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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小說] 【憂鬱藍,也是色彩!】1.1 - 4.5 結局篇+後記 (後記更新在第二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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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悠 固定筆手 2015-3-24 18:05:49 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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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15-5-6 23:04 編輯





【憂鬱藍,也是色彩!】

第一章 離別的藍調

1.1死神的降臨


憂鬱藍,也是色彩!

上帝創造宇宙,有很多東西都是很奇妙、很偉大的,其中一種是顏色,紅、橙、黃、綠、青、藍、紫、黑、白、啡、灰……每一種顏色,都佔有一個重要的位置。有了色彩,世間的事物,變得很豐富、很耐看;若然沒有了色彩,世界還是現在的樣子嗎?

很難想像無色的玫瑰、無色的草地、無色的人臉……

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顏色,有人喜歡青綠色,感覺很大自然;有人喜歡玫瑰紅,感覺很浪漫;有人喜歡黑色,感覺嚴肅又高貴;有人喜歡又金又銀,很光芒四射。

銘悠,他喜歡藍色,是灰藍色,是秋冬時份黃昏時天空中的一大片灰藍,陰沉而沒有動靜的雲,一片一片,層層疊疊的交纏著,偏偏就是不會動,看上去會令人有種絕望的感覺。

銘悠喜歡的就是這種帶憂鬱的藍色。

二零零一年春節過後的某一個早上,這間平日很擠擁的醫院難得有一刻清閒,銘悠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雙目沒有焦點的呆看著天花板。

「先生、先生,知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呀?」一名男護士在銘悠耳邊吵鬧著。
「在醫院。」銘悠低聲的回應。
「知不知現在是什麼時間?」男護士追問:「你看看窗,是日間還是晚間?」
「是日間。」銘悠連看也沒看便答。
「唔,繼續睡吧。」類似的意識檢查,差不多每兩三小時便來一次。

其實,在銘悠的耳邊除了男護士的聲音外,還不時響起昨晚救謢車的騷動,腦海依稀仍看見自己被抬離救護車推進急症室的情景。而且,還聽見陳醫生不斷大聲地呼喝:「喂!先生,清醒啊!你到底吃了什麼藥…… 合作一些啊…… 吃了多少粒…… BP 85 over 40, pulse 50…… 給氧氣……」

銘悠始終沒有清清楚楚地告訴過醫生;是不能,因為他的靈魂像要離開了;是不願意,因為他決心要尋死,豈會主動告知陳醫生?陳醫生從半昏迷的銘悠口中,大約估計他服食了過量的抗抑鬱藥、安眠藥及止痛藥。

銘悠,他今年才三十歲,本應正是年少氣盛的他,現在卻徘徊於鬼門關外,軟弱地躺在床上。

四年多以來,他患上憂鬱症,一天比一天嚴重;憂鬱症把他摧毀了,他愈是搏鬥,他現在就漰潰得愈厲害。

男護士替他量完血壓後,逕自走開了,銘悠繼續閉目魂遊。

銘悠的身軀不斷地抽搐,橫隔膜不自主地抽搐,是身體中毒後的反應,脱水的消渴,雙目無神的反合,只有繼續昏睡下去。

「好消息……壞消息……生……死……」銘悠腦海中泛著瀕死的光暈。

醫院的深切治療部,已經準備好隨時接收銘悠,並進行肝臟移植手術,因他的肝酵素指標不斷上升,恐有肝衰竭的情況發生;可是,那裏來寶貴的肝臟呢?要知道因患肝病而輪候做肝臟移植手術的病人多的是,若真有器官捐贈藍,那會輪到銘悠?一個連自己生命也要放棄的人,還要接受器官移植幹嗎?值得嗎?

「陳醫生,讓我捐,我願意救他!」銘悠的五哥義無反顧地說。
「這個……我看不大可能。」負責急救的陳醫生有點為難。
「為什麼?我是他的親人不就可以了嗎?」五哥氣急敗壞地續道:「我願意把半個肝捐給六弟!」
「令弟服食過量藥物,中毒太深,而且他失救將近廿多小時,才被送院,我能夠做的不多,至於肝臟移植,若真是要進行的話,是要整個的換掉,很抱歉,你救不到他!」

那一刻,空氣靜默得很,是一片死寂。

「陳醫生,不是應該有解藥的嗎?」銘欣搶著問道。

銘欣是銘悠的妹妹,昨天晚上,是她發現銘悠出事,召救傷車送他進醫院的。漫長的黑夜剛過去,眾人皆顯得很疲憊。
「解藥是有的,現在為他施予的滴注正是,」陳醫生續道:「可是這解藥最多只能夠化解約八粒止痛藥的毒素,銘悠中毒的情況遠遠超過這份量。」

病房裏響起一陣歎息及騷動,是來自銘悠的家屬。

「我還可以餵他吃一些活性碳,試圖把部份毒素吸掉…..護士,過來幫忙可以嗎?」陳醫生呼叫著。

事實上,要解的豈止是銘悠的毒素?心病還須心藥醫,銘悠要解的也包括心結,是錯綜複雜的鬱結;還有他的親人,他們心中的疑問:銘悠何以做出這樣的傻事來?該用什麼來換取他的性命?如何向年過半百的母親交待?她老人家如何能承受得起老來喪子之痛呢?

「阿銘,你一定會沒事的,這一關你一定會捱過的!」珮晴流著淚,捉著銘悠的手:「你不要走啊!」

張珮晴,二十八歲,是銘悠的女朋友。在銘悠發生事後,她比誰都來得冷靜及堅強,她比誰都更明白銘悠此刻需要什麼。

在過去十小時,她撥了很多個電話給當醫生的朋友,與負責急救及主診的陳醫生交換了很多意見,得來的結果還是一樣:銘悠好有可能會在未來兩天因肝臟衰竭而身亡!

人走到盡頭往往是上天工作的開始。珮晴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她拉著銘欣躲在一處一起禱告;她們流淚禱告,祈求上帝給她們一個奇蹟,把銘悠醫好:

「上帝啊!銘悠也是你所愛的兒女,他這樣傷害自己是祢不允許的,若沒有祢的允許,天上的麻雀一隻也不許掉下來!」珮晴也叫教友為銘悠禱告。

好不容易才來到下午,銘悠的肝酵素指標仍然高升。他間中看似會醒來,半開的眼瞥見親人在旁,聽到他們的慰問,口中不知道支吾著什麼,便又昏倒過去了。

「我在……我在什麼地方?」銘悠忽然醒來。
「哥,你在醫院病房。」銘欣在病床側伺候著。
「啊!在病房。我……我發生什麼事?」銘悠一臉疑惑,較為清醒的他,忽然間沒有了時空的感覺,腦海裏一片的空白:「為什麼我身處醫院呢?」是短暫的失憶。
「哥,你真的記不起發生什麼事嗎?」銘欣開始流下淚來。
「我不知…..我想知道…..」
「昨天晚上,我發現你倒卧床上,呈昏迷狀態,於是把你送進醫院來……醫生說你服了過量的藥物……」銘欣流著淚,把昨晚危急的情況與細節,告訴銘悠。
「哥,你為什麼要幹起傻事來呢?」

銘悠空白的腦海裏,響起醫生的叫喊聲、看見自己吞下二百多粒藥丸的情景、以及躺在床上昏迷的一瞬間,整個人像斷電一樣,被一股黑得不能再黑的孤單感覺完全淹沒。

銘悠在飲泣,因為他以為自己的淹沒是離世的訊號,他是那麼的瘋狂決絕地吞下那堆藥丸。現在他有知覺,和妹妹在談話,短暫失去的記憶又零零碎碎的回來,他又像是重新被駁上電源,開了總掣似的。

「為什麼不讓我死去呀?我不可以選擇做決定嗎?活著太痛苦了,尤其是活在黑暗的世界裏,人活著到底有何意義?為誰辛苦為誰忙?」他不明白當中的意義。
「我要死,讓我死去!我雖然無權選擇出生,但我有權選擇死亡!」銘悠在發洩心中對抑鬱症以至人生的憤恨。

一陣的無言以對,只有哭泣聲。

「哥,我可以幫忙做什麼才能令你好過來?」
「嗚……妹,要是我真的死不了……嗚…..我們搬家吧,乾脆過新生活,重新開始!」

珮晴在一旁點著頭,也不停地流著淚。

絕大部份的人都確知自己的生辰,可是對於死神何時降臨、何時把自己的靈魂帶走,則無人可以預知或掌握。死神來無踪、去無影,我們但求死神突然心軟,改變主意,然後和我們擦身而過,那就是上等的福份。


(未完,待續!)








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15-3-25 21:44 編輯

1.2 想飛

接近黃昏的時候,有訪客來探望銘悠,他們是阿盛和他的太太,是銘悠好久不見的朋友。真是多年沒有聯絡了,想不到一碰面就是這樣的光景!

「阿銘,你還好嗎?昨天晚上我們無意間在互聯網上的一個討論區中,看到你的留言,今天從教友口中得知你進了醫院……」阿盛結結巴巴地說著:「你的留言…….看似是……是遺言,真是遺書之類的東西嗎?」

銘悠疲累得說不出話來。

事實上,銘悠在討論區中的留言,看來真是一封遺書,他的留言是這樣的:

『絕唱:

我是曾經盡力過,沒有太多回應,無人可真正幫助我,我仍得靠我自己一雙手。上帝仍是讓不同的疾病來纏擾我、打擊我,是所謂的試煉,但喜歡賴是魔鬼。滿有智慧無所不能的神就只能用這些三教九流的方法嗎?慈愛的天父,你不能夠讓我有一些空間來喘息嗎?

來到的關心,不管真心或假意,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又有何相干?一個病人,除了需要一粒藥丸外,還需要一張寧靜舒適的病床,一個溫暖的被窩,讓你可以躲進去哭;一道門,讓你不想被人騷擾的時候,它可以關上,門的關上甚至比人的關心更重要。當發覺無門可關的時候,唯有把自己的心門關上,這是最後的防線,心門的關閉,亦即心已死。

我作為一個精神病人,已盡了他過於能付出的百倍努力,還可以要求甚麼?親友們,都市的忙碌與鬥爭己經冰凍了你們的心。我自幼開始就過著「為別人設想、關心別人感受多於自己」的生活,今天心已死了,那麼我可以毫不保留地做我覺得開心的事,即使別人痛心,我仍會做對我理性感受有益有解脫的事。

我太倦了,非常非常的疲累,我需要真正的休息。要走了,在這世界裏聲音太多…

銘悠 - 31/1/2001』

病房內無言以對。

「我們很擔心你呢!雖然不了解箇中內情,但希望你知道,我們會不斷支持你,直到你康復。」
「對啊!祝你早日康復,」阿盛的太太說:「老公你看,阿銘雖然病重,但他仍不失往日的英俊啊!」
「沒有帶眼鏡,很像劉德華呢!」阿盛他倆嘗試緩和一下病房裏傷感的氣氛。

銘悠心裏苦笑,睡夢中像在唱著「笨小孩」一曲。

「銘悠,你好好休息吧,我們不打擾你了,再見再聯絡吧!」

第三天早上,銘悠從睡夢中醒來,經過主診陳醫生的再三檢查,他的家人和珮晴得知,銘悠的肝酵素停止了上升,病情竟然穩住了!

「陳醫生說只要你今天的驗血報告沒有惡化下去的趨勢,你便有機會脫離危險了。」珮晴對銘悠說。

是好消息嗎?對他的家人來說,絕對是好消息。會是壞消息嗎?對銘悠來說,自殺卻獲救,意味著他的尋死是失敗了,死不了,痛苦的遊戲還要繼續下去,如何面對家人、面對珮晴?要如何生活?

「好消息……壞消息……生……死……」銘悠腦海中仍泛著奇異的光暈。

「銘悠、三十歲、抑鬱症病發,自殺獲救後送院……」黃天高醫生拿著銘悠的病歷細閱又細讀,來到銘悠的病床前。
「我是黃天高醫生,是你的精神科主診醫生。」

銘悠輕輕斜瞥了他一眼。

「怎麼沒見一陣子,你的病情那麼壞?」
「是幾個月。」銘悠更正。
「嗯,讓我看看,陳醫生說你服食了很多藥,有抗抑鬱藥……你吃了多少粒呀?」
銘悠沒有回答。

「嗯,還有止痛藥,對不?」黃天高醫生繼續問,銘悠仍是沒有回答。
「你是否吃了幾十粒止痛藥呀?你家中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止痛藥?」

銘悠轉側了身子,像不曾聽見黃醫生的提問,也像是黃醫生那一刻根本沒有存在過一般。

「喂,你到底吃了多少粒止痛藥,知不知道吃了過量會有生命危險的?」

也是沒有回答的問題。

「銘悠,你這樣不行啊!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要弄到自殺呀……」
「滾開!」銘悠突然轉身面向黃醫生怒喝了一句,黃醫生怔了起來,離開了銘悠的病床,逕自走向銘悠的家人處去。

「你們是銘悠的家人嗎?他憂鬱症病發得很厲害,我提議用『腦電擊療法』……」

「什麼治療?還要什麼花樣的治療?」銘悠踢開了被子在鬧著:「我需要治療是半年前,不是現在……每次覆診都見不同醫生,市民沒有繳稅嗎?黃醫生你死了那裏去呀……『什麼黃天高,是你的主診醫生』,你究竟是主診定煮飯呀!」銘悠將僅餘的力氣都花在駡上。

「好心好心,現在要忙著幫手嗎?是工作責任還是關心……要關心?你們誰人都可以關心,誰人都可以幫忙,隨時都可以……想趁熱鬧嗎?好啊,來幫我啦,來幫我啦,愈幫愈忙!你們每一個人都可以來……可以滿足你們的良心、關心、好奇心……無知!一個二個!」

「阿銘,請你不要動氣,」張珮晴趁著銘悠在鬧時已悄悄溜到他的身邊:「我們不打擾你了,你要好好休息,想哭便哭吧。」珮晴輕撫他的手臂,銘悠靜了下來,沒有再駡,轉過身去。

銘悠沒有哭,因為他沒有氣力去哭,他只有幾滴的淚水淌下。

事實上,珮晴豈不更想大哭嗎?看見心愛的人病到這個地步,怎不能心痛?她只是一個普通女子,她可以怎樣幫他?她可以怎樣支撐下去?撇下他不顧嗎?不能,因為她深愛著他;不甘心,因為自銘悠幾年前開始患病以來,她都支持他,沒有離開過半步,沒有想過放棄。

「阿銘,你真的要走嗎?」
「很痛苦,好痛苦呀!好孤單,你知道甚麼是孤單嗎?孤單就是一個人漂流落荒島上,四野無人,時間已不再重要,獨個兒活著,再無人能明白你、了解你、關心你!」
「但我不可能沒有了你呀!」珮晴道。

       珮晴和銘悠那時談戀愛已很多個年頭,若不是銘悠早年開始發病,他倆已經步入教堂了。

「我真的……真的很疲倦,很累喇,常常要摸黑攀山,往上爬,一步一驚心,稍有一步不穩,便又跌落萬丈深淵,所有花過的工夫與氣力,都是徒然!」
「我是和你一起的,我也沒有放棄,求你也別放棄啊!」

是的,銘悠在對抗抑鬱症時所吃的苦頭,珮晴也同樣承受一樣的苦楚,甚至有些時候比銘悠受的還要多。她平日除了照顧銘悠外,日間有一份正職,工作壓力很大;此外,她要付出額外的精神來應付銘悠的社交圈子,因為患抑鬱症的病人,他們的社交生活通常是一團糟的。

銘悠對社交生活大部份時間會表現得很退縮、很封閉,原因是缺乏活力和感到自卑,覺得朋友們都比他有成就,自己就一無是處;可是,長期的病患及孤立,他有些時候又感到孤單無助與無援,於是內心又很渴望得到朋友的關心與支持,這又促使他強迫自己在精神狀態不佳時勉強參予社交活動;親友與他碰面時的寒暄及問候,他又要複述多次關於自己的近況,因而產生社交上的緊張與壓力。

總之,珮晴像是銘悠的私人公關主任,親友對銘悠的慰問與關心,也就轉移到她身上,由她代表銘悠去轉述和承受。

像這兩天,銘悠的一些好友得知他出事後,都趕到醫院來想探望,但他們在病房外,都被珮晴謝絕了,因為她想銘悠專心養病,也知道他這一刻不會想見朋友。

珮晴在銘悠抗病之路上,所付出的努力是很巨大及偉大的,她對康復存著很大的信念與堅持,在她的心裏總相信:只要自己不離棄銘悠,他有一天是會康復的。

珮晴沒有放棄過,但此刻的銘悠軟弱,想放棄鬥爭下去。

「我還可以做什麼?我只是廢人一個,我雖四肢健全,但我的意志殘障了,我的情緒機制殘廢了,我的痛苦,比起一個癌症病人,不遑多讓!你們能理解嗎?我輸了!」銘悠絕望地說。
「你若是放棄生命,那才是真正的輸,只要一息尚存,誰都可以贏回來。況且你還有家人,他們都十分支持你、愛你。」珮晴在努力游說。

銘悠的家人雖然關心他,但是對抑鬱症所知不多。

「我們一起對抗這個病,辛苦了那麼多,若果現在放棄,多可惜!我絕不甘心!你會甘心嗎?」珮晴以挑戰的口吻對銘悠說。

病房內沉默了一陣子。

「你會怪責我嗎?」銘悠內疚地問,是的,自殺不遂的他,只覺羞恥與內疚,無顏面對親友,而且傷透了珮晴的心。
「不,你只是一個病人,病情惡化及轉趨嚴重,身不由己,不能怪你,難道我會去怪責一個心臟病發的人嗎?」珮晴搖頭歎息。
「阿銘,你若是真的要走,沒有人可以阻止你,但你可否應承我一件事?」
「什麼事?」
「我請你臨走前,告知我一聲,說一句再見,不要不辭而別!」珮晴流著淚、心痛地說。

銘悠低下頭來。

「阿銘,可不可以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理由?什麼理由?」銘悠抬起頭來。
「我就是你要活下去的理由和意義!走之前,想一想,我有多愛你。」
「給自己一個機會吧!」珮晴在求他。

「晴,你何時變得這麼硬朗堅強?」銘悠在苦笑。
「一向都是,自從和你走在一起之後!這一刻,你不要想其他東西,只要專心養病。」

人在谷底的時候,都本能地渴望突然長出一對翅膀,然後可以振翅高飛,離開谷底,或說,想飛,是人濳意識的夢想。

他們雙擁而哭。世事無常,此情此景,永遠在時空中定格。

【想飛】

我,想飛 — 曾爆炸的穿梭機,
升空的壯麗,爆炸的葬禮,
將人類的驕傲自滿與智慧,來一個洗禮,
第一百次升空,勇氣、征服與堅毅,
因為我想飛。

我,想飛 — 曾折翼的小雀鳥,
逍遙的歌唱,自由的翱翔,
將林裡的優靜閒適與秀麗,加一點嘹亮,
第二千次高飛,掙扎、求存與力量,
因為我想飛。

我,想飛 — 曾蛻變的彩粉蝶,
蹣跚的蠕動,醜陋的臉容,
將天賦的無奈弱小與卑微,鎖緊在蛹裡,
第三萬次遠飛,花香、快樂與鬥麗,
祇因我想飛。

我,想飛,我再說,我想飛,
生命的奧秘,造物的神奇,
下一刻,不知道你是否想飛?
但明天,我仍然想飛!

(未完,待續!)
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15-3-26 12:57 編輯

1.3 振作與慰問

銘悠的內心在交戰著、掙扎著,在情感上他恨不得離開這個世界,但理性上珮晴說的道理正要把他搶回來。任何人,不一定是生病,只要是生活感到灰心絕望到了極限時,都很有可能萌生輕生之念。

好多人以為,不服輸是賭徒的性格,但其實,不服輸根本就是大部份人的個性,無人生來是喜歡輸的,想贏是人的本性。

所以,銘悠內心鬥爭的結果,終被珮晴的說話所打動。

從這時開始,銘悠就決定不再尋死了,他心裏本來是漆黑一片,現在像是有一根火柴在他心裏劃了一下,劃的人是珮晴,一點的光輝,雖然微弱,但暖暖的照耀着,正準備將他的生命重新點燃起來。

又是一個早上,銘悠自入院以來首度感覺飢餓,陳醫生準許他喝一點清水及吃稀粥,面前的一杯清水、一碗碎肉粥,此刻是他的生命之糧。銘悠沒有鬧情緒攪絕食,因為他銘記著昨天和珮晴的一席話,此時此刻的他明白,並不是與自己鬥氣的時候,要重新振作,就必須要有氣力支撐下去,渡過身體的危險時期。他把整碗粥都倒進肚子裏去,是他生平吃過最美味而又最有意義的一碗粥。

「陳醫生說你的病情穩定下來,渡過了危險期呢!」珮晴歡喜雀躍地說。
「是嗎?但我今天很頭痛,而且還有發冷發熱的感覺。」銘悠納悶地說。
「醫生說只是患了感冒而已,這裏的病菌多,你抵抗力現在很弱,盡量多點休息吧。」
「阿晴,好像……好像沒有朋友來探望我的。」銘悠有點失落和孤單,他此刻其實極需要朋友的支持與鼓勵。
「才不是呢,嘉兒和泉叔他們那夥人曾經來過,只是我怕他們打擾你,所以沒有讓他們進病房內。」珮晴忙著解釋。
「啊!原來如此,阿晴,你真的細心呢。」銘悠心感安慰,原來朋友還沒有離棄他。
「是時候醫生要巡房了,麻煩探病的人到外邊等候吧!」護士在嚷著。

陳醫生來巡房,檢查銘悠的身體狀況。

「你的肝功能約有百分之二十損壞了。」陳醫生對銘悠說。
「醫生,我會康復嗎?要怎樣醫治?」銘悠不知所措。
「沒有辦法,若是會好的它自動會好,若是好不了也是意料中事。」陳醫生答得很無厘頭。
「我撿回性命也就算了,反正原本就是全都豁出去的,現在損壞或康復與否,都不大重要了。」銘悠暗地裏想。
「明天,要轉送你入住市中心的一間療養院,那裏的精神科病房會跟進你抑鬱症的情況,順道調校一下你吃藥的劑量。」陳醫生說。

其實,銘悠的家人都略對這個安排有所質疑。

「什麼?精神病房?阿銘又不是精神錯亂,也不是發神經呀!」大哥說。
「精神病房不是人住的,環境複雜……對他的康復有幫助嗎?」五哥說。

銘悠的家人在討論著。

「但恐防銘哥哥會再做傻事,我覺得還是有人看守著他會好一些。」銘欣發表了她的想法。
「我看還是徵詢一下阿銘的意願吧,要尊重他的想法呢!」五哥說。

徵詢的結果是:銘悠出奇地沒有太抗拒這個安排,為的是不想讓家人太擔心他,而且銘悠著實想醫好這個病。

這天下午,病房來了一位訪客。

「先生你好,睡不着嗎?」一位四十多歲的男士微笑地走近銘悠的病床,斯文有禮。
「你是誰?我好像不認識你。」銘悠一臉疑惑。
「我姓鄭,鄭天佑牧師,是這間醫院的院牧。」鄭牧師伸出溫暖有力的手,和銘悠互相握着。
「你是銘悠嗎?」
「是的。」
「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可以,隨便。反正椅子都是空著的,平凡的椅子,是沒有人會注意的,也沒有人會喜歡坐。」
「精神看來不錯啊!」
「尚可,其實蠻虛弱的。」
「在這裏可以休息到嗎?」
「在這裏?嘈吵得這個樣子,還可以好好休息麼?世事真吊詭,入住醫院,為了醫病卻反而不能靜養。」銘悠出了一口怨氣。
「這個我明白的,公立醫院的環境就是這樣子的,你需要忍耐一下。」
「我知道。」
「只要覺得累,想睡便睡,不要想太多其他事情,好好休息一下。還可以與我傾談下去嗎?」
「可以。」

鄭院牧略為移動了一下椅子,斜斜的對著銘悠。

「你是因著什麼原故住院的?」
「我患有抑鬱症,」銘悠猶疑了一下,續道:「我病發,我……我做了傷害自己的事。」
「患了抑鬱症,你一定很痛苦了吧,對不?」
「是的,簡真是人間煉獄!」
「好不容易去對抗這個病,你花了很大的力氣,是不?」鄭院牧像是能看透銘悠的心一樣。
「是的,可是我自殺了。」銘悠的鼻子酸一酸,低著頭,眼睛紅起來。
「你很勇敢,我看得出。」
「真的嗎?為何這樣說?」
「好端端一個人是不會想尋死的,你一定活得很痛苦和不開心,才有這樣的選擇,而且決心尋死,需要很大的勇氣。」

銘悠淌下了幾滴眼淚,鄭牧師徐徐遞上紙手巾給他。

事實上,銘悠對於自己選擇了結生命,感到非常無奈及不憤,自己這幾年來一直很積極抗病。淚水的滑落,其實帶著自責、羞愧及罪疚。

「銘悠,請不要自責愧疚,這是你不願意見到,只因你有病。」鄭院牧知道,要醫治的,不是銘悠的身體,是他的內心深處。

      銘悠抽搐了一陣子。

「如果你願意,我好樂意聽聽你自殺入院的經過,又或者是其他心事,我洗耳恭聽。」

真正關心一個人,除了必須具備真誠的態度外,更重要的是切忌做一個說教者,而是一個細心的聆聽者!

銘悠繼續向鄭牧師訴說自己的病況。

「一九九七年我開始發覺自己患有抑鬱症,是精神科醫生的診斷,至今已有四年的時間。這段期間,我主動去求醫、吃藥、覆診,而且還約見心理輔導。」
「是看私家醫生還是公立的?」鄭院牧問。
「大部份時間都是看私家的。」銘悠說。
「醫療開支可不少啊!」
「是的,把畢生的積蓄都賠上,連老婆本也花光了。」
「好景不常,花費巨額,還是控制不好病情,對嗎?」鄭院牧估計得很準確。
「嗯,我連工作都丟失了,經濟情況很緊絀,所以現在轉到公立醫院精神科專科門診去看病。後來一連串轉藥、加藥、轉醫生,我感到進退失據,病情反而愈變愈差,我都失去治療的信心。那種感覺,與患了絕症不遑多讓。」
「這些都是你不能預期的呢,對不?」鄭院牧問。
「嗯,身體健康狀況很壞,一個人呆在家中,沒事可幹,感到孤單寂寞,每天雖然看著時鐘,偏偏就沒有了時間觀念,連星期幾都記不起,因為對我來說,每天也是一樣的平凡,沒有分別。」
「是的,男人,是很需要有一份工作,工作的成就帶來莫大的滿足感,有工返,社交圈子就自然會有,但銘悠,你就是不情願不甘心地被囚禁在獄中。」鄭院牧加以剖析。
「是啊,你說得對,我活著,就像是被判了終生監禁似的,我覺得自己沒有用,正值年青的黃金歲月,卻長期患病,沒出息,生活不知為何。每天都是一場困獸鬥,單打獨鬥,我只是獨個兒對抗,再有更多的正能量,都會用盡,更何況,我的正能量,根本少之又少。」
「你今年幾歲?」鄭院牧問。
「我三十歲。」
「銘悠,請相信我,你仍年青,你前面還有很多機會追回失去的東西,好多人要到年過五十才明白生活的目的與意義,才會覺得有所成就。」鄭牧師微微點頭說道。
「工作不是一切,請你記著,你的性命,才是一切,只要保住性命,才會有豐盛璀璨的人生,有命才會有勝利的一天,沒命,那才是徹底的失敗。」

鄭院牧加以勸戒,銘悠聽得入神。

「接著發生什麼事?」
「近日天氣寒冷,前天晚上,我患上氣管炎,我蓋著被子,不能入睡,身體發冷,抱著暖水袋仍是覺得發冷。頭痛若裂,打開藥櫃,想找止痛藥吃,我發現家中原來儲存了超過五十粒的止痛藥。」銘悠續道。
「我想止痛,想止住精神上的痛楚,剎那間,尋死的念頭出現!」銘悠不自覺地手握著拳頭說。
「我忽然痛恨上帝,我對上帝說:我不再玩這遊戲了,我不要再被祢玩弄,我要掙脫,我要解脫!」銘悠激動地說。
「所以你想反抗了。」鄭院牧說。
「對,我將所有毒藥拿出來算一算,約有二百多粒,包括止痛藥、傷風感冒藥、抗抑鬱藥、安眠藥及鎮靜劑等,混和水與烈酒,全部吞下。」

銘悠尋死的決心,真的很瘋狂,病房沉默了一陣子。

「接著怎樣?」鄭院牧問。
「我躺在床上,靜靜等候死神降臨。大概十分鐘的時間,我突然昏迷,沒有知覺。」
「同住的家人,以為我因身體不適而不斷睡覺,不以為意。直到翌日傍晚,還沒有看見我起床,才知不對勁。妹妹銘欣發現我昏迷於床上,於是致電救護車,把我送進這裏來搶救。」

銘悠和鄭院牧沉默了良久。

「然後呢?」鄭院牧問。
「醫生以為我失救接近二十小時,曾揚言我會因肝衰竭而身亡,叫家人要有心理準備。可是,奇蹟卻發生了,我現在居然渡過了危險期,性命似乎是保住了。」

銘悠痛苦地在哭泣。

「鄭院牧,自殺獲救的人,其實很痛苦及羞恥的,你明嗎?」
「這點我明白,我也曾接觸過不少自殺獲救的病友,所以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同情你。」
「同情我?」
「對,那是你不自主的,因為你病重嘛,你都不想的,逼不得已才行這一步。我不會去指責或批評一個患癌症的病人,為什麼不好好地用意志控制自己的癌細胞,任由癌細胞四處擴散!」
「對啊,普遍的人較容易理解及同情肉眼可見的病患,例如有肢體殘障或癌症病人,可是對於我們這類肉眼看不見的精神情緒殘障者,卻不以為然,更甚者存在偏見與歧視!」銘悠搖頭苦笑。
「銘悠,你知嘛,現在你還存活,這就是奇蹟,是上天對你的美意,是一種恩。」鄭院牧解釋著。

銘悠停止了哭泣。

「上天既然不允許我死,像是要給予我一次重生的機會,好呀,那麼我就繼續玩玩這個鬼抑鬱的遊戲,看看還有什麼新花樣來。」
「對啊,生命有時不要看得太沉重,就當是一個遊戲、玩撲克牌吧!」

「銘悠,今天下午很高興與你交談,雖然對你的認識了解不深,但直覺告訴我,你骨子裏其實是一個勇敢堅毅不屈的人,把這些氣質發揮於正途吧!好嗎?」
「儘量吧,試試看,見步行步。」銘悠點頭。

銘悠呼了一口氣,在苦笑。

「告訴我,銘悠,其實不是告訴我,是你要自己認真地回答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還會繼續玩玩這個鬼遊戲嗎?」鄭院牧單眼說。

銘悠沉默了一刻,然後肯定的回答:

「我會,我還要繼續玩,而且要贏。」

鄭院牧和銘悠在病房中相視而笑。

「好了,不打擾你太久,今天和你談到這裡,希望你能好好靜養休息,祝你早日康復!」
「多謝,多謝你的鼓勵,與你傾談,感覺很舒暢,總好過與醫生交談,哈哈!」
「我現在為你祈禱好嗎?」鄭牧師問。
「好的。」

於是他們閉上眼睛,由鄭院牧開聲領禱。

「要是你想找人傾訴,歡迎你隨時找我,我很樂意做你的聆聽者。」
「多謝。」

鄭院牧起來轉身離開。銘悠望著鄭院牧的背影遠去,忽然叫住了他:

「唏,鄭牧師,下次見面不如我們一起玩撲克牌好嗎?」
「好呀,但你不可以做賭神喎!」鄭院牧回頭抛下一句。

銘悠笑了好一陣子。

笑是萬靈丹,能醫百病,一個病人開始懂得笑,則代表他存活的機率會向上攀升。笑口常開的人似乎天生都有一種特殊的免疫能力,能戰勝病魔的煎熬!



(未完,明天繼續!)


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15-3-27 21:15 編輯

1.4 抑鬱症的面貎

翌日,銘悠的身體狀況終於証實慢慢好轉過來,下午時份,被轉送到另一間醫院的精神病房去療養。他被送到一間封閉式的康復病房去,與其他各式各樣的精神病患者混在一處。

由於他有自殺傾向,所以醫護人員都特別注意他,安排他睡在鄰近護士站的監察床位。

與其說那是一間病房,倒不如說是赤柱監獄的大倉更貼切。

「病人的家屬,請過來這邊。」一名醫護助理對銘悠的家屬說。
「病人的隨身物品,你們帶回家吧!」
「這些是病人個人的衛生用品,以及一些食物,我想留給弟弟。」大哥說。
「嗯,讓我對你說清楚,病人不可自己保管日用品,牙膏、牙擦、毛巾、洗頭水、護髮素、剃鬚刀、食物……要由我們護士站保管,要用,可問護士取,用完歸還。」醫護助理冷冷地說。
「手機可以留給他麼?」大哥問。
「都不可以,病房每天會安排兩次打電話報平安的時間,一早一晚,用公眾電話打,每次限打三分鐘,所以手機你帶回家吧。」
「請問探病的時間是幾點呢?」
「探病時間為每天下午三時至五時,其他時間,請不要來;探病時每次只限兩人,由護士監察下進行。有東西帶來給病人,記得交給我們,讓我們保管或轉交。」醫護助理冷漠地說。
「這麼嚴厲幹嗎?我是犯人嗎?算我要再自殺,也不會在這兒吧。」銘悠吐了一句。
「先生,這都是保障大家病人的安全吧了,若發生了什麼不幸的事,大家都不想,你們不合作,有事發生我們醫院負責不來的,希望大家合作一下吧!」醫護助理向銘悠回敬了一句。
「你們公立醫院可曾有認真負責過什麼……」銘悠一邊喃喃地說,一邊躺在床上休息。
「你們傾多兩句好走了,現在不是探病時間。」醫護助理冷淡地說。
「阿銘,還可以嗎?」大哥問。
「有點累。」
「這裏環境雖然不好,但盡量休息吧,希望身體及精神都快些康復,那麼你便不需要待在這裏太久。」
「我明白的,大哥,你先走吧,不用太擔心。」
「那麼好吧,我先走,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明天再來探你。」
「好啊,大哥,明天見!」
「明天見!」

當天晚上,天氣十分寒冷,氣溫大概只有攝氏10度左右,銘悠不能安睡,因為環境實在太嘈吵了,病房內的電視機聲浪很大。至半夜時份,至少有一、兩位精神失常的病人在不斷地慘叫。

銘悠就是這樣不安地在精神病房渡過了第一晚,因為他並不能好好休息,情緒顯得低落。第二天早上六時,男護士亮起所有燈光把所有病人都喚醒,要集體梳洗及吃早餐。銘悠完全不適應這些生活,希望醫生可以儘早讓他出院回家。

早上九時許,是醫生巡房的時間,銘悠的家屬,都趁機會,約見阮醫生,查問銘悠的病情。阮醫生在這間醫院是銘悠的精神科主診醫生。

「阮醫生,請問銘悠的病況如何?」銘悠的大哥問。
「依我觀察,他的情緒尚算穩定,沒有太大的波動。不過我會調校一下他的藥物。」
「調校一下?」
「對,他現在服用的抗抑鬱藥,我打算由20毫克增加至40毫克。」
「增加一倍的劑量?」大哥有點半信半疑。
「對,在我們未曾確知他是否會再度自殺前,這樣是比較安全的做法。」
「他不能靠一點意志去克服嗎?我們家人可抽多些時間陪伴他不就可以了嗎?」
「嘿嘿,意志?在精神科的字典中是沒有意志這個詞彙的,更何況你們總不能廿四小時監視著他吧?」
「沒有意志?你意思是……」
「如果情緒病人的意志機制是正常的話,那麼他根本不會生病,令弟就更加不會走去自殺了。」阮醫生直接地解釋。

「阮醫生,請恕我無知,到底抑鬱症是怎麼一回事?一個人不開心,服一點藥就會開朗過來嗎?是興奮劑嗎?」
「當然不是興奮劑,請放心,抑鬱症在精神科被界定為『輕性精神病』,顧名思義,是輕微的精神病患;相對於『重性精神病』,例如典型的精神分裂症,抑鬱症就顯得比較是輕微的病患了,所以我們行內都稱之為『精神病中的傷風感冒』而已。近年有更明確的分類,將抑鬱症納入為『情緒病』的一種。」

「阮醫生,像我弟弟這類抑鬱症的病人,他們會有幻聽或幻覺之類的病徴麼?他病發時會不會有暴力傾向?例如做出傷害他人的行為來呢?」大哥問。
「絕對不會有暴力傾向、幻聽或幻覺,抑鬱症唯一令人擔心的地方是,嚴重的患者在病發時,有部份人是會做出傷害自己的行為來,亦即自殺,像你弟弟今趟的情況,所以說抑鬱症可以致命,就是這個原因。」阮醫生解釋。

「阮醫生,究竟抑鬱症的成因是怎樣的?」大哥問。
「抑鬱症的成因其實是很複雜的,可以分為生理及心理的原因。」阮醫生說。
「人的腦神經含有多種影響調節情緒訊號的分泌化學物,其中一種很主要的化學物質,名叫『血清素』,它在腦中的情緒區域,肩負起傳遞快樂的神經訊息。」
「抑鬱症患者的血清素含量天生偏低,病發時是會導致行動反應較遲緩,情緒異常低落,是長期的抑鬱及不開心,思想負面,甚至有自殺的念頭。」

「阮醫生,我有點不明白,弟弟青少年時不病發,為何到了長大後現在才發病呢?」大哥不明所以。
「這是因為他未遇到導火線或觸發點吧了。」
「甚麼是導火線或觸發點?」
「一般都是生活上的逆境、挫敗與壓力,可以來自工作、愛情或家庭等。」
「個個人生活都會有壓力的,你有壓力,我也有壓力,有甚麼稀奇?」大哥很是疑惑。
「問得好,無錯,每個人都會遇到逆境的時候,人在受壓下,不快及抑鬱的情緒會消耗大量的血清素。當遇到重大問題或壓力的來臨時,偏低的血清素不足以應付,而且消耗了,很慢才可以補充過來。於是,情緒調節機制會失去平衡,因而產生各種的病徵來。」阮醫生微笑著回答。

「阮醫生,說到這裏,究竟服食抗抑鬱藥的功用在那裏呢?」珮晴問道。
「服食抗抑鬱藥,是要維持患者的血清素及其他影響調節情緒的化學分泌物,回復到一個較合理的水平,從而有一個安穩的生理基礎,可以對抗生活的壓力、打擊及不快情緒。」

「阮醫生,如何分別普通人的不開心與真是患上抑鬱症呢?」銘欣問道。
「普通人的不開心,三數天或短期便會過去,是短暫的,但抑鬱症患者卻不同,不快慰的情緒會持續幾星期或幾個月都不消散,甚至更長的時間;對平日熱愛的活動,全喪失興趣,工作能力驟跌,逃避社交生活;此外,有些病人會失眠或過度睡眠,他們會經歷一連串負面的情緒,例如焦慮、害怕、驚惶、罪疚等;」
「此外,他們大多喪失自信、悲觀、思想傾向負面及失去活力;有些患者會喪失照顧自己起居及個人衛生的動力,甚至傷害自己或自殺的念頭與行動,覺得生無可戀。這些長期的徵狀,是病態性的,就需要接受治療了。」
「那麼我明白了,所以弟弟不但要服藥,而且要加藥。」大哥領悟。

銘悠的家屬,此刻有一些懊悔,悔恨對抑鬱症的認識,知得太少和太遲,如果不是,他們也許能及早幫助銘悠好好醫病。

「以上我們談及的,其實只是抑鬱症成因的生理因素,事實上抑鬱症的成因,還包括了心理因素。典型的病例是婦女的產後抑鬱,由生理加心理的因素導致。」阮醫生繼續解釋。

「甚麼是心理因素呢?」銘欣追問。
「到目前為止,研究發現,有些人是會較容易引發抑鬱症的。」
「例如呢?」
「例如性格文靜內向、對人對己對事要求很嚴格、即事事追求完美、童年或成長過程遇到不愉快的經歷、父母的嚴苛教養等等,甚至女性比男性更易患上抑鬱症,這些就是心理因素的例子。」

病房沉默了一陣。大哥回想:銘悠的確是一個文靜內向的完美主義者;從前父親都是非常典型中國傳統的嚴父,至於銘悠的成長過程是否不開心呢?大哥就不得而知了。

「面對心理因素,該如何處理呢?吃藥可以解決嗎?」珮晴追問。
「當然不能呢!藥物只能解決生理性的抑鬱,要針對心理因素,就要求教於心理專家了。」阮醫生解釋。
「哦,我知,是心理醫生!」銘欣搶著回應。
「才不是呢,一般人誤解成心理醫生,其實他們不是醫生,不會開藥給病人,正確一點,他們叫『臨床心理學家』,受過專業的心理學及輔導學的訓練,透過定期的面談及輔導,與患者建立互信,以心理學的方法,協助患者找出導致抑鬱的心理障礙,解開患者的心結,從而達至治療抑鬱的效果。」

「那麼哥哥也需要心理治療嗎?」銘欣問道。
「如果他願意,這是最佳的做法,服藥加上心理治療,雙管齊下,才能徹底治癒抑鬱症的,單靠服藥,效果有限,有很多研究已証明了這一點。」
「那麼請阮醫生代為安排一下吧!。」
「無問題,我會安排。你們多些關心安慰銘悠吧,他現在需要你們的諒解與支持。」
「我們會的,謝謝你,阮醫生。」大哥答道。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要戰勝病魔,就得好好掌握敵方的底蘊,了解一切有關它的事實,所謂對症下藥,你獲得愈多的情報,勝數愈高。盲目發炮的士兵,只會徒然浪費彈藥!
(未完,明天繼續!)

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15-3-28 16:52 編輯

1.5 初來乍到
下午時份,吃過午飯後,病房內的病人,大多無所事事,好些病人索性圍著長方形的走廊,在不停地繞圈踱步,重重複複的、漫無目的地在打發時間。銘悠由於肝臟受損,身體都特別疲倦,於是,他打算返回自己的病床睡午覺。

才躺上床沒多久,一名男護士走過來。

「銘悠,不要睡覺,到外邊走走吧。」
「可是我很累啊。」
「累什麼?大白天,你們這些病人真是太懶惰,終日都要睡覺,病怎麼會好呢?」

銘悠坐起來,被護士半拉半推地趕出了病房,而且還把10B房門鎖上。銘悠一臉無奈,心想:醫院該是讓病人好好睡覺休養的地方,那裏來不准病人睡覺的道理?難道要病人露天睡公園去麼?世事真的諷刺。

「到活動室去找些活動。」男護士說。

銘悠去到活動室,偌大的房間,放置了一部電視,好些院友在圍著觀看;另外,有四個院友則圍在一起玩撲克,有幾位則在玩中國象棋,還有一些過期的書報擱在几子上。

「活動室的設施,都幾『充實』喎!唉!」

初來乍到的他,人生路不熟,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可是銘悠根本就沒有朋友,一向形單隻影的他,此刻更顯落寞。

銘悠沒好氣的,找了一個角落,在一張沙發坐下來休息,閉目養神。

「靚仔哥,新來的嗎?」一名院友靠近銘悠說。
「嗯,是的,昨天才進來,請不要騷擾我。」銘悠張開了眼,打量著對方。
「不用怕,我不會攪你的。」院友笑著說。
「什麼病入院?」
「抑鬱症病發,自殺入院的,你呢?」
「我躁狂抑鬱,打傷我老爸。」
「你老爸真多得你,第一次入院嗎?」銘悠問道。
「才不是,第三次,都慣了,沒甚麼大不了,唏,我叫華哥,你呢?。」院友說得輕鬆自在,也坐下來。
「我叫銘悠,第一次入院。」

銘悠本沒心情和院友打交道,但見這位叫華哥的,倒算是友善,而且自己確實是悶得發慌,也就與他交談下去。沒有人生來就是一個孤島,銘悠的心靈,其實是渴望被接觸、被肯定,肯定他是存在、是活著的,而不是一塊玻璃。

「迎新會你得到甚麼禮物?」華哥忽然問道。
「甚麼迎新會?」銘悠一臉疑惑。
「呵,原來你未參加迎新會的嗎?不打緊,我幫你攪,現在就攪,稍等我一下,等我!」說罷,華哥飛奔出活動室。

沒多久,華哥就回來活動室,而且還拉著另外兩位院友到來。

「各位,這是銘悠,昨天新來的。」華哥熱情地介紹著。
「唏,大家……大家好!」銘悠緊張起來。
「你好呀…」兩位院友都打個招呼。
「各位,現在我宣佈,簡單而隆重的迎新會,現在開始!」華哥神氣地宣佈。

幾位院友,在銘悠面前排成一行,然後逐一與銘悠握手,並且每人向銘悠贈送了特別的小禮物。

「歡迎你,我叫少志。」少志送了一包檸檬夾心餅及一粒紅色的糖果給銘悠。
「靚哥仔,我叫傻強呀。」傻強則送了一隻粉藍色的紙鶴及一粒黃色的糖果給他。
「多謝、多謝!」
「哼!你們送的東西,永遠沒有新意的。」華哥說。
「銘悠,我送你這個……」

原來,華哥送給他半支牙膏!還有一粒藍色的糖果。

「好好收藏這些禮物呀,不要給護士發覺,否則一定被充公的!」少志說。
「我會的,謝謝你們的心意。」銘悠大感意外。
「其他禮物你可以慢慢享用,不過,那三粒糖,請你現在吃掉它!」華哥說。

銘悠看著手中那幾粒糖,感覺怪怪的,心中正猶疑著,是否真的要吃呢?會否有甚麼古怪呢?

「你放心啦,不是毒藥,也不是捉弄你的,是好東西。」傻強說。
「對呀,好東西呀,快吃吧。」少志都催促他。
「那麼好吧,我吃了。」銘悠大著膽子,把幾粒糖果都吃了。

吃罷,甜甜的,真的是糖果呢!

「糖果很甜很好味,多謝!」
「其實,那些真的不是糖啊,銘悠!」少志壓低聲線神秘地說。
「那麼究竟是什麼東西?」銘悠有點擔心。
「是藥丸呀!」
「甚麼,是藥丸?」銘悠大吃一驚。
「那些是彩虹藥丸,因為醫生開給我們的藥根本無效,後來不知是誰首先發覺,吃彩虹藥丸,才可以真正醫好我們的病,所以每位新來的院友,華哥都給他介紹推薦這彩虹藥丸唷。」傻強解釋道。

銘悠被他們的說話,弄得哭笑不得。

「糖果就是糖果喇,硬是要自欺欺人,什麼彩虹藥丸,都是騙人的!」鄰桌一位正在下棋的院友忽然搭口。
「哈哈哈哈……」銘悠終於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下棋你就專心點喇,那麼八卦,因住被人將軍抽車呀!」少志說。
「銘悠,不要理他,他不明白;無錯,的確是糖,但聰明的人才會體會到,那是彩虹藥丸,背後,是一種信念。」華哥一本正經地說著。
「信念?什麼信念?」銘悠追問。
「食自己的藥丸,靠自己可以好番,生活的色彩,不再灰暗,冷暖豔清,互相暉映,互相襯托,將會是色彩繽紛的!」華哥理直氣壯地說。
「對,始終有一日會看見彩虹。」少志附和著。
「兄弟們,一起來唱飲歌!」華哥亢奮地喊道。

命運就算顛沛流離
命運就算曲折離奇
命運就算恐嚇著你做人沒趣味
別流淚 心酸 更不應捨棄
我願能 一生永遠陪伴你

一生之中兜兜轉轉 那會看清楚
徬徨時我也試過獨坐一角像是沒協助
在某年 那幼小的我
跌倒過幾多幾多落淚在雨夜滂沱
一生之中彎彎曲曲我也要走過
從何時有你有你伴我給我熱烈地拍和
像紅日之火 燃點真的我
結伴行 千山也定能踏過
讓晚風 輕輕吹過
伴送著清幽花香像是在祝福你我
讓晚星 輕輕閃過
閃出你每個希冀如浪花 快要沾濕我……

他們拍著手在唱,銘悠也笑著跟著大夥兒一起唱。

正當他們高興地唱著歌時,10A病房那邊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之聲,人聲鼎沸。

「有好戲看,快出去!」華哥帶頭衝了出活動室,其他的院友也紛紛跟著出去看,銘悠也跟著去。

「停手,停手,不要打我……」
「我今日不打過你,我不姓黃!」

原來,10A病房那裏有兩個院友在打架,滾在地上,扭作一團。一陣沉重而急速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銘悠回頭一看,四名男護士已經由護士站衝了過來。

「讓開讓開……停手,唔准打架!」護士甲大聲呼喝著。

四名護士,企圖合力將他們分開,場面更顯混亂。

「阿黃,打得好!」華哥揮著拳說。
「打得真好,該死的老鼠榮!」少志流露著得意的笑容。
「今晚他倆不會有好日子過了。」傻強嘆氣。

不消半分鐘,兩名打架的院友已經被四名護士分開及制服。

「阿Sir, 是阿黃先動手打我呢,好痛啊,流血了……」

老鼠榮滿面都是血,眼鏡碎裂了,而阿黃則只是臉上紅腫了一大遍,在急促喘著氣。看來勝負已分了。

「阿黃,何故動手打人?」護士乙問。
「阿Sir,老鼠榮又偷東西了……他偷了我本雜誌!」
「沒有呢,沒有呢。」老鼠榮在辯駁,一個護士在替他止血療傷,另一名護士則在搜查老鼠榮的床位。
「是不是這本?」護士丙很快就找了出來。
「對對,就是這本了。」阿黃說。
「老鼠榮,你又偷東西,屢勸不改的!」護士丙說。
「阿黃,他偷東西是不對,你應該告知我們,你先動手,你也就同樣不對。」護士甲說。
「不用多說,二人都要罰,今晚二人沒晚餐吃,二人都要被綁床隔離入黑房!」護士長下命令說。
「不公平啊……」阿黃不服地在抗辯。
「各位院友,由於發生事故,請各院友立即返回自己的房間;各位院友,由於發生事故……」大堂傳來廣播。

圍觀的院友,都作鳥獸散,返回自己的的病房,銘悠正要返回自己的病房時,華哥一手拉著他:

「銘悠,過來我房聊天!」

於是,銘悠跟了華哥去。

所謂入鄉隨俗,身處陌生的處境中,儘早建立良好的人際網絡,將大大為我們帶來益處,遇到問題會有良好的支援;反觀孤立自己裝酷則只會令我們痛苦不堪。


(未完,明天繼續!)





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15-3-29 13:53 編輯

1.6 荒誕的神話

到了華哥的病房,來到他的床位,大家坐下來。

「怎麼樣?」華哥問銘悠。
「剛才那兩個院友打架……」
「一件小事,幾乎每天都會發生的,慢慢你就會習慣的……在這裏,每天總有一些特別的事發生……」
「那個老鼠榮為何老是喜歡偷人家的東西呢?」銘悠問。
「嗯,老鼠榮患有強迫症嘛,控制不了自己,不停要偷人家的東西才安樂,偷來又不是自己真的有用。」華哥在解釋。
「他也有偷過你的東西嗎?」
「當然有啦,好多次呢,初初真是被他激得很冒火,後來知道他原來有強迫症,就不再與他動氣……你只要兇惡點罵他,他便會怕你,乖乖地物歸原主的了,有時我發現不見東西,乾脆直接走到他的床位去找,找著取回就算了,哈!他最愛夜間出沒,半夜三更趁大家都睡著時才下手,所以叫老鼠榮,真貼切,哈哈哈!」

「銘悠,怎麼喇?不出聲的,那麼文靜。」
「我很累,但護士又不准我睡覺。」
「原來如此,你初來這兒,他們對你是會特別嚴格的了,過一兩天應該會對你好些的。在我張床躺下休息吧!」

銘悠顧不得衞生的問題,毫不客氣地躺在華哥的病床上休息。

誰知華哥也躺下來,兩個大男人逼在一張床上!

「有半邊床可以躺下休息真幸福!」銘悠慶幸地說。
「銘悠,你想快些出院嗎?」
「當然想啦,在這裏沒有自由,沒有娛樂,又多多限制,連睡覺都不准……」銘悠抱怨著。
「想知道提早出院的秘訣嗎?」
「當然想啦!該怎麼做?」
「這裏其實很簡單,你記住兩個精神病房的規條便可以了。」
「甚麼兩個規條?」
「首先第一,你要學乖,聽話,護士叫你要做的事,你要用心去做,護士叫你不要做的事,你就千萬不要做,不要與他們爭執,他們就會給你打一份好的報告給醫生。不要製造事端,給他們麻煩,像阿黃和老鼠榮他們,爭執打架是大罪。」

「那麼第二個規條呢?」
「第二規條是裝作康復。」
「裝作康復?是什麼意思呢?」
「裝作康復,就是假裝做回一個正常人。」
「可以說得具體一點嗎?」銘悠不明所以。
「聽教聽話守規矩是基本功,可是最重要的是你要在醫生面前有良好積極的表現。」華哥轉側了身子對著銘悠說。
「例如醫生問你:有冇自殺念頭呀?想唔想死呀?你要答冇、唔想。問你仲有冇衝動想打人?你也要答冇,並且加多幾分悔意,表示對之前所作過的行為好後悔或內疚。問你如果出院之後有何打算?你要答做義工、找一份正當的工作做、與家人和睦共處等等。總之,你想像一下,一個正常人的生活是怎樣子的,你就在護士醫生面前裝出來吧!」
「要說謊話,是這樣子的嗎?」銘悠很疑惑。
「當然!他們把你關進這裏來,就是要馴服你。一言蔽之,把你由一頭洪水猛獸馴服為一隻綿羊,才安心放你出去外邊的世界,就像獨裁統治者常用的手段一樣。」

「假裝正常人,怪怪的。」銘悠摸著自己的頭。
「有甚麼難明難理解?我們規規距距地走在人來人往的旺角街頭,我們不說,有誰會知道我們是精神病情緒病患者?結條領帶、穿套西裝,走在中環,你我都會變成金融營業員,像你有點帥哥樣,別人還以為你是公司經理呢,哈!」
「華哥,你的理論真有趣!」銘悠笑著。

「事實上,這個社會的人就是癲狂的要充作正常,正常的,卻要去裝傻扮癲,爾虞我詐!」
「這話怎麼說呢?」銘悠追問華哥。

「你看看現在的小朋友,一歲就要開始學英文ABC,三歲要學國語,牙都未出齊……六七歲要學齊琴棋書畫十八般武藝。」
「都是父母迫出來的呢!」銘悠說。
「對呵,是父母、是社會迫瘋出來的,每天工作十多個鐘,有些還要做兩份工,然後落酒吧狂飲酒、狂索K,回到家裏就大覺睡,天光後又要上班去……家不成家似酒店多些,有花過多少時間去與家人相處溝通?每個月出糧,轉手便給銀行吞了,見鬼!要供樓嘛,但是層樓你真有好好享受過嗎?與其說供樓,不如說繳旅費供酒店吧……」華哥連珠爆發。
「嗯,都真係幾癲呢,地產霸權,侵蝕我們生活的每一部份,真是無孔不入,樓價貴到小市民無法負擔。還有那些愛投機的家庭主婦,天天守在銀行的股票價位機前,金睛火眼……各式各樣的投資產品,懶理是甚麼東西,總之人家說會賺錢就湧去買……連公公婆婆都走去買,唉!」銘悠慨嘆。
「你說得對,總之一大堆投資術語,我認為一個普通人如果不是被鬼上身的話,根本不會明白到底這些是甚麼東西,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一窩蜂地去全民皆投機、你說不瘋狂嗎?」華哥看來一肚子窂騷。

「華哥,現實既然是如此,那麼……那麼其實誰人才是真的患有精神病呢?」銘悠忽發奇想。
「當然是他們,是這個社會的人啦,要住精神病院的,是他們,不是你和我,這個社會病了!總之銘悠你記住,想快些出院,假裝一個正常人吧!哈哈哈!」
「給你說了一大堆,現在我也攪不清何謂正常呢!哈!」銘悠笑說。

「華哥,又在發表你的精神病偉論麼?」少志和傻強走了過來。

「唏,你們都一起過來聊聊吧。」華哥向他們招手。

於是,銘悠、華哥、少志和傻強四個人就圍坐著病床的四週。

「報上自己的狀況給銘悠知。」華哥說。
「我入院快一個月了,患有焦慮症。」少志說。
「我有思覺失調,間中有幻覺,入院已兩個月。」傻強說。
「精神分裂就是啦,又要美其名,思覺失調個屁!」華哥駁斥。
「才不是!嚴重的才算是精神分裂,我病情蠻輕的,醫生都說我是思覺失調。」傻強反駁。
「算了,不和你爭論。」華哥搖著頭說。
「吃藥喇,那麼多見解!」傻強從口袋中拿出了彩虹藥丸,分給大家吃。

「銘悠,你現在大概已知道彩虹藥丸的事了?」傻強問道。
「嗯,華哥向我說了一遍。」
「華哥只說了一半,現在讓我把下半部份都說給你聽。」傻強說。
「請講。」
「銘悠,你看過彩虹嗎?」
「嗯,有,不過記憶中就只得一兩次。」
「對呀,彩虹真的很難遇見,要下雨後才有機會見到,但多數都不一定出現。」
「銘悠,我來問你,彩虹是甚麼顏色的?」
「甚麼顏色?不就是彩色麼?或者簡單的說,紅橙黃綠青藍紫,一共七種顏色組合而成。」
「錯,其實,彩虹原本只是六種顏色的,紅橙黃綠青紫,是沒有藍色的!」
「沒有藍色的?你說笑吧。」

「話說居於月亮的嫦娥,生性大膽妄為的她,有一天她看見彩虹,覺得不美麗,之所以不美,是她不喜歡藍色,覺得彩虹應該沒有了藍色,才會美麗。所以,她用葵扇把彩虹中的藍色一下子掃走了。從此,彩虹是六色的,不再是七色了。」
「居然有這種事麼?沒有了藍色,那還算彩虹嗎?會美麗嗎?」銘悠說。
「對啊,所以呢,後來耶穌發現了,甚為震怒,彩虹沒有了藍色,怎對得起挪亞方舟的一家人呢?於是耶穌重新建造了一道新的彩虹,把藍色重新添加進去,而嫦娥和那六色彩虹則被耶穌打落十八層地獄,永遠受罰!」傻強一本正經地說。
「所以美國太空人於1969年登陸月球時,也就找不到嫦娥的踪影了。」少志補充了一句。

「嫦娥與耶穌?哈,未免太荒誕了吧?」銘悠不相信。
「對呀,耶穌比嫦娥有能力得多,衪是神的兒子呢!」傻強說。

「你又知道耶穌是神的兒子?你信耶穌的麼?怎麼我不知道的?」少志質疑傻強。
「是啊,我每晚睡前都有祈禱的,求耶穌給香港人換個新的特首!」傻強一本正經地說。
「你真的信耶穌麼?那麼為何沒有返教會呢?」少志繼續不放過傻強。
「教會沒有神父啊,更何況不見得返教會的人就是好人,在教會裏,虛有其表的人多的是。」傻強在抱怨著。
「神父是天主教的,耶穌教的叫牧師,傻強你究竟懂不懂?」少志在質問。
「是嗎?都是差不多呢!」傻強笑說。
「好了好了,兩位不要再爭論了,那麼和彩虹藥丸有何關係?」銘悠忍不著他們的爭論,插口問道。

「吃過彩虹藥丸的病人,即我們,只要有機會看見有藍色的彩虹,懂得欣賞它的美麗,存著感謝的心,不管你患的是何種精神病,都會痊癒!」
「哈哈哈哈,你們的說法,實在太神化荒誕了。」銘悠捧腹大笑。
「都說這是一種信念,聰明的人才能體會到。」華哥插口。
「食自己的藥丸,靠自己可以好番,生活的色彩,不再灰暗,藍色是有它存在的意義;冷暖豔清,互相暉映,互相襯托,將會是色彩繽紛的!」華哥再次強調。
「對,始終有一日會看見真正有藍色的彩虹。」少志附和道。
「OK, OK, 我信就是了吧,哈,真有趣!還有,剛才你們對宗教的爭論,都不十分正確,我信耶穌已十幾年了,有甚麼問題,找個時間再談吧。」銘悠笑著說。

信念對每一個人的成功都很重要,不管我們的信念是來自宗教、哲學、文化或學術思潮,都能驅動我們奮勇地向前邁進,甚至達成夢想,就算是精神病患者都一樣可以有自己的信念,能激勵人向前走的就是好的信念。只有堅持信念的人,才會有成功的一天。對抗疾病,也是如此!

(未完,明天繼續!)


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15-3-30 18:19 編輯

1.7 卡拉OK

在精神病房療養期間,每天都發生很多事,不知何解,銘悠都印象深刻的,或許是第一次住進這種病房吧。又或許是,在苦悶乏味絕望的日子中,人的本能,就是要掙扎求存,為自己的存在找出一點的意義,創造一點的趣味,日子才會過得輕鬆些。

有天晚飯過後,大夥兒都懶洋洋地在病房休息。少志坐在床上,忽然唱起流行曲來。傻強聽見,也起身走到少志的床邊,與少志一起唱歌。斜對面的銘悠,聽見了,就笑起來。

「銘悠,你笑甚麼?」傻強問。
「你們唱得真『悅耳』,哈哈!」銘悠單眼做了個鬼臉。

少志和傻強都笑起來,沒有理會,繼續自我陶醉地唱著。

「銘悠,你不愛唱歌麼?」華哥不知何時來到銘悠的病床。
「唱歌嗎?我喜歡,我喜歡唱卡拉OK,也會抱著結他自彈自唱,可惜這兒兩樣都沒有。」
「誰說沒有的?兄弟們,跟我來!」華哥向少志和傻強招手,邊說邊走出病房。
「銘悠,你也一起來吧!」少志說。

銘悠也就跟了出去。

他們大夥兒四人,由華哥帶頭,向著走廊的盡頭處走去,來到一間空置的房間。原來那是一間狹小的單人病房,他們進入後,華哥便把房門關上。

「華哥,這裡怎麼看都不似有結他或卡拉OK的設備吧。」銘悠說。
「你不用心急,騙你有好處麼?少志、傻強,幫手開檔!」

他們便把四張椅子排成L形,然後中間放一個空紙皮箱,箱底向上。他們坐好後,少志首先開口說:「我有一包薯片。」說罷,便把薯片放在「紙箱做的枱」上。

「我帶了朱古力!」傻強也放在枱上。
「只有吃的,沒有喝的,怎行呢?我帶了檸檬茶!」華哥說。
「好啊!」他們拍手歡呼。
「銘悠,歡迎光臨我們QK卡拉OK!」華哥手握一個厠紙筒,扮作對著咪高峰在說話。
「要唱K,緊係黎搵我地QK!」少志和傻強很齊聲地說,扮出鬼馬的表情。
「哈哈,你們在賣廣告嗎?」銘悠笑道,他終於明白,原來自己來到一間卡拉OK房間。
「對不起,我沒有帶零食來。」銘悠說。
「你不用帶,你是新人,是貴賓,今晚我們三個請客,下次輪到你。」華哥說。
「好呀。可是,房間有了,食物也有了,那麼點唱機呢?沒有點唱機,怎唱卡拉OK呢?」銘悠不明白。
「OK,我來先做點唱機,少志、傻強,你們先來點唱挑戰,我輸了,就換你們來!」華哥說。

「Beyond – 海闊天空。」少志說。
今天我 寒夜裡看雪飄過 懷著冷卻了的心窩飄遠方……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Oh~ No~ ……」華哥握著厠紙筒唱起來。

「張學友 - 壯志驕陽,有勞!」傻強說。
引來驕陽 伴我心高飛編織理想 像片風孤單飄身遠洋 憑你眼光照路途上 OH...OH... 願某天一起編織理想 願某天彼此心中太陽 仍似這刻熾熱明亮 OH......」華哥又懂得唱。

「女仔歌,陳慧嫻 - 千千闕歌,嘻嘻。」少志笑說。
來日縱使千千闕歌 飄於遠方我路上 來日縱使千千晚星 亮過今晚月亮都比不起這宵美麗 亦絕不可使我更欣賞Ah... 因你今晚共我唱……」華哥又過關。

「銘悠,你來點一首吧!」華哥說。
「鄭伊健 – 友情歲月。」銘悠說。
「這首……這首不識唱,我輸了,銘悠,換你來做點唱機吧,我都喉沙了。」華哥把咪高峰傳給銘悠。

來忘掉錯對 來懷念過去 曾共渡患難日子總有樂趣 不相信會絕望 不感覺到躊躇 在美夢裏競爭 每日拼命進取 奔波的風雨裏 不羈的醒與醉 所有故事像已發生飄泊歲月裏 風吹過已靜下 將心意再還誰 讓眼淚已帶走夜憔悴……」銘悠唱著。

「好呀!唱得好!」大夥兒一起拍手。
「再點,再唱!」華哥說。

「林子祥 – 誰能明白我。」傻強說。
「少志,換你唱!」銘悠說。
好呀……昂然踏著前路去 追趕理想旅途上 前行步步懷自信 風吹雨打不退讓 無論我去到哪方 心裡夢想不變樣 是新生 是醒覺 夢想永遠在世上……」少志唱著。
「走音了,哈哈哈!」傻強笑道。

就是這樣,邊吃邊唱,他們熱情、投入及開心地唱起卡拉OK來,把一切的煩惱都暫時放下,為沉悶的病房增添了不少色彩。

正當他們唱得慶高采烈之際,房門突然被人打開了。

「華哥,你又開卡拉OK麼?冇牌經營喎!」原來是護士長駕到!

眾人都靜了,驚了起來,倒是華哥較鎮定,站起來,嬉皮笑臉地對護士長說:「阿Sir阿Sir對不起,一時大意忘記了填申請表,因為那個院友銘悠是新來的,有抑鬱症,所以我們想逗他開心些……院友要互相幫忙嘛……通融通融,唱多陣就收了……」

護士長向銘悠望過去,銘悠點著頭。

「十五分鐘,九點前一定要收檔,執好間房先好走,OK?」護士長下命令。
「OK, OK, 謝謝護士長。」眾人異口同聲地說。

護士長離開後,房門一關上,眾人都一同歡呼;「Yeah!」

「大家一齊來,唱飲歌!」華哥說,大夥兒都起立,拍手高唱:「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命運就算恐嚇著你做人沒趣味,別流淚心酸,更不應捨棄,我願能, 一生永遠陪伴你!命運就算顛沛……

人生,無疑是有很多痛苦,所以要苦中作樂,才可稍稍開解自己;要懂得苦中作樂,是一種智慧;而要在藍色憂鬱中,尋找意義,就更加是漫長的功課。華哥、傻強、少志和銘悠,看來都在努力學習中。



(未完,明天繼續!)


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15-3-31 17:29 編輯

1.8 少志的遭遇

又是一個平凡的晚上,大概十時左右,大部份的院友都準備睡覺,銘悠躺在床上,看著雜誌,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阿Sir,救命呀,有人自殺呀!」忽然有院友從遠端廁所那裏大叫,銘悠被吵醒了。

本來很寧靜的環境,一下子變得嘈吵起來,而且氣氛變得緊張凝重。當然,護士們第一時間衝進了洗手間,接著,其他的院友都一窩蜂擁過去趁熱閙,窄窄的走廊,塞滿了人。

病房的晚上,都特別多事發生。

「是誰自殺?在這裏要死,很難呢!」銘悠心裏想著,當晚,他甚是疲倦,也就懶得出去趁熱閙了。

「由於發生特別事故,請各位院友立即返回自己的房間,沒甚麼好看的,請立即返回房間……」大堂發出廣播。

沒多久,華哥和傻強返回房間,神色凝重。

「發生甚麼事?誰自殺呢?」銘悠問他們。
「是少志。」華哥說。
「甚麼?是少志?」銘悠彈了起來。
「是呵,是少志呢,他在廁所用牙刷柄插自己的頸,流血了。」傻強說。
「現在他狀況怎麼樣?」
「沒有大礙,皮外傷,放心,護士正替他包紮。」華哥說。
「他所為何事呢?今天日間他還好端端的。」
「他想出院,但醫生不批准,晚飯後他繼續央求護士讓他出院,護士又怎能作主呢,哈哈!」傻強笑說。
「最主要原因是他外婆生病了,少志好擔心,好想出院探婆婆,醫生不批准,他焦慮症嘛,發作囉!」華哥說。

大家沉默了片刻。

「讓我出院……讓我出院……我要出院……」廁所那邊傳來斷斷續續的叫喊聲,的而且確,是少志的聲音。

銘悠繼續和大家閒聊著,大家都不願睡,表面輕鬆,但其實大家都替少志擔心。大半個鐘後,少志躺在病床上被護士推回10B病房,他全身被護士用綁床帶緊緊地索著,絲毫動彈不得,而頸部則包裹著繃帶。

「少志,少志,你怎麼樣?」大家都走到床邊慰問。
「不要多事,返回床,返回床瞓覺……我叫你們返回床瞓覺呀!」護士手指指地呼喝著大家,於是大家便返回自己的床去。沒多久,護士安頓好少志後便走了,臨走前,護士嚴重地警告他們:「你們誰人夠膽解開少志,我就給誰來個倒吊綁!」

「讓我出院……我要出院……」少志仍然間歇呼叫著,不過明顯地,聲音細了很多,近乎呻吟,他已經力竭筋疲了。
「少志呀,少志,靜一點好不好?我要睡了,你再這樣叫下去,也是沒用的。」傻強說。
「唉!是你自己找麻煩,你這樣在廁所內發神經,鬼才放你出院呢!教你們謹記精神病房兩大規條,你們總是聽不入耳。」華哥說。

這個時候,銘悠起身,反正睡不著,他便靜靜地走近少志,拉了一張椅子,在少志的床邊坐下。

「少志,你覺得怎麼啦?」銘悠問少志。
「銘悠,解開我,求求你!」少志在掙扎著。
「不可以呀,護士吩咐過,不如我陪你聊聊好嗎?我陪你,OK?」銘悠輕輕捉著少志的手臂。
「傷口痛嗎?」
「有少少喇。」
「流很多血麼?」
「不是很多……放我出去,我要出院。」
「可否告訴我,你為何老是嚷著要出院呢?」
「我要去探婆婆,婆婆好錫我的。」
「你婆婆發生甚麼事呢?」
「婆婆病了,入了醫院,我好擔心,所以要出院去探她。」
「如來如此,我明白了。少志呀,你想不想婆婆擔心你?」
「當然不想喇。」
「OK,假如現在放你出院去探婆婆,她看見你頸部受傷,你猜她怎麼想?」

少志沒有回答。

「假如她知道你今晚做出一些傷害自己的事,她有何感受?」
「會好擔心我。」少志回答。
「那麼你想她擔心你嗎?她老人家現在病了,難道你還要她擔心你麼?」
「當然不想她再為我操心呢,但是我該怎麼辦好?」少志回答。
「少志,這樣吧,現在已經這麼晚了,就算你可以出院,你婆婆住的那間醫院都不會讓你探病的,那麼你不如現在好好睡一覺,有充足休息,明天好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再見醫生,平靜地和醫生談談,那麼你才有機會出院的。」
「啊,好的,但是醫生明天是否真的會讓我出院呢?」
「我不知道,銘悠不是醫生,我只知道,如果你繼續在大吵大鬧,繼續傷害自已,做激烈的行為,醫生一定不會批准你出院,而且還要你留院好一段長時間,那麼你就不可能去探婆婆,而且婆婆還會好擔心你。」

「好好睡一覺,明早護士見你平靜,就會解開綁床帶的了,好嗎,少志?」
「好的銘悠,聽你的。」
「你看,被子都被你丟到地上去,我幫你蓋好被子吧。」
「好呵,謝謝你。」

於是,銘悠拾起地上的棉被,替少志蓋好。

「要不要吃一粒彩虹藥丸?彩虹藥丸能醫百病,食一粒,睡得好!哈哈!」
「好呀……銘悠!」
「怎麼樣?」
「你是不是信耶穌的?」
「是呀。」
「可否幫我祈禱呢?求耶穌保我婆婆平安,我自己不懂得祈禱,上香就會。」
「當然可以呢,求耶穌醫好你婆婆,還有讓你今晚安睡,精神爽利,醫生可以盡快讓你出院,好不好?」
「好啊!」
「你閉上眼睛,靜心聽我替你禱告,最後一齊說阿門。」

於是,銘悠將雙手輕輕放在少志的胸膛上,為他祈禱。

禱告完畢後,少志就乖乖地不再叫嚷,閉上眼睛去睡覺。

銘悠最近其實自己也好少祈禱了,據他說,是和天父冷戰中。可是為了朋友,他沒有顧忌地付出。同病相憐,互相守望與幫助,在苦悶的病房中可以燃起溫情,驅散人心的冷漠;院友雖然被困著,但仍可做出有意義的事來,解放不快的情緒。友誼,可以令院友突破病房的囚牢,消愁解苦,日子會易過好多。

待少志睡著,銘悠才敢離開病房往洗手間去。在走廊處,忽然有人叫住他。

「銘悠!」
「誰叫我?」銘悠循聲音方向轉頭看,原來是護士長叫他。
「啊,護士長。」
「剛才你對少志做的事,我看見了。」護士長說。
「對不起呀,護士長,請不要罰我,我見少志情緒不安,所以才……」
「銘悠,好了,你不用說,誰說要責罰你呢?真想不到,你這個小子倒有點本事,還當起院牧來,哈!」
「護士長,請你不要嘲諷我喇,銘悠那有本事,我連自己的煩惱也不懂得處理,只是關心一下院友吧。」
「銘悠,你今年幾多歲?」
「快三十一了。」
「蠻年青啊,不要因為一時的灰心,傷害自己。」
「其實我是知道的,倒是病發的時候,就失去了理智。」

「嗯,我明白,盡力而為喇,問題總有解決的辦法。何況你這麼年青,世間其實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等待你去發掘、去經歷的。結了婚沒有?」
「還未呢,不過有一位女朋友。」
「是日間常常來探你的那位長髮女孩?」
「是的。」
「還未結婚……我們大家都是男人,恕我講得白一點,粗俗一點,你連女人都還未試過攪上床,如果你這次自殺真的死了,多可惜,真替你不值!」護士長搖頭輕笑。

銘悠臉紅起來,不懂如何回應。

「這只是個例子而已,重點是要你知道,還有很多新鮮有趣的事物,等待你去發掘,人生,是等待著你去享受、去貢獻,而不是去捱世界的。」

銘悠點著頭:「多謝你的提醒。」

「你知嘛,我不是每個院友都會對他們講這番話的,有很多院友根本是無藥可救的了,而你,我看還是有得救的。」護士長有力地拍著銘悠的肩膊。
「謝謝你!」
「銘悠,你自己好自為之啦,嗯,阮醫生有否對你說何時讓你出院?」
「還沒有,其實我想儘早出院。」
「你這麼心急幹嗎?在這裏有誰不希望儘早出院呢?你們總是不明白,病況要有所好轉才可讓你們出院嘛,否則你們出院後不足一星期,還是又要回來,何必呢?這樣的個案,我見得太多了。」
「護士長,這個我是明白的。」
「這樣吧,下次你再見到阮醫生,好好與他商量一下有關出院的安排吧,我也會幫你與他談一談。」
「哦,太好了,謝謝護士長。」
「好了,時候都不早,去完洗手間早點休息吧,不要再看雜誌了。」
「哦,知道,護士長,晚安!」
「晚安!」

精神病房的護士和助理員很多時都是兇巴巴的,這是因為要維持病房內的紀律與秩序,因為有各式各樣的病人混在一起。但其實好多時候,只要他們有空,都會很樂意和病人聊天、甚至開解病人的心結,在兇的背後,其實是一片善心呢!

(未完,明天繼續!)

1.9 院牧的誕生

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時候,少志終於被護士釋放,獲得自由,他第一時間,是到浴室好好地徹底沖洗,因為他被綁著了整整一晚,不能去洗手間,忍不著,尿床了!

「銘悠,你知嗎?少志尿床呢,哈哈哈!」傻強說。
「有甚麼好笑?他被人綁了整整一晚,不能動彈,不尿床才怪,下次輪到你就知味道!」
「我其實以前都試過被綁啦,還要長達一整日,不單止尿床,還拉屎呢,哈哈!」傻強嬉皮笑臉地說。
「真的沒你好氣!」銘悠邊說邊走近少志。
「銘悠!」少志呼叫著。
「唏,少志,看你精神不錯啊!睡得好麼?」銘悠問。
「還可以,昨晚太累了,你和我禱告完後沒多久,我就睡著了。」
「我都說你只要乖乖睡一覺,不再發脾氣,現在護士豈不是真的放了你麼?」
「你說得對啊,銘悠。」
「少志,現在還想死麼?」
「不想了,昨晚焦慮得很,失去理智,才會做出那麼激烈的行為來。」

「銘悠,你居然有辦法開解少志,我就倒沒有這樣的耐性了。」華哥說。
「唏,華哥,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做人有時可以的話,就切身處地想一想,換轉你是少志,有何感受?然後憐憫及同情,就會出現,這就是愛。」
「你真愛心爆棚。」
「才不是,華哥你也是一樣的,我知道,你只是口硬心軟,不輕易表露出來吧。你有遠見,喜作領袖,是性情中人,這些是你的優點,我很欣賞。」
「哈哈,善於了解別人,觀察別人,也是你的脾性嗎?」華哥笑說。
「或許是吧,我也不清楚呢!」銘悠攤開雙手聳聳肩地說。

人與人的相處,貴乎坦誠,互相尊重,互相欣賞,好大機會就能成為莫逆之交了。那些擅長攻心計、處處只懂維護自己利益的人,只能與人結怨,所結識到的,多是豬朋狗友,深交的朋友永遠只可遠觀。

「銘悠,你好像沒有甚麼煩惱似的。」少志問。
「才不是,我也有一大堆煩惱問題等著我去處理,只是現在要專心養好身子,不想費神,暫時擱在一旁吧了,稍後才去面對。」
「你真棒。」

中午時份,少志見過醫生,回到房間去。
「少志,怎麼樣,醫生怎麼說?」大夥兒都追問他。
「醫生還是不准我出院啊,他說我病情還未穩定,昨晚又做了過激的傷害行為,所以要我再繼續留院療養,唉!」少志沒精打釆地說。
「那麼你得乖乖聽醫生的話了。怎麼喇?不開心?」銘悠問。
「有一點吧,其實這是我預料中的。放心吧,我沒事的了。」少志一臉垂頭喪氣的。
「這就好了,華哥呀,不如今晚就為少志開卡拉OK吧,當是鼓勵他,好嗎?」銘悠轉身對華哥說。
「好啦,見他那麼慘,就逗他開心一下。」華哥說。
「少志,聽到沒有?」
「聽到了,銘悠、華哥、傻強,多謝你們!」
「少說這些,我們是義氣仔女,總之你多保重,不要再傷害自己,話時話,用牙刷插自己真是一個笨方法,下次你要幹,告知我,讓我教你一些狠毒的方法,包保成功,哈哈!」華哥嘲諷少志。

少志在苦笑。

銘悠心裏釋懷,總算化解了少志的煩惱。

午飯過後,大夥兒都在活動室消遣一下。
忽然間,有一位院友走進來,行近銘悠一夥人去。
「牧師,牧師,有空麼?」那位院友叫著。

眾人以奇異的眼光望著他,大家都不知道他在呼喚誰,活動室何來有牧師呢,他神經病發作嗎?

「牧師,找到你真好。」那位院友來到銘悠的面前,明顯是叫著銘悠的。
「你叫我嗎?找我嗎?我可不是牧師呀!」銘悠愕然。
「對呀,是找你,你是銘悠嗎?」
「在下正是。」
「那麼你就是銘悠牧師了!」那位院友用手指著銘悠說。
「為什麼?你為什麼這樣說?」
「是這樣的,自從昨天晚上你在床邊悉心開解少志,又懂得為他禱告,你所作的,現在幾乎整間病房的院友都知道了,我們院友信耶穌教的人不多,而你又是那麼的稱職,所以呢,銘悠兄,你現在就成為了我們病房的牧師,是院牧了。」

銘悠聽罷,給他弄得哭笑不得。

「我不是牧師,我不配,只是一個平凡的懶惰信徒而已,請不要這樣稱呼我。」銘悠搖著頭揮著手地說。
「我們說你是就是了,難道你要我們一人一票選你出來才接受吧?哈哈!」
「受了吧,銘悠,你配的。」華哥冷笑地說。

被推崇備至的人是應該感到光榮的,只需不卑不亢、不驕傲,就可以發揮意想不到的效果。

「唉!真是被你們氣死,你們想怎樣叫就怎樣叫,沒好氣的……找我所為何事?」
「銘悠牧師,其實不是我要找你,是有人想見你。」
「是誰想見我呀?」銘悠對於別人稱呼自己作牧師,聽得耳癢癢的。
「昨天10C病房來了一位新的院友,他名叫俊輝,非常文靜內向,在病房內,幾乎沒有離開過半步,我逗他聊聊,他竟然說想找一位信耶穌教的人來談談,我靈機一觸,就想起銘悠牧師你了。」
「真有趣,那麼他為何不自己過來找我,而要勞煩你呢?」
「銘悠牧師,我覺得俊輝像是很膽小怕事的,甚至乎說得難聽點,像是有點自閉的。牧師,你過去看看好嗎?」
「那麼好吧,助人為快樂之本,我現在就會一會這個俊輝。拜託你不要那麼高調高聲地叫我牧師,免得護士他們聽見了,不知有甚麼反應,我不想被人綁床!」銘悠說。
「OK, OK,明白了。」

於是銘悠跟了那位院友往10C病房去。

(未完,明天繼續!)


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15-4-2 16:51 編輯

1.10 俊輝的故事

來到10C病房,大部份的院友都去了活動室玩樂,病房裏很清靜,最適宜談心聊天。

「坐近玻璃窗床位的那一位,就是俊輝了,你和他談談吧,我先走。」院友說。
「喂,你往那裏去?不是坐下一起談的嗎?」銘悠有點慌張的。
「唏,我對宗教話題冇興趣,我約了阿黃下棋。一陣見!」話畢,便離開了病房,剩下那個叫俊輝的和銘悠兩人。

銘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走近俊輝。

「唏,你好,是俊輝麼?」銘悠向他打個招呼。

俊輝坐在床上,抬起頭來,向銘悠斜斜一瞥。

「嗯。」
「我可以坐在這裏嗎?」銘悠輕聲地問。
「嗯。」

於是,銘悠找了張椅子坐下。

「我叫銘悠,在這裏只住了才幾天呢,真悶得令人發瘋。」
「嗯。」俊輝雙手在無意識地把弄著一包紙手巾。
「小心袋好你的紙手巾,這裏有院友專喜歡偷人家的東西,甚麼都愛偷,只要是別人的,無論貴重與否,都不放過,這個世界真是甚麼樣的人都有,呵呵!」銘悠笑說,試著打破沉默的氣氛。

俊輝停止了玩弄紙手巾,把它放入衫袋裏去。

「俊輝,甚麼時候入院的?」銘悠問。
「昨天晚上。」俊輝終於開口說話。
「你是甚麼事情入院的?」銘悠問。

俊輝垂著頭,沒有回答,像心事重重似的。

「哈哈,我真是個笨蛋呢,來得這個病房,就應該是精神或情緒出了狀況,怎麼我還要問你呢?」銘悠以自嘲掩飾著自己的尷尬。
「例如我,我自己就患有嚴重抑鬱,上星期病發自殺後獲救,所以被送進這裏來……每個人總有患病的時候,抑鬱症也只是病而已,和其他病一樣,沒甚麼大不了。」銘悠聳肩地說。
「甚麼?你也患有抑鬱症的麼?」俊輝忽然瞪著眼對銘悠說。
「是啊,騙你沒甚麼好處的,會發福嗎?哈哈。」
「你不像是有病。」
「我不像?我都想,但既然死不了,被關進這裏,生活仍要繼續,哭喪著臉也改變不了現況,那麼倒不如學習放鬆自己,在這裏結識一些新朋友,忘形地耍樂一下,日子才會好過些。我倒不想報紙的頭條寫著:『男子抑鬱自殺不遂獲救,卻悶死醫院中』,哈哈,那就真是『抬棺材甩褲』了!」
「抬棺材甩褲?是甚麼意思?」俊輝問。
「你不明麼?即是『笑死人』呢!」
「呵呵!原來是這樣解的。」

花了九牛二虎之力,銘悠終於逗得俊輝開口說話,而且氣氛輕鬆了許多。能夠打開話匣子的人永遠都是眾人的焦點,並且喜歡與他相聚,因為他永遠有很多有趣的話題,笑聲不絕於耳。

「俊輝,聽說你想找個基督徒來聊聊,對麼?」銘悠說。
「是的,銘悠,你是信耶穌的麼?」俊輝問。
「是呀,我唸高中時便開始信耶穌的了。」
「銘悠,我有一個請求。」
「請求?說來聽聽。」
「可不可以教我如何信耶穌?我想信耶穌,我想做基督徒,我想入教!」俊輝忽然提高了聲線,雙眼通紅,流下眼淚,放聲抽泣起來。

銘悠沒有說話,靜靜地由得俊輝哭出來,然後徐徐地遞上紙手巾給他,拍著他的肩膊。

「不要這樣吧,你到底有何心事,說出來給我聽好麼?」

俊輝還未能回答銘悠的提問,但哭泣聲卻漸漸收細。

「其實信耶穌並不複雜,你願意信,我就願意說給你知,可是,俊輝,照我看來,你背後倒是有個原因或目的之類吧,對不?可否將你的心事先說出來?讓我與你分擔。」銘悠再加以安慰。

俊輝點著頭,表示同意。

「我父親過身了。」俊輝終於止住了哭聲,吐出一句話來。
「何時的事?」
「上個月。」
「唉!親人離世,難免悲傷的,這種滋味,我也受過。」銘悠慨嘆。
「是嗎?你也有遇過?」俊輝抬起頭來問銘悠。
「嗯,我父親大概六年前過身的,現在想來,時間過得真快。人,往往會去到一個好想留住時間的時間,但我們始終是血肉之軀,根本就留不住、抵擋不了。生、老、病、死,是必經的。」
「可是我爸不是病死的。」俊輝說。
「那麼世伯是何故離開的?」銘悠希奇地問。
「他是交通意外死的。」俊輝的臉上掩飾不了悲傷的情懷。
「交通意外?是怎樣的?」
「他過馬路時沒有看清楚路面情況,被一輛貨車高速輾斃的!」俊輝提高聲線地說,好明顯,語氣帶著一份憤慨。

銘悠靜默著,容讓俊輝繼續說下去。

「銘悠,你知嘛,當天是星期日早上,好一個風和日麗的早上,我爸爸當時是正趕赴教會的禮拜途中!」

聽到這裏,銘悠心裏猜測,俊輝的心事應該與宗教有關的。

「對不起,聽你說到這裏,我心裏感到難過。」銘悠說。
「為何這種事要發生在我爸身上?他生前是一位很顧家的父親,也是一位虔誠的教徒,事發時正要回教會參加聚會!那朝早爸爸勸我跟他一起返教會,我如往常一樣,厭煩他的說話,一而再斷然拒絕了他的邀請,沒有與他同行!」
「你責怪自己嗎?」銘悠問。
「如果那天我應承他,一同赴會,那麼結果可能不一樣。」
「俊輝,世事是沒有如果早知的。就算你與世伯一同赴會,你認為悲劇就不會發生的嗎?我不知道,我只相信世事有好多時候都好像早有安排,是避免不了的。好像家父當年生病,我親自送他進醫院作檢查,還活生生的,怎也想不到他會於短短一個星期後猝然病逝!」

「我親手帶他去醫院,卻不能親手帶他出來!」銘悠也略帶傷感地說。
「那種感受是內疚、無能、無助與抑鬱。」俊輝說。
「你也有抑鬱嗎?」銘悠問。
「嗯,自從爸爸過身後,我整個人都像崩潰了,情緒像玩滑梯一樣,急速地下跌到谷底,不能自拔,家人帶我去看醫生,醫生說我有抑鬱症。」
「心理專家告訴我,人有憂鬱的情緒,原本是好的,是一種自身的保護機制,它是一個警鐘似的,警告你現在身心靈正面臨重大壓力及被不快的事件所衝擊,它要你正視問題的根源,要提醒你好好休息及鬆弛一下,並且應該盡快尋找外來的幫助,否則,你的身心靈將不勝負荷。」銘悠解釋著。
「對於那位司機,我還有憤怒的情緒,我恨不得把他宰了!」俊輝咬牙切齒地說。
「俊輝,那是意外,你同我都經歷過的意外,無錯,對於我們的而且確做成很大的傷害。可是意外,不就是在別人和你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情況下才發生的嗎?那個司機豈會料到忽然會有一個不理路面情況的人走出來?誰也不想的,所以,請不要怪責別人,更不要怪責自己。」

俊輝長嘆了一口氣。

「銘悠,為甚麼上帝這麼殘忍?我爸是虔誠的信徒嘛,為何讓這樣的悲劇降臨到他身上?為何要讓這樣的傷痛留給家屬?如果要懲罰,就應該懲罰我!」
「此話何解呢?」銘悠問。
「我是一個任性的青年人,不愛讀書,荒廢學業,而且還結識了一班不良份子作朋友,終日留連在外;對老爸的管教,從不聽入耳,他愈是要我做個規規矩矩的人,跟他返教會信耶穌,我愈是覺得反感。現在想來,我確實是一個不孝的人。」
「你現在後悔了嗎?開始覺悟了嗎?」

俊輝點頭回應。

「樹欲靜而風不息,子欲養而親不在!俊輝,我不知道如何直接回答你剛才提出的問題,事實上我也沒有肯定的答案,我不是神!好像我患了嚴重的抑鬱症,已經幾年了,還未痊癒,我都抱怨上天為何要給我有這個病。不過,經過幾年與藍色憂鬱的相處,我慢慢地發覺,有時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待藍色憂鬱的,像你的遭遇,至少它刺激著你去改變生活,成長起來。」

兩人都沉默了片刻。

「俊輝,你爸爸可有甚麼遺願?」
「沒有,他是突然的離開,又怎會預先交帶?不過,我都說過我是一個反叛青年,爸爸生前好希望我可以長進改過,所以他希望帶我返教會,結識一些正當的朋友。如果要說遺願,我想這也算是吧。」
「那麼我現在明白,你為何老是很想相信耶穌了。」銘悠終於恍然大悟。
「嗯,我是真的改過的了,希望信了耶穌,返教會,重拾荒廢了的學業,算是圓了老爸生前的心願。」
「那麼好吧,我現在就把信耶穌的事說給你聽,可以繼續傾下去嗎?」
「嗯,可以。」

事實上,銘悠住進醫院裏來,是一個病人,原本理應是一個被治療、被照顧及被關愛的角色,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去結識新朋友、要開解院友、與別人分享對人生的看法、被院友冠以院牧的稱號、甚至現在還要傳教;在短短幾天中,心理上都沒有準備過要這樣。

世事往往就是這樣,人生的考驗,就在你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突然來到,是所謂的突擊測驗、臨危受命,人是沒有推卻、拖延或談判的餘地。諷刺的是,藍色憂鬱,似乎透過銘悠的遭遇而發揮著正面的作用。

幸好銘悠從前在教會中受過簡單的傳教訓練,例如甚麼「福音橋」、「屬靈四定律」等,此刻都大派用場。

「俊輝,你可有聽過關於信耶穌的四個原則嗎?」銘悠問。
「沒有,未聽過。」
「讓我告訴你吧,首先,第一個原則,人因犯罪而與神隔絕,於是……」

就是這樣,銘悠把基督教的信仰介紹了給俊輝,而俊輝最終在銘悠帶領下,決志信了耶穌。

「俊輝,由現在開始,你就是相信耶穌的基督教徒了。」
「真的這麼簡單麼?」
「就這麼簡單,當然,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你出院後應該找一本聖經來看,詳加研究,最好就是可以返教會,那兒會有很多資深的信徒,助你解答信仰上的疑難呢!」
「好的,我試試看。」
「好了,我們今天都傾了很久,差不多夠鐘吃晚飯了,不如我們到外邊走走吧。」銘悠打著呵欠地說。
「好啊。」
「唏,讓我介紹幾位友善的院友給你認識,在這兒如果你不認識朋友,那麼日子會很難過的,不要老是躲在病房裏,當然,那些好滋事的院友,你就不要惹他們了。」
「好的。」

於是,銘悠便把華哥、少志和傻強,都介紹給俊輝認識。

【 劃 火 柴 】

一盒火柴 老舊工具
擱在抽屜 久久沒被器重
直到世界失去電與光時
忽然被人記起
有用的火柴 你多珍貴

一根火柴 蔟新的在盒中伺候
默默等候 只盼一個機會
燃燒自己 照亮別人

小黑豆 火柴頭 不逗留
在起跑線上準備就緒

劃一根火柴 啪烈一聲
輕煙一縷升起 帶來火藥氣味
綻放小光芒 發揮小宇宙
短暫的生命 發光發熱發亮

做一根火柴 
點燃灰色的盼 給予人家希望
溫暖冷酷的心 調和情緒精神
如此 沒有白過一生

(未完,明天繼續!)




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15-4-5 21:06 編輯

1.11 道別

第二朝早上,一如往常,吃過早餐,完成了集體活動後,就是大家的自由時間。除了病床之外,活動室就是大家聚頭的好地方。

「唏,俊輝,昨晚睡得好麼?」銘悠問。
「大概是連日來都失眠,十分疲累,昨天晚上終於可以熟睡了。」俊輝回答。
「或許是吧,不過了結心事,人輕鬆了,也可以容易入睡的。」
「銘悠似乎收了一個徒弟了,哈哈!」華哥說。
「他真夠本事,才那麼短時間便把新來的俊輝踢入教呢!」傻強說。
「他是院牧嘛,當然有一兩道板斧啦,我也是給他點化的。」少志說。
「好了,夠了,各位大哥,胡鬧夠沒有?說得那麼誇張?」銘悠假裝怒目對視。
「你要我們封咀,OK,冇問題,一會兒零食時間,你要識做呢!」傻強永遠都是嬉皮笑臉的。
「呵,原來是想打我的零食主意,沒相干,只要大家開心,何樂而不為?」銘悠擺了擺手說。
「好啊!」大夥兒都在歡呼。
「俊輝,一息間零食時間你也來和我們一起吧;兄弟們,俊輝新來,他沒有甚麼可吃,大家分一些給他吧。」銘悠說。
「冇問題呢……」大夥兒在說。

「銘悠,請到護士站見醫生。」大堂忽然傳來廣播。

於是銘悠走到醫生房去見阮醫生。

「銘悠,在這兒住了幾天,覺得怎樣?」阮醫生問。
「嗯,精神及情緒平復了很多,不過身體還是很疲累的,好容易就想睡覺。」
「還有沒有想自殺的念頭麼?」
「噢,沒有了,現在想來,當時都是病發一時衝動,現在都覺得很後悔了。」
「你以後不要再傷害自己了,你今次其實情況十分危險,你差點就死去的了,但你真幸運,上天居然給你一個奇蹟,你就要好好活下去啊!」
「我知道了。」

「聽護士長說,你在病房當起院牧來,是怎麼一回事?」
「這是院友給我安的別名,我只不過閒來無事,關心新的院友,開解一些情緒不穩的院友和分享一下對信仰的看法而已,他們於是便叫我做院牧了。」
「哈哈,原來是這樣,真有趣,那很好啊!你能夠走出自己的問題世界,甚至嘗試闖進人家的煩惱去,很正面很積極,証明你康復得很好。」

「阮醫生,那麼我可以出院嗎?因為我的肝受損,很需要靜養休息,但這裏的環境實在太嘈雜,我不能好好休息,有時反而影響了情緒。」
「這個我也明白的,如果你出院,有何打算?」
「嗯,會和家人同住,想搬屋,轉換一個新的環境,有一個新的開始,待身體好些後,嘗試做義工或找兼職工作做。」
「很好,工作方面,慢慢來喇,最緊要多些休息,調理好身體。基本上,我都不反對你出院的,不如這樣吧,稍後我會聯絡你家人,和他們商量一下,今天下午叫他們接你回家吧。」
「真的嗎?那太好了,謝謝阮醫生。」
「不用客氣,你現在出去病房,等護士通知。還有記得一個星期後回來覆診唷!」
「明白,再見阮醫生!」
「再見!」

離開醫生房,銘悠的心情很是興奮呢!他想起華哥之前說過的精神病房兩大規條,不禁發出會心微笑!

「我可以出院喇,我可以出院喇,哈哈!」銘悠邊跑邊叫著,跑回到活動室去。

聽到銘悠雀躍地喊叫,很多院友都圍著他。

「銘悠,恭喜你呀……」少志他們那夥人都輪著向他道賀。
「兄弟們,拿汽水來,我們為院牧乾杯!」華哥吩咐。

於是,他們便以汽水代酒,一齊乾杯,慶祝銘悠的出院。

「華哥,你何時可以出院?」銘悠問。
「未知,其實是因為家人不敢接我回家,怕我又生事,所以唯有暫時繼續留院吧了。」華哥解釋。
「傻強,你呢?」
「我在輪候中途宿舍,醫護社工說,如果有位的話,我就可以出院,大概還要在這裏傻多一個月呢!嘻嘻!」
「少志,你又如何呀?」
「我沒你那麼好運,醫生說我的病情還未穩定,在藥物方面仍要調校一下,出院冇期!」少志一臉的無奈。
「少志,加油啊,忍耐一下吧,總有出院的一天的。」銘悠安慰他。
「兄弟們,又是時候……」華哥說。
「唱飲歌!哈哈!」大夥兒不待華哥說完,已經很齊心地喊道。
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

往常的零食時間本應結束的了,但張護士見他們那麼高興,也就破例容許他們繼續下去,一時間,活動室好像開了歡送派對一樣。

「銘悠,你的家人下午會來接你出院,你稍後執拾好自己的私人物品吧!」張護士吩咐銘悠。
「好的。」銘悠回應。

「少志、傻強,我放在食物櫃的零食,我不帶走了,留給你們和華哥享用吧!」銘悠說。
「真的嗎?多謝銘悠!」少志和傻強歡喜地說。

之後,銘悠返回自己的房間,開始慢慢收拾自己的東西,順便換過了便服。

「華哥,我有禮物送給你。」銘悠說。
「甚麼禮物?」
「是這個……」

原來,銘悠送給華哥的禮物,是一支洗頭水!

「全新的,未用過,你拿去吧。」銘悠說。
「呵呵呵,你新來的時候,我送過你半支牙膏,現在你居然送我這個好東西,是要叫我慚愧麼?」華哥瞪著眼說。
「才不是呢,是多謝你照顧我,也帶給我在這兒的歡樂。」
「那麼好吧,我不客氣了,謝謝!」
「出院後,我會返來探你們的……」
「院牧呀院牧,你真不知規矩,這兒是什麼地方?海洋公園麼?出去了又回來,大吉利是!你出到外面,好好生活,不需要回來探我們,我們在外面再聚吧!」
「對呀,銘悠,我們在外面再見吧!」少志和傻強都說。
「哈哈,那麼好吧!」銘悠笑著回應。

於是,他們大夥兒就交換了聯絡電話號碼。

銘悠收拾好行裝,正要步出病房時,少志忽然叫住他。

「銘悠,稍等!」少志追了上來。
「甚麼事?」銘悠問。
「我有東西送給你。」少志說。
「不會是檸檬夾心餅吧?」
「不是,是這個……」
「一幅圖畫?」銘悠有點驚奇。

少志送給銘悠的,真是幅圖畫,不過畫紙有點殘破。

「是你繪畫的麼?」銘悠問。
「嘻嘻,是呀,不過我知道自己畫得不美,而且有點舊,希望你不要介意。」

銘悠細看一下圖畫,圖畫的主題,很簡單,白色的畫紙上,有幾朵雲,中間有一道寬闊的七色彩虹,但明顯地,藍色的部份是被刻意畫得粗闊一點的。然後,底下寫著了一句標題,是這樣的:「憂鬱藍,也是色彩!終有一天會看見有藍色的彩虹!」

「很美,很有意思,你真的要送給我麼?」銘悠問。
「真的送給你,銘悠,拿去吧。」
「銘悠,你有福了,這幅畫是少志的珍藏,他平日當寶物一樣收起來的呢。」華哥忽然插口說。
「噢,那麼我不能要你這份禮物了。」銘悠推辭。
「銘悠,你收了吧,我可以再畫過一幅的。」話畢,少志把圖畫捲起來,快手快腳地把它放進銘悠的袋中。
「少志,我怎可以這樣呢?」
「我說可以就是了,銘悠,祝你早日看見自己的彩虹!」
「好吧,多謝你,少志,你也一樣!」銘悠說。
「少志將來成為了出名的畫家,銘悠你就發達喇,哈哈!」傻強說。

祝福尤如為鄰居的花澆水一樣,灑了出去,不期望會收回,只希望人家的花會開得燦爛,有一天花開了,你也會感到喜樂欣慰。

「銘悠,過來護士站辦手續吧!」張護士呼叫著。

銘悠於是走到護士站去,距離封閉病房的大門出口已經很接近。

「唏,我們尊敬的院牧,今天終於出院了麼?」原來是護士長對銘悠說話。
「護士長,你好,是的,出院了。」銘悠說。
「家人會來接你麼?」
「會的,大概都差不多到吧。」
「銘悠,我在想,不如你遲些才出院,好不?」
「為甚麼呢?」
「你走後,我就麻煩了,不知該找誰來當院牧,院友有心事,誰去開解呢?」護士長搔著頭說。

護士長似乎對銘悠有一定的信任。能夠獲取別人的信任是因為建基於過往的良好表現、真誠的態度、以及良好的果效。信任像乘搭公車,我們永遠不會懷疑同一班車會走不同的路線。

銘悠不知如何回應。

「跟你開個玩笑吧了,不要認真,哈哈,你只是兼職而已。出院後,好好活下去,你的親友需要你。」
「明白了,護士長。」
「銘悠,你今天走後,不准你再回來,我不想再見到你這個當兼職的院牧在混飯吃!」護士長嚴肅中又帶點幽默地說。
「我其實都不想再見到你呢,護士長!」銘悠笑說。
「哈哈哈!」護士長笑著和銘悠握手道別。

護士站對開的地上,一向都有一條黃色線,過了黃色線,行前一些便是上鎖的病房大門出口。平日,沒有護士的批准,院友是不能越過那條黃線的,也就是說,黃線是院友止步的地方,過了,就是禁區。

銘悠回頭一看,很多院友都走到黃線來,像平日發生事故看熱鬧一樣。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並不是每一位院友都是銘悠認識的,在黃線之前,有很多張陌生的臉孔,也有不同的眼神,有目光呆滯的,有傻呼呼的,有抑鬱的,有羨慕的,有不快樂的,也有捨不得的……在眾多眼神中,他忽然看見俊輝的眼神,銘悠隨即向他揮揮手,俊輝也向他揮揮手,並且做了一個類似行軍禮的致敬動作,銘悠笑了一笑,也回應了一個致敬動作,並大聲地叫了一聲:「俊輝,保重呀!」俊輝大力地點頭回應。

「銘悠,你家人到了在外邊等著你,你可以走喇。」張護士說。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銘悠轉身,向著大門走去。那一刻,他的腳步忽然沉重起來,想起才不過是一個月多前,他剛來到病房時,是何等討厭這個地方,面對人和事,是何等的懼怕。但是現在要離開的一剎那,一切似乎又變得不再一樣,他帶著很多獨特的回憶、情緒和感覺離開。

「銘悠,我們在外面再見啦!」華哥他們在黃線大聲地呼叫。
「好呀!」銘悠回頭最後一次向黃線望去,也大聲地回應,那個情景,就像是在機場的離境大堂禁區一樣。這樣一別,大家不知何時可以再聚。

「不要回頭,你不要回頭,一直向前走呀,傻瓜!」華哥在喊叫。

於是銘悠就轉身,沒有再回頭,直出病房的大門,終於離開了。

道別時我們喜歡說句再見,可是,我們永遠都不知道何時可以再見再聚。最令人傷感的是:我們明知大家以後都無法再見,但仍要硬說一句再見,說再見變成了一個禮貌的休止符,多少人轉身離開時,就是因為這樣而落淚,甚至難捨難分了。

【那些還飛翔著的夢】

我只是流水 長流細水
存在的意義 只是旅行
遇見親友 擦身而過
送給你們運氣與滋養
我沒有理會自己的傷痛
到底有多深
我倒很清楚 這是自己所選擇的角色

今天我踏著滑板在沖浪
風高浪急 沒有太多的考慮 害怕
就順著勢頭 沖過去
快意快意 來到雲端
浪花的白 和厚雲的白一起交織著
我又重遇 那些還飛翔著的夢
是我要的幸福

銘悠
(未完,明天繼續!)

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15-4-8 17:56 編輯

第二章   藍調的奔馳

2.1 接濟

今天是銘悠的大日子,因為他終於可以出院回家去了。銘悠步出封閉病房的門口,就見到大哥在等候他。

「阿銘!」大哥向他揮手。
「大哥!」銘悠走近去。
「你終於可以出院了。」
「嗯,可有其他人來?」
「沒有啊,其他屋企人都要上班的關係,不能抽空過來,但我已經致電給他們有關你出院的消息,包括珮晴呢!他們下班後,也許就會來探望你的。」
「嗯,那很好,謝謝大哥。」
「出院手續都辦妥了麼?」
「都辦妥,我們可以走的了。」
「那麼我們走吧。」

於是大哥駕著車子,載銘悠回家。在回家的車程中,他們交談起來。

「阿銘,心情還好嗎?」大哥問。
「嗯,蠻好的,沒甚麼比可以離開醫院更好呢!」銘悠微笑回答。
「阿銘,出院後有何打算?」
「暫時沒有什麼,醫生吩咐我,要好好休息,調理好身體最要緊,其他的事,暫時不要想太多,還有的是準時服藥和回醫院覆診。」
「那你就得乖乖聽醫生的吩咐了。」
「我知道的。」
「阿銘,除此以外,可還有其他的計劃或打算?」
「沒有,其實我不知道,不知道前面的路該怎麼走。」
「放心吧,萬大事也有我,你不知該怎麼走,我可以像現在般駕著車子載你四處走走呢!」

銘悠沒有作聲。他擔憂的是前途,大哥卻以比喻安慰他。

「聽阿欣說,你想搬家,是不是?」
「是的,想搬離東南大廈。」

東南大廈是座落於九龍城土瓜灣的一幢舊樓,有四十多年的樓齡。

「為甚麼想搬家呢?」大哥問。
「我討厭那個地方。」銘悠輕聲吐了一句。

聽到這裏,大哥不經意地把汽車駛到路旁,停了下來。

「阿銘,那個是我們長大的地方呀。」
「我知道,可是對我來說,那只是一個傷心地,代表孤單、無助、無望與悲傷!」
「阿銘,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住得不開心,你成長得不快樂嗎?」

銘悠沉默了良久,沒有正面回答大哥的話。

「大哥,自從兄弟你們結婚搬走後,現在只剩下我、阿欣和媽媽同住,近年得了這個病,在家中不能好好休息。」
「不能好好休息,何解呢?爸爸早年又已經過身了,再沒有人嚴嚴管轄你喇。」
「對呀,但我發覺人開始長大,需要多點私人的空間與自由,過自己獨立的生活方式,與媽媽的生活習慣很不同。」
「怎麼不同?」
「我偏愛安靜,她卻喜歡熱閙,喜歡仔女媳婦兒孫回家聚首一堂,我患病後很怕嘈吵,多一點聲音也叫我心煩意亂。尤其是小孩子的尖叫聲。」
「況且我連屬於自己的房間也沒有,睡也不得安寧。不想見人或說話的時候,沒有門可以讓我關上。」銘悠續道。

銘悠的舊屋只有一間房間,給細妹和媽媽共用,他自己則在飯廳處睡一張碌架床,旁邊有書枱,勉強算是一間開放式的房間吧,所以他是沒有私隱可言的。

「今趟我在家中做出傷害自己的事,傷了大家的心,我就更加不願返回那個傷心地,搬家,是希望轉換一下居住環境,有一個新的開始,或許對我的康復會有幫助的。大哥,你可以達成我這個小小的心願嗎?」

事實上,銘悠視搬家的舉動為對過往的悲傷與失敗來一個一刀兩斷,為自己重新振作作準備,以及要對抑鬱症全面反擊的第一步。

「阿銘,既然如此,家人都會尊重及支持你的決定,事實上,我和阿欣已經開始準備幫你籌劃新居,待你精神好一點,我們大夥兒可以一起去睇樓呢!」
「真的嗎?那太好了!媽媽和阿欣都願意一起搬嗎?」銘悠問道。
「對呀,她老人家沒有所謂,媽媽說只要能幫助你康復,她樂意跟你搬。」
「可是,阿銘,雖然我明白你想有多點私人空間,嚮往自主,但我們不希望你獨居。」大哥轉頭望著銘悠說。
「為什麼?」
「在你康復期間,容讓我們照顧你的起居飲食好麼?」

銘悠有點猶疑。

事實上,大哥擔心倘若銘悠真的一個人生活,他會更感孤單,到時情緒病會很易惡化,而且他有自殺傾向,還是有家人陪伴會安全一些。

在車廂內,大哥開了一點輕音樂,好讓氣氛轉鬆一些。

「這樣吧,阿銘,我想到兩全其美的方法了。」
「甚麼方法?」
「我們可以替你租一間有兩三個房的地方,到時你可以有自己獨立的房間,那麼你便可以既擁有自己的私人天地,也可以容讓家人照顧你的起居呢!對不?」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銘悠同意這個安排。

大哥鬆了一口氣,他真是不想銘悠再幹傻事了,總希望有人可以守候著他。

「不過找適合的新居不能操之過急,需要一點時間安排,你現在得好好養神,遲些我和阿欣找到較合適的單位時,會讓你挑選,到時你會很忙碌的。」
「忙甚麼?」
「忙四出睇樓呢!會很累的。」
「真的嗎?」
「真的。」

對於從未搬過屋的銘悠來說,這將會是他人生的一件大事。

「阿銘,我突然有一個主意。」
「甚麼主意?說來聽聽。」
「在未曾找到新居的期間,你不要返舊屋了,倒不如暫時搬來我家小住一段日子,你知我和阿嫂現在居於新界北區,你順道可以體驗一下那裏的環境,是否適合你心意,阿哥阿嫂會代為照顧你的了。」
「這不大方便吧,打擾你們我怎好意思呢?」
「傻仔,兩兄弟,不要那麼客氣,一家人嘛,要互相扶持才對呀!要不然,幹嗎要做兄弟呀?」
「那麼好吧,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銘悠的心,暖暖的,他感受到親人的愛。治療抑鬱症的靈丹妙藥,不是抗抑鬱藥,乃是親人的關愛!

「我們起程吧!媽媽在家中等著你。」

於是,大哥陪銘悠返回舊居。銘欣和媽媽重見銘悠,喜極而泣,特別是媽媽,愛子完好的回到她身邊,她的心感謝上天。

「阿仔,你回來太好了。」
「媽,對不起!」
「你不用說,阿媽明白。」

他們相擁,失而復得,百感交集。

「媽,我會搬往大哥家中暫住,直至找到新居為止,好嗎?」
「好,好,有大哥照顧你,我倒很放心,阿仔你乖,好好休養。」老人家流露著詳和的微笑。
「媽,請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不再叫你擔心。」

於是,銘悠稍稍執拾一些行李,準備搬往大哥家中暫住。

接近黃昏的時候,銘悠的家人下班後都陸續回舊屋探望銘悠,大家都十分高興,因為見到銘悠的精神和身體都康復了許多,與他第一晚出事被送院時的情境,他那種瀕死的狀態,簡直是天淵之別。

來探望的人,當然少不了張珮晴。

「阿銘!」
「晴晴!」

他們相擁著,珮晴不時說著「感謝天父」之類的說話。

「我倒沒想過醫生會讓你這麼快便可出院的。」
「全靠院友對我分享過出院的秘訣,況且我是院牧嘛。」
「甚麼秘訣?甚麼院牧?」珮晴聽得一頭霧水。
「遲些慢慢才說給你聽。」
「不要啊,我現在要聽……」珮晴好些日子以來,都沒有向他撒過嬌了。

吃過晚飯後,大哥大嫂便開車載銘悠起程,前往他們的住處去。

車子在晚間疾行,黑漆漆的公路,兩旁的街燈昏昏黃黃,銘悠坐在車廂裏,沉默不語。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此時此刻,大哥接濟他暫住,總算有人伸出援手。可是,漫長的黑夜,車子正駛向他陌生的地方,他心裏傍惶,不知道自己走向何方,該走怎樣的路,才可以離開漫長的黑夜?

「我可以看到黎明嗎?」銘悠心裏疑惑。

車子終於抵達目的地。

「你和阿銘拿行李先上樓吧,我替他買一些日用品去。」大嫂對他們說。
「好吧,一陣見!」

於是,他們上樓去。

「阿銘,這是你的房間,地方亂了一點,希望你不要介意。」大哥說。
「才不是呢,很雅緻的房間才對。」銘悠說。
「這邊是浴室,你可以淋浴。」
「好呀,我可以淋過痛快。」

在住院的日子以來,因為病房浴室的設備簡陋和人多,銘悠都不可以暢快地洗澡,這天晚上,他在浴室中沐浴於熱騰騰的水中,一室的蒸氣把他團團包圍著,銘悠慢慢徹頭徹尾地沖洗個夠,那種舒暢的感覺,像是浸浴於東京溫泉般,他洗掉的,是一身的疲累。

淋浴完畢後,銘悠雖然覺得身心舒適了許多,可是他的身體還未復完,才離開醫院大半天,稍為勞動一下,體力便告不繼,他發現自己的雙腿在發抖,竟無力支撐身驅,舉步為艱。

「大哥大嫂,我想要休息了。」
「你累了,我們知道,早點上床睡覺吧,天氣嚴寒,記得蓋被,晚安!」
「晚安!」

銘悠走進自己的房間,把門關上,上床蓋上被子,氣溫雖然大概只有十度,但他不甚覺得寒冷;房間的燈光熄滅後,黑漆中銘悠的雙眼泛著淚光。

「這是我的房間。」銘悠嘀咕著。

是的,銘悠從來沒有擁有過自己的房間,此刻的寧靜,床是那麼的舒適,被子是溫暖的。他暫時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大半個月來在醫院的折騰,他今夜終於可以好好地睡一覺。

他安然睡著了。


【旅途】

行李準備好了,沉重,心更沉重,
步履不穩,誰可以幫忙?
替我拿一陣子,改變的路漫長,
一架車子駛近。

行李經已放下,輕鬆,心更輕鬆,
身軀疲累,誰可給我溫暖的棉被?
遮蓋虛弱的身子,復原的目標在望,
一頓豐富溫飽的晚餐端上。

一邊看齣戲,一邊喝杯酒,
一起說個笑,一起哭個夠,
心情怎麼了?魚兒愛分憂,
我回來,是要在乎你感受。

行李再準備好了,穩重,心更穩重,
腳步依依,誰可以相送?
我要親自用強壯的手臂,
把行李帶上征途,
清潤的湯水是我的口糧,
下回碰面的時候,
還是那一個笑容。

銘悠

(未完,明天繼續!)


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15-4-8 17:59 編輯

2.2 搬屋

新界北區近郊的景色,人口沒有市區的稠密,環境寧靜,寬闊的街道,四圍都長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草樹木。春天的時候,老樹長出青嫩的新葉;一向有英雄樹之稱的紅棉,在群綠中傲氣地矗立著,偏偏就是開滿火紅的紅棉花,有時甚至散落至一地都是。對於住慣市區的銘悠來說,感覺新鮮而又深刻,心中甚至是一片驚歎。

「阿銘,你看,前面是一大片的農田呢!過去看看好嗎?」
「好啊!」

銘悠的幾位哥哥,幾乎每天都輪流陪著他,照顧著他,希望可以在他身旁給予一點的支持,伴他走過人生艱難的一刻。

「這些是白菜和生菜。」大哥說。
「還有,這些是白蘿蔔和蕃茄呢!哥,我走近些看看。」
「阿銘,小心門口的惡狗呀!」

屋主門口有兩頭惡犬,一隻洛威娜,一隻大狼狗,已經開始兇猛地在吠叫起來。

「哥,從前我們家中也養過一頭洛威娜呢!我才不那麼笨,走近牠,還得了?」

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靜觀自然界的萬事萬物,無不自得其樂;抱著這種閒適的心態,四季的風景都會顯得充滿魅力。望著青綠的田園,銘悠的內心,也像長出一棵幼嫩的生菜來。

「阿銘,今天下午我們約了地產代理睇樓呀!」
「甚麼?又要睇樓?」
「對呀,不然,你怎搬得成?」

已經連續三個週末,銘悠與家人都四出找尋新的居所;對於還在康復中的銘悠來說,實在是件十分疲累及費神的事,因為要找到合適的居所可真不是一件易事,除了租金的問題,主要還是要考慮到三個不同的人的喜好及需要 – 銘悠、媽媽及細妹銘欣。

下午黃昏的時候,銘悠一家人對於新居仍未能作出最終的決定。

「不搬了,我不搬了!」銘悠忽然怒吼起來。
「你們到底現在知不知做什麼呀?」

家人都立時靜了下來,瞧看銘悠。

「我喜歡住新界北區呀,你們團結一致,向著這個目標,問題不就解決了嗎?不就是已經幫上了忙嗎?」銘悠的情緒波動起來,兩手揮著在罵。

從這天起,銘悠搬屋的好惡已經是很清楚不過了。他的家人也就團結起來。結果呢?最後銘悠選擇了新界北區居住,住在大哥的家附近。

距離搬屋的日子還有一個多星期。銘悠這幾天以來都忙於在舊屋中執拾,屋中放滿了一箱箱一袋袋的物件。
「阿銘,過來幫我手好嗎?」銘悠的媽媽在呼叫他。
「媽,什麼事?」銘悠問道。
「阿銘,幫我把這些東西放入箱中封好吧。」
「好的。」銘悠幫忙媽媽執拾。
「媽,這些舊東西,你打算也搬到新屋嗎?」
「是啊。」
「媽,我看你還是不要搬這些了。」
「仔呀,為什麼呢?」
「因為新屋的地方細,容不下那麼多的東西呢!」
「哦,那怎麼辦?」
「沒有辦法了,得盡量棄置一些不重要的物件,我也掉了不少舊東西呢!」
「哦,真的要棄掉麼?真是捨不得。」
「捨不得也沒法子,留戀舊有的,新的東西就放不進去,而且新居也真的容不下了。」

媽媽猶豫了一陣。

「好吧,媽年紀大了,留下這些舊東西,也沒有什麼好處用處,最緊要是阿銘你仍然留在我的身邊就夠。」
「媽,對不起,要你替我擔心。」銘悠放下了手上的東西,上前輕輕抱著媽媽。
「阿銘,做人有時也要像搬屋一樣,以往不開心的事和回憶,就扔掉遺留下舊屋吧。哈哈,唉!人的心境,久不久便要清理一下,打掃一下,把沒用的東西扔掉,你的心才能有空間存放接受新鮮的事物。」

搬家也許只不過是一個儀式,提醒自己,放下舊的,換上新的自己。

「媽,聽你說話,有弦外之音喎,你年紀雖老,但頭腦看來一點也不痴呆啊!」銘悠笑道。
「唉!你阿媽我一向都不痴呆的,到了我這把年紀,還有什麼看不開?倒是阿銘你要看得開,做人不要太執著。」
「你這麼長氣,當心老人院將來不收留你呢!」

銘悠對於媽媽的一番安慰及恰到好處的鼓勵感到驚訝,眼角中強忍著淚水。

想起珮晴曾挑戰自己,要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理由,除了珮晴外,他現在的「活下來的理由」清單上,加上了媽媽的名字。

某天下午,銘悠回到醫院覆診及作詳細的身體檢查。

「阮醫生,檢查報告出了沒有?我身體的狀況怎麼樣呢?」銘悠緊張地問。
「報告已經出來了,恭喜你,銘悠!」阮醫生微微一笑。
「為什麼恭喜我呢,阮醫生?」銘悠一臉疑惑。
「報告結果顯示,你的肝功能及腎功能已經全然康復,回到百份之百正常人的水平!」
「什麼?天啊!」銘悠忍不住吃驚地叫了一聲。
「兩三個月前,陳醫生豈不是說我的肝功能損壞了麼?這是怎麼一回事呢?阮醫生,你開了什麼藥給我吃呢?」
「沒有,是你身體自行復原的,開藥的不是我,是上天!」

晚上,銘悠睡前坐在房間的窗台,想起兩個月前自己曾命懸一線,但今天下午阮醫生卻証實他的身體奇迹地康復了,他心中很是驚奇;向著窗外,漆黑的天空,有幾顆明亮的星在閃耀著,曾經對上帝作出控訴的他,大惑不解,到底人生的機遇該如何去解釋呢?

他垂下頭,閉上眼睛,向神禱告:「上帝,我雖然不知祢究竟在耍什麼花樣,但無論如何,多謝祢給我一次重生的機會,感謝祢曾在我漆黑的天空中,閃過一顆流星!」他含淚禱告。

經過一番的籌備,銘悠與家人終於可以搬進新居了。他的新居,是一所漂亮的房子,蠻新落成入伙不久的,兩房兩廳,有六佰餘呎,他自己佔一間房,而媽媽和銘欣則同住一房。

搬進新居來,銘悠花了兩三個星期的時間,全心全力地為家人辦妥一切清潔、佈置、執拾等工作。他聽了阮醫生的吩咐及忠告:現在的他,精神狀況只適宜專心一致地處理好一件事,就是完成「搬家」這個計劃,其他生活的事或將來的事,通通一概暫時置之不理,以免產生不必要的焦慮及壓力。

銘悠做到了,而且辦妥得井井有條的。

「要睡了嗎?」銘欣問銘悠。
「要了,再不睡覺休息,我恐怕要昏倒啦!」
「那麼晚安了,哥,吃了藥沒有?」
「吃了,我是最乖的病人嘛,晚安吧,欣!」
「晚安!」

銘悠走進自己的房間,把門關上,隨意地播放著一些鋼琴演奏的輕音樂。他將少志送給他的圖畫,用畫框裝裱起來,然後掛在牆上的當眼處。深林人不知,明月來雙照!躺在床上,悠然自得,享受著郊區的寧靜,伴有蟋蟀的鳴叫,他心裏在想:「我現在是做夢嗎?我居然有自己的房間,而且那麼舒適,現在可以放鬆一下,享受一下,休息一下了。」似乎個多月來搬屋的辛勞,還是值得的。

隨著房間的燈光熄滅,他睡著了。明早太陽初升的時候,將會是他人生新的一頁的開始。

【舊居】

舊屋子,我在你的屋簷下,
忽然停步,想起你的老舊,
我感慨抬頭,你還安好嗎?
步履放緩,只敢遠觀,
不敢靠近,你為何變得陌生?

原諒我,我不能再親手打開你的門,
只怕看見你的破落。
從前的悲傷,諷刺地圍堵歡笑,
兒時的足跡,真有一刻感動過。
可是你己經被人圍上板子,
老練的工人把你改換新裝。

我故意放慢腳步離開,
忍不住呼喊:爸爸,我想念你!
你可知道,搬家了,要走了,
到新居,我會淡忘這一切,
從熟識的樓梯走下,
一切都會變得更新。

已經決定不再回來,真的不再回來,
頭也不回,要將很多思憶放下,
破落的屋子、年老的街坊、閒逸的店舖,
陋巷的理髮師傅,熟練地剪去煩惱絲,
祝福你:找到疼你的新主人!

(未完,明天繼續!)



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15-4-10 11:24 編輯

2.3 邂逅單車

有一天下午,銘悠的新居,有一位訪客到訪,他打開門迎接,是老友阿盛。

「唷,阿銘!」
「阿盛!」

他們熱情地擁抱起來。

「想不到你真是會來呢!」銘悠說。
「你在醫院時我說過會再來探你的嘛,你不記得嗎?」阿盛問。
「印象有點模糊呢,當時的我,靈魂都快要飛走似的,唯一記得的是,你和太太好像說我似劉德華呢!」
「哈哈哈!對,當時其實想逗你開心吧,請你不要太認真!」
「誰被人這樣的稱讚,算是騙自己也好,怎麼都要認真看待呢,哈哈!來吧,阿盛,給你介紹新居。」

於是,阿盛便在銘悠的新居四處走走看看,最後,大家便在客廳坐下來閒聊。

「看來你的新居蠻不錯,阿銘,在這區住得慣麼?」阿盛問。
「大致上都可以,大哥住附近,有他的照應很好;只是地點遠離市區,出入交通不太方便。」
「身體方面怎麼樣?」
「早陣子覆診,看報告,醫生說我的肝功能及腎功能都回復正常,是我身體自然痊癒的,醫生沒有做過甚麼,你說奇不奇?」
「天下的事真的無奇不有,真是超乎我們的意料及想像,很難用科學或理性的角度去解釋。」
「就像我們的分別與重逢,在我命懸一線間的處境下,居然又重遇了。」
「是啊,人世間的機遇,真的好巧妙呢!」

大概十年前,銘悠與阿盛相識於教會,阿盛比銘悠年輕兩歲,在教會中,銘悠扮演著年青人的領袖之一,除了出席教會聚會外,還熱心參予義務性的工作,稱為「事奉」上帝。

當年阿盛都視銘悠為學習對象,他倆在課餘後,都把年青的青葱歲月,花在教會聚會與事奉工作中。他們對信仰單純的熱誠及對教會的忠誠,尤如奧運火炬的聖火,熊熊地燒著,像可點燃每個空虛弱小的心靈,也要叫信仰的火種,能薪火相傳下去。

然而,世事無常,1994年的夏天,銘悠的爸爸猝然病逝,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像一輛高速行駛的汽車一樣,把銘悠的心靈重重地撞傷,信仰與教會都無法支撐他破碎的心,銘悠黯然地退下來,離開人群,離開教會,獨自面對哀傷與憂鬱,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經歷憂鬱的幽谷。

無巧不成話,阿盛在教會的工作中,遇到人事的問題,似乎有人聚集的地方,總避不開是非、紛爭及利害衝突;性格血氣方剛與正直的阿盛,接受不了教會的虛偽,於是,繼銘悠的引退,阿盛也離開了教會。

倆人的離開,並不是要放棄信仰,而是對人所管治的教會,感到失望與傷害。就是這樣,這兩位好友,在各自的傷痛中,慢慢地淡出彼此的生活圈。在往後離開教會的日子中,銘悠和阿盛雖然很少見面,但大家仍偶爾保持著通訊,大家之間的友情,沒有消失,只是冰封起來,靜待解凍的一天來臨。

這解凍的一天,居然就是在銘悠生死之間的日子,突然到臨。

「老友,你的近況怎樣?做了父親沒有?」銘悠問。
「還未呢,我想大概過一兩年後吧。阿銘,你呢?幾時與珮晴結婚呀?」
「唉!阿盛,我又豈敢想這個?我的病況,不知幾時才真正康復,而且最大問題是沒有工作,沒有錢,結婚對我來說,似乎還是很遙遠的事。」
「唷,你又不必那麼悲觀,說不定半年後,你精神狀態康復得很好,只要找份工作,重返職場,問題就不難解決了,hey man, just relax!」
「但願如此吧,能重返職場,一直是我的目標,也是我康復的一個指標。阿盛,你這幾年做甚麼工作?」
「早年的時候,在一間大公司當銷售策略方面的業務,後來愈來愈發覺自己很討厭刻板的朝九晚五的生活,悶得我快發瘋,加上那些煩人的辦公室政治,於是我離開了,把心一橫,決定自行創業,哈哈。」
「創業?你真有膽識及魄力啊,是甚麼業務?」
「是網上貿易,買貨賣貨,還在起步摸索中,不知是否成功,即管試試看。」
「以你的性格及才能,又確實是很適合當老闆的,將來做到成績來,記得關照小弟啊!」
「那當然,我一定支持你的,阿銘。」阿盛豪氣地說。

「順便說說,阿銘,你現在沒有工做,經濟及生活方面,還可以嗎?」
「嗯,現在我的積蓄已不多了,主要是靠家人的支持,以應付每月的基本生活開支及醫療開支,暫時沒有太大的問題,不過如果長期都是這樣的話,恐怕會成為家人的負累。」
「唏,到時才算吧,現在焦慮那麼多幹嗎?不要杞人憂天吧。倒不如趁現在有空的話,想想如何好好利用時間,做一些有意義的事。」
「例如呢?」
「誰說一定要去上班?有沒有想過去進修一下?又或是參加一些興趣班?總之是去學一點東西吧!」
「這個主意不錯,我倒沒想過。」
「就這樣決定吧,有時間夠精神就思考下這方面。」
「好的,我會認真考慮你的意見。」

話畢,阿盛從銀包裏拿了一些錢給銘悠。

「阿銘,這些錢你拿去吧,是我小小的心意。」
「這樣不好啊,阿盛,我不能要你的錢呢!」
「誰說不可以?阿銘,你聽過嘛,好老友勝過親兄弟,我和你既是老友,也算是兄弟,你不要和我客氣;見你還這麼積極抗病,我不知如何支持你,我想,這是最實際的幫助,就當是我資助你去進修吧。」
「那麼好吧,我收下,不過我當是問你借的呀,將來有錢,我會還給你的。」
「你不要那麼婆媽好麼?你這麼婆媽的話,病是不會好的,呵呵呵!」
「多謝你!」
「好了,肚子餓,不如我們到街上走走,順道吃點東西好嗎?」
「好啊,讓我介紹你去一間館子,那裏的日式拉麵蠻好吃的……」

銘悠和阿盛的友情,似乎真的很難用金錢去衡量。

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知己,像一面鏡子,永遠忠誠地如實反映自己的一舉手一投足,可靠、實際、有用、同進退,也是迴音谷裏的迴響。知己不用多,一個就夠了,尤如鏡子一樣,有一塊就夠了。當然,如果你有多過一個知己的話,那麼你是世上非常幸福的人呢!

某個星期六下去,正值初夏的時份,天氣還未算太炎熱,藍藍的天空大放晴天,幾朵如棉花的白雲,像掛著銘悠新生活的夢想。珮晴今天放假,來到銘悠的家中作客,探望他。午飯過後,她和銘悠一起到附近的公園散步。

「晴,你看,新界市郊的居民,都喜歡騎單車代步呢!」

一輛輛的單車在他們的身邊駛過。

「是呀,四處都有單車徑圍繞著,可是那些人為什麼總是喜歡在馬路上騎呢?很危險似的。」珮晴手指著道。
「或許他們是老手吧。嗯,晴晴呀,看見他們踏單車,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似乎很有趣味,順便說說,我們也很久沒踏單車。」銘悠流露出羡慕的眼光。
「你想騎單車嗎,阿銘?」
「有一點的衝動和興趣,不如去買一部單車,像他們那樣,我可以四處走動,多寫意。」
「阿銘,不可以呀!」珮晴在反對。
「為什麼不可以?」
「一來你身體剛剛復原,不宜做劇烈的運動,二來我只怕你三分鐘熱度就不玩了,到時白白浪費金錢!」
「怎會呢?阮醫生不是鼓勵我可以做一點的運動嗎?況且我不喜歡你小看我!」銘悠有點不悅。
「冇錯,你應該做點運動,例如選擇緩步跑,不能一下子那麼劇烈,而且你很久沒騎單車,蠻危險的。」
「怎麼會呢?我的技術蠻不錯的,只要稍加練習,踏慢一點,不就安全嗎,緩步跑太沈悶了,我不喜歡!」銘悠在極力抗議。
「叫你不要就不要,好不好?阿銘,你不要叫我擔心你好嗎?和你相處,要照顧你,一向都不是一件易事。」珮晴不知何故地在發起牢騷來。

「晴晴,你為何說起這些話來呢?我不喜歡你這種說話的態度;容我自己選擇我喜歡的事好嗎?更何況,我不需要別人常常照顧我,你覺得委屈,可以不理的!」
「阿銘,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你太任性倔強了!」
「我任性倔強?好像是你蠻不講理吧!不知何故,談得好端端的,忽然發起小姐脾氣來!」
「對住你,我好累好辛苦呀!」珮晴忽然向銘悠喊叫了一聲,轉身便急步走開了。
「晴晴!」

銘悠呆呆地望著珮晴的背影,心中一肚子氣,沒有追上前去。

那天晚上飯後,銘悠一個人獨自在房間內,沈默不語,反覆想著白天與珮晴小小吵架的情景,心裏很是不快,而且略帶怒氣,心中滴沽著:「真不明白女人的心在想什麼?照顧我……我是一個包袱嗎?或許是吧,一個帶給人麻煩的包袱,連累親友的冇用鬼……」銘悠陷入藍色憂鬱的負面自責中。

沈默了良久,銘悠最終還是下了決定,明早就到附近的單車店,購買一輛單車,不理會珮晴的反對。

他是鬥氣還是真的想決心以騎單車作運動呢?還待時間証實吧!

翌日,天色仍是一片晴朗,銘悠吃過午飯後,急不及待地,跑到附近的一家單車店,真的買了一部單車來!當然,他能負擔的,都只是數百元的款式而已。

很久沒有踏單車的他,一騎上去,果然顯得有點笨手笨腳,單車左右兩邊搖擺著,看似很難平衡似的,快要跌下來嗎?

在單車徑上練習了好一些時間,他久遺了的騎單車技術終於重拾回來了。他戰戰兢兢地要為自己定下一個小目標,就是騎單車往火車站去。

才搬來新社區的他,不太熟路,在單車徑上來來回回,希望找尋前往火車站的方向,偏偏就是走錯路,愈是心急,愈是找不著出路。

擾攘了一個多小時,銘悠迷了路,而且也累了,他把單車停在路旁休息一會。

「該走怎樣的路,才可到達目的地呢?」他心有不甘地在想。

前途當幾許,未知止泊處。他這條問題,其實也暗地裡隱含哀愁,彷彿他也在問自己,對於自己的前路,該如何走下去,才可離開憂鬱的路途,重回健康快樂的人生。

這是他抑鬱症的寫照,可是他偏偏就是有一份鬥心;忘記了,再練習,定目標,不放棄!這不就是人生應有的態度嗎?

經過休息,問過途人,看清楚路牌,銘悠終於找到通往火車站的去路了。

平順的路、窄路、馬路及隧道,他都一一走過,唯獨是上斜路,他沒有氣力,只能推著車子步行上斜。

「終於到了,這個小小的目標,難不到我的。」他氣喘著說。

原本十分鐘的車程,他用了將近兩小時才完成。全身大汗淋漓的他,雙腿發軟,坐在地上,喝著清水在歇息。

「我銘悠才不是省油的燈,現在休息過後,我還要騎單車回家去,加油啊!」他為自己打氣。

回家的路途中,他減慢了車速,因為已經沒氣力了,可幸的是他已經認得回家的路。這趟,他用了約半小時,就回到家了。

「回家!銘悠愛回家!喲!」他在興奮地叫嚷。

銘悠的心狂喜,對於一向少做運動的他,他今天的表現,真是十分出色的了,為自己定下目標,勇敢而沒有懼怕,他做到了。

(未完,明天繼續!)




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15-4-14 14:52 編輯

2.4 我們分手吧

「媽媽,欣欣,我回來啦。」銘悠喘著氣地說。
「看你的樣子,怎麼滿頭大汗,還在喘氣,你幹什麼呀?」銘欣好奇問道。
「我剛剛騎完單車,很累啊!」銘悠跌坐在沙發上。
「騎單車?!」母女異口同聲地表現驚訝。
「小心呀,阿仔,騎單車危險啊,況且你身體剛剛……」
「不要囉唆好嗎?你們女人,總是愛同一鼻子出氣似的!」銘悠忽然發起脾氣來。
「我到戶外走走,騎單車做運動,總好過呆坐家中有益得多,而且那種暢快及成功感覺,是你們不會了解的。」
「銘哥哥,我們不是不贊成你做運動,只是關心你而已,擔心你一下子操勞過度吧了。」銘欣勸解著。
「對不起,算吧,我去淋個浴才吃晚飯。」銘悠邊說邊走著。

晚飯過後,銘悠心情好了一點,想起了珮晴,於是致電給她。

「喂,晴晴,是我呀。」
「阿銘,你今天過得怎麼樣?聽你的聲音,像是有些疲累、懶洋洋似的。」
「你才懶呢!我今天做了一趟劇烈運動來。」
「什麼劇烈運動?跑步嗎?」珮晴追問。
「才不是,我騎單車,好好玩呵,你知嘛,我騎到火車站去,不過中途卻迷了路……」銘悠雀躍地說。
「你真是去買了部單車嗎?」珮晴像有點不悅。
「是呀,車前有一個籃子,可放東西的,還有……」

「你這個人真是……真是太任性了!叫你不要買,你偏要買,不出一個星期,你就會三分鐘熱度,會放棄的,胡亂花費!」珮晴明顯表達不滿。
「唷!我只是買架單車做運動吧了,你為什麼要說我任性呢?才三佰多元,又不是用你的錢……不支持我也就算了,何苦還要潑冷水、批評我呢?」銘悠有點光火起來。
「你現在沒有工作做,不懂賺錢就得節儉點!」
「我知道,我有病,不能工作,不能賺錢,我的心好受嗎?我知道我是一個沒出色的人,我真的應該死掉,不要給大家帶來負累,我是廢人一個!」銘悠說著晦氣話。

「阿銘,我不是你想的意思,你這麼說,我很傷心及替你難過。」
「隨便你傷心吧,沒有人強迫你的,嫌棄我帶給你麻煩的話,你可以不理我的,由得我自生自滅吧!」銘悠的說話開始失控起來,抑鬱症常常驅使他產生負面的想法、情緒及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的自我形象。

「阿銘,不要說晦氣話好嗎?我愛你,你是應該知道的!」珮晴提高了聲線說。
「我不用你愛,根本不值得你去愛,去愛一個像我這樣的抑鬱症患者,值得嗎?我連自己該如何活下去也不知道,這樣的一個人,有什麼可愛,連我也不愛自己!」銘悠賭氣地說。

「阿銘,你絕不是一個廢人,捱過一點苦楚,不就會有光明的前景嗎?」
「光明的前景?哈哈,在我心中,只有漆黑一片的深淵,未來對於我來說,根本是遙不可及的;我根本不可能再像從前般工作及生活,如果不是得了這個病,我已經升任經理一職了,上天為何在我年青的黃金歲月給我這一個病?這是上天厚待我的表現麼?」

銘悠開始流下淚來。男孩子本應不會隨便留下眼淚來的,可是因為病患的關係,他的情緒一旦受到牽動或刺激,眼淚就不能自制地流出來。

「請你不要那麼說好嗎?」珮晴在哀求他。
「我什麼都沒有,多年辛勞工作賺來的錢,現在都花光了去醫這個病,本來可以和你結婚用的儲蓄,都用光了,晴晴,我們完蛋了!」銘悠憤憤不平地說。
「錢沒有了,將來可以再儲過的嘛,對不?」

珮晴顯得有點焦躁不安。

「對於一個長期失業的窮男人來說,還有自尊嗎?還有將來嗎?堂堂一個大男人,難道要你一個女子來照顧我嗎?要你給我幸福嗎?我接受不來呀!連我最不想說出口的,現在都說出來了,你滿意了嗎?」銘悠氣憤地說。

「阿銘,倆人相處,不應該這樣計算的,愛的真義,不就是互相包容及甘苦與共嗎?」
「夠了夠了,你理智一點好嗎?患抑鬱症的人,沒有明天,我隨時病發起來會自殺死去的,我再說,我沒有明天,你與我一起,也就一樣沒有明天,只有痛苦!」
「阿銘,我說有就有啦,和你一起,便是快樂。」珮晴吸了一口氣,堅決地說。

「晴,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浪費青春,跟著我,你不會有幸福的。連我自己都沒有幸福的把握,我不能帶給你終生幸福與快樂的!」銘悠在自責。
「阿銘,別那麼說,我不管,我愛你呀!」珮晴開始流下淚來。

「阿銘,只要你康復,我們最終是會有幸福的。」
「我幾時會康復呀?四年過去了,我都想知幾時會康復。算吧算吧,晴,我很累了,我們……我們不如分手吧,我們分手呀,完結了!」銘悠的情緒完全失控。

銘悠把電話掛斷了線,激動地哭泣起來,瑟縮著坐在地上,掩面嚎哭。

一個人,帶上灰藍色的太陽眼鏡,看出去的東西,沒有一件東西或事物不是帶著灰藍色或憂鬱藍色的,事物被扭曲成灰暗負面的調子,銘悠患上憂鬱症,正是這個樣子。

銘悠的身體雖然復原了,但他自殺過後的傷口,其實還在淌血。

一個星期過去了,銘悠和珮晴並沒有聯絡,每天相同的時間,珮晴都會按那個往常熟識的電話號碼;這個星期她拿起手機,每每想按銘悠的號碼,最後都猶疑了,沒有撥出。同一時間,銘悠也是掙扎著做同樣的事。

這兩天他甚至自行停止服藥,因為已經很討厭服用抗抑鬱藥所帶來的副作用及暫時性的不適感,例如是噁心、口乾、疲倦、暈眩及渴睡等。服用精神科藥物的病人,其實絕對不可貿然自行停藥的,這是一件極度危險的事。

一天下午,阿盛約了銘悠午膳。

「你真的要和珮晴分手嗎?」阿盛問銘悠。
「我不知道,或許是的,應該是吧。」銘悠顯得煩惱。
「你考慮清楚了沒有?你們經歷了那麼多,不覺得可惜的嗎?」
「可惜,當然可惜,可是沒有辦法,她跟著我,只會帶給她負累,沒有幸福給她,她一輩子都不會快樂。」
「阿銘,將來的事,有誰可料?換一個角度看,你和她分開,不接受她的愛,你猜她會快樂嗎?不!她只會很傷心難過,看著深愛的人受苦,不能再支持他,珮晴最終也是一世遺憾與難過的。」

銘悠默不作聲。

「阿銘,你知道嘛,珮晴打電話給我,打探你的情況,知道你自行停藥,她很擔心你呢!但她又不敢致電你。」
「她可有說些什麼嗎?」
「說些什麼不是重點,阿銘,你自己想想,她是這麼關心你,而你也是這樣關心她,你們根本就是掛念對方,仍是相愛的,幹嗎要分手呢?」
「也許是暫時的痛苦吧,長痛不如短痛。」
「阿銘,不要鑽牛角尖好嗎?我知你的牛角尖很完美很偉大,但你真的要想清楚,做錯決定,將來後悔就太遲了,趁還有轉彎的餘地,好好地平心靜氣和珮晴溝通一下,你是男仔,大方主動打個電話給人家,你倆呀,不要難為我這個中間人好嗎?」
「那麼好吧。」銘悠想了一想便回答。

「阿銘,還有一件事要對你說的,就是分手也好,不分也好,你都不應該自行停藥。」
「關於這一點,其實我是知道的,像這兩天,我身體開始出現了Withdrawal Syndrome – 戒斷症候群。」
「是怎樣的?」
「身體會突然感到輕微電擊的感覺,由心臟位置真湧上腦子,然後是大概一、兩秒的暈眩感,每三數分鐘便出現一次,整個人也就終日很不舒服的了,有些病人俗稱之腦觸電反應。」
「是這樣的麼?」
「是,大概是因為身體血液突然缺少了藥性,擾亂了腦部化學物的平衡,做成神經傳導的不正常反應。」
「你既然知道得那麼清楚,還要私下停藥,你真是自討苦吃!」

銘悠沒有作聲。

「你想放棄嗎?你想家人朋友擔心你嗎?你剛轉換了新居,應該從新振作,屢敗屢戰,自行停藥很危險的呀,就算你真的不想服藥,也得向醫生說,慢慢地減下來。你告訴我,轉換新居是你的決定嗎?」
「是我的決定。」
「那麼就堅持下去吧!Go and fight this guy hard!」

阿盛說話一向就是那麼直接了當,擊中要害。

「提起醫生,我就冒火了。」銘悠說。
「發生甚麼事?」
「我真不明白公立醫院的官僚架構怎麼攪的,我在住院期間,給我換了一個阮醫生來,本來沒甚麼的,但上兩次覆診,不知怎的又給我換了個新的醫生來,說是甚麼人手調配,阿盛,你知他們換了個怎樣的醫生給我?」
「是怎樣的?很醜樣的女人?哈哈!」
「一個廿來歲的小女孩,一張小粉臉,外表弱質纖纖的那種,說話細聲,溝通技巧差勁,眼神極少和你接觸,然後三分鐘後就叫我去藥房取藥。唉!天呀,我想我人生經驗比她還要豐富,她適合當精神科醫生嗎?我看她還是當化粧品櫃位銷售員會適合一些。」
「不要勞氣,繼續和他交個朋友,與她約會,適宜和她去大會堂聽音樂,說不定可以發展出一段新的戀情來,哈哈哈!」阿盛在攪笑起來。

「唉!阿盛,大半年以來我已經被換過三個醫生了,剛剛和一位醫生熟落了些,建立了初步的信任,誰知又話要更換了,現在還要一蟹不如一蟹!」

「阿銘,還記得我們的舊教友,梁成天,『細天』嗎?」
「記得,從前那個會考狀元嘛,據我所知他現在當起醫生來呢!」
「對呀,上星期我們一起在球場踢波,他向我問候你,很關心你的情況,他說抑鬱症其實不難醫好的,而且又不是絕症,他說從前有醫科舊同學,現在是從事精神科的,他可以代你安排一位富經驗的精神科醫生給你,作為你的主診醫生,所謂有人朝中好辦事,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
「很久沒有與細天聯絡了,會不會太麻煩人家呢?」
「如果人家覺得麻煩,就不會主動開聲提出幫忙啦!這樣吧,阿銘,我代你向細天提出,請他幫忙安排好嗎?」
「那麼好吧。」
「你看,很多人都很關心及想幫助你呢!不要灰心,明天更精采呢!」

銘悠略為沉思,然後嚴肅地慢慢吐出了一句:

「憂鬱藍,也是色彩!」
「對啊!憂鬱之藍,也可以多姿多彩的。若果沒有了藍色,其他的顏色相對地就黯然失色,甚至不可能存在了。記住不要自行停藥呀,要繼續食藥,好嗎?最多送你陳皮梅送口吧!」
「要陳皮梅幹嗎?又不是服中藥!就算要我喜歡山渣餅,哈哈!」
「沒你好氣,不和你多談了,我有事要先走,你記得打電話給珮晴好好傾談一下吧。」
「好吧,阿盛,多謝你的鼓勵及勸勉,聽你的!」

阿盛能夠把握時機,說服銘悠。事實上,待情緒病人冷靜的時候,仍是可以理性地與他們溝通的,要說鼓勵的話,就趁這個時機吧。

(未完,明天繼續!)


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15-4-17 00:06 編輯

2.5 復合
        
一天後,銘悠終於鼓起勇氣,相約珮晴出來會面。他們來到海濱長廊,一起漫步。

「晴,對不起,那晚是我不對,情緒太過激動,發了你的脾氣。」
「阿銘,你現在冷靜了麼?」
「嗯。」
「你若是不冷靜,我看我們很難談下去。」
「阿銘,你老實回答我,你還愛我嗎?」珮晴忽然停下腳步問他。

銘悠沉默了片刻,在認真地思考。

「晴,我還是愛你的。」銘悠用低沉的語調回答。
「嗯,很好,很好的答案。」珮晴點著頭道。
「那麼,還想要和我分手麼?」珮晴問。
「這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而是現實的問題。」銘悠搖著頭呼了一口氣。
「甚麼現實的問題?」珮晴交叉雙手在胸前,側頭對著銘悠說。
「我是一個情緒病人,一個有長期病患的人。」
「那又怎樣?」
「我不知道幾時會完全康復,對你來說,如果你繼續跟我走在一起,我會帶給你很多麻煩,造成負擔。」銘悠倚著欄杆望著遠處的大海在說著。
「阿銘,你在說的,都是未發生的事,將來的事,有誰可料?為何一定要按你的邏輯去想?」珮晴在質問他。
銘悠低頭沉默,没有回應。

「再者,一對正常健康的戀人或夫婦,結了婚後也可以生出可怕的病來,我們的社會,就有很多這樣的實例,難道他們因此而要離婚麼?」珮晴也倚著欄杆在說著。
「你可知嘛,就是因為你的情緒病,你的病影響你把事物的真相都被扭曲成負面悲觀的。」珮晴用食指輕輕地指著銘悠的額角。
「這點我是明白的。可是,我真的對自己對前途沒有信心。」銘悠抿著嘴唇。
「你說信心嗎?知不知道信心從何而來?」
「怎樣?」
「信心可以是建基以往的人生經歷,得到確據而印證的。」
「可以說得具體一點嗎?」銘悠斜視著珮晴說。
「阿銘,你望著我,望著我呀,才幾個月前,眾人對你的存活是絕望的,連醫生也是這麼想,但結果呢?你現在豈不是已經全然康復過來,站在我面前和我交談著嗎?這都是違反了醫學的邏輯,超出了人的想法。」珮晴快速地說。
「接著,你住精神病房的日子,誰也沒有想到你康復得那麼好,你告訴過我和院友相處時的喜與悲,還當起臨時的院牧來,你這些的進步,都叫支持你的人眼前一亮,為之歡呼喝采,你有預期過麼?」珮晴繼續質問他。
「沒有。」銘悠搖頭,繼續垂下來。
「還有呢,你現在擁有新的舒適的居所,也是超乎你想像的吧,對不?」
「是的。」
「建基於以往成功的經驗,對常理邏輯的反對,抱著對將來的盼望,這就是信心呀,阿銘,你現在要有的,就是這樣的信心!」珮晴激動地、斬釘截鐵地說,雙手向著銘悠攤開著。

銘悠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點頭表示同意。

「我和你之間的關係,是情侶,是相愛的關係,你可以為我付出,替我著想,但同一時間,我也一樣會替你著想,為你付出的,沒有付出,一味想佔有的,那不是真愛。」
「所以呢,我才為你設想,我承認我悲觀,恐怕不能給你終生的幸福,所以才想與你分手吧。」銘悠繼續在負面地辯解著。
「那很好,我欣賞你對我的設想,可是阿銘,你要知道,這是關乎兩個人的幸福,那麼,就不能以你單方面的決定去推翻;倆個人的幸福,不是你給,又或是我給你,而是雙方一同去經營的。」珮晴深深地吸一口氣說。

「我怕你將來會後悔,然後把我撇下不顧。」原來銘悠對感情關係欠缺安全感。
「將來的事,就交由上天去安排吧,活在當下,當下這刻就容讓我們自己去決定吧!」珮晴提高了聲線說。
「阿銘,和你一起,便是快樂,便是幸福,我從來沒有覺得你是我的負累或包袱之類的,請你也別這樣看自己,我以你為榮,引以為傲!」珮晴激動地說著。
「為甚麼?」銘悠不明所以。
「因為在我心目中,你是一名勇敢的鬥士,是生命的鬥士!」話畢,珮晴流著淚,撲向銘悠懷中。
「阿銘,請不要為我選擇,容讓我自已選擇我的幸福吧,除非你不再愛我!」珮晴在銘悠懷中哭著說。
「晴,我愛你,好吧,我尊重你的決定,真希望你的選擇是對的,不想你將來後悔。」銘悠用雙臂用力擁著珮晴,安慰著她。
「我決不後悔!」珮晴嚴肅而堅定地說。

將來的事,真的不可預料,銘悠和珮晴,距離幸福的大門,似乎還有一段漫長的路要走。

「阿盛說你自行停藥了,是否真有其事?」珮晴停止了哭泣。
「是的。」
「為甚麼?」
「因我厭倦了服藥,而且上星期與你吵架後,整個人都沒有心機。」
「你看,我一不在你身旁,你就變成這樣,不懂愛自己的傻瓜!自行停藥很危險的呀,下次見到醫生,我要告你一狀……」珮晴用手撫摸著銘悠的臉頰。

「其實經過阿盛的勸解,我這兩天已經再服藥了。」
「算你還有自知之明。不准你下次再這樣啊!」
「知道了,老婆大人!」銘悠嘻皮笑臉地說。
「哈,誰是你的老婆?佔人家便宜的,不理啋你,哼!」珮晴背對著他。
「說笑吧……」

「阿銘,其實我也要向你道歉,我不准你騎單車,是我過份擔心你,沒有顧及你的感受,如果你喜歡騎單車,那麼你就去吧,我支持你,但你真的要小心,以及量力而為!」
「真的嗎?那太好了,找個時間,我可以載著你去漫遊一下。」
「那我要坐單車尾嗎?」
「對啊,可是我驚會爆車胎。」
「為甚麼?」
「因為你超重啊,哈哈哈!」
「衰人,你笑我,打扁你……你不要逃呀!」
「哈哈,來追我吧!」
……

銘悠與珮晴和好如初了!他們在感情路上,一直都是平順的,直至銘悠患上抑鬱症,病患不單止影響著他一個人,而且也衝擊著他和珮晴的關係,這趟才是第一次較嚴峻的危機,往後,考驗還會再來。

(未完,明天繼續!)



Ch.2.6 展開單車之旅

得到珮晴的支持,銘悠終於可暢快地開展他騎單車之旅。起初,他拿著地圖,邊騎邊認路,四處逛逛,都是圍繞家居附近的地方馳騁。由於體能關係,每半小時,都要停下來休息。而且在接續的兩天,他都顯得很是疲累,雙腿發酸的。可是,不知何解,從不喜歡運動的銘悠,他不但沒有感到辛苦,而且相反,他覺得甚是有趣,從來沒有人強迫他,他竟然願意堅持這項有益身心的運動,那是二零零一年夏季的事情,銘悠自從患上抑鬱症以來,從未經歷過的暢快感覺與時光。

他要和單車與陽光玩遊戲!

銘悠的體能,經過一個月的鍛鍊,已經完全適應了騎單車這運動,而且非常熱愛,甚至早晚都騎一趟,每次約一小時,而且他的車速頗快,又不用怎樣的休息,一騎上去座位,就可以至少不停地飛馳一小時,才會停下來休息,大汗淋漓,脈搏呼吸急速的,完全符合帶氧運動的標準。

有誰會想到,曾經瀕死的他,如今卻渾身是勁,生命的力量,再次在他的體內燃燒爆發,他體內奔流著的熱血,以至體外蒸發出的濕汗,都每每在讚嘆,銘悠頑強的鬥志與戰意,要戰勝抑鬱!

銘悠甚至為自己設計了幾條距離不同的路線,每條路線的起點與終點都是一樣的,也就是說,每條路線,剛好是完整的一個圈,由起初從家中往火車站的距離是1.9公里,小圈是2.3公里,到後來中圈是3.6公里,至於大圈,則是跨區的挑戰,由粉嶺往返上水,是4.5公里呢,銘悠只需約10分鐘時間,便可由家中往上水購物去。

「阿銘,為甚麼你會那麼喜愛騎單車呢?」珮晴有天好奇地問道。
「因為覺得很有樂趣。」銘悠答。
「有甚麼樂趣呢?你以往都不喜愛運動的呢。」
「嗯,運動帶給我暢快的感覺。出一身汗、加速了血液循環,好像是打通了奇經百脈一樣。之後,再加一個熱水浴,身心很鬆馳啊!多運動也優化了我身體內分泌的化學平衡,憂鬱感舒減了些。」
「真的嗎?會對你的抑鬱有幫助嗎?」
「真的,我看過書,有提及到這方面的資料,你不相信,我們下次覆診時可以問問醫生的。」
「好啊。」

原來很多時候,珮晴如果有空的話,她都樂意陪伴銘悠到醫院去覆診的,那麼她可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把近日銘悠的病況客觀地告訴醫生,那麼醫生便不會單單聽患者的一面之詞了。

「其實騎單車的時候,那種暢快的感覺,真的很難形容給你聽…...嗯,人車向前衝的感覺,像飛一樣,減少了我由於患病而產生的墮後或落後感覺。此外,無拘無束的感覺,亦減少了被疾病所捆綁的感覺。」銘悠把當中的感受尾尾道來。
「還有其他麼?」
「疾風撲面而來的感覺,好像乘風破浪一樣,有時強風像要徹頭徹尾地洗刷我的身心一樣。而且運動既可以鍛鍊耐力,也可磨練意志,有時我會鼓勵自己說:銘悠,再踩一圈吧!或者轉過彎,就可以走出憂鬱之谷呢,快踩!快踩!終點在望!哈哈!」銘悠在傻笑。

銘悠踩單車的日子,絕大部份時間都是一個人的,只有假日,珮晴有空的時候,才會陪伴他一起來過「單車漫步」,浪漫一番。陪伴著他的,主要其實是週圍美麗的景色。

溫暖的陽光常常伴著微風的輕拂,把銘悠苦悶的心景一掃而空,人如離開了冰火煉獄,進入遼闊的良辰美景一樣。空中的雲,不太綿也不太厚,只像幾條羽毛的飄著,可是它們不會動,很安穩的,看上去人的心也安定的。下午六時左右,在少許迷濛的日落的天色中,伴著若隱若現的月亮仙子,有時反而只見月亮而不見太陽呢!

沿著新界的郊區踩著單車繞圈,單車徑的其中一段,銘悠稱它為「樹之隧道」,因為路的兩旁長滿了茂密的樹木,左右兩旁的樹頂互相重疊着,樹椏葉片與小花互相纏繞,把明明是露天的地方遮敝起來,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拱門,又似小屋的尖瓦頂,可是它卻沿著單車路長長的伸延開去,與其說它是屋頂,倒不如說是隧道,是一條天然的「樹之隧道」吧!

青蔥倚喬風擺秀,鵑鵲輕鳴躍華茂!由於夏天已至,兩旁的樹木都長出青綠的新鮮嫩葉,那些老舊的葉片,都不約而同地變了枯黃,而且散落到地上,樹之隧道都被舖上一層黃黃的地氈,驟眼看去也像是金光大道;一向歡迎貴賓的用紅地氈,但金光地氈呢,是特別用來歡迎銘悠的嗎?

單車疾駛而過,金光大道被車輪一輾過,枯黃的葉子除即發出「劈烈」的爆裂聲響,像點燃的炮竹聲,但輕輕的不太刺耳,清脆俐落,棄舊迎新,似為銘悠的繼續前行而歡呼喝采。萬物靜觀皆自得,銘悠會一輩子都記着,把這些悠然自得與閒適的景像,銘記於心裏,苦悶時便拿出來,細細把弄著,白雲悠悠,悠悠我心!

「我的名字叫銘悠,喲!」銘悠踩著單車在自顧地叫嚷著。

隧道是連接兩地的管道,而樹之隧道卻把銘悠兩種心境連接起來 - 憂鬱與喜樂,過往如是,將來也如是。

生活的小事其實好多時候都能帶給我們很多的啟發,對銘悠來說是騎單車。對某些人來說可能是跑步、下棋、烹飪、行山等等,所謂捉到老鼠的就是好貓,嚐試從這些生活的小事發掘寶藏吧,只要細心反省及思索,你將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未完,明天繼續!)



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15-4-20 00:57 編輯

2.7  初會救星

阿盛曾經應承過銘悠,向舊教友細天尋求幫忙,結果,在細天的幫忙下,終於安排了一位富經驗的醫生給銘悠。有天,覆診期到了,也是銘悠第一次見新醫生。

「銘悠,到4號房見劉海濤醫生吧。」護士吩咐銘悠說。

於是,銘悠步進4號房去。

「劉醫生你好!」銘悠說。
「銘悠,請坐。」劉海濤醫生說。

劉海濤醫生,男性,大概四十多歲,中等身材,戴著銀邊的眼鏡,面帶笑容,看上去,就是一個平易近人而富經驗的醫生,絕不是典型的冷漠派或新手。

「我們今天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吧。」劉醫生翻開銘悠的病歴,微笑著說。
「對啊,請問劉醫生是替工麼?」銘悠問。
「替工?哈哈,才不是,從今天開始,我會接手跟進你的個案,是你的主診醫生。」
「劉醫生,請問你會待在這間醫院多久?三個月?半年?」銘悠緊張地問。
「嗯,你不是有朋友安排的麼?怎麼還問這個問題呢?如無意外,我會長期跟進你的個案,除非我放大假,你之前經常都轉換醫生的嗎?」劉醫生從倚背向前靠近銘悠來。
「是啊,兩三個月就無緣無緣故又換了。」
「放心吧,我已向上級反映及安排好,你不會再被無緣無故地轉換醫生的了。」
「那太好了,多謝劉醫生。」
「不用客氣,近來生活怎樣?」
「早陣子搬了家,現在在新界北區居住。」
「能否適應新的居住環境與社區麼?」
「很適應,很享受。」
「精神情緒方面又如何呢?」
「精神情緒都好穩定,沒有太大的波動。」
「嗯,我從你的眼神都看得出,還有沒有想傷害自己或自殺之類的念頭麼?」
「再沒有自殺的想法了。」銘悠搖頭肯定的回答。
「嗯,很好,希望你不要介意我這樣問你,因為你曾經試過做過,屬於有這樣的傾向風險的。當你病情控制得好的時候,你理性可以好清楚地控制著,不去想也不會做這些傷害自己的事情;可是一旦病情變壞或復發的時候,負面情緒會完全控制大局,壓倒理性和意志,所以你必需要小心,留意自己的變化,倘若發覺有這方面的念頭,揮之不去,你要第一時間告知身邊信任的人,以及提早回來覆診。」
「我明白了。」

「好,現在有返工麼?」
「還沒有,想休息多一段時間。」
「對,不用心急,等病情更加穩定之後才嘗試吧。那麼你現在如何打發時間?」
「多做了一些運動。」
「做甚麼運動?」
「每天都踩單車至少一小時或以上。」
「嘩,一小時或以上!你好勤力喎,我都冇時間做運動,哈哈……有流汗的麼?」
「有,當然有呢,出一身汗,人好像精神點,心情舒暢點。」
「嗯,很好,是的,你繼續多做運動,特別是帶氧運動,對你的病情會有幫助。」

「劉醫生,其實甚麼是帶氧運動呢?」
「嗯,帶氧運動是指消耗極多的氧、持續時間較長且運動量大的運動。通常全身大部份的肌肉都獲得鍛鍊而不是局部的鍛鍊,時間約為15-30分鐘的持續性運動,並攝取較多的氧,以提供運動所需的熱能。由於大量的呼吸氧,體內不易累積乳酸,不會感到太疲勞,對於血液供氧、新陳代謝都有很好的作用。」
「可否舉一些例子嗎?」
「例如你所喜愛的踩單車呢,另外跑步、游水、跳繩、划艇、健身舞等等都是。」
「經常做帶氧運動有何好處呢?」
「如果一星期做三次,每次三十分鐘的話,好處是提升血液循環系統,增強心肺功能,亦即可減低患心肺血管等疾病、血壓高及糖尿病的風險,還有的是可以有減肥效果,對你來說,最大的幫助莫過於紓緩抑鬱的徵狀。」

「嗯,劉醫生,我從書本看過有關的說法,但不明白背後的原理,你可以講解一下麼?」
「帶氧運動可以令人體內產生一種化學物質,名叫『安多芬』(Endorphin),它能令人產生開心愉悅的感覺。安多芬英文中的“endo”是內在的意思,“orphin”即嗎啡類物質,所以,安多芬的意思即是由人體內神經系統分泌出來,含有嗎啡性質的內分泌物。」
「啊!好神奇,算是人體嗎啡麼?」
「可以這樣說,它可以令人覺得開心,同時又有鎮痛功效。平時打完波會周身痠痛,但正在打的時候又不覺痛,原因就是打波時腦內分泌了安多芬,令人感覺不到痛楚!效果好似打嗎啡止痛提神一樣!」劉醫生細心地解釋。
「劉醫生,所以過去的兩個月,我持之以恆地踩單車,給我有舒暢的感覺,不是我心理作用,而是真有其事的了,對嗎?」
「對啊,所以呢,銘悠,你要繼續做帶氧運動,保持著這個良好的習慣。」
「好的,我會了。劉醫生,我現在服用的藥,還需要調校或改變麼?」

「嗯,讓我看一看你的病歷……銘悠,可否說說你曾經服用過那些類型的抗抑鬱藥?」
「最初看私家醫生的時候,醫生曾經開給三環類抗抑鬱藥,是叫甚麼TC……」
「TCA, TricyclicAntidepressant Drugs。」劉醫生補充。
「對,TCA,試過兩三隻這類的抗抑鬱藥,不但對我完全沒有明顯的治療效果,而且還有很多的副作用,未見其利,先見其害,身體受不了,結果停用。」
「對,三環類是屬於上一代的舊藥,缺點是副作用較多,很多病人都像你一樣,忍受不住它的副作用。嗯,你有沒有試過服用單胺氧化酶抑製劑(MonoAmine Oxidase Inhibitor)麼?」
「你意思是指MAOI麼?」
「是的。」
「從未試過,因為以前的醫生說,服用MAOI需要戎口,很多食物都不可以吃,會產生不良的化學反應,飲食習慣得好好配合,很麻煩,像服中藥一樣,所以沒有服用過。」

「最後,就應該是現在服用的『選擇性血清素再攝取抑製劑』(Selective Serotonin Reuptake Inhibitors) SSRI吧。」劉醫生估計。
「對,是SSRI,不過我都試過好幾隻不同的SSRI,對我都沒有太大的幫助,直至最近,服用現在這隻SSRI,才有明顯的療效。」
「嗯,你的情況都幾特別,要試那麼多隻藥才有療效,有好些病人試一兩種藥就已經見效了。」
「劉醫生,我不明白,為甚麼同一隻藥,有些病人服用會有效,有些病人卻沒有效呢?」
「嗯,因為影響情緒調節機制的腦內分泌,是由很多種不同的化學物組成,血清素Serotonin只是其中一種主要分泌物,每個病人的腦內分泌的組成情況及比例都有不同的差異,所以,同一隻抗抑鬱藥對不同的病人,是會有不同的治療效果的。」劉醫生細心地解釋。
「啊,那麼我現在明白了。」銘悠彷然大悟。

「其實,除了SSRI類,現在已經有新一代的抗抑鬱藥推出了,副作用更少。不過,既然你服用得好端端的,那就繼續服用SSRI吧。」
「嗯,最近睡眠的情況怎樣?」劉醫生問。
「嗯,大部份時間都可以安睡,特別做完運動太疲累的時間,間中才會有一晚兩晚難入睡或失眠的狀況出現,都是因為胡思亂想得太多。」
「那麼看來,你近日的病情控制得不錯呢!你繼續努力。」
「知道了,我會的。」

銘悠這個時候看一看錶,他與劉醫生的第一次會面,已經超過十五分鐘的時間。

「你趕時間麼?」劉醫生問。
「啊,才不是,我只是覺得你對我診症的時間已經很久,你應該會叫我出去取藥的了吧。」銘悠解釋。
「哈哈,從前給你看病的醫生都是三分鐘就叫你走的嗎?」劉醫生笑著問道。
「對啊,不像你會願意和我談這麼久的。」
「哈哈,我不管制度是怎麼樣,有需要的病人,我是會用足夠的時間去了解病情的,你放心吧!」

銘悠微笑著點頭。

「好了,還有其他問題想問我麼?」劉醫生問。
「暫時沒有。」
「那麼好吧,我給你開藥,基本上,藥物方面,我不會改變的,因為你服用後的效果不錯;有三隻藥會開給你,第一是抗抑鬱藥,劑量不變;二是一隻鎮靜劑,需要時服一粒,例如當你特然覺得情緒波動,例如好悲傷或好激動,你可以服用一粒來幫助你整個人放鬆下來;第三隻是安眠藥,有需要時才服一粒,例如失眠;可以自然入睡的話,就不用服。明白沒有?」
「呵,明白,你解釋得很清楚,謝謝你,劉醫生。」
「好,冇問題你可以去藥房取藥,四個星期後回來覆診,到時再看看你的情況怎樣,如果期間病情有變,可以提早回來覆診。」
「好吧,謝謝劉醫生,再見!」
「再見!」

離開醫院,銘悠心裏充滿了喜悅,雖然是第一次與劉醫生會面,但憑他多年與醫生打交道的經驗,他直覺就已經知道劉醫生是一位好醫生,該是一位富經驗而有責任心的醫生,是那種仁心仁術的典型。對銘悠來說,心裏又有一點的激動,因為過去差不多一年以來,轉換醫生的煩惱,實在令他的病情不旦絲毫沒有幫助,反而令他的病情惡化,此刻他心裏充滿期待,期待劉醫生能在往後的日子,在治療的過程能夠提供適切的幫助。對他而言,在抗病的道路上,似乎又增強了多一點的信心。

在往後的故事,劉醫生果然發揮著很重要的作用。患病,已經是很糟糕的一件事,如果還遇上一位「黃綠」醫生的話,那將是極倒楣的事。不竟,不如意的事十常八九,雖然客觀環境我們改變不了,可是我們可以做的就是調節自己的心態,以及運用我們的選擇權、投票權,掌控自己的命運。

(未完,明天繼續!)


2.8 愚勇

銘悠騎單車的興趣不但沒有隨著時日而減退,相反,他愈來愈變得自得其樂,接近狂熱的程度。而耐力,更加是有很大的進步。起初,他只是在居住的本區粉嶺內暢遊,後來,他伸延至北區上水去。接著,他由粉嶺,直接踩出大埔區,這段路其實比較崎嶇的,因為沒有完善的單車徑連接,有些路段要在馬路走。可是他很快就適應了,直奔馳至大埔海濱公園去。

在大埔海濱公園裏,有一個設計富特色而又有紀念性的觀光塔,名叫香港特區九七回歸紀念塔,銘悠很喜歡把單車停泊在附近,然後在那裏休息。這個塔,雖然是紀念九七回歸,但對銘悠來說,也是別具意義的,因為一九九七年,正是銘悠首度發現自己患上抑鬱症的日子,也是在夏季的時候發生。

那年,銘悠正在一間跨國企業從事電腦零件的物流工作,已經第三個年頭了。他從九四年父親過身後,才加入這間公司工作,工作前景一片光明,他全情投入忙碌的工作,以忘卻喪父之痛。

當年,銘悠有一位好同事叫雄仔,他工作的座位,正是在銘悠前面的。

九七年的春天,辦公室正進行大裝修,工作間的座位改動很大,由於銘悠有份參予策劃,他特意預先告知死黨雄仔,讓他可以挑一個好位置。

「好啊!這房子很大呢!」雄仔說。
「我們四個人會坐這間房 - 四個同級的同事。」銘悠回應。
「你打算坐那裏?」雄仔問銘悠。
「後排第二個位。」
「好呀,那麼我坐在你前面了,」雄仔一臉興奮續道:「可以多多與你溝通,請教你!」

雄仔的年紀和銘悠相若,他的職級其實與銘悠一樣,只是銘悠先入職;他的為人和善,很易相處,工作非常認真,是典型的正直青年,沒有什麼機心。

有關工作上的問題,他都虛心向銘悠請教,銘悠也毫不吝嗇地與他分享。他剛到任的時候,是一名新丁,銘悠負責照顧他,訓練他成為「好隊友」,早日適應工作。

銘悠卻沒料到與他共事只有一年的時間。

雄仔在同事眼中是一位「攪笑人物」,幾乎每天都有一些笑料與他有關。或許是銘悠個人工作時太專注及繁忙吧,其他同事總愛拿雄仔作開玩笑的對象,他為大家帶來很多歡樂。

例如他有一段時間忽然去做牙齒矯正的手術,被同事嘲笑「貪靚」、「老來嬌」。他由於下午茶經常不願「請客」,於是有多次被人強搶銀包找數的經歷,慘的是銘悠的同事吃的是日式壽司呢!

又有一次,他因為午膳後去廁所大解時忘了開抽氣扇,弄至臭氣沖天;於是以後每當下午他離座去別處時,同事都愛嘲笑他道:

「雄仔,又去『爆石』唔開抽氣扇呀?!」
「爆你個屎人頭!」雄仔瞪眼還擊。

銘悠也有一起笑的份兒,但雄仔卻是他的「親密戰友」。

當年公司部門正藉發展及改革之際,大大小小的企劃同時展開了,他倆都各自肩負了不少重擔。

雄仔喜歡請教銘悠,諮詢他的意見;調了位置後就更方便,他一轉頭過來便道:

「喂!銘悠,你對那個企劃有何高見呢?」

他們喜歡鬥夜下班。超時加班工作至晚上已是習以為常。他常持著住得近在公司便很夜才下班,銘悠喜歡與他鬥夜,但多數總鬥不過他,因為銘悠家住九龍城,飛的士回家也得半個多小時,但他五分鐘就可以回到家中。

「喂!銘悠,九點了,還不回家嗎?」雄仔得意地說。
「你雄哥都還在拼搏,做前輩的又豈能失威呀!」銘悠不順氣強撐。
「叫了外賣沒有?」
「沒有,吃杯麵,」銘悠續道:「有配菜的那種。」
「嘩,好豐富啊!」雄仔在流口水。
「給你這個紅燒牛肉,拿去吧!」
「多謝銘悠哥!」他臉泛金光。

以後,雄仔學了銘悠吃杯麵的習慣,於午膳時一起往超市入了很多貨回公司。

銘悠懷念吃杯麵的日子。

雄仔似乎很喜歡學銘悠,就連最不該的一件事,他都學了 - 獨力承受很大的工作壓力,不懂得釋放。

距他離開的幾個月前,他倆一起往台北公幹了一個星期。雄仔要「上位」了,但他卻不開心,顯得心事重重。那個星期,完成日間的工作後,一下班他們便在台北市的街頭四處遊逛。如往常一樣,他們互吐苦水,都是工作上的問題。

「雄仔,忍耐一下吧,遲些公司穩定下來,你又上了位,就會好些了。」銘悠無奈地安慰他,事實上,銘悠不懂安慰他。

銘悠其實何嘗又不是被工作壓得透不過氣來?無奈地承受著,身不由己。他每次署任經理時,也是頗戰兢的,想請病假。

在台北工作的某一個晚上,他們吃過晚飯不久,雄仔嚷著要試試台灣地道的五香牛肉麵,銘悠陪他四處亂逛,終於找到一間館子,坐下來吃。

「真好吃,」雄仔狼吞虎嚥。「你不吃嗎?」
「我不餓,」銘悠說:「還是快點吃完返酒店吧,我很倦,明早還有個會議要準備。」

那天晚上返酒店的時候,他們不知何故很沉默的,大概太累吧。但是,雄仔像有許多心事似的。吃過牛肉麵的他,仍是悶悶不樂,他流露出很失落迷惘的眼神。

「怎麼了?」銘悠問。
「沒什麼,很累,」他續道:「返香港後有很多工作及手尾要跟進呢,唉!」雄仔嗟嘆。
「是呀……」

九七年四月,銘悠剛動過割扁桃腺的手術。身體好像還未回復狀態,便趕著消假復工。因為在過去半年間,他因身體健康的問題,告了很多病假,早上又不願起床返工,有時是索性找藉口告病假,情況已不正常及不大像樣了。

接著在廣州一連五天的工作會中,銘悠和雄仔最後一次公幹。

在會議期間,銘悠的心情壞透,毫無熱誠及幹勁,不專業地用十分不「靈光」的普通話加廣東話加英語,向其他分公司的代表作了一個很差勁的匯報,與會的人給嚇呆了,特別是高層人仕。雄仔也不比銘悠好到那裏。他繼續向銘悠大吐苦水,銘悠用僅餘的氣力去安慰他、安撫他。

回港不久,銘悠向上司陳述了自己的健康情況,開始休假,接受抑鬱症的治療。在放病假期間,竟收到雄仔自殺身亡的噩耗!銘悠震驚不已,人也好像崩潰了。

當日,銘悠不大相信雄仔自盡的事實,也覺得他很傻。很難想像他從三十幾樓高處躍下的愚勇,到底會是怎麼一回事。

銘悠悲痛,也很內疚、自責,幫不了他渡過這一劫。他內疚,因為請太多病假,雄仔可能要承受更大的工作壓力;他自責,因為他竟看不透雄仔自尋短見前的種種徵兆。

銘悠感到無奈,當日雄仔和自己原來都面對同樣的問題 – 工作壓力過大,心力耗盡!雄仔選擇了結自己的生命,而銘悠則選擇向人求助,向醫生及輔導員求助及向上司坦白溝通。

銘悠獨自坐在回歸紀念塔上,眺望大海,默默地悼念著這位好友。

事隔幾年,他在殯儀館的遺容至今仍偶爾在銘悠的腦海中浮現。對於他當日自盡的愚勇,雖然不能苟同,但現在,銘悠有更深刻的體會及諒解,因為他始終都走過雄仔的路。

到底工作的意義在那?拼搏與盲目的分別為何?

勇氣是什麼?自由、意志及選擇又是什麼?

銘悠倒抽了一口涼氣,繼續走自己未完成的路,踩單車回家去。

(未完,明天繼續!)



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15-4-21 18:08 編輯

2.9 飛馳與進修

到了接近秋季的時候,銘悠騎單車的技巧與耐力,已經達到顛峰狀態。他已經不滿足於來回粉嶺與大埔區了。首先,他成功地由粉嶺踩出大埔,然後經由吐露港公路旁的單車徑,直出沙田,以大圍作終點,全程約23公里。然後,稍為休息一下,再由原路返回粉嶺!

他最高的紀錄,還不止於此。由粉嶺出發,南下往大埔,向東經過大埔工業邨,抵達大尾督,繞過新娘潭後,北上到鹿頸,向西沿著沙頭角公路,南下經過坪輋、流水響、軍地、龍躍頭,最後返回粉嶺,也就是說,剛好在八仙嶺郊野公園的外圍逆時針方向走了一個超級大圈,總共約37公里的路程!

在那時,銘悠獲得前所未有的成功感與快感,他為自己定下一個又一個的目標,一步一步地成功做到。看來,銘悠與單車已經是人車合一了。單車的車輪,成為了他的另一雙腿呢!

「唷!單車飄移的感覺真好!」銘悠在呼叫。

回到現實,銘悠在單車之旅中,獲益良多,除了身心得以鍛鍊外及可以欣賞沿途的風景外,他領略到一些道理來。從小到大,他都是一個內向不愛運動的人,現在多得有這個抑鬱症,促使他改變自己,開發出自己不可知不可靠的濳能來。順著既定的目標,在沒有他人的幫助下,經過鍛鍊,他成功了;藍色憂鬱,在背後繼續發揮著正面積極的吊詭作用。銘悠領悟,人生的問題,也像騎單車一樣,需要為自己定下可行的目標,按步就班,心急不來,解鈴還須繫鈴人,問題,到最後,還是要靠自己雙腿肯去跑,旁人只可以為自己吶喊打氣而已。對抗抑鬱,對抗疾病,也是一樣道理。

「藍色憂鬱,你到底是敵是友?如果在抗病之路上,能像騎單車般,進步神速,那多美好。」銘悠心裏許願。

除了騎單車的日子外,銘悠還開展了進修之旅,那是因為早前阿盛鼓勵過他,可以利用空閒的時間去參加興趣班或進修一下。可是,該挑選甚麼來參加呢?那時,社會上開始流行自我增值,於是他便從工作方面入手,想想自己將來重返職場後如何能在工作上有出色的表現。

銘悠始終無法抛開對工作挫敗的情意結。

當時,資訊科技熱潮席捲全球,而且銘悠之前做的物流工作,都和電腦工業息息相關,於是他便報讀了與資訊科技相關的專業技術課程。此外,他也報讀了有關會計的課程,因為以前有顧客,罵他是會計白痴,心裏很不是味道兒,銘悠曾經發誓,有機會便學習會計方面的基礎知識,不要再被人瞧不起。

於是,銘悠在日間繼續他單車飄移的活動,傍晚時份,則上夜學去,一星期大概有三晚時間要上學,學習電腦及會計的專業知識。

銘悠很認真地學習,事實再次証明,他只要下定決心要做好一件事,似乎並不會難倒他。大約用了半年的時間,他最終以優異的成綪考取了國際認可的電腦網絡系統工程師的資格,以及中級水平的會計文員資歷!

銘悠再次沐浴於達到目標而衍生出的成功感之中。

「阿銘,你真棒!我要為你攪個生日派對,順道為你慶祝一番!」珮晴歡喜雀躍地對銘悠說。
「好呀!但我不要在牡丹樓快餐店開!」銘悠笑說。

原來,銘悠是十月份生日的,這年的生日對他來說,可是別具意義,因為在年頭,他曾徘徊於生死之間,差點便不可能再有生日了,而是生忌才對。現在,上天賜予他一份大禮,使他可以繼續有生日可以慶祝,他的心百感交集,這年的生日,將會是他很難忘的生日,他的生日,是上天額外厚賜的呢!難怪珮晴會如此興奮,要為他隆重地攪一個生日派對。他驟然覺得:原來一個人有生日可以慶祝,並不是必然的事,是一種幸福,男孩子的他以往從不注重自己的生日,從今年開始,他每年都會好好地慶祝自己的生日了。

生日的派對安排在銘悠的家中舉行,他的親人與及好些朋友都有到來慶賀。很自然,銘悠收到很多生日禮物及祝賀的說話。在眾多的生日禮物之中,最體貼及最令銘悠開心的,莫過如珮晴所送的禮物了。

「阿銘,你猜我今年送甚麼禮物給你?」珮晴問。

不知何解,女孩子總是要男孩子猜猜度度的。

「是手錶麼?」銘悠問。
「不對!」珮晴回應。
「是銀包麼?」
「又不對!」
「是領帶麼?」
「都不對!」
「晴晴,很難估啊。」
「很難估嗎?那麼你要是估不到,我就不送給你喇!」珮晴在奸笑。
「這怎麼估呢,有那麼多可能性,晴晴,反正你都買了,預備好了,就送給我吧,求求你!」
「見你那麼可憐的樣子,好吧,不用你估了,反正你一定估不到的,來吧跟我去收禮物。」

於是珮晴帶著銘悠,走到街上去,她預備的禮物,居然會放在街上嗎?真奇怪。

「這就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去拆禮物吧!」

珮晴預備的生日禮物,體積很大,用帆布覆蓋著。銘悠把它牽開,原來是一輛新的單車!銘悠驚喜萬分。

「嘩!好漂亮啊!一看便知,是一部性能良好的單車,多謝晴晴,但太花費了。」
「這是你配得的,阿銘,一來賀你生日,二來賀你進修成功,三來向你賠罪。」
「為何要賠罪呢?」銘悠不明所以。
「阿銘,當初你說要買一輛單車來玩,我曾好反對,也認為你只會三分鐘熱度的,但你用行動証明了我是看錯的,錯怪了你,現在你經常踩到那麼遠的地方,你架平價貨式已經五癆七傷了,危險啊,所以呢,買一部新的好的給你,算是獎勵你,你喜歡嗎?」
「喜歡,當然喜歡呢!是我喜歡的藍色和銀色,而且有避震系統,太好了!」話畢,銘悠擁著晴晴。
「今晚可以一試他的性能了。」銘悠很是興奮。
「阿銘,我都是那一句,騎單車要小心,注意安全及量力而為啊!」
「知道了!」

那一刻,銘悠如武俠小說中的英雄人物,獲高人相贈奇兵利器一樣,如獲至寶!看來,日後他騎單車的技術,會更上一層樓呢!

【快樂‧人生路】

懂得感謝 就看見生命的出口
懂得稱讚 就是使人愉悅的粧容
被寵愛 叫你曉得如何去愛
被關懷 叫你曉得人間有情

人生 不需要無奈鬱悶而終
人生 應該快樂光榮無憾地結束
在黑夜 不獨只有閃閃星晨
還有 陰晴圓缺的月色相伴
微風吹 蟋蟀叫 貓兒嬌

告別過去 謝過教訓 吸一口氣
擦拭眼淚 笑臉迎人 擁抱未來
將來的路 有上天的恩惠與慈愛
一直引領 走著走著
走著踏實幸福之路
直到世界終結的那天


銘悠

(未完,明天繼續!)



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15-4-23 11:55 編輯

2.10 奔馳的一大步

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無論如何,銘悠渡過了一個既特別又開心的生日,正式告別三十歲。

有一個星期日的下午,他和珮晴在家中一起吃過午飯後,坐在客廳中看影碟,但他卻好像精神不太集中。

「阿銘,你在發呆幹嗎?」珮晴問銘悠。
「沒什麼,我在想,我究竟可以做些什麼吧了。」銘悠惘然地回答。
「可以說清楚一點嗎?」珮晴把電視機的聲音收細了。
「天氣好好,我現在也活得好,精神不錯。」銘悠轉過了身子,看著窗外的景色在說。「待在一個地方太久,會變得僵化,成為一塊磗、一塊石頭,成為那裏的一小部份。趁未成為一磗一石時,我想改變一下。」
「那你想怎樣?」珮晴好奇地追問。
「我是在想,我該做什麼,去打發時間,不想浪費生命。」銘悠轉臉對著珮晴說。
「你是指找工作上班去麼?」珮晴像能看穿銘悠的心一樣。
「我不確定,不確定是否能做一點的工作,你知我已經很久沒有上班工作去,像正常人一樣。」
「像正常人?!你應該說是『像一般人』上班工作,你沒有什麼不正常,只是患病而已。」珮晴立即糾正了銘悠對自我的不正確觀念。
「嘻嘻,對,像一般人一樣,過一點像樣的生活,賺一點金錢過活。」銘悠摸一摸自己的頭顱說道。
「放輕鬆點吧,阿銘,你總有機會的。」珮晴拍一拍銘悠的手臂續道。
「有冇考慮過當義工?」
「當義工?」
「對呀,當義工,可以幫人之餘,也可以打發時間,並且接觸及認識一些新朋友,也可考驗自己的能力,到底康復到那裏,況且助人為快樂之本嘛,你應該會覺得開心一點的。」
「這個我倒也沒有想過喎!那麼做什麼義工好呢?要到老人院服務嗎?」
「義工有好多種,重點是在於你是否有幫人的心,以及重新接觸社會的決心吧了。」

銘悠在沉思,忽然間,珮晴想起一個點子來。

「順便說說,泉叔家中的電腦壞了,你可有空過去幫忙維修嗎?」
「是嗎?那麼我去聯絡一下泉叔,看看可以怎樣幫他。」

原來泉叔是他們頗熟的教友。

兩天後,銘悠真的為泉叔修理好電腦,他進修過後的專業技能,此刻大派用場呢!

從幫忙泉叔開始,銘悠便運用空閒的時間,義務幫助親戚朋友維修電腦,有時又會教導他們如何使用或操作電腦方面的技巧。一時間,他搖身一變成為了電腦科的補習天王!他的時間也就可以變得更充實,也達到做義工的效果,珮晴真的很有頭腦呢!

兩個月之後,銘悠的好友阿盛約他吃飯閒聊。

「阿銘,近來忙什麼?」阿盛問道。
「都不算忙碌,只是到親友的家中,幫忙維修電腦吧了。」銘悠邊喝著珍珠奶茶,邊回答阿盛的問題,續道:「上星期剛剛為一間青少年中心的一個短期電腦課程,充當導師呢!」
「是嗎?沒有學生向你擲雞蛋麼?」阿盛一個鬼臉騎騎笑著。
「我才沒有那麼爛!想當年,我唸大專時,你猜同學為我起了個什麼樣的花名?」銘悠揚起眉來說。
「什麼花名?情場浪子鬼見愁?」
「才不是呀,他們尊稱我為Lecturer(講師)呢!」銘悠神氣地說。
「講師?!你的同學嘲諷你說話囉唆吧!哈哈。」
「才不是你想的那麼壞呀,衰人!」銘悠假裝怒瞪著阿盛說。
「好了好了,我們尊貴的Lecturer銘悠先生,當義工的感覺如何?」
「基本上除了有點的疲累之外,生活總算有點寄託,而且能夠幫助別人,感覺蠻開心的,學以致用,也有成功感呢!」
「順便說說,你幫人維修電腦,可有收取金錢上的報酬?」阿盛問道,做生意的人,果然注重金錢。
「當然沒有啊!講明幫朋友嘛,怎好意思收取報酬呢?」
「阿銘,你有這顆熱誠幫人的心,固然是一件好事,可是,你也得為自己設想一下。」
「設想什麼?」
「為自己進入下一個階段。」
「什麼階段?」
「你是受過專業訓練的Lecturer嘛,那麼其實可以藉此賺取一些金錢,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你只是靠自己的專長去賺取生計,和任何人一樣,努力工作,都是腳踏實地去生活,重返職場不是你一直的夢想嗎?」阿盛忽然一本正經地說道。
「是的,重返職場一直都是我的目標。」
「況且你經濟上真的緊拙嘛,來回的車馬費及飯錢,不賺,也要收回成本呀!」
「這也有你的道理。」銘悠點頭同意。
「其實,要你現在去翻報紙找全職工作,相信對你來說會是一個很大的挑戰與考驗;我所指的下一階段,就是你要再向前邁進多一少步,做一些介乎全職與半職之間的工作。」

「可否具體說明一點呵老友?」
「你可有想過從事自僱工作,又或是以自由工作者的身份去做,甚至像我一樣,自己創業?」
「這個我從沒有想過呢!真的行得通嗎?」銘悠半信半疑。
「當然可以啦,自由工作者的性質很適合你呢,富彈性,工作量可以自己安排,壓力不會太大。由明天開始,你每次替人維修電腦後,不論是何許人也,記得要收回金錢作報酬。」
「這樣真的可以賺錢嗎?」
「阿銘,這只是一個過渡的安排而已,重點不是你可以賺到多少錢,而是這樣會幫你重建工作的滿足感及自信心,重新肯定自己的工作能力,為你自己將來重投全職工作做好鍛鍊與準備。」

銘悠沒想到,和阿盛的閒聊中,像忽然點亮了燈泡一樣。一直以來,銘悠都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重返職場,只是受自己病情的困擾,欠缺自信,時機未成熟而已。

「怎麼樣呀,我們尊貴的講師?」
「沒什麼,在認真地考慮你的意見吧了。」
「這樣吧,我辦公室有地方空著,不如你搬來,與我一起並肩作戰吧!」
「你打算收我幾錢租金呢?」
「這是後話,重點你要來陪我一起工作,打江山!」
「好,我即管一試!」
「阿銘,請你記住,你曾經是Lecturer,將來你一定可以重拾這個身份的,你始終會完全康復過來,我好有信心!你一定得,你自己有信心嗎,尊貴的講師?」
「That's great! I have confidence, Professor Sing!我是講師,我要做回講師,我可以做回講師!哈哈哈!」銘悠興奮地說。

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阿盛和銘悠搭著膞頭,互相擁抱。

其後,銘悠和珮晴商量過,也獲得她和家人的支持與鼓勵。於是,他開始進駐阿盛在旺角的辦公室,那裏地方雖然不大,主要是存放了阿盛網上貿易的存貨,其他的地方還是寬敞的,他們各自有張辦公桌,銘悠把家中的電腦設備及維修工具,都搬到去阿盛的辦公室去。

他還正式地做了商業登記,成立屬於自己的公司,公司名稱叫「腦人院工作室」!從這時開始,銘悠不再需要待在家中而感到百無聊賴,他每天都像正式返工一樣,上午會留在家中做運動,下午才會返到辦公室去處理事務。

「能夠每天都與老友一起共事,感覺真好!」銘悠心裏感恩。

銘悠工作的客源,最初主要是來至親戚朋友,光顧過他服務的親友,均不約而同地表示滿意及讚賞的,也就樂意掏腰包付款了。然後,惠顧過的親友都很樂意為他作推薦,介紹其他有需要的朋友給銘悠,於是他公司的客戶群開始慢慢地建立起來。

除了這種被動的方式外,銘悠也主動地出擊。他印製了一些簡單的宣傳單張,利用自己騎單車的技能,在家居附近四出張貼傳單,就連各大超市的廣告板也不放過;他從沒有想過,自己過去半年騎單車的鍛鍊,居然可以這樣應用到生意的推廣去。

由於他並不是真的有很多資本,所以在宣傳方面,也就謹局限於此了。

他的公司每月有賺大錢麼?當然是不!在缺乏資本及人手下,若從做生意的標準去衡量,他的公司並不賺錢,連自己的人工也賺不夠,那麼他是很失敗嗎?一向抱著藍色憂鬱的他,會感到沮喪嗎?答案是:不!

就如一開始珮晴及阿盛的分析一樣,他做這樣的工作,是一個過渡性的安排,目的不是要賺大錢,他賺到的是無形的利潤。首先,他擴闊了生活圈子,接觸到不同的客人,與他們打交道,重新建立他與人接觸的機會及社交的信心。

此外,正正是因為客源有限,公司的工作量就不會很多,工作壓力也就自然有限,可以在一個安全的範圍內,重新建立工作能力。這其實是他對自己的職業治療,其中工作的滿足感與成功感,改寫了他一無是處的感覺,提升他的自信心。間中有客人很滿意他的服務,要請他用膳,也有客人寄上感謝卡給他呢!

這個時期的銘悠,像是忘記了懼怕,甘於付出,勇於嘗試,有蛻變的感覺。他喜歡對親友自嘲:「你們的一小步,等於我的一大步;我的一小步,等於你們的微不足道!哈哈!自古成功在嚐試藍調的奔馳,沒有停步,一直到冬日,也是一樣。

(未完,明天繼續!)




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15-4-24 22:19 編輯

第三章 奔馳的挫折

3.1 重逢

一天下午,銘悠接了顧客的電話,要求上門維修電腦,於是,他便按約定的時間,到達客人的住處去。

按了門鐘,銘悠在等候。

「是誰?」屋內一名女仕問道。
「維修電腦的。」銘悠回應。於是女仕開門迎接。

門打開了,是一位年約廿多歲的女子,銘悠與她四目交投,大家都流露出錯愕驚訝的表情,大家都呆站著,不知如何反應。

「是麗娜麼?」銘悠問。
「是你,銘悠!哈哈,怎會是你的呢?進來,進來才談吧。」女仕說。

於是銘悠進入了屋內。

羅麗娜,廿八歲,是銘悠的中學舊同學,是他的師妹,比銘悠低兩班。世事真湊巧,他倆失散了很多年,居然會這樣重逢。

「銘悠,怎麼你現在當起電腦工程師來?」麗娜問道。
「說起來很長篇呢!麗娜,聽說你不是往外國去了的麼?」銘悠問。
「是啊,往澳洲墨爾本升學,剛回來香港才一年多。要喝些甚麼嗎?可樂吧!我還記得。」麗娜回答。
「哈哈,記性真好!」
「麗娜,你的電腦在那兒?有甚麼問題?」
「在書房,它老是進不了作業系統。」

於是,銘悠便進到書房去,維修麗娜的電腦。不一會,他便把麗娜的電腦維修妥當。

「嘩,阿銘,你真專業,那麼快便修好了。」麗娜讚他。
「才不是,小問題而已。」
「維修費多少呢?」
「維修費?不用了,免費幫你!」
「不好啊,我不好意思。」
「小意思,麗娜,你不用客氣。」
「那好吧,阿銘,今晚有空麼?」
「有的。」
「那就好了,你幫我免費維修電腦,我請你吃晚飯,你不可以推我啊!否則,我就給回你的維修費。」
「那好吧,彼此不拖欠。」

好一句彼此不拖欠,他倆從前分手的時候,也說過這一句話來!原來,銘悠和麗娜在中學時代談過戀愛,而且還是兩人的初戀,與一般人一樣,他們的初戀都是不成功的,主要都是羅麗娜的家人反對他們過早拍拖,怕影響學業。所以,他們分手了,之後,大家畢業,各散東西,也就再沒有聯絡。沒想到大家多年後會如此重遇。

話說回來,銘悠和麗娜便到附近的餐廳去晚膳。在餐廳中,他們談到彼此的近況,也懷緬著中學時拍拖的美妙時光。

「阿銘,那時的我,最喜歡就是靜靜地看著你自彈自唱的模樣,很陶醉於你的歌聲中。」
「那已是很遙遠的事了。」
「是嗎?我還記得,我一不開心,你就會彈結他和唱歌,逗我開心的。現在還有彈結他麼?」
「都很少了……」

接著,銘悠也向麗娜細訴了自己近年的病況來。

「阿銘,原來這幾年你受了那麼多的苦,好可憐啊!」麗娜說的時候,眼泛淚光,一副憐憫的神情,無限地流露著。
「麗娜,不用擔心,現在總算好了一些。」
「阿銘,我真的很後悔當年與你分手,如果不是,那麼現在我便可待在你身旁,替你分憂。」麗娜輕輕撫摸著銘悠的手在說。
「麗娜,不用了,我現在已有一個很好的女朋友相伴。」銘悠說。
「是嗎,那我就真是多餘的了,哈哈!」麗娜鬆開了銘悠的手,低下頭,以笑容掩飾著自己的尷尬及失望。

自這天開始,羅麗娜的電腦似乎都特別多問題,她都找銘悠到來修理,而他都樂意為她服務,並且破例不收取她任何費用。不知何故,銘悠有意無意間,都沒有告訴珮晴他與麗娜重逢的遭遇。
有一天,麗娜如常叫銘悠到她的家去處理一些電腦問題,銘悠完成後,準備要離開時,麗娜忽然叫住了他。

「銘悠哥,辛苦了你,這是你的獎勵。」
「甚麼獎勵?」
「聖誕快到了,我有禮物送給你。」麗娜笑著送了一份禮物給銘悠,用花紙包裝得很精美。
「啊,麗娜你太客氣了,我都沒有準備禮物給你,不好意思呢!」銘悠開心地說。
「銘悠哥,不打緊,這是你配得的,你不用送我禮物了,我常常勞煩你,你都不收取我費用,現在,算是交換吧。」
「算是聖誕節交換禮物麼?哈哈,那麼多謝了,我回家才拆禮物。」

「銘悠哥,你今晚有空麼?」
「甚麼事呢?」
「我買了兩張演唱會的門票,本來和朋友去看的,可是她臨時有事,不能赴約,你……你有空今晚陪我去看嗎?」麗娜低著頭含羞地問道。
「是嗎?好啊,我也很久沒看過演唱會呢!」
「那就好了,我們可以先一起用膳,然後才去。」麗娜很是興奮,「你稍等我,我去裝扮一下。」

那天晚上,他們一起吃過晚飯,然後去聽演唱會,渡過了一個很歡樂的晚上。

「麗娜,你……你今晚打扮得特別美麗。」銘悠讚她。
「嘻嘻,是嗎?多謝!」麗娜回應,笑得甜甜的。
「送你回家吧,好嗎?」
「好啊!有勞了。」

於是,銘悠送麗娜回家。

「銘悠哥,我今晚玩得好開心,多謝你。」麗娜笑說。
「我都是,下次想找人陪,找我吧!」銘悠說。
「好的,一言為定,晚安!」
「晚安!」

回到家中,銘悠拆開了麗娜送給他的禮物,原來是一隻很時尚的手錶,盒中有一張心意卡,麗娜除了多謝銘悠的幫忙外,於末段她寫了一句:「有緣千里能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銘悠強烈感受到麗娜的心意與暗示,心中泛起了一陣漣漪。

過了幾天,麗娜又致電給銘悠,也是電腦出了故障,銘悠如往常一樣,約好了時間,便到她家中去。

到了她的家中,正要為她檢查電腦的時候,麗娜從廚房裏歡喜地出來。

「銘悠哥,你看,我今天買了兩片很新鮮上等的牛扒呢!今晚我要親自下廚,為你炮製一頓美味的晚餐。」麗娜興奮地說。
「麗娜,我今天晚上要回家吃飯呢。」銘悠說。
「銘悠哥,人家很少親自下廚的,你真的這麼狠心掃人興麼?況且牛扒是專誠為你而買的唷!」麗娜流露著不滿及失望的神情。
「麗娜,好吧,我就留下來試試你的廚藝吧!」銘悠不忍心地說。
「好啊!那麼你現在去修電腦,我在廚房烹調!」麗娜高興地拍著手說。

羅麗娜的廚藝果然不錯,除了牛扒外,她還炮製了幾款西式小吃來。

「好美味啊!」銘悠說。
「那麼你就要吃多一點唷!來吧,我們乾一杯,慶祝一下。」麗娜說。
「慶祝甚麼?」
「嗯,慶祝我們失散了多年又可以重聚,也順道慶祝下星期聖誕節的到臨!」
「說得好,麗娜,但我酒量不好,而且在服藥中,不宜飲太多,請你別怪我,好嗎?」
「好吧,乾杯!」
「乾杯!」

他們互碰杯子。

那頓晚餐,是他們重逢以來吃得最開心的一頓飯,大家無拘無束,天南地北,無所不談,特別是從前的往事,都叫他們歡樂不已,銘悠還唱起歌來。麗娜比較喝得多紅酒,略帶點醉意,人就更是興奮熱情。

不知不覺間,已經很晚了,銘悠正準備離去。

忽然間,麗娜從後擁著銘悠!

「銘悠哥,不要走,留下來繼續陪我聊天好嗎?」
「麗娜,你喝醉了。」銘悠轉過身把她輕輕推開。
「我沒有醉,」麗娜繼續擁著銘悠,續道:「你知嘛,自從與你重逢後,我就知道我們是有緣的了,從前我們不能相愛,現在讓我們延續下去吧!我掛念你,我愛你,阿銘!」

話畢,麗娜的朱唇,已經印到銘悠的咀去。半醉的羅麗娜,魅力非凡,意態撩人,熱度升溫,一對又圓又大的眼睛流露出無限的愛意,銘悠方吋大亂,心跳加速,剎那間初戀的一切感覺都洶湧而上,他倆彷彿回到學生時代,時間停頓,空氣靜止,世界彷彿只有他倆人,在熱烈地擁吻起來。

突然,銘悠的腦海中出現了珮晴的模樣,而且還傳來「我就是你要活下去的理由」的聲音!

銘悠從混亂的狀況中甦醒過來,一手把麗娜推開,自己則後退了幾步。

「不可以,對不起,麗娜,我已經有愛人了,我和你不可能再相愛的。」
「銘悠哥,你可以再選擇……」
「麗娜,我和你,只可以做普通朋友,今晚大家都有醉意,我認為是時候休息了,再見再聯絡吧。」

話畢,銘悠匆匆地離開了麗娜的住處。

自從這一晚後,羅麗娜再沒有找銘悠維修電腦,而銘悠也沒有找她。一個月後,銘悠有一天收到麗娜的電郵:

「親愛的銘悠哥,當你看到這封電郵時,我已經回到澳洲去。很對不起,我們的重逢,可能打擾了你平靜的生活,這是我不願見到的,事實上,我真的很天真,以為我們能夠重逢,代表有緣份的,可以再續從前未完成的樂章。其實能夠認識你已是我的福份,能夠再遇,就更是我的幸福;不過,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早一點重遇你,那多美好…… 現在我唯有誠心祝福你,早日戰勝抑鬱,早日康復,以及你和你的愛人,能找到真正美滿的幸福與快樂,有緣千里能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祝一切美好!~~ 麗娜」

銘悠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回了一個簡短的電郵:

「麗娜,多謝你的體諒與明白,你瞹眛的眼神以及特殊的舉動,其實我也早就察覺得到,所以我也得負上部份的責任。緣份既美妙,也令人困擾。世間的事物往往都很奧妙,很難去預料的。我不知道該說些甚麼才好。嗯,或許這樣說吧,時間是不可以重來的,就讓我們把那美好的回憶,永遠珍藏在心中,便已經足夠了,你一輩子都會是我的好友,真的!多謝你的祝福,我也祝你早日找到真心疼愛你的人,珍重!~~ 銘悠」

初戀的滋味,總叫人刻骨銘心,那種帶著純真而失落的遺憾,更叫人衍生出一份遙不可及的希冀,永遠在心中留著溫存。重逢,令人產生暇想,生出再續前緣的虛幻願望,始終人總喜愛回味第一次品嚐蜜糖或紅酒的震撼。可是現實的局限與嘲弄,使重逢永遠都騷不著癢處,唯有感嘆,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感慨的是人不可以重生,時間也不可以重來,美夢過後要醒來,最後,一切又回歸平靜。

(未完,明天繼續!)

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21-3-3 14:59 編輯

3.2悼念

暮影西斜捉不住,匆匆上路歲難留!日子過得真快,轉眼已經踏入冬季,盛夏的陽光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陰沉灰冷的天色,銘悠的情緒有少許的低落,是季節性的憂鬱。加上他與麗娜的重逢與再分離,亦增添他一份失落的感覺。他只有偶爾帶上麗娜送給他的手錶,暗地裏慰藉一絲的思念。

原來每每踏入冬季或雨天的日子,因為缺乏了陽光的照射,銘悠的生理時鐘都會受到牽連,腦內分泌會產生奇怪的化學變化,比起有陽光的日子,情緒顯得比平日低落及沒精打采的。有些較嚴重的病人,是需要接受太陽燈照射治療;銘悠的情況未至於此,他只要稍為提高警覺,保持一定的活力,繼續騎單車,那麼病情便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有天下午,銘悠在長沙灣剛剛完成了一項工作,正準備乘車回家,在街上,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銘悠,祝你新年快樂!」
        「誰叫我?」銘悠循聲音的方向望去。是一張很面善的臉孔,但一時間又叫不出名字,他呆了一呆。
        「銘悠,還有沒有吃彩虹藥丸呢?」那人說。
        「啊!少志麼?是少志,好久不見,哈哈哈!」銘悠終於認出是誰了。

他倆彼此興奮地拍著對方的膞頭。
        「你怎麼攪的?連我也認不出,哼!」少志有點不滿地說。
        「對不起呀,少志,我剛剛工作完,有點累,而且你的裝扮與住院時的不一樣,所以一時認不出。」
        「你也是不同呢,更英偉,嘻嘻!」
        其實大家在住院時都是不修邊幅的,少志現在看來老成了一點。
「少志,現在有空一起去喝下午茶麼?像我們這樣的傻瓜是時候該聚聚頭了。」
        「有啊,好啊,我請你!」
        「誰請都一樣好呢!」

於是他們便在附近的一間茶餐廳安頓下來。

        「少志,幾時出院的?」
        「嗯,今年五月中,能出院真好呀。」
        「是啊,看你精神不錯,病情該好了不少吧。」
        「好很多了,銘悠,你的氣息也不錯呢!是了,剛才你說工作完,你現在做甚麼工?不要說你真的當上牧師吧,哈哈!」
        「我那有資格呢,我現在替人維修電腦,都是一些幫人解決電腦問題之類的工作,少志,那麼你又如何?」
        「我在旺角爸爸的體育用品店幫忙賣貨,很沉悶的。」
        「婆婆身體好嗎?」
        「過得去喇,人年紀老了,都是一些老人病。」
        「順便說說,我出院大概兩個月後,曾經致電給你和傻強,但總是接不通,我猜你倆應該還未出院呢,至於華哥的電話號碼就更奇怪,說是暫時停止服務,也是聯絡不上的,少志,你有他們的消息麼?」

說到這裏,少志的臉色突然一沉,垂下頭來。

「少志,怎麼了?難道你沒有找過他們而慚愧麼?哈哈!」
        「才不是,有通過幾次電話,事實上,華哥在你出院後兩星期也都出院了,之後他跟朋友往大陸去打工,做地盤散工,電話號碼所以改了,他現在很少回港。至於傻強,他……他一個月後終於輪候到中途宿舍,也都出院了,我是最遲出院的一個。」少志說罷,面色忽然變得凝重而落寞,低下頭來。銘悠覺得有點不對勁。
        「少志呀,那麼傻強現在的近況怎樣?」
        「傻強……傻強……他他……」
        「幹嗎吞吞吐吐的呀,我在問傻強的近況呀?」

少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終於輕輕地吐出了一句話來:
「傻強,他……他離開了。」
「離開了?是甚麼意思?」銘悠緊張地問。
「他離開了世界,死了!」
「甚麼?死了?少志,你是說認真的嗎?不要拿這些開玩笑吧!」
「銘悠牧師,是真的,傻強上個月死了!」少志流下眼淚來。

銘悠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一時間語塞,說不出話來。

「少志,我想你是知道內情的,到底發生何事?」
「是這樣的,傻強在中途宿舍住了一段時間後,病情基本上康復得很好,於是社福署安排他返回自己的家去住,可是他的家人不大歡迎他回來,尤其是他的繼母,常常都罵他有神經病,無鬼用……傻強為了証明自己已經康復,他決定私下停藥,又不返醫院覆診……終於,他的病復發了,有一次,他的繼母又在冷嘲熱諷,傻強與她發生口角爭執,一時看不開,在家中跳樓身亡了。」
「傻強……」銘悠也忍不住,流下眼淚來。
「實在欺人太甚了,為甚麼我們的社會,總是要歧視剝削我們這些精神病患者?世界這麼大,為甚麼就連一個小小的傻強都容不下?誰人不會患病?患病看過醫生,吃過藥,康復了,不就是可以過常人的生活嗎?無知,太無知了,世間上有那麼多的病患,為何偏偏要去歧視剝削精神病情緒病患者?精神病患又不是有惡菌,不會傳染……為何不去歧視生癌的、有心臟病的、有愛滋病的!太不公平了!」銘悠一口怒氣將心中的不滿激動地發洩出來,一拳打在枱上。

銘悠和少志沉默了良久。

「華哥知不知道傻強的死訊?」銘悠問。
「知道了,我致電通知他,可惜他說因工作關係,行不開,不便回港。」少志回答。
「那麼你為甚麼不通知我呀?」
「因為傻強的家人很低調安排他的身後事,就連我也沒法知道他出殯的細節,也見不到他最後一面,我的心也就亂起來,不知怎辦,所以一時忘記通知你。」
「我真是給你氣死了,少志!」
「對不起啊,銘悠。」少志抱歉地說。
「少志,你可有傻強的住址麼?」銘悠忽然問。
「有的,我上個他的家兩三次。」
「住在那?帶我去。」
「在深水埗,銘悠,你想幹嗎?」
「我們現在就上他的家,跟他的家人理論,為傻強討回一個公道。」
「銘悠,這樣有用麼?人都死了,算吧。」
「你跟著我來就是好了。」銘悠帶點怒氣地說。

於是,少志帶著銘悠,走到傻強的家去。

「是誰按門鐘呀?」一名婦人打開門。
「伯母,我是少志呀。」

婦人打開門,一看見少志,就顯得很不耐煩的模樣。

「少志哥,我已經吩咐過你,以後不要再上來的麼?今午還帶多一個神經病的上來幹嗎?」
「伯母,我們不是神經病,只是情緒病患,和其他病一樣,無大分別!」銘悠說。
「這位先生是誰,怎稱呼?」伯母問。
「我叫銘悠,是傻強的院友。」
「那又怎樣?傻強死了,你們以後也不要再上來了。」
「無錯,傻強是死了,不過他是被你們逼死的。」
「喂,銘悠先生,話不可以亂說,傻強是自己跳樓死的,不關我們事。」
「怎麼你可以說得這樣輕鬆?好像死的只一頭貓吧了,算是死了一隻家貓,我想家人都會難過捨不得的,更何況現在死的是條寶貴的生命,他是你的家庭成員,你怎可以如此冷漠的?」
「這只怪他命水不好,生來有這個病,我們無能為力照顧他,他早點離開,對他也有好處的,難道要繼續獻世麼?」
「伯母,你誤會,傻強他根本是已經康復的了,不然醫生和社工都不會准他回家居住,對不?」
「可是他的病冇斷尾嘛,又復發了,你叫我可以怎樣?」
「你究竟知不知道他何解會復發?就是他得不到家人的支持與鼓勵,還常遭你冷嘲熱諷,歧視他,為了証明給你們看,所以他不再去覆診,而且自行停藥,所以病才復發的。」
「是這樣的嗎?我點知那麼多,我又不是醫生,況且我們要賺錢養家搵食,那裏管得那麼多。這些事都是交由醫生社工負責的吧。」
「搵食真的比家人的性命還來得重要嗎?人若賺得全世界,卻賠上自己或家人的性命,有何益處?」
「現在死去的不是我嘛。」
「伯母,你還攪不清,精神病也只是病的一種而已,他朝君體也相同,伯母你總有老的一天吧,有一天你病了,被你的家人遺棄、歧視,你有何感受?到時痛苦的是你,死的會是你,天理循環,因果報應!」
「唉!我不知,不知怎麼跟你說,總之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喇!你走吧,我再沒有空和你說話,你們以後也不要再上來。」

婦人正要把大門關上的時候,忽然屋內傳出一把大叔的叫嚷聲:「老婆,人家站在門口說了那麼久,為何不招呼人家進來坐坐休息,無禮貎!」
「有甚麼好招呼,他倆說來說去還是那三幅被!」

這時一位阿叔突然衝到門口,一巴掌摑到伯母的臉上。
「衰婆,人家花乾唇舌說了一篇大道理,你還不慚愧嗎?」

接著阿叔打開了鐵閘,邀請銘悠和少志進屋內坐坐。
「衰婆,倒杯茶給客人吧。」

伯母摸著疼痛的臉,很委屈地去倒茶。

「兩位都是傻強的朋友?」阿叔問道。
「是啊,我們都是院友,住院時結識的,知道傻強發生不幸的事,除了替他難過外,也替他的死憤憤不平。」
「兩位年青人,我是傻強的爸爸,方才聽到你們的對話,心中很是慚愧,原來只要我們多些關心他及支持他,他就不會做傻事,唉!」阿叔老淚縱橫。
「世伯,節哀順便,這個社會裏,有很多人的處境都和你們一樣。今天我冒昧上來,只希望說出真相給你們知道,希望你們能還一個公道給傻強。」
「年青人,雖然你說的話很有道理,可是你要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會將你的話放在心上,你們如果想有番大作為,也得先磨練好自己,豐富人生閱歷,你將會明白世事實在有太多是非黑白並不是分得那麼清晰的地方。」
「世伯,即使如此,在當下我還是把心底裏的感受與見解說出來,能救得一命得一命。」
「很好,年青人,祝你有個豐盛的人生!」
「世伯,多謝,你多多保重!我們不打擾你們太久了,有機會再見吧!」
「好的,再見!」

離開傻強的家,銘悠忽然又有一個點子。

「少志,帶你去一個很舒適的地方。」
「去作甚麼呀,銘悠?」
「我們去悼念傻強。」

原來銘悠帶少志到大埔海濱公園去,登上回歸紀念塔。

到了塔頂,他們對著汪汪大海,起初他們都沉默不語,一會兒後,銘悠開始對著大海大聲喊叫:

「傻強~~ 我是銘悠呀!你好嗎?少志都在這兒啊!」

少志也學著銘悠那樣地叫喊。

「我們在醫院豈不是約定了在外面再見的麼?為甚麼你不等我便走了?你沒信用,沒信用鬼!」銘悠開始滑下眼淚來。

少志也一同抽泣起來。一會兒後,他們的情緒平復了一些,銘悠對少志說:「少志,把剛才買來的悼念物品拿出來。」
原來,他們來海濱公園前,特意買了一些物品來悼念傻強。首先,少志拿出一袋魚出來,是從旺角魚街買的,是一條珊瑚魚,名叫「皇帝神仙」,足有手掌般大。
「銘悠,為甚麼我們要到海邊來悼念傻強呢?」少志問。
「因為大海是屬於傻強的,我信相他最終會回歸大海的。」

原來,銘悠住精神病房時,有一天下午,他和傻強閒聊過:

「傻強,你平日有何嗜好呢?」銘悠半躺在床上問。
「平日?都無太特別的興趣,都是看影碟、上網和打機……嗯,有一樣,是愛養魚。」傻強說,也是半躺在床上。
「我也是愛養魚呢!你養甚麼魚?」銘悠坐了起來問。
「是海水魚,即鹹水魚,正確一點叫珊瑚魚,嘻嘻。」
「真湊巧,我也是一樣呢,家中有一個七呎長的魚缸。」銘悠瞪大了眼睛,像發著光,望著傻強道。
「我的沒有你那麼大,只有四呎長的,都是養一些平價的小魚。」傻強也坐起來。

就是這樣,他們難得遇上志同道合者,當然興奮地大談及交換養魚的心得。原來,飼養珊瑚魚有一定的難度和技術的,打理不好的話,魚可以一天就全都死掉。

「最喜歡看著美麗的魚兒遊來遊去,四處找東西吃,好像很悠閒快樂,無憂無慮似的,如果可以揀,我情願做一條魚,嘻嘻!」傻強說。
「為甚麼呢?」
「因為我現在活得不快樂,既然做不成一個平常人,倒不如變成一條珊瑚魚,那就好了。」傻強躺下來說。
「做一個平常人真的會幸福快樂嗎?活著,要活得簡單,才會快樂。傻強,那麼你最想做那一種魚呢?」銘悠也躺下來。
「嗯,我想做一條皇帝神仙,因為一條要五百至七百多元,太貴了,我從未養過,二來皇帝仙實在太美麗,又有氣勢,正!」傻強自鳴得意地說。
「真有趣,如果我要做一條魚的話,我情願做一條平價小魚……嗯,一條小丑魚,平凡的,與世無爭!」銘悠回應。

原來小丑魚生性善良,也不愛與其他珊瑚魚競爭,但神仙魚則較兇惡,競爭性也較高。

「銘悠,你真沒大志了……」

……

銘悠在回歸塔上告訴了少志他和傻強的對話,他回想起這一幕的對話,很是難過,便叫著:「傻強呀,難道你真的走了去做一條皇帝仙魚麼?希望你現在終於獲得自由就好了。」

少志和銘悠,把剛買來的一條皇帝仙魚,將牠放生到大海去。起初,仙魚在岸邊逗留著,大概一兩分鐘後,魚兒好像覺察到自己已經重回大海,於是忽然間牠迅速地游向大海去,消失了。

「傻強呀,你最愛的皇帝仙魚啊,現在來陪你了,希望你不會悶。」他們向大海說。

接著,少志取出一大包彩虹藥丸,他們把彩虹藥丸撒入大海中,並且叫嚷:「傻強,記得吃多些彩虹藥丸啊,那麼病就不會復發的了,一路好走!」

銘悠半生人其實已經面對過很多次親友的死亡,小時候經歷過祖母與外婆的離去,近年經歷過父親的離開以及舊同事雄仔的自盡,自己也試過親臨鬼門關的滋味,現在又要面對傻強的離去,對他而言死亡就是人生苦難的解脫,一切都完結,灰飛煙滅,但宗教信仰則告訴他死是去另一個世界。在經歷過這些與死亡有直接關係的事後,現在的他已經成熟了一點,看開了一點,可是人始終是有感情的動物,想起出院時離開的最後回望,竟就是他最後一次見傻強,此刻的他心情仍是難以掩飾悲傷的情懷。

悼念的活動對死去的人可能其實一點意義都沒有,但是卻對在生的人有意義,可以懷念故人的種種軼事,可以回溯故人的生平而有所反省與學習,也可以回味與故人相聚時的歡樂;但最重要的,是悼念活動提供了一個渠道,讓我們可以宣洩心中的哀傷,用現代的語言去理解,這是一個很好的有關哀傷的心理治療!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夕陽西照,斜斜地灑在兩顆哀傷的心上。他們回憶起在病房唱卡拉OK的情景,在回歸塔上大家輕聲地哼出「飲歌」來,但卻比昔日的唱得慢、唱得悲哀,一時間,回歸塔上彷彿傳來傻強的歌聲與嬉皮笑臉聲。

「天晚了,少志,我們走吧,回家去。」銘悠說。

於是,他們離開了回歸紀念塔,各自歸家去了。回到家中,銘悠沒有胃口吃晚飯,只是一個人關在房間裏,聽著音樂。看見掛在牆上少志送給他那幅彩虹的畫,銘悠憶起那天在病房裏傻強向他解說有關彩虹藥丸及七色彩虹的故事,他流下眼淚,心中在想:「傻強呀傻強,是你自己說給我聽的故事與信念,你為甚麼不忍耐等待一下,有藍色的七色彩虹差少許就出現了,唉!」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對於戰友的離開,他難免耿耿於懷,情緒騷動。

銘悠帶著一整日的疲累與哀愁,當晚徹夜無眠,腦海不停回憶著在精神病房的片段。




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15-4-26 00:23 編輯

3.2 悼念


暮影西斜捉不住,匆匆上路歲難留!日子過得真快,轉眼已經踏入冬季,盛夏的陽光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陰沉灰冷的天色,銘悠的情緒有少許的低落,是季節性的憂鬱。加上他與麗娜的重逢與再分離,亦增添他一份失落的感覺。他只有偶爾帶上麗娜送給他的手錶,暗地裏慰藉一絲的思念。

原來每每踏入冬季或雨天的日子,因為缺乏了陽光的照射,銘悠的生理時鐘都會受到牽連,腦內分泌會產生奇怪的化學變化,比起有陽光的日子,情緒顯得比平日低落及沒精打采的。有些較嚴重的病人,是需要接受太陽燈照射治療;銘悠的情況未至於此,他只要稍為提高警覺,保持一定的活力,繼續騎單車,那麼病情便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有天下午,銘悠在長沙灣剛剛完成了一項工作,正準備乘車回家,在街上,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銘悠,祝你新年快樂!」
「誰叫我?」銘悠循聲音的方向望去。是一張很面善的臉孔,但一時間又叫不出名字,他呆了一呆。
「銘悠,還有沒有吃彩虹藥丸呢?」那人說。
「啊!少志麼?是少志,好久不見,哈哈哈!」銘悠終於認出是誰了。

他倆彼此興奮地拍著對方的膞頭。

「你怎麼攪的?連我也認不出,哼!」少志有點不滿地說。
「對不起呀,少志,我剛剛工作完,有點累,而且你的裝扮與住院時的不一樣,所以一時認不出。」
「你也是不同呢,更英偉,嘻嘻!」

其實大家在住院時都是不修邊幅的,少志現在看來老成了一點。

「少志,現在有空一起去喝下午茶麼?像我們這樣的傻瓜是時候該聚聚頭了。」
「有啊,好啊,我請你!」
「誰請都一樣好呢!」

於是他們便在附近的一間茶餐廳安頓下來。

「少志,幾時出院的?」
  「嗯,今年五月中,能出院真好呀。」
「是啊,看你精神不錯,病情該好了不少吧。」
「好很多了,銘悠,你的氣息也不錯呢!是了,剛才你說工作完,你現在做甚麼工?不要說你真的當上牧師吧,哈哈!」
「我那有資格呢,我現在替人維修電腦,都是一些幫人解決電腦問題之類的工作,少志,那麼你又如何?」
「我在旺角爸爸的體育用品店幫忙賣貨,很沉悶的。」
「婆婆身體好嗎?」
「過得去喇,人年紀老了,都是一些老人病。」
「順便說說,我出院大概兩個月後,曾經致電給你和傻強,但總是接不通,我猜你倆應該還未出院呢,至於華哥的電話號碼就更奇怪,說是暫時停止服務,也是聯絡不上的,少志,你有他們的消息麼?」

說到這裏,少志的臉色突然一沉,垂下頭來。

「少志,怎麼了?難道你沒有找過他們而慚愧麼?哈哈!」
「才不是,有通過幾次電話,事實上,華哥在你出院後兩星期也都出院了,之後他跟朋友往大陸去打工,做地盤散工,電話號碼所以改了,他現在很少回港。至於傻強,他……他一個月後終於輪候到中途宿舍,也都出院了,我是最遲出院的一個。」少志說罷,面色忽然變得凝重而落寞,低下頭來。銘悠覺得有點不對勁。

「少志呀,那麼傻強現在的近況怎樣?」
「傻強……傻強……他他……」
「幹嗎吞吞吐吐的呀,我在問傻強的近況呀?」

少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終於輕輕地吐出了一句話來:

「傻強,他……他離開了。」
「離開了?是甚麼意思?」銘悠緊張地問。
「他離開了世界,死了!」
「甚麼?死了?少志,你是說認真的嗎?不要拿這些開玩笑吧!」
「銘悠牧師,是真的,傻強上個月死了!」少志流下眼淚來。

銘悠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一時間語塞,說不出話來。

「少志,我想你是知道內情的,到底發生何事?」
「是這樣的,傻強在中途宿舍住了一段時間後,病情基本上康復得很好,於是社福署安排他返回自己的家去住,可是他的家人不大歡迎他回來,尤其是他的繼母,常常都罵他有神經病,無鬼用……傻強為了証明自己已經康復,他決定私下停藥,又不返醫院覆診……終於,他的病復發了,有一次,他的繼母又在冷嘲熱諷,傻強與她發生口角爭執,一時看不開,在家中跳樓身亡了。」

「傻強……」銘悠也忍不住,流下眼淚來。

「實在欺人太甚了,為甚麼我們的社會,總是要歧視剝削我們這些精神病患者?世界這麼大,為甚麼就連一個小小的傻強都容不下?誰人不會患病?患病看過醫生,吃過藥,康復了,不就是可以過常人的生活嗎?無知,太無知了,世間上有那麼多的病患,為何偏偏要去歧視剝削精神病情緒病患者?精神病患又不是有惡菌,不會傳染……為何不去歧視生癌的、有心臟病的、有愛滋病的!太不公平了!」銘悠一口怒氣將心中的不滿激動地發洩出來,一拳打在枱上。

銘悠和少志沉默了良久。

「華哥知不知道傻強的死訊?」銘悠問。
「知道了,我致電通知他,可惜他說因工作關係,行不開,不便回港。」少志回答。
「那麼你為甚麼不通知我呀?」
「因為傻強的家人很低調安排他的身後事,就連我也沒法知道他出殯的細節,也見不到他最後一面,我的心也就亂起來,不知怎辦,所以一時忘記通知你。」
「我真是給你氣死了,少志!」
「對不起啊,銘悠。」少志抱歉地說。

「少志,你可有傻強的住址麼?」銘悠忽然問。
「有的,我上個他的家兩三次。」
「住在那?帶我去。」
「在深水埗,銘悠,你想幹嗎?」
「我們現在就上他的家,跟他的家人理論,為傻強討回一個公道。」
「銘悠,這樣有用麼?人都死了,算吧。」
「你跟著我來就是好了。」銘悠帶點怒氣地說。

於是,少志帶著銘悠,走到傻強的家去。

「是誰按門鐘呀?」一名婦人打開門。
「伯母,我是少志呀。」

婦人打開門,一看見少志,就顯得很不耐煩的模樣。

「少志哥,我已經吩咐過你,以後不要再上來的麼?今午還帶多一個神經病的上來幹嗎?」
「伯母,我們不是神經病,只是情緒病患,和其他病一樣,無大分別!」銘悠說。
「這位先生是誰,怎稱呼?」伯母問。
「我叫銘悠,是傻強的院友。」
「那又怎樣?傻強死了,你們以後也不要再上來了。」
「無錯,傻強是死了,不過他是被你們逼死的。」
「喂,銘悠先生,話不可以亂說,傻強是自己跳樓死的,不關我們事。」
「怎麼你可以說得這樣輕鬆?好像死的只一頭貓吧了,算是死了一隻家貓,我想家人都會難過捨不得的,更何況現在死的是條寶貴的生命,他是你的家庭成員,你怎可以如此冷漠的?」
「這只怪他命水不好,生來有這個病,我們無能為力照顧他,他早點離開,對他也有好處的,難道要繼續獻世麼?」
「伯母,你誤會,傻強他根本是已經康復的了,不然醫生和社工都不會准他回家居住,對不?」
「可是他的病冇斷尾嘛,又復發了,你叫我可以怎樣?」
「你究竟知不知道他何解會復發?就是他得不到家人的支持與鼓勵,還常遭你冷嘲熱諷,歧視他,為了証明給你們看,所以他不再去覆診,而且自行停藥,所以病才復發的。」
「是這樣的嗎?我點知那麼多,我又不是醫生,況且我們要賺錢養家搵食,那裏管得那麼多。這些事都是交由醫生社工負責的吧。」
「搵食真的比家人的性命還來得重要嗎?人若賺得全世界,卻賠上自己或家人的性命,有何益處?」

「現在死去的不是我嘛。」
「伯母,你還攪不清,精神病也只是病的一種而已,他朝君體也相同,伯母你總有老的一天吧,有一天你病了,被你的家人遺棄、歧視,你有何感受?到時痛苦的是你,死的會是你,天理循環,因果報應!」
「唉!我不知,不知怎麼跟你說,總之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喇!你走吧,我再沒有空和你說話,你們以後也不要再上來。」

婦人正要把大門關上的時候,忽然屋內傳出一把大叔的叫嚷聲:「老婆,人家站在門口說了那麼久,為何不招呼人家進來坐坐休息,無禮貎!」

「有甚麼好招呼,他倆說來說去還是那三幅被!」

這時一位阿叔突然衝到門口,一巴掌摑到伯母的臉上。

「衰婆,人家花乾唇舌說了一篇大道理,你還不慚愧嗎?」

接著阿叔打開了鐵閘,邀請銘悠和少志進屋內坐坐。

「衰婆,倒杯茶給客人吧。」

伯母摸著疼痛的臉,很委屈地去倒茶。

「兩位都是傻強的朋友?」阿叔問道。
「是啊,我們都是院友,住院時結識的,知道傻強發生不幸的事,除了替他難過外,也替他的死憤憤不平。」
「兩位年青人,我是傻強的爸爸,方才聽到你們的對話,心中很是慚愧,原來只要我們多些關心他及支持他,他就不會做傻事,唉!」阿叔老淚縱橫。
「世伯,節哀順便,這個社會裏,有很多人的處境都和你們一樣。今天我冒昧上來,只希望說出真相給你們知道,希望你們能還一個公道給傻強。」
「年青人,雖然你說的話很有道理,可是你要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會將你的話放在心上,你們如果想有番大作為,也得先磨練好自己,豐富人生閱歷,你將會明白世事實在有太多是非黑白並不是分得那麼清晰的地方。」
「世伯,即使如此,在當下我還是把心底裏的感受與見解說出來,能救得一命得一命。」
「很好,年青人,祝你有個豐盛的人生!」
「世伯,多謝,你多多保重!我們不打擾你們太久了,有機會再見吧!」
「好的,再見!」

離開傻強的家,銘悠忽然又有一個點子。

「少志,帶你去一個很舒適的地方。」
「去作甚麼呀,銘悠?」
「我們去悼念傻強。」

原來銘悠帶少志到大埔海濱公園去,登上回歸紀念塔。

到了塔頂,他們對著汪汪大海,起初他們都沉默不語,一會兒後,銘悠開始對著大海大聲喊叫:

「傻強~~ 我是銘悠呀!你好嗎?少志都在這兒啊!」

少志也學著銘悠那樣地叫喊。

「我們在醫院豈不是約定了在外面再見的麼?為甚麼你不等我便走了?你沒信用,沒信用鬼!」銘悠開始滑下眼淚來。

少志也一同抽泣起來。一會兒後,他們的情緒平復了一些,銘悠對少志說:「少志,把剛才買來的悼念物品拿出來。」

原來,他們來海濱公園前,特意買了一些物品來悼念傻強。首先,少志拿出一袋魚出來,是從旺角魚街買的,是一條珊瑚魚,名叫

「皇帝神仙」,足有手掌般大。
「銘悠,為甚麼我們要到海邊來悼念傻強呢?」少志問。
「因為大海是屬於傻強的,我信相他最終會回歸大海的。」

原來,銘悠住精神病房時,有一天下午,他和傻強閒聊過:

「傻強,你平日有何嗜好呢?」銘悠半躺在床上問。
「平日?都無太特別的興趣,都是看影碟、上網和打機……嗯,有一樣,是愛養魚。」傻強說,也是半躺在床上。
「我也是愛養魚呢!你養甚麼魚?」銘悠坐了起來問。
「是海水魚,即鹹水魚,正確一點叫珊瑚魚,嘻嘻。」
「真湊巧,我也是一樣呢,家中有一個七呎長的魚缸。」銘悠瞪大了眼睛,像發著光,望著傻強道。
「我的沒有你那麼大,只有四呎長的,都是養一些平價的小魚。」傻強也坐起來。

就是這樣,他們難得遇上志同道合者,當然興奮地大談及交換養魚的心得。原來,飼養珊瑚魚有一定的難度和技術的,打理不好的話,魚可以一天就全都死掉。

「最喜歡看著美麗的魚兒遊來遊去,四處找東西吃,好像很悠閒快樂,無憂無慮似的,如果可以揀,我情願做一條魚,嘻嘻!」傻強說。
「為甚麼呢?」
「因為我現在活得不快樂,既然做不成一個平常人,倒不如變成一條珊瑚魚,那就好了。」傻強躺下來說。
「做一個平常人真的會幸福快樂嗎?活著,要活得簡單,才會快樂。傻強,那麼你最想做那一種魚呢?」銘悠也躺下來。
「嗯,我想做一條皇帝神仙,因為一條要五百至七百多元,太貴了,我從未養過,二來皇帝仙實在太美麗,又有氣勢,正!」傻強自鳴得意地說。
「真有趣,如果我要做一條魚的話,我情願做一條平價小魚……嗯,一條小丑魚,平凡的,與世無爭!」銘悠回應。

原來小丑魚生性善良,也不愛與其他珊瑚魚競爭,但神仙魚則較兇惡,競爭性也較高。

「銘悠,你真沒大志了……」

……

銘悠在回歸塔上告訴了少志他和傻強的對話,他回想起這一幕的對話,很是難過,便叫著:「傻強呀,難道你真的走了去做一條皇帝仙魚麼?希望你現在終於獲得自由就好了。」

少志和銘悠,把剛買來的一條皇帝仙魚,將牠放生到大海去。起初,仙魚在岸邊逗留著,大概一兩分鐘後,魚兒好像覺察到自己已經重回大海,於是忽然間牠迅速地游向大海去,消失了。

「傻強呀,你最愛的皇帝仙魚啊,現在來陪你了,希望你不會悶。」他們向大海說。

接著,少志取出一大包彩虹藥丸,他們把彩虹藥丸撒入大海中,並且叫嚷:「傻強,記得吃多些彩虹藥丸啊,那麼病就不會復發的了,一路好走!」

銘悠半生人其實已經面對過很多次親友的死亡,小時候經歷過祖母與外婆的離去,近年經歷過父親的離開以及舊同事雄仔的自盡,自己也試過親臨鬼門關的滋味,現在又要面對傻強的離去,對他而言死亡就是人生苦難的解脫,一切都完結,灰飛煙滅,但宗教信仰則告訴他死是去另一個世界。在經歷過這些與死亡有直接關係的事後,現在的他已經成熟了一點,看開了一點,可是人始終是有感情的動物,想起出院時離開的最後回望,竟就是他最後一次見傻強,此刻的他心情仍是難以掩飾悲傷的情懷。

悼念的活動對死去的人可能其實一點意義都沒有,但是卻對在生的人有意義,可以懷念故人的種種軼事,可以回溯故人的生平而有所反省與學習,也可以回味與故人相聚時的歡樂;但最重要的,是悼念活動提供了一個渠道,讓我們可以宣洩心中的哀傷,用現代的語言去理解,這是一個很好的有關哀傷的心理治療!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夕陽西照,斜斜地灑在兩顆哀傷的心上。他們回憶起在病房唱卡拉OK的情景,在回歸塔上大家輕聲地哼出「飲歌」來,但卻比昔日的唱得慢、唱得悲哀,一時間,回歸塔上彷彿傳來傻強的歌聲與嬉皮笑臉聲。

「天晚了,少志,我們走吧,回家去。」銘悠說。

於是,他們離開了回歸紀念塔,各自歸家去了。回到家中,銘悠沒有胃口吃晚飯,只是一個人關在房間裏,聽著音樂。看見掛在牆上少志送給他那幅彩虹的畫,銘悠憶起那天在病房裏傻強向他解說有關彩虹藥丸及七色彩虹的故事,他流下眼淚,心中在想:「傻強呀傻強,是你自己說給我聽的故事與信念,你為甚麼不忍耐等待一下,有藍色的七色彩虹差少許就出現了,唉!」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對於戰友的離開,他難免耿耿於懷,情緒騷動。

銘悠帶著一整日的疲累與哀愁,當晚徹夜無眠,腦海不停回憶著在精神病房的片段。

【回頭太難。寒夜孤思】

在時間的光影裏 年華老去
唯有悅耳歌聲 粉飾悲歡離合
唱盡人情冷暖 情懷弦動我心
不經覺十個寒暑 回頭太難
世事多變 豈能盡如人意
唯有天意 我們俯首稱臣
可是 心底裏那一點點的溫存
卻像醇酒 歷久彌新

孤枕飲泣凍霜結
獨處深宵亦無寒
彈指抱琴不作聲
一戔殘燈照天光


銘悠

(未完,明天繼續!)


本帖最後由 銘悠 於 2015-4-26 21:29 編輯

3.3 噩夢的開始

日期:二零零二年一月(銘悠自殺獲救後一週年)
地點:銘悠睡房

有天在夢中,銘悠發噩夢,夢見與人發生口角與爭執。

銘悠:「你這個討厭的人,今天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殺……死……你……呀……」

清晨時份,銘悠在睡夢中,狂叫起來,不單止狂叫,而且右腳竭力踢向床尾,右手則揮拳,狠狠轟中牆壁。他把夢境中與人對打的情況,竟然做了出來!

銘欣和媽媽都被銘悠的慘叫聲及嘈雜聲驚醒了,銘欣第一時間衝入房間,了解銘悠發生何事。

「銘哥哥,發生甚麼事?」銘欣呼叫銘悠,並嘗試喚醒他。

事實上,銘悠已經被自己悽厲的叫喊聲吵醒了,而且被手部的疼痛痛醒。

「沒甚麼,沒甚麼,只是發噩夢而已。」銘悠喘著氣,冒冷汗。
「哥,你的手在流血了。」

銘悠一望,右手拳頭位置果然擦損了,在流血。

「哥,我去拿膠布和藥水,你稍等。」銘欣於是去拿藥水膠布來,替銘悠包紮傷口。
「哥,為甚麼你最近好像經常發噩夢呢?」
「我不知道。」

原來,銘悠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這個狀況了,他近日經常發噩夢,通常都是夢見被人追殺、與人發生口角或爭執、夢見妖魔鬼怪等等,半夢半醒時甚至發現自己有俗稱「被鬼壓」的情況出現,最後,身體會出盡全力掙扎,或者向對方拳打腳踢,大叫而乍醒,更不幸的是於拳打腳踢時會令自己的手腳受傷,可想而知,他的力度,是何等之大!

銘悠離開了睡房,走出客廳,坐在沙發上,媽媽為他倒了一杯熱茶,他緩緩地喝了一口,情緒平復了下來,銘欣則在旁伺候他。

「銘哥哥,你近日其實是否有任何心事或掛慮麼?」銘欣問。
「阿欣,我近日生活得很好,沒有甚麼不妥。」銘悠回答。

銘欣其實擔心銘悠是否情緒病出了變化,影響了睡眠,所以才會有此一問。

「阿欣,我若是情緒病有何變化,例如變差了,我可以瞞騙你們麼?況且我日間生活如往常一樣的安穩,照舊運動與工作,我不覺得有何問題。」

是的,銘欣和媽媽與他同住,已經開始懂得掌握銘悠的病情變化,倘若他真是病情有變,他們是可以從平日銘悠的言談舉止中看得出一點的端倪。

「仔呀,會不會是你日間工作過勞呢?不如你減少電腦維修的工作吧,可能你精神過於緊張而不自知呢!」媽媽對他說。
「媽,若說工作,近日都如往常一樣,沒有大分別,不過,你說的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可能是我不自覺地太緊張吧。」
「銘哥哥,會不會因為你的朋友傻強離世,因而影響你的情緒?」
「嗯,傻強的離世,我確是悲傷過,可是,都已經過去了,我知道沒有被這事繼續困擾我自己的。」

「好了,阿欣,時候都不早了,你上班去吧,我沒事的了,我今天留在家休息一下,順便說說,下星期我要覆診,我就把近日的情況告知劉醫生,看看他有何意見,照我看來,應該沒甚麼大問題的,你們不用太擔心啊,哈哈!」
「那麼好吧,哥,你好好休息,我去上班,有甚麼事情,致電給我吧!」
「我會的了。」

於是,銘欣上班去了,銘悠留在家中,推掉了當天的工作,在家休息。

當只剩下銘悠一個人的時候,他把剛才強裝出來的輕鬆收起來,他不想家人太擔心,所以才故作輕鬆鎮定吧。事實上,他內心其實是感到不安和憂慮的,不知何故,他直覺地覺得,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

一個星期過去了,到了覆診的日子,銘悠約見劉醫生,把近日睡眠的異常情況,都告訴了劉醫生。

「劉醫生,我還發現有一個不尋常的情況,每當我要入睡時的一剎那,整個人像觸電似的,全身會像抽筋一樣,身體劇震,手腳會不自主地舞動起來,如是者經歷兩三次才可以安然入睡,不論是晚間的睡眠也好,日間打瞌睡也可,很多時都出現這種怪異的情況。」
「劉醫生,依你看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銘悠問。
「嗯,現階段很難說的,你這種情況,可以有很多原因的,不過目前,我認為該視作你精神緊張來處理。」劉醫生回答。
「劉醫生,可是我真的沒有感到情緒病有變差得很厲害的情況,而且我也不覺得生活或工作壓力令我有過份緊張的狀況出現呢!」
「銘悠,精神緊張的狀況可以是你完全不自知的情況下發生的,你以為不緊張,其實心底裏有緊張和壓力的存在。嗯,順便說說,你最近還有沒有做運動?」
「有啊!仍是保持著一星期至少三次的帶氧運動。至於不自覺的精神緊張,我就不得而知了。」
「很好,銘悠,不如這樣吧,我開一隻較強力的鎮靜劑給你,於臨睡前服用,看看有沒有改善,我們密切留意情況,一星期後你再回來覆診好嗎?」
「那麼好的,劉醫生,謝謝你。」
「銘悠,你不用太擔心,我會盡力幫助你的。」
「知道了。」
「去取藥吧,下星期再見,看看情況如何。」
「好的,再見劉醫生。」

離開醫院,經過劉醫生的一番解釋及安慰,銘悠的心安定了不少。

經過一個星期的試驗與觀察,銘悠主觀的感覺是:強力的鎮靜劑,除了幫助他易於入睡外,似乎對他睡眠異常的情況,顯然沒有大的改善,他的家人也可以証實這一點,因為他如常地繼續發噩夢,早上大叫,手腳繼續受傷。銘悠開始感到困擾。

「劉醫生,我看情況是沒有改善。」
「好的,那麼我們現在排除了你心理緊張的因素。」
「那麼下一步,應該如何是好呢?」
「我們從兩方面入手,首先,假設你身體有其他隱疾,我要安排你做一個詳細的身體檢查,包括驗血、腦電波檢查、神經反應的檢查等;此外,我會開出一隻藥,來紓緩你睡眠異常的情況,其實,有很多老人家都有這種現象,他們服用了這隻藥,情況就得以改善,不過合適的劑量,則要逐步調校。」

銘悠聽了,心裏一沉,很是擔憂。

「放心吧,銘悠,問題總有解決的方法,衹不過需要一點的時間去找出病因。」劉醫生安慰他。
「明白了,那麼拜託你,劉醫生。」
「另外,我想你做一份睡眠日記給我看,很簡單的,你每天起床後,把當晚睡眠時的狀況扼要地記錄下來,例如記下有否發噩夢,有否手舞足蹈,有否受傷等等。下次覆診時帶來給我,可以嗎?」
「明白了,可以的。」

劉醫生的工作效率真是很高,在短短的兩個星期內,已經為銘悠安排好所有身體檢查的項目。那個時候,銘悠進出醫院的次數,真是頻密。他的心很是擔憂及沉重,似乎誰來開解他,都不大湊效。慶幸的是,劉醫生開出的新藥,似乎開始發揮一點的功效,只是劑量還未到達合理水平,還有一段摸索的時間。

日期:二零零二年二月,農曆新年大年初四早上
地點:銘悠的睡房

銘欣返工去,媽媽則往街市買餸去,屋內只剩下銘悠一人,他由於當天下午才有工作做,所以睡得比平日遲起。那個早晨,銘悠又發噩夢了,也是夢見與人爭執動粗。

在這裡有必要描術一下銘悠的睡床,他的睡床是一款較新潮的「碌架床」,是那種下層是書枱、上層才是睡床的款式。那麼,銘悠很自然的是睡在上格床了。

一如以往發噩夢一樣,先是大叫,然後是手舞足蹈,可是那朝早,他的腳法很厲害,猛力施展出一式「青龍出洞」來,右腳一下子踢到上天花板的吊燈去!脆弱的玻璃吊燈,當然是承受不了,一時間嘩啦一聲,整盞吊燈也就完全碎裂!玻璃碎片散落到床上,銘悠的身體被碎片舖住了,整張床都是碎片,他當然是乍醒了,而且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他心裏想:「我是在做夢麼?」顯然不是,因為他的腳趾曉痛,被碎片割傷,流血了。銘悠不敢亂動,恐怕被床上的碎片割傷,呆呆地躺在床上,只少有五分鐘。

他的心情沉重,而且疑惑,為何睡眠看似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情,自己何以會常常發生意外來?自己的身體該是出了毛病,可是,究竟出了甚麼毛病呢?到目前為止,還未找出原因來。

驚魂稍定後,他終於小心翼翼地從床上爬起來,先檢查傷勢,幸好只是割傷了腳趾,其他身體部位並沒有受碎片所傷;很艱難地離開了床,先包紮腳部的傷口,然後用吸塵機細心地清理地上和床上的碎片。

「年初四,唉!真是開工大吉呢!」銘悠苦笑。

銘悠決定提早往醫院覆診,順道看看身體檢查的報告。

「劉醫生,我的檢查報告怎麼說呢?」銘悠已做好心理準備,要接受自己患上新的疾病來。

可是,身體檢查的報告結果顯示:他的身體竟然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這樣的結果,除了出乎意料之外,就令到問題更顯棘手了。他寧可劉醫生告知他發現甚麼樣的病來,那麼就可以對症下藥,現在他仍是要繼續徨恐渡日,他的情緒低落了,沮喪而困擾。

「劉醫生,現在該如何是好呢?」
「嗯,我要介紹你去見我的老師。」
「你的老師?」
「對,你的病例很罕見,我提議把你的個案轉介給醫學院的鄧教授,他是精神科的,但是他的專長是專門研究及處理睡眠方面的問題,他是這方面的權威,也是我的恩師,他好有可能要求你住院進行詳細的睡眠檢查及分析的,你同意麼?」
「劉醫生,到了這個地步,我還有得選擇麼?請你代為安排吧!」
「好的,我去安排,不過由於資源關係,你可能需要排期輪候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你需要忍耐一下,不過如果病情緊急或特殊的話,鄧教授亦有可能提早接見你的,我也會代你向他反映一下,希望可以縮短你的輪候時間。」
「多謝你,劉醫生。」
「不用客氣,到時我和鄧醫生兩人會同時會診……目前藥物方面照舊,但我會再加重一點那隻晚間睡前服用的藥,以至進一步幫你紓解問題。」
「那就有勞了,劉醫生。」銘悠說。

日期:二零零二年五月十六日傍晚
地點:九廣鐵路火車廂內

銘悠坐在車廂內,經過下午連續四個多小時搶修一部電腦的工作後,精神十分疲累,在途經大學站至大埔墟的一段路時,他如往常一樣,開始打瞌睡。

「下一站是大埔墟……」車廂廣播中。

大概是十分之一秒間,那種習以為常好像遭遇電擊的感覺一閃過,銘悠的左手已經自動地以五成功力施展了一式「排雲掌」,目標是坐在左邊的一位年約四十的中年男子,他被銘悠的掌法碰到了,可幸不是轟得很中,他以錯愕驚恐的神情瞪著銘悠,銘悠也就以驚惶尷尬的眼神回敬他,且口中連珠爆發地說出約二十句「對不起先生……隻手突然唔知點解會抽起筋來……」,那位中年男子才沒有半句粗話回敬銘悠!

這個時期,銘悠的心情已經到了十分困擾的地步,除了晚間睡眠外,現在連乘搭公共交通工具也變得緊張起來,因為只要他打瞌睡,就會出現上述的情況,試想像一下,假如鄰座的是一位女性,他極有可能被誤會成一宗非禮事件,那時真是百辭莫辯了!

「阿銘,醫院的排期還未有消息麼?」珮晴問。
「還未有呢。」銘悠回答。

在等候排期約見鄧教授期間,劉醫生繼續為銘悠安排接受其他的身體檢查,也重複再做一些之前做過的檢查,希望能從覆檢的過程中,能找出一些異樣的情況來,其中腦電波的檢查,是一項重點檢測,因為按劉醫生的估計,銘悠的病因應該是和腦部運作或神經傳導方面出了問題。

可惜的是,經過一連串的仔細檢查,銘悠的病因,仍然未能被正確診斷出來,它像是一個犯案的兇徒一樣,在他身體內,躲藏起來,不露真身。

(未完,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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