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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小說] 異人 (1-59, 更新59, 完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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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變卦
  
  按照計劃,他們一行人在約定時間到達辦公室外面走廊的兩邊路口,待阿奇成功入侵記錄系統,確定沒有人在走廊便掩至門外,把解鎖器掃上密碼鎖。
  『嗶』的一聲,門鎖解開了,他們暗自鬆一口氣,迅速進去關上大門。
  辦公室內一個人也沒有。阿哲把第二節解鎖器取出,還沒來得及掃上莫教授辦公室的門,芝敏便被一個自天花板跳下來的人從後掐住脖子。那人的皮膚隨即變成她身上白袍的顏色,接著才回復他本來的面目 - 一個矮小且乾瘦,頭髮稀疏斑白,面尖眼突、鼻孔朝天的赤裸老頭。
  很快,躲在桌下、文件櫃裡和天花的人都衝出來圍住他們。
  「投降吧。」老頭的聲音陰惻惻的,尖銳得惹人討厭。
  老頭其實不老,不過三十多歲,是因為島上的研究和實驗而變成這個模樣。然而他也因而得到教他自豪的異能 - 皮膚能隨意換成跟周邊環境一樣的顏色和質感。現在的他自覺是個比人類更接近大自然的存在。他捨棄了名字,厭棄與人類相處,躲到河邊那間他為自己搭建的帳篷,以河水和昆蟲為食。若不是要換取醫治皮膚撕裂的藥物,他才不願意回潛艇為莫教授辦事。
  貝霖一臉得意地看著阿哲的驚愕,恨不得先一槍射進他的眼球。
  他們無奈地拋下武器,舉起雙手站起。芝敏慶幸她還藏了一支手槍在大腿後側,卻苦無機會脫險。她不後悔趕這趟渾水,也不怕死,只擔心躲在附近的阿奇。
  貝霖說:「我現在以背叛組織的罪名逮捕你們。請隨便反抗,我很樂意射殺你們。」
  「你先放開程芝敏,她是受我們威脅才幫忙的。」阿哲向芝敏打個眼色。他並不寄望他們會對她手下留情,他是想暗示她想辦法置身事外。
  「有廢話的話留待看見莫教授才說吧。」他示意其他人鎖起他們,自己則繼續把槍頭瞄著阿哲,等待他反抗的一刻。
  芝敏沒有把他們的話聽進去。她環顧四周,認得逮捕他們的除了貝霖和老頭之外,還有一個指尖能擦出火花的男人和幾個小嘍囉。
  行動組的成員不止這幾個,其他的人在追捕阿奇,在保護莫教授,還是在守住筱原英子的媽媽?
  阿哲他們也在擔心阿奇和筱原英子。阿哲還想到,既然莫教授能識破他們的計劃,尚雅定必會受牽連。他緊張得指甲都嵌進掌心去了,惱恨自己沒有能力保護她。

   那些人把他們的武器留在原地,一個押著一個那樣押他們出走廊。貝霖知道阿哲的實力,不敢放下戒心,用槍指著他的背跟在大隊身後,卻沒料到會被人從後撲倒在地。
  那是阿力,他打飛了貝霖的槍,緊緊抱住他,並反轉他的身體讓阿哲奪取他胸前口袋上的鑰匙。
  芝敏趁所有人都轉身攻擊阿哲的時候抽出搶射殺老頭和幾個嘍囉。桑妮雅則跳起把那個手心會擦出火花的男人夾倒在地,讓阿哲抽空解鎖。
  貝霖的力氣遠遜於阿力,但最後還是成功把雙手合攏,造出電流傳到阿力身上。阿力反身把他壓在地上,無奈等到阿哲和桑妮雅收拾好那個男人時,他已被電致肌肉收縮並口吐白沫。
  莉莉和阿奇終於趕來。她把貝霖射死來中斷電流,但阿力已氣絕身亡。
  「莉……」桑妮雅伸手想搭上莉莉的肩,她避開了。
  「他見我換上無毒的箭,跟縱我便發現我要聽令捉你們。他不依,說死也要救你們出去。」
  「對不起。」阿哲沉痛地說。
  她深深地吻上阿力的唇,再抱他一下便擦去眼淚站起,「走吧,莫教授很快會發現你們逃脫了。」
  「不。」桑妮雅說:「我們得回去救尚雅的母親。」
  莉莉顯得難以置信,「都自身難保了,還想救誰?」
  這時阿哲插口問:「你有沒有尚雅的消息?」
  她沉吟了一會,說:「拾起武器回去吧,我替你們守住走廊。」
  「我陪你。」阿奇說。
  莉莉沒有深究阿奇是擔心她還是不信任她,帶頭掩護他們返回心櫻的辦公室,並守在門口。
  阿奇捉住芝敏的手臂,無言地和她對望數秒才讓她進去,卻發現解鎖器失效,阿哲未能成功開啓莫教授辦公室的房門。
  「怎麼辦?」桑妮雅問。
  「他們愈不讓我們進去,我們便愈要進去。」阿奇拿出他的小型電腦說:「我試試有沒有方法入侵他的保安系統。」
  桑妮雅不願乾等,嘗試以暴力打開房門。如阿寧所料,這道房門不可能那麼脆弱。他問:「有辦法切斷潛艇的電力來源嗎?」
  「有,但他們一定有後備電源。而且沒有電也不代表我們能解開這個鎖。」阿奇說,雙手未敢停下。
  「潛艇的兵力不止剛剛追捕我們的那麼少。如果此時他們仍未追上來,想必在保護莫教授或他的人質。也就是說,他們很可能在裡面。」阿寧望一望莉莉,見她好像一無所知便說下去:「後備電源未必能支撐多久,也不可能可支撐整個潛艇的運作。為免潛艇癱瘓和防衛系統消失,他們一發現我們想做什麼便會出來追截破壞電源的人,到時候我們便可以攻進去。」  
  阿哲深表認同,「莉莉和芝敏,你們掩護阿奇出去,我們幾個在這兒等他們出來。」
四十九 犧牲

  他們還沒來得及進行破壞潛艇電源的行動,門便開了。站在門口的心櫻二話不說便向阿奇進攻。早有預備的芝敏立刻射向她的眼球,看見阿寧迅速把他的長槍頂在門口,已明白他的用意。
  心櫻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但子彈還是射進她的眼角。她毫不在意,也沒有理會其他向她撲過去的人,一心攻擊阿奇。
  「我怎麼不知道你的槍法這麼厲害?」阿奇護在芝敏身前,說。
  「我心情不好時便會去練槍法,當你是標靶。」她苦笑,拉起他的前臂,預備隨時繞過心櫻進入莫教授的辦公室。
  擅長遠攻的莉莉這次沒選擇躲在角落伺機攻擊敵人。她不斷在心櫻四周游走,擋下心櫻對阿哲和桑妮雅的數次進攻。心櫻不勝其煩,一手把她摔到牆上。
  桑妮雅一個分神,險些被心櫻踢中,幸好阿哲踢出,替她把這一腳接下。阿哲頓感腿上一陣酸麻。他開始為無法在短時間內徹底破壞她堅靭的皮膚而焦燥不安。桑妮雅想起她曾經自背部『打開』她的皮膚,嘗試從後攻擊她。阿哲不明其理,但見桑妮雅更改了攻勢便配合助攻。
  芝敏見心櫻無暇分神理會他們,再望望為莉莉急救的阿寧,決定拉起阿奇衝向莫教授的辦公室門。
  阿寧的長槍雖成功頂住房門,但門縫太少,他們無法擠進去。
  阿奇拍拍芝敏的手臂,說:「試試破壞門邊的感應器。」
  芝敏深呼吸一下,瞄準門邊上方閃著紅燈的感應器射過去。房門和門框的感應器被破壞之後,兩邊的引力立刻消失。他們用力把門推開,開了燈,看見一間空無一人,且收拾得甚是整齊的書房。
  這時莉莉終於醒來。她把嘴裡腥臭的血液吐出,拾起弩弓想再次跑向打得更激烈的心櫻、阿哲和桑妮雅,被阿寧叫住。
  「待此事了結你再自殺不遲。若你仍想為阿力做點什麼,便緊守你的崗位,瞄準她背上的紅點再射。」
  其實阿寧並不知道心櫻的弱點。他只是看見桑妮雅不斷嘗試攻擊她的背部才仔細觀察那兒有何異樣。而那個紅點正是當日莫教授刺向心櫻,使她進入休眠模式的按鈕。
  莉莉咬咬唇便退回他身邊,凝神看見心櫻破爛的衣服下露出的小紅點。可心櫻的動作很快,她難以留在原地擊中目標。
  「有止痛藥嗎?」她問阿寧。
  阿寧把一支針筒拋給她。她把它刺進腰間,更換細小的箭矢後站起,鬆鬆肩膀便隨心櫻的動作快速移動起來。
  
  莫教授的辦公室的房門仍然開著,阿奇坐在電腦面前默默工作,芝敏則尋找值得偷取的物件,無奈發現許多文件櫃都被鎖住。她返回阿奇身邊,看見書桌上有塊用特殊物料製造的小圓片。
  她認得這東西。那時心櫻脫去外皮露出身體內的組件,這小圓片在她的腦袋位置不斷轉動,似在模擬人腦其中一種作用。
  她把小圓片收進口袋,問:「怎樣?」
  「他早有預備,我無法在短時間內解開這大堆密碼。」
  「那我們應否先攻入他的實驗室救人?」
  阿奇抬頭看見莉莉一箭射到心櫻背上,心櫻隨即倒地並失去知覺。這時通往實驗室的門竟然開了,衝出好幾個行動組的成員,芝敏迅速擋到阿奇身前向他們開槍,但很快便被阿奇拉到桌下。
  這次沒有人來得及頂住門邊,門便已經關了,他們都沒有看見裡面的情況。
  轉眼間,阿哲和桑妮雅已闖入辦公室和他們打得激烈,莉莉卻跪在門邊。  阿寧趕去看看她怎麼樣。止痛藥的藥力還在,她感受不到半分痛楚,但彷彿已到達極限那樣,她再也無法移動身體,血液不斷從不同的傷口湧出。
  「行動組的人就這麼多了吧?他們應該在裡面。」她用力咬住嘴唇,卻沒有痛覺支撐她快要流逝的意識。「那夜莫教授召我們去開會,我去辦公室途中看見這幾個人出來。莫教授叫我們負責追踪和暗殺阿奇之後便叫我當時的同伴離開,剩下我一個。他說若我不聽從命令,我們,我和阿力也不會久留在世上。我回去把箭換掉,思考有什麼方法可以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幫你們,但最後還是和阿力……」她緊緊捉住阿寧的手,他卻沒有辦法幫她,「你們的潛翼已被毀,我和阿力的,密碼2479……」
  她縱身為阿寧擋住一顆流彈,倒在地上。
  督眼看見莉莉死去的桑妮雅雙目濕潤起來,不慎被刺傷手臂。她把悲憤發洩在這群亦曾經是她同伴的人身上,和阿哲把他們打得他們倒地不起才罷休。
  阿寧上前看見桑妮雅瘀黑的手臂,心裡一驚。阿哲卻已從刺傷她的男人的衣襟找出解藥。
  「我和那人合作過,見過他用這藥。」
  因為桑妮雅中毒而失去耐性的阿寧走到實驗室門邊對對講機說:「開門吧。你的人都死了,你再不開門我便把這潛艇炸掉。這兒不會游泳的只有你,你要死便繼續做縮頭烏龜。」
  門果然開了。莫教授竟然脅持著尚雅。她身上僅穿著一件不合身的實驗袍,脖子被莫教授的刃首割出血來。
五十 發難

  「放開她。」阿哲氣得雙目通紅,眼睛只看見莫教授和尚雅,沒注意被插滿管道和電線的筱原英子虛弱地攤在他們身後的手術椅上。
  「可以,只要你們把這人帶走,永遠不再進入潛艇,我便不追究你把我的人殺了。」他說。
  「不,我不會把我媽扔在這兒。」尚雅說。
  芝敏在阿奇的提點下用她的滅聲手槍破壞了門的開關感應器。她拉住想走進實驗室的阿奇,低聲說:「幫我。」
  「什麼?」  
  「我想打開心櫻看看。」
  「現在?」  
  「我們不可能帶心櫻離開。我懷疑心我拾到的小圓片是心櫻的記憶體或指令碼,但我不懂讀取它。如果它是記憶體的話,便可以為我們提供許多莫教授不會告訴我們的事情。」 
  莫教授聽不見他們的對話,但見他們悄悄退出實驗室,心下疑惑。他想到只要殺了阿哲和桑妮雅,其他人便不足為懼,便又把視線集中在阿哲和桑妮雅身上。
  這時桑妮雅緩緩走到阿哲身前,溫和地看著莫教授問:「你本來擁有頂尖科技,一班為你辦事的異能人士,有權有勢,那樣不是很好嗎?為什麼要這麼辛苦?」
  阿寧和阿哲猜到她的打算,大感意外。他們知道她前幾次的體檢顯示她已沒多少異能留下,卻不知道開會之後她找芝敏為她注射大量藥物,藉此重新誘發異能。可惜她服藥的時間太短,沒能像以往那樣只需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便能勾去男人的心神。
  饒是如此,莫教授忍不住定神看她,違心地說:「我不吃這一套。」
  她並未放棄,更誘惑地問:「那你吃什麼?你要什麼?」
  莫教授不自覺地往筱原英子的方向一看。確認了她的猜想,桑妮雅直截了當地問:「你喜歡這個女人?」
  躲在莫教授書桌後的阿奇和阿敏對望一眼。這是個意外的發展,但他們正忙著把連結心櫻肢體和主機的線路剪開,無暇偷看裡面的情況。
  「裡面很快便會進入戲肉,你有把握有在短時間內拆解莫教授的研究嗎?」
  芝敏不回答他。她自知沒有莫教授的智慧,卻沒忘記是機械人研究助她連年奪取奬學金來支付一般人付不起的貴族學校學費。
  實驗室內的桑妮雅見莫教授不否認,再下一城,「你知道我是她的女兒嗎?」
  「什麼?」莫教授萬分詑異。
  「我是這個世界的尚雅。尚雅是她的女兒,那麼我,自然也是她的女兒。」她見他提刀的手鬆了些,踏前一步說:「如果你想要的是她,那麼得到我不是一樣嗎?不,更好。我了解你。我知道你從小島一路走來的路,你的掙扎和艱苦……」
  阿寧緊緊拉住她的手臂,不讓她過去。
  「你的媽媽……」
  見莫教授激動得身軀也顫抖起來,桑妮雅覺得奇怪,這不是被迷惑了的男人該有的神情。但事已至此,她還是展出迷人的笑容說:「我的媽媽叫石川英子,是那邊世界的筱原英子。」
  沒料到莫教授面色一沉,目露兇光地說:「你是Sean Samson的女兒?」
  桑妮雅頓時亂了陣腳,「你認識我爸?」
  莫教授狂笑起來,一手把尚雅推到地上說:「好,今天就把你們全部殺光!」
  阿哲連忙把尚雅拉回自己身邊,咬破指頭按住她的傷口。莫教授沒有阻止他,他把手伸進口袋,按下遙控,實驗室的牆壁突然打開,露出一個巨型的藍色發光球體和一個昂藏八尺,身穿銀白色鎧甲,肌肉過度發達,且有一條從背部伸延到地上,帶有無數尖刺的尾巴的機械人或改造人。
  「放,放了他們!」手術椅上的筱原英子叫出聲音,掙扎起來。無奈插在她身上的喉管和線路把她縛得死死的,已絕食多日,只靠點滴來維持生命的她沒有體力拔掉它們。「你答應過不傷害我的女兒。」
  他奸笑說:「裘尚雅我可以放,但我怎麼可能放過你和那個男人的女兒?再者,他們死了的話便不會再有人來妨礙我們。」
  筱原英子不明白他的話。她回頭看見怪物掙開身上的電線,逐一打量他們。
  「別管我,快走!」筱原英子叫。這段日子以來,莫教授不斷向她炫耀他的成就,她再不懂他的來歷也知道怪物的厲害。
  莫教授退回她身邊,冷冷地看著怪物走向阿哲。
  「躲開。」知道莫教授並不打算殺害尚雅,阿哲連忙叫她躲得遠遠的。
  桑妮雅想,要是這件怪物是機械人,那麼它的背部便應該有個像心櫻那樣的休眠按鈕。可她來不及觀察它的背部,只能隨手拿起實驗室的東西扔向它以阻止它走向阿哲。
  「我要去幫他們。」桌下的阿奇看見那隻怪物,焦急地說。
  「你幫得來嗎?」芝敏質問他,接著說:「心櫻肚上的熒幕可以播放出小圓片錄取的影象。我們得研究怎麼把我手上的那塊換進去,看看裡面有沒有那怪物的破碇。」
  「你別傻了,心櫻已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就算讓我們找到方法,到找到那隻怪物的資料時裡面的人都死了!」
  「那就挑時段看啊!按加速看啊!反正你現在進去也是死路一條吧?」
  阿奇想了想,「不,我要進去處理姓莫的。」
  芝敏捉住他的手,盡是哀求的神色。阿奇替她抹去眼淚,說:「放心,我會活著帶你走。」
  芝敏再看看他的背影,咬咬唇便埋首她的工作中。
五十一 舊事重提

  和怪物略一交手,阿哲和桑妮雅已經知道它最大的武器是人頭那麼大的拳頭和長滿尖刺的尾巴。它比阿力大力上好幾倍,只需一拳便能把牆壁打個粉碎。而且它的盔甲硬如鋼鐵,完全不把他們的赤手空拳當成一回事。幸好他的動作不夠敏捷,腦筋也不靈活,他們才可勉力鬥下去。
  那邊廂的莫教授看得心中暗喜,心想時候一長,他們的體力必然會有所耗損,到時便是他們畢命之時。而只要等到這件事情結束,他將會有漫長的下半生來怪物提升智能、速度和更換更強的武器,還可以繼續研究和改良那部本來不屬於他的機器,回到過去說服石川英子心悅誠服地嫁給他。
  他雀躍得連嘴角也揚起來,卻見阿奇倚著牆壁進入實驗室。他連忙抓緊刀子,狠狠地盯著阿奇。
  阿奇雖然不是打架的材料,但他曾多次隨行動組執行任務,就算身手不怎麼了得也勝過他這個長年躲在實驗室的老頭。
  卻是尚雅悄悄爬到他身後用電線勒住他的脖子。
  「停下那怪物。」她說。
  他微微一驚,知道是尚雅便調整語氣,不慌不忙地說:「不。就算你殺了我,那隻怪物也不會停下。」
  剛剛避開怪物一拳的阿哲看見莫教授拿著小刀的手臂一動,毫不猶豫地把手裡的飛刀插進他的手掌。阿奇乘他吃痛的時候把他制服,用電線縛起他。這時怪物的拳頭停在阿哲的面龐前面幾分,愣了半晌,把注意力轉移到莫教授身上。
  潛艇的保安警號響起來了,可行動組的成員已經死光,其他人知道今晚會有拘捕叛徒行動,不是上岸避難便是躲在房間,沒有人敢來營救莫教授。
  阿哲和桑妮雅撲到怪物身上,想阻止它走向莫教授,但不消數秒已被它重重地摔到地上。這時阿奇把莫教授口袋裡的東西都翻出來,卻不知道哪個才是控制怪物的遙控。
  莫教授趕緊說:「按錯了的話,潛艇可能會爆炸。」
  這時芝敏衝進來大叫,「LB3420,紅色按鈕!」
  阿奇找出芝敏所說的遙控並及時把怪物停下,所有人都鬆一口氣 - 除了臉色發青的莫教授。
  他沒料到自己會輸在程芝敏手上。他低估了她,低估了這邊世界的普通人,也低估了這群叛徒的能力。
  「把真相說出來吧。」阿哲一邊嘗試移動他摔傷了的手臂,一邊向他走過去。
  「殺死我的話,你們便解不開秘密。」他冷冷地說。
  阿寧默默上前研究連接筱原英子的儀器。
  「你二十歲時娶了心櫻,不是外面躺著的那個心櫻,而是有血有肉的那個,對嗎?」芝敏緩緩地走進實驗室說。
  「你怎……」話還沒完,莫教授已猜到她窺看了心櫻舊有的記憶體。「是又怎樣?外面那個是我造出來的代替品。真正的心櫻早死了,我殺的。」
  芝敏狠狠地摑他一巴掌,「現在你應該知道心櫻知道多少,我們便將會知道多少。這樣你能安心受死了吧?」
  想到出賣他的是他親手造出來的機械人,他憤怒得大笑起來。
  阿哲說:「我們不想殺你。只要你放了筱原英子,並把有關清水良野的事情告訴我們,我們便願意撤出潛艇,不再回來。」
  芝敏和阿寧並不完全同意這個交易,但前者沒有出聲,後者則默默專注在他的工作上。
  莫教授止住了笑容,冷酷地對他說:「你認為我為什麼要偷那部機器,為什麼會來到這個鬼地方?」
  「什麼意思?」阿哲問。
  「我和Sean從小學開始便是同學。我們都喜歡科研,所以感情要好,沒事便一起往圖書館鑽。心櫻是父母安排給我的妻子,她很賢淑,但過不了幾年我遇上英子,知道她才是我想要的女人。那時英子不滿他的丈夫清水直人替政府辦事,拋夫棄子逃了出來。我見她可憐便收留她,他卻嫁了給Sean,生下桑妮雅。」他不屑地看看桑妮雅,繼續說:「在心櫻開始懷疑我喜歡英子的時候,我離開我和Sean創辦的科研公司並加入政府部門,自此不再和他們聯絡。有次我喝醉了,不小心向心櫻透露我對英子的感情,爭執間我殺了她。不久之後Sean向我求助,說他的妻女被政府人員捉走。我知道清水直人在小島辦事便提議一起混進去調查。我不能讓他知道心櫻已被我殺死,便造出一個和心櫻一模一樣的機械人,也好讓我有個信得過的助手。」說到這兒,他悶哼一聲才說下去,「幾經辛苦我們到島上去了,卻沒見著英子和她的女兒。他說要研究時空穿梭儀,偷偷離開,剩下我對著一堆嘔心的工作。我忍耐著,一直等到他成功便把時空穿梭儀和小島上值錢的科技偷走,運進潛艇帶你們這群不帶腦袋的人離開。」
  「為什麼?」阿哲問。他自然不信莫教授是因為正義感而帶他們逃走,但他還是不明白時空穿梭儀和他們來到這個地方有什麼關係,而他又為什麼把他的過去告訴他們。
  他冷笑,正視阿哲痛恨的目光說:「就說你們不帶腦袋。有了那部時空穿梭儀,我娶的便會是英子而不是心櫻,我可以把現今的科研都帶回去,那麼所有先進科技的發明者便會變成我。」
  聽到這兒,桑妮雅再也按捺不住,提起的手卻被阿哲按住。
  「這件事和我們來到這兒有何關係?」他問。
  莫教授無趣地說:「我帶你們出來之後,讓你們充當我的保鏢,我便可以專心研究時空穿梭儀的用法。起初這個計劃很成功,但當我啓動時空穿梭儀的時候,海面捲起巨浪並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漩渦,把我們帶到這個世界。」
  阿哲花了好幾分鐘去消化這件事,再問:「你為什麼要把這些事情告訴我們?」
  他看著桑妮雅說:「我想說,如果你們想返回另一個世界救石川英子和找回Sean Samson的話,便非但不能殺我,還得協助我的研究。」
  
五十二 一意孤行

  莫教授無恥的自白令桑妮雅恨得牙癢癢的。她不想妥協,但知道父母不但在生還等她去救,她方寸大亂。
  「我們先押他到囚室吧。」阿哲見其他人沒有異議便和桑妮雅把他押出去。
  阿奇環顧滿目瘡痍的實驗室,對阿寧說:「其他人應該已經知道出了事故。我們要做點事情來接管這潛艇。」
  阿寧點點頭,說:「你們先拆掉這怪物,然後看看心櫻的記憶體記錄了什麼。我想我們要預備一份講稿在潛艇廣播。我大概已經知道怎樣拆開連接在筱原女士身上的東西,但要點時間替她做身體檢查。」
  「我明白。你專心做你擅長的,其餘的交給我們。」阿奇轉頭望向正在牽著筱原英子的手,關注地看著她的尚雅說:「尚雅,你要不要先回去?」
  她如夢初醒,搖搖頭說:「這兒有電話嗎?我想打個電話給爸爸報平安。」
  「你爸知道這件事嗎?」筱原英子說。
  尚雅搖搖頭,「上次莫教授讓我打電話回去報平安的時候,我只說我朋友出事了,這幾天不會回家。你呢?要打電話出去嗎?」
  她搖搖頭,「我去美國之後一直獨居。朋友早知道我來香港,但我沒說我什麼時候會回去。」
  尚雅點點頭便對阿奇說:「我來幫忙收拾地方吧。」
  「不,」芝敏插嘴說:「你去問你媽媽知不知道怎樣開啓莫教授鎖著的櫃子,並嘗試找出有關那部時空穿梭儀的資料。」
  尚雅很高興能找到自己的用處,立刻動身工作。
  
  早在建造海艦的時候,莫教授已闢出底層停屍間旁邊的空間做囚室,卻沒有對組織的成員說起。若不是阿哲曾經捉住潛上來的警察,他們不會知道這兒有個重門深鎖,又濕又冷的地方。
  阿哲把莫教授推進去,在金屬欄的電子鎖上設入自己的指紋和密碼才剪去縛在莫教授身上的電線。
  「我不過是個糟老頭,用得著這麼小心嗎?」莫教授揶揄他。
  「你是個有能力把我們送去異空間的糟老頭。」
  桑妮雅更正阿哲的話,「不,他是個有能力偷去別人的發明,煽動一大群人替他辦事的糟老頭。」
  莫教授聳聳肩,從容地說:「隨便你們怎麼想,我會在這兒靜候你們的答覆。」
  阿哲把其餘的門鎖好,和桑妮雅走出囚禁室。
  為了解桑妮雅對莫教授的提議的想法,阿哲問:「可以去我房間一談嗎?」
  她知道他想和她談什麼。她不自覺地撓起雙手,但答應了。
  這時一個帶著大背包的文職人員自房間走出來。那人認得他們,驚惶失措地站在原地。
  阿哲忍不住問:「潛艇內的人知道多少?」
  那人支支吾吾的不敢回答。
  桑妮雅說:「莫教授已在我們手上。稍後我們會詳細交代事情的始末。我們無意傷害任何人,只想知道他給予你們什麼訊息。」
  知道莫教授大勢已去,那人乖乖地回答,「他給我們發過訊息,說今天這段時間會有捉拿叛徒行動。他建議我們留在本來的工作崗位,但遠離他的辦公室,以免執行者傷及無辜。」
  「那你現在是打算逃難?」她問。
  他有點尷尬地說:「我們聽見警號響起,知道事情不太順利,所以,所以……」
  「你們有離開的自由。不過我們稍後有事宣佈,希望你們會留下來聽。」說罷,桑妮雅拉著阿哲走了。
  
  甫踏進阿哲的房間,桑妮雅便直截了當地問:「你知道我要回去的,對嗎?」
  「你不應相信他。」
  「我可以先看看心櫻的記憶體和他的話是否肳合,但要是我父母都在那邊的世界還等我去救的話,我一定要回去。」
  「就算他說的是實話,也不代表你們能回去。這個宇宙既然有我們這兩個世界,想必會其他的,又或者那部發明會帶你們往返時光。再說,他不會真心幫你。由始至終我們只他的棋子。你讓他繼續研究那東西,最後可能反而會害了你父母。你試想,要是他真的回到過去娶了你的媽媽,你怎麼辦?還會存在嗎?之後的歷史呢?大家會變成怎樣?」
  「我……我顧不了那麼多。」
  「你先心平氣和地跟大家商量一下吧。」
  桑妮雅搖搖頭說:「回去的方法只有一個,沒有莫教授的知識,誰會操作我爸的儀器?」
  「但結果他還是失敗了。那是你爸的研究,不是他的,我們未必要靠他。」
  「在我們當中,還有其他人有可能懂得我爸的研究嗎?」桑妮雅無助地看著他。他無言以對。
  「不過這是我的事,我不會連累你們。」她打開房門的手被阿哲拉著。
  「你還要說這種話?」他說。
  「比起我,你現在有更重要的人要照顧吧?」
五十三 錄影

  被禁錮的日子裡,莫教授對筱原英子說過很多事情。他經常炫耀自己的才華,又經常回憶他們之間的所謂過去。他說他既重遇她便不能再放她走,他一定會找到辦法令她愛上他。於是他把許多儀器駁到她身上,說既要檢查她身體狀況,又要偵察她大腦的運作,好讓他知道她什麼時候說謊、憤怒或有任何異樣情緒。他深信這樣的了解能讓他研究出讓她愛上他的方法。
  最初筱原英子以為他是個瘋子,但看見剛才的一幕才知道Sean - Sean Stassen,Beyond Knowledge的創辦人是對的。平行時空確實存在。在另一個世界裡,科技發展得更厲害;她的前夫是個叫清水直人的男人而不是裘傑;她一樣為了個人理念而拋夫棄子,只是改嫁的是Sean Samson,誕下的是桑妮雅,然後被清水直人捉回去。
  在尚雅被捉到實驗室的時候,她崩潰了,彷彿進一步確定這不是場惡夢。她開始絕食,除了叫他放走尚雅便不跟他說話。為免被他窺探情緒,她盡量保持心境平靜,並因而開始留意他在這個實驗室裡的工作來分散注意力。
  他對她說過那隻怪物的厲害,卻沒提及怪物旁邊那部藍色的儀器是什麼。她喜歡那部儀器,應該說,她喜歡看他研究那部儀器。因為唯獨在那個時候,他那副不可一世和洋洋得意的臉才會消失。他會皺眉、嘆息、甚至憤怒得把文件扔在地上,教她痛快不已。
  有次他發完脾氣看見她望著他。他走來輕撫她的臉龐說:「可惜沒有人為我進行實驗。我想過隨便抓個人來,但那人不願意的話,即使被我成功送出去又送回來,也不會為我提供任何有效資訊。」突然,他好像想到什麼那樣看著尚雅。筱原英子立刻大叫,「你別動她主意!她不會幫你的,她不可以幫你!你放了她,你愛怎樣便怎樣,你要我留在這兒我便留在這兒!」
  他柔聲地說:「放心,我暫時還不會傷害你們。你肯合作,肯乖乖讓我研究的話,只要我可以從你身上研究到讓英子愛上我的方法,而且可以回到過去,我說不定會還你們自由呢!」
  她完全不明白他的話,淚流滿臉。

  知道莫教授每次也會把文件帶到辦公室,尚雅放棄翻看實驗室裡的東西。可是,連芝敏也無法解開辦公室櫃子裡的鎖,她怎做得到?她無可奈可地收起阿奇從莫教授口袋裡翻出的東西,把LB3420交給芝敏,湊巧看見心櫻的錄影正在播放莫教授看著清水良野的照片。
  阿奇叫芝敏把錄影停下,向她解釋,「來到這個世界不久之前,有人拾到一張警察證件,上面印著你哥哥的模樣,姓名則寫著清水良太,可行動小組搜遍整個海艦也沒發現他。當時我們這小組正在執行別的任務,所以沒有人通知我們。假設那個清水良太一直躲在潛艇裡,他便可能會隨我們而來。剛才你看見的一段,是我們來到這兒之後,莫教授發現有幾間神秘現象研究在調查我們,於是派人查探。調查結果顯示其中一個是他,但他換了身份,變成不屬於任何組織的普通日藉男子。」
  尚雅聽得頭昏腦漲。照片上的男子,一個跟她哥哥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叫清水良太。他可能不小心來到這世界裡,盜取了她哥哥的身份調查莫教授。
  來到這一步只證明尚雅最初的想法沒錯,但她依然不知道她的哥哥的下落。而要是那個清水良太像桑妮雅想殺她那樣殺了她的哥哥……
  冷汗自她的背部滑下,她趕緊坐下和他們一起觀看錄影。錄影裡,莫教授叫心櫻把貝霖喚來,卻沒說出他交給貝霖的任務。之後莫教授和貝霖接觸過好幾次,但莫教授沒有向她提及這件事,而貝霖從來不會經心櫻向莫教授匯報任何事情,所以她對餘下來的事情毫不知情。
  尚雅失望極了,想離座,卻被芝敏叫住,「我們的身型相若,不如我借一套便服給你?」
  看見自己身上還穿著莫教授的實驗袍,尚雅紅著臉點頭,隨芝敏到她的房間去。

  這是尚雅首次在清醒的情況下踏出實驗室。
  這兒的走廊和實驗室一樣,冷冰冰的,沒有窗戶,只亮著暖白光的燈。她們
走過無數只得號碼或寫上房間用途的門牌的房門,停在一個毫不起眼的房間面前。
  經過指紋和瞳孔辨識,門鎖開了。
  尚雅看見一間和走廊一樣冷冰冰的房間。房內的傢俬,無論是床、櫃子和書桌都由金屬所制,白色的,整潔得不像有人居住。
  芝敏稍稍打量了尚雅的身材,從衣櫃深處翻出一件汗衫和工人牛仔褲給她。
  「謝謝。」
  「我在門外等你,你換好便出來吧。」
  尚雅好奇地問:「阿哲住的地方也是這樣的嗎?」
  芝敏笑笑,「這兒的房間基本上一樣,但我沒去過他的房間,你稍後自己問他吧。」
  尚雅臉上一紅。她覺得阿哲忙完手頭上的事情便會催促她離開。直至現在,他還是想盡辦法用他的方法來保護她,而她呢,也忍不住把被保護的角色發揮得淋漓盡致。
  「你們還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的嗎?」她問芝敏。
  芝敏側著頭想了想,「看來我們沒有人有心思為廣播起稿,你寫個故事……就說我們發現了心櫻的秘密而被追殺,盡量把莫教授殘忍的一面說出,並指出我們沒打算取替他做潛艇的首領。至於潛艇的未來方向,我們會定日子一起開會決定。」
  尚雅答應了,卻想起自己手邊什麼東西也沒有,「有紙和筆嗎?」
  芝敏哈哈一笑,「我帶你到你需要去的地方走一遍,記住了,應該沒有人會再有時間和心情帶你遊覽這個地方。」
五十四 愛

  花了一個晚上,他們終於把心櫻記憶體錄得的影象看完。多得尚雅的筆記,沒時間留在心櫻旁邊的人也可以知道內容。
  如桑妮雅所料,她錄到的和莫教授的言論大致肳合。儘管那部時空穿梭儀在影片裡出現多次,卻無法提供任何可參考的資料 - 心櫻見過他從什麼地方把相關的資料拿出,但那個文件櫃需要他的指紋和語音解鎖;心櫻見過他啓動那部儀器,但距離太遠她看不見他啓動了什麼程式。最可惜的是,影片拍攝到他的文件,他們卻無法把影片複製出來,因而無法分析文件上寫了什麼。
  幸好莫教授喜歡向心櫻透露心事,他們至少可以局部播放影片,讓大家認清莫教授的真面目。
  桑妮雅提議讓莫教授本來的助手,而且並不屬於行動組的阿寧來演講。大家同意了,稍稍修改了尚雅的講辭便透過廣播系統和通訊系統約好所有人,接著一起把戰死的人推進停屍房,忙至深夜才回房休息。

  阿奇和芝敏的房間位於實驗室的兩邊,阿奇等其他人走了才拉著她的手臂叫她留下。
  剛才恨不得可以與他廝守的她竟害羞起來,「我得去問桑妮雅要不要服藥。」
  「阿寧自會照顧她。」
  「那,那你找我有什麼事?」
  阿奇二話不說把她抱在懷裡,良久也不說話。芝敏努力把淚水吸回去,努力不讓自己有任何期望,可他把她抱得很緊。她想起這天他看她的目光,她害怕他會出事的心情,激動得不能自己。
  「待這件事結束,我們一起離開這兒。」他說。
  「我們?」
  「我和你。」他放開她,深深看進她的眼睛,「你把車房賣了,和我一起打理酒吧。」
  眼淚填滿芝敏的眼睛,她看不清他的表情,「要是他們主張幫助莫教授……」
  「我會和尚雅一起把阿哲拉走。」
  芝敏失笑,「有時我懷疑你愛上阿哲。」
  他翻翻眼睛,把她抱起,「我現在就來證明我愛誰。」
  芝敏紅著臉叫他放下她,但最後還是嬌羞地任由他抱她進她的房間。
  
  這時桑妮雅早已跟著阿寧回房,她想解釋她瞞著他服藥的原因和想答應莫教授的原因,但他一直板著臉孔翻看文件,她不敢說話。
  「走吧。」阿寧突然說。
  「去哪?」
  阿寧呼一口氣說:「去我的實驗室,替你做檢查。」
  「不……」桑妮雅改口說:「你怎麼不罵我?」
  「都發生了。」他一邊和她走出房間,一邊說:「而且要是我做的事情都為了你而你還是有另一套想法的話,我應該幫你。」
  桑妮雅眼圈一紅,「那麼你會支持我幫莫教授嗎?」
  阿寧沉默半晌,說:「你不該相信他。」
  「我知道。可是,我不知道我可以怎麼辦。」
  阿寧無法回答,只好默默把她帶到手術椅上,專心做他擅長的,而又可以幫她的事情。
  桑妮雅捉住他的手說:「檢查之後,你陪我去看莉莉和阿力好嗎?」
  想到莉莉臨死的模樣,他輕吻桑妮雅的額頭,答應了她。
       
  同一時間,尚雅正在阿力的房間裡看莉莉和阿力的照片,心下黯然。
  「你和他們是什麼關係?」剛被尚雅扶到床上的筱原英子說。
  尚雅心念一轉,「阿哲是我的同學,也是我的男朋友。我對他們的事情知道不多,但見過他們。」 
  筱原英子想叫她小心,但仔細想想還是管住自己的嘴巴。
  「明天阿寧會再替你檢查身體,沒問題的話應該可以送你出去。你再有不適的話便聯絡我吧。」
  「嗯。」
  「沒事的話我走了。」
  「你會睡在隔壁房間嗎?」
  「你不要亂走,有事便打電話給我。」尚雅認識莉莉,知道莉莉慘死,還怎安心睡在她的房間?更何況她想見阿哲,她要知道他的傷勢,要知道他仍否安好。
  她匆匆離開房間,站在門外好一陣子才憑著模糊的記憶走向實驗室 - 她從實驗室到莉莉的房間往返好幾次了,卻只去過阿哲的房間一次,不這樣做的話,她怕會在一式一樣的走廊中迷路。
  這時已是夜深,白得發亮的金屬走廊內只得尚雅。她愈走愈覺得不真實。彷彿只要她一跌倒便會醒來,回到她躺在殘留著阿哲體溫的床上的晚上;彷彿她再走下去便會有怪物出來撲到她身上。
  她害怕的有很多,該害怕的也有很多,但還是一步一步地走過只寫上號碼的房間,回到實驗室,再出發到阿哲的房間。
  她早知道不少有關阿哲的過去,可經歷了這幾天不見天日的日子,親眼見過他們以身犯險,她才開始明白他對外人的冷酷和偶爾陰沉的眼神從何而來。刹那間,他們之間的距離和他對桑妮雅的感覺都不重要了。如果她早知道莉莉會死,如果她知道他們都有可能會死,她寧可他沒答應替她找出哥哥。
  不,這些她早就知道了,她只是沒有想過到真正發生的時候,她會這麼難受。  
五十五 決擇
  
  終於,尚雅按上阿哲門前的話機。正在療傷的他連忙收起急救用品,開門迎接她。
  「怎麼不打電話叫我接你?」       
  她撲進他的懷裡,過了好一陣子才心痛地輕撫他身上的繃帶,說:「餘下的傷口呢?不用包紮嗎?」
  他訕訕地取出急救用品,坐到床上讓她照料。
  「睡不著?」他問。
  「嗯。」她輕輕把消毒藥水抹拭到他的手臂上,「還痛不痛?」
  受傷對阿哲而言並非新鮮事。當大家都因為執行任務而傷痕累累時,很少有人會心痛他。此刻能夠安然地和尚雅獨處在他的房間,被她療傷,他的傷口再痛,心頭還是暖暖的。
  「不礙事。你和伯母還好嗎?」
  「嗯。她睡了,我便來找你。」
  他展開一個溫暖的微笑說:「明天阿寧確定伯母沒事的話,我便可以送你們回去。」
  「不,我想留下。」她按住他的手臂說。
  「太危險了。」他搖搖頭說。
  「你還不是在這兒生活了這麼多年?」為怕被他拒絕,她補充說:「而且我還沒找到哥哥。」
  阿哲想了想,把他的煩惱吐出,「我想不到該用什麼方法迫那個人說出真相。就算我們答應幫他……」
  「不,我們怎麼可以助紂為虐?再說,要是讓他成功改變歷史,你們便可能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桑妮雅也可能會變成他的女兒……我不敢想像。」
  有一刻阿哲覺得桑妮雅也會這樣想。就算她再心急要救出父母,也不會不害怕這個選擇的後果。只是,誰知道她的最後決定會是什麼?到時阿寧肯定會尊重他;阿奇和芝敏未必會有意見,所以,要是他不堅決反對的話,便要放莫教授出來。
  他把尚雅抱入懷裡,苦惱不已。
  她猜到他的心事,「桑妮雅主張回去?」
  「嗯,她頗堅持。」
  「你怕你阻止不了她,又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幫莫教授?」
  「我阻止不來。她叫我不要理會她,但這樣的話他們就更難在不改變歷史的情況下救出她的父母,到最後這件事一樣會影響所有人。」
  尚雅認真地想了想,說:「所以你沒有選擇,就算阻止不來也一定要阻止。」
  他深深吻到她的額上,放開她說:「我會想辦法的。你該回去準備開學,選科,申請宿舍……」
  她沒好氣地說:「現在誰要管那些了?」
  他柔聲地說:「那才是你的生活,是我期盼和你一起過的生活。」他放開尚雅,一邊在白紙上寫下一堆戶口資料,一邊說:「我把我的資料都寫給你。你回去之後替我辦理下年的入學事宜,不夠錢的話便從這個戶口提取,要花多少便花多少。」
  「別好像交代後事那樣好不好?」她愈聽愈害怕。
  他笑了,「你說你想幫我,何不幫我處理一些我沒空處理的事情?」他把紙張遞給她,說:「我會和你保持聯絡的。」
  「不,你必須告訴我要怎樣找你;不,我必須確定你不會走進那部時空穿梭儀。」
  他看著她堅決的目光,不知道應否勸下去。
  她放軟聲線說:「我來到這兒,只能從你們的行動日子猜到我被抓了好幾天。我一直被縛在手術椅上,連頭髗也被固定到只能看著天花板的位置。我偶爾會聽見莫教授和我媽媽的對話,其餘的便是駭人的儀器聲。我怕他正在對我媽進行些可怕的實驗,只有在心櫻來替我鬆縛,讓我坐起來吃飯的時候我才可以確定媽媽還安好。我很快便知道這個心櫻不是我見過的心櫻,既想你來救,又怕你遭到他們毒手。可是,就算我再害怕,就算我後悔搞垮了你們的生活,我也不後悔參與其中。打從愛上你那天開始,我便希望我可以和你們一樣能幹,能為你們,為我自己做上什麼。」
  阿哲心如刀割,抱著她說:「你要回去,等我。」
  「不如你現在就帶我去見莫教授?」
  「為什麼?」
  「讓我把事情問清楚,然後我們明天一起勸桑妮雅放棄幫他的念頭。」
  他笑說:「傻瓜,要是他那麼輕易便肯把真相告訴你,要是桑妮雅會肯答應你……」
  「總不能什麼也不做吧?說到底,我是另一個她,說不定她會聽我的勸告呢?」
  他憐愛地撫著她的頭髮,忽爾害怕這麼送她走便再不會看見她,更可怕的是被扭曲了的歷史把他從她的世界刪掉。
  她說的對,他們不能什麼也不做。要做,更要做得徹底。
五十六 內訌

  尚雅緊緊牽著阿哲的手,踏向她沒去過的潛艇深處。這潛艇明明有恆溫系統,她卻覺得愈來愈冷。
  最後他們停在走廊的盡頭。阿哲取出鎖匙打開一道白色的金屬大門,叫她緊緊跟隨他。
  她緊張得快要流出眼淚。
  為了為她留下逃生出口,阿哲沒有鎖上他開啓了的幾道大門,帶她穿過幾條短走廊,來到一個密不透光的房間。把壁燈開了之後,他看見莫教授正背對著鐵閘側睡。
  「起來吧。」阿哲說。
  莫教授緩緩地轉身起來。看見尚雅,他有些驚訝。
  「她求我很久了,要來問你一些事情。」阿哲說。
  「我答了會有什麼好處?」他直截了當地問。
  「他們傾向殺了你,但我可以放你走。」
  他閉目想了想,輕輕問:「會嗎?」
  尚雅說:「桑妮雅寧願她媽媽跟著清水良太的爸爸,也不要你回到過去娶她,說這樣只會更傷她爸爸的心。」
  他強行把怒氣壓下,餘下嘴角的一抹冷笑。
  此刻被關著的,被威脅的是他,緊張的卻是阿哲和尚雅。尚雅怕這樣下去會被他反客為主,挺起胸膛說:「你冷笑什麼?你自以為聰明一世,到最後桑妮雅的媽媽沒有愛上你,我媽恨你入骨。你無法操控你偷回來的儀器,連你親手製造的機械人也出賣了你,更被我們摧毀。桑妮雅救父母心切才會有這一絲猶豫,我卻料到你幫不了她。」
  「現在你卻來求我。」
  「你搞錯了,我們不是求你。說到底是你帶阿哲離開那個地方,我們不想做得那麼絕。只要你把真相說出來,我們就放了你,當還你一個人情。」
  他再度閉上眼睛思索他們的話。
  「你儘管想吧。」阿哲說:「天一亮,我們的提議便會拉倒。到時就算我下不了手也不會阻止他們殺你。然後我們有大半生的時間去拆開你辦公室的鎖來找真相。不然我們可以研究桑妮雅爸爸的機器,回去救我們要救的人。」
  他怒極反笑,「就憑你們?」
  「對,就憑我們。」尚雅冷靜地說。
  他正視尚雅具挑釁性的眼神,過了好一陣子才說:「死了。」
  她的身軀一顫,緊緊拉著阿哲的手不讓自己倒下。
  「自殺死去的那個是我們空間的人。他潛入我們的海艦而來。而你哥是在遇上他的時候被殺死的。」
  「怎麼可能?」尚雅輕呼,卻相信了他的話。
  「看見調查得來的照片,我便知道在這個空間咬著我們不放,而又不屬於任何神秘團體的,是逃掉了的警察清水良太,也就是清水直人和英子在遇上我之前所生的兒子。我驚訝憑他一個普通警察也能弄來假身份,派貝霖追查了一段時間才推測出他盜用了清水良太的身份。後來他發現了貝霖,要求見我。我急於知道英子的下落,於是便約他到宿舍的天台去。那時我問他英子被他們捉到哪兒,他糾正他的爸爸只是把自己的妻子帶回家。至於Sean和英子的女兒,我當時並不關心,不然便會知道那是桑妮雅,之後便不會發生剛才的失誤。明白嗎?有時空穿梭儀的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我們可以糾正過去,把地球變美麗……」
  阿哲打斷他的話,「那到底清水良太是不是你們殺的?清水良野又在哪兒?」 
  「不是。」他說:「他要我帶他回我們的空間,不然便把潛艇的資料和科技公開。我說我做不到。他衝過來想襲擊我,被貝霖壓到地上。他說我害他離開未婚妻和家人,來到這個地方做盡一個警察不該做的事情。我怕他的身份被揭穿的話會連累我們,便問他做了什麼。他說他逃離海艦之後,慌忙間游到另一艘船隻來香港。那時他看見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在碼頭上。他愈跟蹤那個人便愈想殺了他。那人看見他,嚇得魂飛魄散。他把他親手勒死,用藥化去他的屍身之後便把人骨連同石頭扔進大海,之後偷取他的證件回到日本。看著自己另一個爸爸的憔悴模樣,他後悔了。可他說什麼也要回到他的空間,所以開始調查我。我再次告訴他,無論他做什麼我也無法帶他回去,最好的做法是他交出他查到的資料,跟我們回潛艇生活,不然我們會反過來揭發他,讓他被人捉去研究。」說到這兒,他冷笑一聲,「對我們空間的人而言,沒有什麼比被捉去研究可怕。他聽了我的話便跳了下去。」
  尚雅邊哭邊聽他把話說完,心想就算莫教授再可惡也和她哥哥,甚至清水良太的死無關。她無從宣洩內心的悲痛,蹲到地上痛哭。
  這時,一支飛刀打在阿哲拿著飛刀的右手上。他們同時詫異地望向門口,轉眼間桑妮雅已撲到尚雅身上,用刀抵著她的脖子。
  「放了他。」她說。
五十七 逃生

  阿哲恨極自己的粗心大意,他見尚雅不住搖頭,對桑妮雅說:「你先放開她。」
  「不。你該知道我時刻都在控制自己不要殺她,再拖下去我可不保證我會怎樣。」桑妮雅冷冷地說。
  這時莫教授站在閘內,像一條準備隨時伺機而出的毒蛇那樣看著他們。阿哲回頭看見桑妮雅把刀子割入了些,終於打開閘鎖讓莫教授出來。重獲自由的他緩緩地退到站在門邊的阿寧身邊,突然推開他跑出去。
  桑妮雅把尚雅推給阿哲,和阿寧直追。
  「快去。」尚雅自知跑不過他們,對阿哲說:「我去找阿奇和芝敏幫忙。」

  如莫教授所說,他不過是個終日躲在辦公室和實驗室的老頭,身手怎會比得上桑妮雅和阿哲?可他只需比他們快上一段走廊便能啓動暗門擋住他們。他們當中只得隸屬內部保安組的芝敏懂得開啓暗門的方法,而她還沒有出現。
  他不假思索地經過出口,逃往實驗室。剛才在阿哲提出以尚雅哥哥的下落來換取他的自由時,他已想到他其實不能逃出去,因為他無處可逃。沒有潛艇,沒有實驗室,他只是個來自異空間的老頭,下半世要怎麼過?哪有時間東山再起?他唯一的選擇是再賭一次。
  大不了和他們同歸於盡。不,他已研究出正確使用時空穿梭儀的方法,就只差找人進行實驗。既然沒有人願意擔當實驗體,就他來吧,鼓起以往的勇氣,再賭一次。
  這時除了他們幾個人之外還留在潛艇的人不多。留下來的心想阿寧的政權未必穩固,就算聽見外面的雜聲也不敢出來看個究竟,怕會被迫選擇幫助其中一方。
  莫教授順利地逃進實驗室。看見偉大的穿梭儀重現他眼前,他雀躍地接上電源,慶幸儀器如常閃出藍光,連串字元迅速呈現在熒幕上。
  他深深地吸一口氣,嚥下唾沫才打開那道他設下密碼的門。
  待程式啓動完畢,他以Sean設計的密碼輸入日期,再按啓動便可以出發。
  不成功,便成仁。
  仁?他不禁笑了。這可是他最不齒的一個字。
  外面傳來腳步聲。莫教授估計他們可能趕到了,連忙鎖好儀器的門,雙眼不住來回盯著熒幕上閃動的字和空盪盪的走廊。
  來了。
  芝敏看見他已在時空穿梭儀內,舉槍想向儀器發射,卻被桑妮雅把她的手扭到身後。她的手槍隨之掉在地上,被桑妮雅踢到桌下。
  「喂!」阿奇喝住她,「你不是現在才來玩內訌吧。」
  桑妮雅鬆開芝敏的手,卻見阿寧和阿哲已走到儀器前,前者不知道在研究什麼,後者則嘗試打開儀器的門。
  阿寧本想拔去電源,俯身卻見電源旁邊的小燈從綠色變成不斷閃動的橙色,心感不妙,連忙把阿哲拉開。阿哲還來不及反應便一道強勁的氣壓推出實驗室,撞到牆壁上。他們起來發現時空穿梭儀消失了,儀器的四周被無形的氣壓推出一個凹洞,似有海水從無數裂縫湧入。
  「還好嗎?」同樣被氣壓撞倒的桑妮雅和尚雅忍耐著渾身痛楚,扶起阿寧和阿哲。
  他們點點頭,和阿奇他們逃往出口。
  「我去叫其他成員逃生。」阿哲說。
  「來不及了,到第六走廊用呼叫器廣播吧。」桑妮雅說。
  尚雅忽爾停下,「媽媽!」
  阿哲向阿奇打個眼色,搶前奔往阿力的房間。其餘的人跟著阿奇跑到第六走廊,桑妮雅匆匆作出廣播便繼續跑向潛翼倉。
  本來死寂的走廊頓時紛亂起來,大家都慌忙逃走。阿寧想起莉莉臨死前說他們的潛翼已被破壞,他們只剩下阿力和莉莉的可以使用,換而言之,在他們七個人當中,只得四個人可以離開。
  看著潛翼倉內上百隻潛翼,尚雅難以置信地問:「不能坐其他潛翼嗎?」
  芝敏搖頭說:「我們每個成員只得一隻設有密碼的潛翼,只可接載一個人。他們幾個的潛翼是因為桑妮雅的關係才被改成二人座……」
  阿寧插嘴說:「莫教授那隻可以坐五個人。」
  尚雅立刻翻出之前所做的筆記,說:「你們先走。反正我要等阿哲和我媽媽,我一邊翻查我可有記錄過那密碼,一邊等他們。」
  「不如你跟芝敏先走。」阿奇說。
  一個逃出來的人把尚雅推開,尚雅懶得理會他,繼續翻看筆記,「筆記是我寫的,任你找十世你也找不到。而且一切因我們而起,就讓我們來承擔。」  
  自動吊索把第一隻成功啟動的潛翼拉起了。那隻潛翼被吊進出本來密封的出入口處,待閘門關上才打往通往外面的大門讓駕駛者把潛翼駛出去。接著大門會關上,讓系統排出海水,這才傳送下一隻潛翼到出入口。
  芝敏想到這兒至少有數十隻潛艇要逃走,不由得焦急起來。她對阿奇說:「再不走便來不及了。」
  「你們走吧,我懂得照顧自己。」尚雅說,卻緊張得連指頭也顫抖起來。
  桑妮雅說:「我不走,我應該……」
  「不。」尚雅一口拒絕了她,抬頭迫出微笑說:「我才不會讓你佔去這位置。」
  阿寧說:「莫教授的潛翼就在這兒左邊最裡面的位置。我們在村屋等你們。阿奇,只得你和桑妮雅知道潛翼的模樣,你得帶芝敏走。」
  阿奇和桑妮雅對望一眼,事實上也不捨得伴侶陪自己喪生。阿奇無奈地要了阿力潛翼的密碼便和他們往潛翼倉深處走去。
五十八 憑空出現的男人

  可惜桑妮雅沒有如此順利地逃生。
  有人嫌每次潛翼離開也要關門排水費時,怕會被潛艇內部湧出來的海水淹死,竟把開關毀掉,讓出入口處維持開著的狀態。偵察器的蜂鳴器立刻響起,海水迅速湧入潛翼倉。水性良好的逃生者趕快潛進水裡潛往屬於自己的潛翼,不怎麼會潛水的瘋狂跑到雜物房搶氧氣罩。
  桑妮雅帶著阿寧潛往潛翼倉下層,突然感到胸口劇痛,似被人用力擠壓那樣。她在慌亂下喝了幾口海水,被隨後游過來的人把她和阿寧分開。
  她指指不遠處一隻潛翼,做了014的手勢,想叫阿寧先走,但阿寧怎會理會?他奮力回去捉上她的手,拉著她游到潛翼旁邊並打開側門,推她進去。
  當在他成功坐上去並輸入密碼的時候,竟有人從另一邊開門把桑妮雅硬扯出去並佔去她的位置。那人不斷往阿寧的臉上揮拳,阿寧愈心急擺脫他便愈佔下風。被推出去的桑妮雅撫著劇痛的胸口上的吊墜,看著潛翼離自己愈來愈遠,想起父母。
  這時阿奇他們早已走了,尚雅無法看見水底發生的事情,所以沒有人會來救他們。
  其實一切都是她的錯,不關尚雅的事。要是她讓阿哲殺了莫教授,那麼、那麼……  
  竟有人從後接住她。
  她身軀一顫,回頭看見一個恰似她父親的男人,接著便失去意識。

  「尚雅!」阿哲帶著筱原英子跑過水位已觸及他胸口的走廊,開門來到尚雅身邊。
  一手拉著欄杆,一手死命抱著兩個氧氣罩的尚雅破涕為笑,連忙讓他們把氧氣罩戴上。阿哲伸手在她們的面罩上調較了一會,接著說:「情況怎樣?」
  尚雅這才知道氧氣罩有通訊系統,略感寬心,「我們要坐莫教授的潛翼走。可我只知六位密碼中間的四個數字是3122。」
  這時阿哲看見一個男人抱著桑妮雅想開門進入潛艇,連忙拉住他。
  「Sean!」筱原英子驚叫了出來。
  看見了她,Sean驚喜萬分,但隨即憂心忡忡地望向懷裡的桑妮雅。
  尚雅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氧氣罩戴到她的臉上。阿哲一時想不通這個Sean的身份,只知他既然救了桑妮雅便不會加害他們。於是他叫筱原英子把氧氣罩借給他,說:「跟我們走。」
  「好。我沒事,你把氧氣罩給英子吧。」
  
  如是者,阿哲和尚雅,Sean和筱原英子輪流使用氧氣罩,一起帶昏迷不醒的桑妮雅潛到莫教授的潛翼。幸而他的潛翼沒有上鎖,他們可以輕易坐進去。
  「我要幫桑妮雅做心外壓,你快去救阿寧。」Sean對阿哲說。
  「他怎麼了?」
  「有人想搶他的逃生工具。」
  阿哲眉頭一皺,「尚雅,你只有三次試密碼的機會,之後潛翼便會自動上鎖。我現在教你輸入密碼,之後便要去救阿寧。」

  看著按鍵板上的數字、字母和符號,尚雅顯得不知所措。她想看筆記找線索,無奈筆記已被海水浸得不成樣子。
  筱原英子問:「中間數字是3122?」
  「對。」
  「你試試731227。」她補充:「那是我的出生日期。」
  這時桑妮雅醒來了。她睜眼看見Sean正關注地看著她,激動落淚。
  Sean向筱原英子借了氧氣罩,輕撫桑妮雅的臉龐說:「你先休息一下。我們還得逃出這兒,你不能再昏過去。」  
  尚雅輸入密碼後,潛翼裡的熒幕亮了起來,系統把海水排出並為潛翼注入氧氣。
  尚雅正想脫下面罩,面罩便傳來阿哲的聲音,「你們那邊怎樣?」
  「我們猜對了密碼,桑妮雅也醒來了。」
  「好,我們也沒事。我現在回來帶你們走。」
五十九 領悟

  好不容易,他們坐潛翼離開。阿哲從倒後鏡看著失去隱身功能的潛艇,心想之後還得想辦法處理這爛攤子,不禁頭痛起來。
  這時莫教授可能已順利回到過去,或許他們再努力也是徒勞,因為莫教授會成功改變歷史,這一切也不會發生。
  「爸,是你嗎?你怎麼來了?」休息了一會,桑妮雅覺得好過了些,對一直捉住她的手的Sean問。
  「逃難時,時空穿梭儀把宏志帶來。」
  他們全都不明所以。Sean嘆一口氣,把他漫長的經歷說出來。
  「宏志把時空穿梭儀偷走後,我知道我沒可能找到他,只得再做一部。那部儀器花光我的所有,但不成功。它帶我穿梭很多時空、過去與未來。我試過找不到任何認識的人,也試過遇見嫁了普通人的英子,她過得平凡但幸福;我甚至見過瘋了的自己。那個我因為妻離子散且研究失敗而精神失常。漸漸地,我接受我的時空穿梭儀不能讓我任意往返不同的時空。而且大多數時間,我只能前往在同一條時間線上的另一時空。回去的機會愈來愈渺茫,我也只得試下去。可幸地,我每次步出儀器也彷彿和另一個時空的我有心靈感應,光憑直覺就能遇上他或我認識的人。那些我,那些英子,既熟悉又陌生。我開始反思,原來只要我一個小小的決定便足以令自己或他人的人生變得不一樣。我愈來愈疑惑,要是讓我回到我想去的地方我該怎麼做,而我竟然成功了。那兒有毒的空氣、冷漠的人際關係、飢荒和戰爭令我很快便發現那是我原屬的時空,但時間是在我原先的時空穿梭機被偷走之後的日子。我遇見英子,她和清水直人居於一艘大船上,到處尋找他們兒子的蹤跡。」
  「那你有沒有把她救出來?」桑妮雅急不及待地問。
  「救?」他牽牽嘴角說:「救什麼?他們的兒子失蹤之後,清水直人辭去職務,和她踏遍天涯去找他。她還戴著我送的手鍊,但憑她看清水直人的眼神,我知道有些事情已經不一樣了。就算我再度出現她眼前,她也未必會毫不猶豫地跟我走。」
  桑妮雅深深不忿地說:「你怎可以就這樣放棄?你問過她了嗎?她可知道我的下落?」
  他輕撫著她的秀髮,待她平伏情緒才說:「她以為我們死了。」
  「那……可是……」
  「桑妮雅,我已一無所有。難道你要我迫她選擇,她要找你還是你的哥哥?要她選痛改前非的丈夫還是選我?在她心目中,我們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不捨得讓她再痛一次,還要以那不可靠的時空穿梭機為家。我也很不甘心,但,放棄她是保護她的最好方法。」
  桑妮雅無言以對。長久以來她都希望再見自己的家人,但她從來沒有採取行動。因為在她心目中,他們也已經死了,而她的生活艱難得容不下一個渺茫的希望。她相信她的媽媽也是這樣。就只有爸爸,只有他對她們的愛足以讓他不顧一切去尋找她們。不,若不是他的才能,他或許不會這樣做。
  他繼續說:「我悲痛地離開那個不再屬於我的時空,胡亂地輸入了一堆數字,去到一個荒蕪的地方。那個地方放眼都是沙,一個人也沒有。我猶豫我應否再時空穿梭一次,卻被一隻貌似蜘蛛的機械人襲擊。那個機械人把儀器毀了,而我則僥幸被幾個少年救回。我隨他們前往庇護中心,發現整片大陸都因為各種天災人禍而變成那樣。還未滅亡的人們居於他們建立的庇護中心,每天派遣年輕力壯的少年出外找尋糧水。他們未必會有命回去,因為到處都是人類一手造成的機械人、病毒和變種生物。那時我想起很多年前被警察扔在荒野的日子。當時你們都失蹤了,我渾身是傷地躺在一條腥臭無比的河邊。附近就是民居,但沒有人來救我。要把你們救出來是唯一支撐我活下去的念頭。可來到那樣的一個世界,我還有什麼希望?若不是怕庇護中心裡的小孩活活餓死,我不會隨那些少年出外獵食。正因為那樣,我重遇宏志。他甫踏出穿梭機便看見了我,頓時呆住,被一頭野狼撲過去咬住了脖子。少年把箭射過去殺死野狼,但他已經死了。而我,我竟不假思索地跑進時空機輸入指令離開。」
  他停下來,呼出一大口氣。黑暗中,沒有人看得見他的神情,但從他急促的呼吸聲,他們知道他在哭。
  沒有人敢安慰他,是不懂得安慰,也是若有所悟。
  過了好一會兒,他說:「從一個時空來到另一個時空,理應是許多光年的路程,但我往往只需要幾秒便能跨越它。那幾秒間,我會穿過最黑暗的地方和最光明的地方。我想我其實看不見的,只能感受得到。在最後一次,儘管再次亂按的話我說不定又會去到一個快要滅亡的世界,我還是隨便按了幾個掣便走。這根本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不過就算讓我選擇又如何?我想尋找什麼?找到的,找不到的,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我的存在對他們而言不過是個回憶,一種掛牽。我卻因為這些本應過去了的事情而迷失在宇宙裡,也白白害了許多性命。」
  他垂下頭來。桑妮雅明白他也許因此而殺害過其他Sean Samson,或不同名字的同一個人,甚或間接害了其他人。她不怪他,但除了緊緊握住他的手之外,她不曉得該說什麼。
  終於,潛翼離開海面,在太陽射出第一道金光的時候登陸在一個杳無人煙的小沙灘上。
  「留下來吧。」阿哲說:「幫我們修復潛艇,或徹底毀掉潛艇,修補我們為這個世界帶來的非自然轉變。」
  「別這樣說。過去的事情該由得它過去,但將來的永遠在我們手裡不是嗎?」尚雅說:「誰敢肯定你們的時空穿梭不是命運的安排?也許你們都不信命,不,如果你們不信命的話便會相信今日的果是最初的因所造成的,這樣說來便沒什麼也好想,就做好今日當做的,結出該結的果。」
  阿哲很想把她擁入懷裡。
  「不好意思,你是……」Sean遲疑地說。
  尚雅伸出右手,「我是裘傑和筱原英子的女兒裘尚雅。不過其實你不用管我是誰的女兒,是你那個宇宙裡的誰,總之我就是我,裘尚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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