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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小說] 在熱氣球下與堅尼地共舞 (1-35, 更新35(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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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在土耳其的獅子山下

  Kenny說得沒錯,車子一來職員便通知他們了。看著車上幾對不同國藉的情侶,詩喬臉上一紅,慶幸自己走在Kenny身前,沒讓他看見這可圈可點的表情。
  「歡迎登上這甜心巴士。趕快扶你的女朋友坐好吧,我們很快便出發了哦!」導遊站到前方,拿起咪高峰用滿是中東口音的英文對Kenny說。
  「甜心巴士?」Kenny懷疑他們上錯車。
  「對,你看這兒的團友都成雙成對的,不是甜心巴士是什麼?」
  他笑笑,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卻見詩喬臉紅紅的,不知道是害羞還是尷尬。
  導遊點過人數便叫司機開車。她拿出旅遊地圖介紹說:「我們今天的行程是Red tour,主要遊覽Göreme巿中心附近的景點。另外我們還會帶大家參觀陶藝示範和地毯工廠。大家想買東西便買,不買也沒關係,涼涼冷氣,喝喝蘋果茶便走。」
  沒多久,車子帶他們到一個盡是黃沙和奇石的地方。大家都雀躍地下車,對眼前外型有點像獅子山的山丘嘖嘖稱奇。
  「這是Uchisar Castle,是Cappadocia的最高點。能攀上去的人不多,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上去插旗啊!」
  「我們有時間嗎?」同行一個中東人問。
  「噢,不,不,今天當然沒有。我是說你們可以另行安排去看看。」她說,這便繼續講解Uchisar Castle的故事。
  詩喬張望四周,發現本來到處拍照的Kenny不見了,回頭卻有雪糕遞到她眼前。
  「野莓和芒果。你要哪款?」Kenny說。
  詩喬接過野莓的那杯,還沒來得及淺嚐一口便聽見導遊說:「看這年輕小伙子對女朋友多好!不過不留心聽我說話會被打屁股呀!」
  大家的焦點霎時轉移到他們身上。和Kenny一樣,詩喬澄清關係的念頭一閃即逝,趕緊跟到大隊身後。
  導遊繼續說:「大家見這兒的大石內有大大小小的洞穴,部份還掛上窗簾。那全是民居。政府津貼巿民住在這兒,好讓他們能安居之餘又有人願意保護和修復這地方。」
  「這兒的古蹟命運遠比香港的好呢!」詩喬感慨地對Kenny說,卻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一頭被人縛著的駱駝。
  「你想坐?」她問。
  他認真地搖頭,偷偷拍下照片說:「那隻駱駝很可憐,一直被縛著,每天唯一的工作就是等待不同遊客坐上去,這樣牠才可以走幾步來舒展筋骨。」
  「看來你很喜歡動物。」她臉帶欣賞地說。
  他為她這點遲來的小發現而高興,「對。我經常想像將來養什麼動物好。」
  「為什麼要等將來?」
  「小時候我媽對動物毛髮敏感,搬出來之後我的前度女友怕動物所以也不能養。」他刻意不避談他的前女友並仔細觀察詩喬的反應。
  「哦。」她走到一棵掛滿惡魔眼的枯樹下,拿出相機按下快門。
  她有點不是味兒。那是他的前女友,而她又不是他的誰,她不該介意。也許是因為搬出去這件事離她太遠,又或者……
  和正熙一起的時候她不用想這些 - 他和她一樣在屋邨長大,讀屋邨小學、官中、普通大學……除了三文兩語之外便不懂其他語言,沒去過意大利,也沒本事搬出去。  
  「大家拍好照片之後,我們便上車去下個景點啦!」
  這正好提供一點機會讓詩喬裝睡來收起嫉妒心,繼續以朋友的姿態渡過這既酸又甜的Red Tour。

二十六 在土耳其的獅子山下

  Kenny說得沒錯,車子一來職員便通知他們了。看著車上幾對不同國藉的情侶,詩喬臉上一紅,慶幸自己走在Kenny身前,沒讓他看見這可圈可點的表情。
  「歡迎登上這甜心巴士。趕快扶你的女朋友坐好吧,我們很快便出發了哦!」導遊站到前方,拿起咪高峰用滿是中東口音的英文對Kenny說。
  「甜心巴士?」Kenny懷疑他們上錯車。
  「對,你看這兒的團友都成雙成對的,不是甜心巴士是什麼?」
  他笑笑,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卻見詩喬臉紅紅的,不知道是害羞還是尷尬。
  導遊點過人數便叫司機開車。她拿出旅遊地圖介紹說:「我們今天的行程是Red tour,主要遊覽Göreme巿中心附近的景點。另外我們還會帶大家參觀陶藝示範和地毯工廠。大家想買東西便買,不買也沒關係,涼涼冷氣,喝喝蘋果茶便走。」
  沒多久,車子帶他們到一個盡是黃沙和奇石的地方。大家都雀躍地下車,對眼前外型有點像獅子山的山丘嘖嘖稱奇。
  「這是Uchisar Castle,是Cappadocia的最高點。能攀上去的人不多,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上去插旗啊!」
  「我們有時間嗎?」同行一個中東人問。
  「噢,不,不,今天當然沒有。我是說你們可以另行安排去看看。」她說,這便繼續講解Uchisar Castle的故事。
  詩喬張望四周,發現本來到處拍照的Kenny不見了,回頭卻有雪糕遞到她眼前。
  「野莓和芒果。你要哪款?」Kenny說。
  詩喬接過野莓的那杯,還沒來得及淺嚐一口便聽見導遊說:「看這年輕小伙子對女朋友多好!不過不留心聽我說話會被打屁股呀!」
  大家的焦點霎時轉移到他們身上。和Kenny一樣,詩喬澄清關係的念頭一閃即逝,趕緊跟到大隊身後。
  導遊繼續說:「大家見這兒的大石內有大大小小的洞穴,部份還掛上窗簾。那全是民居。政府津貼巿民住在這兒,好讓他們能安居之餘又有人願意保護和修復這地方。」
  「這兒的古蹟命運遠比香港的好呢!」詩喬感慨地對Kenny說,卻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一頭被人縛著的駱駝。
  「你想坐?」她問。
  他認真地搖頭,偷偷拍下照片說:「那隻駱駝很可憐,一直被縛著,每天唯一的工作就是等待不同遊客坐上去,這樣牠才可以走幾步來舒展筋骨。」
  「看來你很喜歡動物。」她臉帶欣賞地說。
  他為她這點遲來的小發現而高興,「對。我經常想像將來養什麼動物好。」
  「為什麼要等將來?」
  「小時候我媽對動物毛髮敏感,搬出來之後我的前度女友怕動物所以也不能養。」他刻意不避談他的前女友並仔細觀察詩喬的反應。
  「哦。」她走到一棵掛滿惡魔眼的枯樹下,拿出相機按下快門。
  她有點不是味兒。那是他的前女友,而她又不是他的誰,她不該介意。也許是因為搬出去這件事離她太遠,又或者……
  和正熙一起的時候她不用想這些 - 他和她一樣在屋邨長大,讀屋邨小學、官中、普通大學……除了三文兩語之外便不懂其他語言,沒去過意大利,也沒本事搬出去。  
  「大家拍好照片之後,我們便上車去下個景點啦!」
  這正好提供一點機會讓詩喬裝睡來收起嫉妒心,繼續以朋友的姿態渡過這既酸又甜的Red Tour。
二十七 石山上的一步

   來到Goreme Open Air Museum,詩喬以為導遊更改了地點,因為再怎麼看,眼前連綿不盡的石山也不像Museum。直至她接過導遊交給她的門票,她才知道這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本身就是博物館。
  導遊把他們召集到近入口的位置說:「大家憑票入內之後得跟著我,依照指定路線排隊進入裡面的建築物參觀。這個地方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我們要遵守規矩好好保護她。她除了對基督教而言有重大意義之外,在建築學上亦甚具價值。數百年前,幾百個為了躲避伊斯蘭教徒的基督徒逃走千里。他們
來到這兒,蒙主感召,把這兒的奇山異石合力改造成他們的安身之所。別看這兒只得一堆大石,裡面有居所、教堂、學校,甚至酒窖呢。教堂裡面的濕壁畫更是他們運用簡單的天然材料,例如蛋黃和白鴿的糞便畫成的。」
  說到這兒,前面的旅行團都進入博物館了。導遊安排他們一個接一個內進,再把他們召集起來繼續說這個地方的故事。Kenny聽得不耐煩,拉起詩喬的手稍稍離團拍照。她雖然不太想離隊,但見他不打算走太遠便由得他。
  「你站在這兒做我的模特兒。」他放開她的手臂說。
  驟然消失的溫暖教她感到少許失落,繼而心亂如麻。他從鏡頭看著她古怪的表情,趕快拍下留為紀念。
  時間彷彿回到中學時代的青澀日子。那時他因為有自知之明而不敢明刀明槍地追求校花,只好藉各式各樣的學會活動和聚會接近她,並悄悄拍下她的一舉一動一看再看。
  儘管詩喬不是校花,而他也不再是那個又胖又笨拙的小男生,他還是喜歡透過攝影紀錄一些他想要紀錄的畫面,以及更重要的,捕捉他人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神態。然而人心難測,他能做到的也就只要捕捉而已,了不了解完全是另一回事。
  他拍了又拍,開始吸引其他團友的目光。詩喬尷尬地上前拉他的手臂說:「導遊催促我們了,快走吧!」

  帶著曖昧的心情,詩喬和Kenny共渡一整個上午來到Urgup Valley。
  這兒到處都是Fairy Chimneys。它們無論形狀還是顏色也像個超巨型雞肶菇,就是頂部是尖的而不是平滑的。這些雞肶菇或相連,或不相連;有些『生長』在平地上,有些則長在小石山上。比較巨大的雞肶菇上面有大大小小的正方形凹洞,它們曾經是居民的居所或居民特意為白鴿打造的家。
  詩喬愛煞這兒。玩了半天,她對奇山異石的驚異本已倒退不少,但來到這個童話似的地方,她不禁喜孜孜地東奔西跑,甚至叫Kenny替她拍照來記下這奇妙的比例。
  就在那個稍稍往上斜的小沙丘,穿著涼鞋的她幾乎滑倒。幸好一直陪在她身邊的Kenny來得及扶住她。
  那略帶驚險的對望、依舊溫暖的觸感、能嗅到對方氣味的距離……過電了。
  這次可以吻下了去吧?
  他緩緩把臉龐移近一點,她的電話竟不通氣地響起。
  「我,我把local tours的資料發給你之後,忘了關手機。」她一邊語無倫次地解釋,一邊倉皇失措地拿出電話,不慎把電話跌下。
  他替她把電話接住,看見電話熒幕顯示出她和正煕的親密照。
  震驚、尷尬、慌亂……她匆匆把電話關掉收起,避開他的目光小心下山。
  太煞有介事了,可她又能怎樣?
  不,她應該解釋,但悄悄望向他既似沉鬱又似不忿的臉,她不敢。
  那不過是她的前度。他可以有前度,難道她就不能嗎?可是,在不足一個月之前她還會想著他。
  是時間過得太快,還是她之前太傻?
  現在的她已不是因為放不低才不刪掉那張照片。是因為電話一直沒怎麼開過,她壓根兒沒想起這件事。
  和她的距離愈來愈遠的Kenny完全挪不動雙腿跟上去。
  那一刹的對望,他以為她也對他有感覺。他以為他們之間唯一的障礙就是一段已逝去的曖昩情愫。然而剛才那通電話和照片把這種『以為』破壞掉 - 死人不會打電話給她;若那人是她的兄弟或好友,她不用落荒而逃。
  難道憑那個書呆子就能討得她的芳心?
  他要問個明白還是裝作從沒愛上她?

二十八 微風中起舞

  幸好一天的旅程快要結束,導遊才不致於太擔心Kenny和詩喬之間的古怪氣氛會令今天順利的旅程衰收尾。旅遊車把他們放在旅館門口,詩喬終於開腔:「才五時多,我們去哪兒好?」
  她居然裝作若無其事地邀約他。他忍不住問:「你不用回電話?」
  她臉上一紅,「不用,不重要的。」
  他醋意大發,冷笑一聲,「你會跟不重要的人臉貼臉合照?」
  「那是很久以前的照片。」
  他還想發作,卻怕顯得小器。他深深地吸一口氣,回想他本來安排的行程說:「到鎮上走走吧。明天的local tour時間會長一點,要買什麼的話要今天買,還要準備早餐。」
  「哦。」她委屈地跟在他身後,不知該不該主動告訴他正熙的事。
  終於他回頭,稍稍緩和臉色說:「買完我帶你去看日出的地方視察,再回鎮上吃晚飯。」
  說罷,他刻意放慢腳步讓她跟上,二人默默無言地背著午後的陽光走。
  她終於記起她打算偷走去看日出。那是她對阿琳的承諾,亦是她應該給予阿琳的尊重。可是現在才說她想自己去的話,他們的關係會無法挽回吧。
  她早該知道她逃不掉。他們只會在Cappadocia留三天兩夜。第一天早上他們才剛到埗,第三天早上他們早上便要離開,所以基本上只剩下第二天早上適合看日出。是她一直逃避,嘴裡說不要跟他一起,身體卻誠實得教她難堪。

  帶著忐忑的心情,他們很快便逛完冷清的巿中心,提早來到說好的小山丘下。這時四周一個熱氣球也沒有,但染上淡粉紅的天空亦有她的美態。
  風很涼,Kenny不等詩喬說話便把風衣脫下披到她身上。她頓時心軟。
  「我大致知道我們明早該怎麼走,回去吃飯吧。」他一邊為她把衣襟拉好,一邊說。 
  古龍水的誘人香氣變濃烈了,她微微垂著頭,並不答話。
  正熙的書呆子模樣不斷浮現在Kenny的腦海裡。尤如想要把她拉回自己身邊那樣,他溫柔地為她撥好髮絲,然後默默放開她。
  「等我。」她忽然說。
  他不太明白她的話,但從來『等』這個字在男女關係中都很討厭。
  「明天我想一個人來這兒看日出。之後我會把我的故事告訴你。」
  他失望極了。然而她已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他硬要把她加進他夢寐以求的畫面只會丟架。
  他氣得轉身走上小山丘。她跟上去,無奈路太斜沙太鬆,幸得他伸手拉住她。
  再生氣也無法對她放任不管。
  好像有點太認真了,但已握住的手,說什麼也不想放開。
  她也不想放開他。
  一次又一次,他救了她、照顧她、安慰她,但不是因為這樣她才對他戀戀不捨。她對他的心動,是她和正熙的感情也無法取代的。
  「和我跳舞好嗎?」Kenny問。
  這種技倆大概不適宜用在她身上。可是他想不到有任何藉口比這個能夠更帥氣地擁著她,看著她,讓她在一首歌的時間裡只看著他一人。
  可惜這個請求在她眼中確實有點造作,也突顯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我不會。」她說。
  他使勁把她拉入懷裡,迫使她看著他,「就當是你要我等的代價。」
  她被他的目光迫得喘不過氣來。他沒有乘機吻下去,緩緩地,他拉起她的左手,帶領她在微風中起舞。
二十九 鋼索

  詩喬從沒試過陷入曖昩關係。她不懂怎樣和正在等她的Kenny相處,親密不是、生疏也不是,如像踏鋼索那樣,稍一差池便會和他雙雙從這條幼細的界線跌下。
  在谷底等待她的會是什麼?
  至少她要完成阿琳的夢想,亦是她對阿琳的承諾才掉下去。
  自阿琳死後,她的時鐘好像停了下來。即便她鼓起勇氣放下一切飛出去,她還是活在過去那樣,直至……她不曉得,到底她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他?
  短短十來天的回憶湧上她心頭,她努力空出一點心思來假裝若無其事地跟他吃飯,他卻同樣心不在焉。
  愈跟她一起,他便愈喘不過氣來。他想,若是如此他還是不捨得不賴在她身邊,那他肯定愛上她。
  對,不用再三確定,他愛上她。
  然後呢?
  她叫他等她。

  Cappadocia的名菜Testi Kebabi就這樣被心事重重的他們浪費掉。飯後,詩喬害怕與Kenny獨處一室,不敢回去。無奈鎮上的店舖早關門了,結果他們蹺了老大個圈,回到旅館門前她再次邀他喝酒。
  他望望漆黑的街道說:「太夜了,不如我們到旅館的酒吧喝?」
  其實他知道她在想什麼,但他不願搬離她的房間。他害怕她一旦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內便真的會消失不見。

  夜了,旅館的職員把燈光調暗,又在桌上放上蠟燭和鮮花,令餐廳化身成為甚具情調的酒吧。他把Kenny和詩喬領到戶外幽暗的角落,為他們推薦了兩款既酸且甜的雞尾酒便回去工作。
  她原以為他們會一邊喝酒,一邊默默望著曖昩不明的燭光來虛耗本該愉悅浪漫的時光,沒料到他問:「你買的是單程機票還是來回?」
  「來回。」
  「什麼時候回去?」
  她想想接下來的行程,說:「後天晚上。」
  「哦。」
  「你呢?」
  「單程。」他帶著半點冀盼看著她,「我還想去東土。」
  可惜這個意念對她而言絕對是mission impossible,她只好裝作聽不出他的邀約,問:「那你本來的工作呢?」
  他搖搖頭說:「我辭職來這兒的。」
  「啊。」話題再度終止。她想,如果她已有工作在手的話,她肯定不敢裸辭去旅行。就算她敢,她的父母也不批准。光是這次的畢業旅行已惹她的父母不滿了。畢竟她的父母收入微薄,不足以應付家庭開支和弟弟的學費。而就算她願意窮遊,願意打工換宿,也鑽不出多餘收入來做家用。
  她知道他不一樣。辭職去旅行對他而言應該不算什麼。從他的衣著打扮到言行舉止,以至他的背景,她也聽得出他不用憂柴憂米。
  她輕呼一口氣,再呻一口雞尾酒,再度感到有些壓力。
  把她的故事告訴他,然後呢?要是他不介意,她真的要跟他一起嗎?他對她是好奇還是認真?他們有可能合得來嗎?
  他不明白她為何忽然皺起眉頭,正要開口,她搶先問他要不要再點一杯雞尾酒,然後二話不說便把侍應喚來再點一杯,狠狠地灌下去。
  也許已來到盡頭了。她想,他們之間的關係,踏鋼索般的關係,很快,她將一個人掉下去,掉回到自己平凡的人生。
三十 暮光

  這次喝醉了的詩喬沒有亂說話。她不是不想說,而是想到的話都好像很多餘 - 你試過窮得只剩下三十元但不敢告訴父母嗎?你為什麼喜歡我?你喜不喜歡我?我很想記住阿琳,有時候發現自己沒有想起她,會傷心和內疚。我不想回香港,不捨得你。你說的土東,我不知道是什麼地方,但我想去,很想去。
  帶著這些心事,她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一杯接一杯地喝著。他沒有阻止她,他也想醉,但他的雞尾酒的酒精成分不高,他又不敢造次。
  終於,侍應來通知他們餐廳要關門了。他把已經爛醉的她扶回房間。才剛關上門,她便不慎把他推倒在地上。
  「很痛。」她說,軟癱在他的胸膛上。
  他忍住額頭撞牆的痛楚,扶著她的肩坐起,「哪裡痛?」
  「我們怎麼回來了?」她神志不清地問。
  他失笑,「餐廳要關門了。而且你明早不是要去看日出嗎?」
  聽見『日出』二字,她掙扎站起,踏著虛浮的腳步走向雙人床。
  站在兩級木階梯上,她停下來依著門邊說:「其實……」
  「嗯?」他站起來。
  她回頭,「我想你陪我。」
  幾縷頑皮的髮絲再次黏到她臉上。他一如以往忍住替她撥好頭髮的衝動,卻避不開她迷離的目光,微紅的臉頰和半張的唇。
  他肯定她沒有誘惑她的意圖。
  還是他低估了酒精對她的影響?
  她是想他陪看日出還是陪睡?
  他心頭一熱,連忙甩甩頭說:「你快去睡吧。我今晚睡沙發。」
  「為什麼?」她問,有點嬌嗲,又有點傷感。
  「我想洗澡,怕待會會吵醒你。」此刻他需要的,是一盆倒頭淋來的冰水。
  「洗了澡的話……」她沒有說下去,邁步走到他身前,掂起腳尖,揪著他的衣襟湊到他的脖子去。
  她原本只是想嗅嗅他的氣味,但酒精使她的距離感變差,她一不小心吻到他的耳垂。他扶著幾乎又要跌倒的她,終於忍不住吻下去。
  她的耳根更燙了,卻沒有推開他的意圖。他的嘴唇很軟,鬚根都扎到她的臉上。沒有一種距離比這種更適合嗅他的氣味,他卻把雙唇移到她的鎖骨,而她不但不打算推開他,還把他擁得更緊,生怕一放手火花便會消失不見。
  他知道這樣很不正人君子,但他從不稀罕當個正人君子。他只想他喜歡的人喜歡他。而她是喜歡他的對嗎?所以才會那麼熱烈地回應他的吻。
  他愛她,很想徹底地擁有她。

  肩上一陣寒意喚醒了詩喬。她在暮光中看見熟睡中的Kenny,想起他剛才火熱的吻,有些害羞。她從沒試過被誰那樣吻著。她從沒試過讓誰那樣撫摸自己的身軀,也沒試過那樣渴望著誰。
  不過後來他停下來,輕輕吻上她的額角便擁她入睡。
  他始終是個有風度的人。若不是阿琳的事……
  她身軀一顫,立刻起來翻出電話。
  五時正。
  她顧不得弄醒Kenny,匆匆推開被子穿上衣服。
  「怎麼了?」他如夢初醒。
  她沒有回答,連手袋也沒帶上便跑出房間。他只好穿上衣服追出去。

  這時天色昏暗,是黎明前專屬的深藍。詩喬勉強在微弱的燈光中向東方奔跑,直至踏上尖石才想到自己忘記穿鞋子。
  沒時間回去了。
  尤如懲罰自己那樣,她加速跑上去,把緊追她的Kenny拋離了一些。
  無奈他始終捉不住她。
  如果剛才他把她再擁緊一些,現在陪她去看日出的會是他嗎?
  
三十一 約定

  氣來氣喘地,詩喬跑到約定的小山丘。她看見天空漸漸由沉鬱的深藍色變成溫柔的淡紫色,心頭一緊,連忙走上山頂,但乾燥的天氣沒有為大地帶來露水,她再次因為鬆散的沙粒滑倒。
  「小心!」Kenny說,來不及扶起她。
  她沒有理會刺痛的掌心,半爬半走地登上山頂,被他拉著坐下。
  「我不是說要一個人來嗎?」宿醉未過,她已忘記昨夜說過希望他陪。
  他一言不發地把鞋子脫下,勉強套到她腳上。
  「你不要幫我!」她想脫下鞋子的手被他用力捉住。
  「夠了!」他喝住她。
  她看著他,淚流滿面。
  「別任性好嗎?」他似在求她。
  「我不是想這樣……」她用力咬住下唇,「是我害死阿琳的。」
  他默默等她說下去。
  「如果我早點發現她喜歡我,我便不會在她面前正熙前正熙後的來傷她的心。或許我不會跟他一起。」她羞愧地垂下頭來,「我們約好來這兒看日出,我卻因為正熙而徹底忘記這件事,還興奮地告訴她我要和正熙去看天空之鏡。我沒想過她會為我做那麼多份兼職,把我們的旅費也賺好了。我看著她心碎的臉,竟然還說下年再陪她去。我這麼多年來也從沒察覺她喜歡我。如果我肯多關心她,理解她,結果會不一樣,至少她不會踏上那條路,我卻在伯母把她的遺書交給我才知道她因為我而跳下去。」
  聽見她正熙前正熙後的,Kenny嫉妒得要命,但他還是輕撫她的後腦,想讓她靠到他的肩上。
  她撥開他的手,繼續流淚說:「她說她不恨我,她只是活不下去。她說她想把我們的感情在最美好的一刻封存起來。可是,不可能這樣的吧?」她正視他,「她死了,消失了,我們的感情如何還重要嗎?她才二十多歲,才華洋溢,本應好好實現理想,怎麼……我很後悔,但當我好不容易地為了完成我們的約定而來到土耳其,竟差點因為你而忘記她。我簡直好像早就忘記我為什麼要來這兒那樣,每天跟你吃喝玩樂,我……」
  日光打斷了她的話。她看著逐漸暴露於日光中的山巒,看著一個個熱氣球尤如拉起橙色天幕那樣緩緩地昇上天空,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說,她是因為他而忘記那個阿琳。
  背上的一陣暖意使他們回頭,一片橙光漸漸從遠處掩來,照亮了大地,也照亮了他們身處的小山丘。
  『你肯定會喜歡那兒。』她的耳邊再次響起阿琳的話。她千里迢迢地趕來這兒完成了她們的約定,聽到了她的話,然後,沒有然後。土耳其的Cappodocia裡,只有她和他兩個人站在這個冷翹翹的無名山丘上,看著這奇景。
  「我以為只要離開熟悉的地方便能夠離開熟悉的痛苦,但原來事情不是我想像中簡單。我帶著矛盾的心情跟你來到這個地方,一切又變了樣。我沒有像我預想那樣大哭一場,也沒有領悟什麼。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對她的心痛和內疚也淡了。我只希望她還在,土耳其也好,香港也好,我很想再次聽見她的笑聲。」
  他伸手擁住她的肩。這次她沒有反抗,苦笑說:「難怪阿琳經常笑我幼稚。我真的很幼稚。勉強完成這虛有其表的儀式根本沒有意思。她不會復生;我不會得到她的原諒。她走了,死了。」
  「你要自己原諒自己。」他說:「再說這不是你的領悟嗎?時間會沖淡一切,包括心痛和內疚,但你們的感情,她在生也好死了也好,也會好好地封存在你的心裡。我想她不需要你為她做什麼,她只想你懷念她。」
  她抬頭看他,不經意又靠近了些。
  阿琳會介意嗎?還是如他所說,她只希望她懷念她?
  這好像是另一個該吻下去的時刻,但Kenny沒有。他不想乘虛而入。這個想法跟是不是正人君子無關。只是,若她因為軟弱而跟他一起的話,那不算愛。
  要贏一個人的身體不難,但要贏一個人的心,贏她的心……他至今也未摸索得到。
  她以為他會吻下來。她正期待著。可是,當他只給她一個輕輕的擁抱時,她又有些寬心。
  愛情這堂課,很難。
三十二 谷底風光

  一覺醒來,和Kenny去看日出的事對詩喬而言彷如夢一場。想到已很久沒有夢見阿琳,她既悲且喜。她轉身發現本應在她枕邊的Kenny不見了,起床想打電話給他,卻聽見有人開門。
  「我們錯過了Green Tour。」她對捧早餐進來的Kenny說。
  「別擔心,我已經旅館包車,待我們吃完早餐便會有人帶我們去我們本來想去的地方。」
  她有些不自在。
  他們好像還有事情未說清楚 - 她未想到要怎樣處理和他的關係。她喜歡他是一回事,她是否已準備好再次戀愛是另一回事。再說,他的背景和氣燄令她不敢肯定跟他一起的話會快樂。
  
  司機依照他們的指示來到Ihlara Valley,把車子泊好,說:「你們下車之後去那邊的售票亭買票便可以進去。這條遠足徑沒有岔路,你們可以跟著人群到終點的餐廳休息一下,我會把車子駛到那兒等你們。」
  「好。」Kenny跟他再對一次電話號碼便下車買票。
  詩喬不敢提出分擔門票的價錢之類的事,但臉上的神情讓Kenny察覺異樣。他不動聲色地牽上她的手。她沒有掙脫,卻也沒有握緊他。
  「今天多雲,正好適合遠足。」他沒想到自己竟然要以天氣這等無聊話題來打開話盒子。
  「嗯。」她說:「這兒的風景真美。」
  她的回應比他的更敷衍,可她說得沒錯,這兒的風景很美 - 階梯依著火山而建,左邊是峭壁,右邊是深谷,谷底滿滿的長滿綠色植物。一步一步地,他們隨著遊人走過幾間石教堂,一步一步地,他們步入谷底。
  他始終牽著她。她很喜歡他掌心的溫度,握著他的手漸漸變得確定,臉上卻若有所思似的。
  「怎麼你今天不拍照?」她問。
  他暗罵自己為她神不守舍,毫不瀟灑,連忙鬆開她的手拿出相機。
  「你知道這個地方的起源嗎?」他問。
  她搖搖頭,慶幸他們終於有感情以外的話題。
  「這個山谷是幾千年前由一條河流形成的。」他指指泥路兩旁的大樹後的峭壁,「山谷兩旁的是火山。山上有無數改建成居所和教堂的石洞……不過這些資料不是記載在旅行社的網頁嗎?你沒看過?」
  她笑著搖頭。
  他不再說話,再度牽上她的手往前走,來到一條河流旁邊。
  「我想這便是我剛才說的河流。」他說:「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搖搖頭,「可惜我們沒帶食物來,不然便可以野餐了。」
  「你喜歡野餐嗎?」
  「算是吧,有時候會和同學遠足。」
  「我也是,不過我大多一個人去。」
  「一個人行山很危險呢。」
  「那以後你陪我吧。」
  以後。
  她沒想過他們之間可以有以後。她住粉嶺,他住愉景灣,天南地北;她要找工作,他要遊土東,目標完全不一樣。
  他忍不住問:「心情不好?」
  「不,我沒事。」
  她的電話再度響起,又是正熙。他看見那張親密照,臉色一沉,卻裝作顧著拍照片而沒有留意那張照片。
  她遠離他幾步才接聽正熙的電話。
  「喂?」
  電話的另一端靜默了好幾秒鐘才傳來正熙的聲音,「你好嗎?」
  她靜默了半晌才說:「很好。」
  「你什麼時候回來?」
  「過幾天。」
  「我去接你機好嗎?」
  「不用了。」她偷偷一瞄裝作漫不經心的Kenny一眼。
  「我……我和她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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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一個人走

  詩喬好奇正熙為什麼跟他的高材生女朋友分手,但Kenny就在她數米之外,她不敢問,呆呆地拿著電話,等他說下去。
  「喂?」正熙在等她回應。
  「我還在。」她說。
  他清清喉嚨,說:「我家離機場很近,我來替你拿行李回家吧。」
  她猶疑起來。
  她總覺得自己虧欠正熙。他們二人沒有所謂誰追誰。很自然地,他們由她在高考時期請他替她補習開始來往,後來他表白了便正式開始。熱戀時期,他們說好大學畢業之後要一起去看天空之鏡。結果到了最後一年,她把這個約定告訴阿琳並導致阿琳自殺之後,她便開始避開他,一避就避到她隻身去土耳其,而他則牽著別人去看天空之鏡。
  快兩年了,他不可能因為她而分手,但她自覺有責任給他一個交代。
  「待我回來再找你吃飯吧。」
  掛了線,苦苦地忍耐不偷聽的Kenny終於可以蓋好鏡頭蓋,回來牽上她的手。
  「誰?」他問。
  「別問知故問。」她笑笑,半開玩笑地說。
  他有些不悅,「你不打算把照片換掉?」
  她不喜歡他的語氣,心想他們還沒有確定雙方的關係,他便急著管她,然而她還是二話不說便在他眼前把他的來電照片撤掉。為免他進一步要求她把正熙的照片刪除,她轉個話題說:「明天我自己回伊斯坦堡可以了,你繼續你的行程吧。」
  「你不和我去土東嗎?」他有些失望。
  她輕輕皺眉,「我要回去找工作。」
  「也不差那幾天。」
  「Kenny,」才剛接到前男友的奇怪來電的她其實沒有多大耐性,但她迫自己冷靜下來說:「我們的背景不一樣,我沒資格像你那樣到處遊歷,想旅行便辭職坐飛機去玩一頭半個月。」
  「我既然叫你去便沒想過要你付帳。」他說。
  「這不但是旅費的問題……我的家庭負擔很重。如果這樣你也不體諒的話,我們一起的話會很痛苦。」
  一起的話。
  所以在她眼中他們並不是在拍拖?
  他強忍怒氣,「我不是想去旅行便辭職。我有我的生活壓力,要工作賺錢,也想為事業努力。你別沒了解過我便批判我。」
  「我沒有批判你的意思。」
  「是嗎?那『在一起的話會很痛苦』是什麼意思?你覺得你和那個書呆子合襯些,想回去找他?」
  本想好好解釋清楚的她氣得說不出話來。和他對峙了一會,她撇下他往前走,他竟沒有追上去。
  從伊斯坦堡一路追到Cappadocia,他有些氣餒。想到自己最初來土耳其的原因,他氣自己一次又一次被浪漫沖昏了頭腦,而對方往往理智得他不覺得被愛。
  她,明明軟弱、依賴心強、怕事又沒方向感,竟然隻身來土耳其,目的就是完成一個不再重要的承諾。
  所以其實她也有浪漫感性的一面,只是並非對著他而已。

  來到終點,Kenny見餐廳裡沒有詩喬的蹤影便到停車場去找司機打聽。他竟說她叫他代為叫車,並已獨自返回旅館。Kenny聽得臉色發青,叫他趕快載他回去。
  有必要這麼生氣嗎?是他低估了他那句話的威力,還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正要把行李拉出酒店房間的她也在問自己這條問題。
  與其說是生氣,她更似在找個藉口躲開他。
  不是不喜歡,只是每每遇到合不來的地方便有種『早料到會這樣』的無力感。
  他們朝夕相對兩個禮拜了。沒錯她對他的過去和現狀都了解不多,但至少有一點她是清楚的 - 他不體諒她。
  她怕再拖下去會更不捨得,而且她要為阿琳完成的事也完成了,該收拾心情回到自己平凡的人生。酒窩混血富家子什麼的,就當是夢一場,最多回去買瓶什麼S古龍水回味一下。
  她咬咬唇返回房間偷了他的風衣。
  這是他們相愛過的證據,無論哪張照片都無法比擬。

三十四 追

  Kenny狠心讓詩喬離開,遊歷的心情卻不復再。第二天一早,他退了宿,近乎悶悶不樂地登上前往Safronbulo的巴士。想到距離應該已身在伊斯坦堡的詩喬近了一些,他心裡有點痛,人坐立不安的,好像有事情還沒完成,無法前進。
  如果現在轉車去伊斯坦堡的話……他也沒有什麼可以做。他沒有她的電話號碼,就算有也沒有用,因為她為了節省金錢而幾乎不開電話。換句話說,他寄電郵給她也未必有用 - 不是每輛長途巴士都有wifi,平價旅館更肯定沒有。
  還是回港再算吧。
  不,他不應該找她。她不辭而別已說明她不愛他。
  他轉身望向窗外,苦苦等巴士到達Safranbolu,期望新的風景會沖淡對她的思念,但人一下車,第一件事便是看看電話有沒有未接來電。無奈他等到的只有母親的短訊。
  『伊斯坦堡發生恐怖襲擊,你在哪?』
  Kenny看得頭皮發麻,立刻衝到售票處買了張前往伊斯坦堡的車票,接著上網找詳細新聞報道。
  『伊斯坦堡市中心步行街發生自殺式襲擊,四名外國人在爆炸襲擊中死亡。』
  他的耳邊嗡的一聲,呆了半晌才想到可以打電話向領事館查詢恐襲情況。這刻大概全世界有中國籍親友在土耳其的人也在打這通電話,他等到巴士來了才打得通,終於得知沒有中國人遇害。
  他並沒有因此而打消去伊斯坦堡的念頭。是怕會再有恐襲,也是想詩喬想得快要瘋了,就算他不知道她在伊斯坦堡的什麼地方也要去找她。
 
  那一整程車裡Kenny也不斷發電郵給詩喬。可惜如他所料,她沒有檢查電郵。此刻她正躺在曾與他同遊的Gülhane Park,在無數情侶身旁想念他。
  幸運的她沒有經過事發的大街,亦不知道發生了那麼大件事。從她離開他們的fairy chimney到車站附近的露天餐廳吃晚飯,到登上夜車往伊斯坦堡,到入住他曾經入住的旅館,到她『一不小心』經過黃金角和藍色清真寺,來到這兒,她也在搜索他的身影。
  要是他在乎她,在她還在Cappadocia的時候便已經找到她了。那不是一個說走便能走的地方,而且巿中心的面積不大。
  她忍住打電話給他的衝動,忍住眼淚不讓她身旁的情侶發現,但嗅著身上風衣那陣愈來愈淡的古龍水香,她愈想愈難過。

  直至到達伊斯坦堡,Kenny下車看見橙黃的晚霞才記得詩喬這夜回港,就算她仍未上機亦可能已身在機場,他不大可能在這兒找到她。
  他頹然地坐到路邊,看著沉甸甸的背包,想著一路以來和她結伴同遊的日子,她對他的指摘,她的笑和她的吻,初次在飛機上碰見她的情景彷彿是很久以前的事。
  帶著這樣的心情去土東根本是『攞嚟搞』。
  如果他肯放下苦苦捍衛的自尊,如果他不把過去的感情包袱放在她身上……
  他背起背包,決定用盡全力追上她。
  
  總是在離別之前,人們才急著去抓住什麼。
  從伊斯坦堡巿中心到機場,詩喬也在掙扎要不要打電話給Kenny,至少好好向他道別,結果卻是上了機才鼓起勇氣發短訊給他。
  『我回去了。你一路順風。』
  這一來便等於把她的電話告訴他。將來,若有天他想念她了,便一定會找到她。
  回想起過去半個月的點滴,她忽然想到自己曾經把旅館的電郵轉發給他。換句話說,他有她的電郵地址。
  她連忙開啓郵箱,發現Kenny曾經發過多個電郵給她。
  『伊斯坦堡發生恐襲,你在哪?』
  『別跟我賭氣,我很擔心你。』
  『有什麼事情也跟我說,我現在正趕來伊堡。』
  『唐詩喬,拜託你來這些地方旅行便不要節省那一分幾毫,出了事沒人找得到你怎辦?』
  詩喬看得哭了。她正想起來下機,空姐卻走來叫她坐好,關上手提電話並扣好安全帶,說飛機快要開出。
  堅持下機的話便捱告嗎?她的行李怎辦?他在伊堡哪兒?
  混亂間,她隨著飛機緩緩飛上半空。
三十五 有些事情,有些人,放手便會後悔

  詩喬花了四小時從土耳其飛到多哈,在機場停留九小時之後再坐九小時到香港。
  那漫長的旅程裡,她不斷想著Kenny。
  待她回港之後她一定會去找他。管他合不合得來,她無法放下原來真的喜歡她的Kenny。他的氣味、他的單邊酒窩、他的體貼、他們之間的一點一滴……全都教她想念不已。
  沒錯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但她喜歡他的世界,她想和他一起見識更多,即便老是為了雞毛蒜皮的事情而跟他吵架也在所不計。
  其實回想起來,偶爾和他拌拌嘴也是情趣。她學懂有些事情沒有對錯之分,又或者他們一輩子也不會知道誰對誰錯,就像在Kekova遇到那個小朋友的小插曲那樣,所以沒有認真的必要。
  不會太遲的吧?為怕遺失他的電話號碼,她早已把號碼抄寫到好幾個地方,而且她有他的電郵。
  
  熬了二十多小時,詩喬拖著疲憊的身軀和沉重的行李箱走出閘口,竟被一把熟悉的聲音叫住。
  「阿詩。」
  她回頭看見正熙拿著一大束玫瑰站著,嚇得不敢走過去。可是遊客紛紛離開,她不好意思擋在通道,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
  「來找朋友?」她明知故問。
  「我問伯母,知道你坐哪班機便來接你。」
  他把玫瑰遞上,但她沒有接下,「我不是叫你不用接機了嗎?」
  他看著她雙眼,深深地吸一口氣才緩緩地說:「我想早點對你說我仍然喜歡你。」
  「別開玩笑,」她聽得頭皮發麻,退後一步說:「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絡。」
  他搖搖頭,「愛情不會因為時間改變。」
  聽見他把愛情二字用在他們身上,她甚為抗拒,「你是因為失戀才想起我吧?」
  他把玫瑰握緊了些,「我和她去天空之鏡的時候便知道我有多想你。」
  她有些心軟。要是她早早跟他說清楚的話,便不用他大老遠趕來吃這片檸檬,「對不起。我早該跟你說清楚。」
  「我明白。阿琳是你的最好朋友,那時候你心情不好,我沒有怪你,但你土耳其也去過,該放低了吧?」猶如預設台詞那樣,他流暢而執著地背誦著,卻少了真摯。
  她這才記起他是一個事事跟隨計劃的人。他一定想了很久才決定來接她,所以不會因為她一句不願意而退縮。要說尊重和體諒,Kenny比他好多了。
  看見他踏前一步,她再退後,「不是她的問題,已不再是她的問題了。」
  「那為什麼?我不覺得時間是一個問題。」
  「是因為,因為……」她吸一口氣,坦然承認自己的感覺,「我愛上另一個人。」
  這件事件明顯超出他的預想,他呆在原地。
  她急於澄清,「那是最近的事。我也不是認識他很久。不過,總之,我們已不可能。」
  他張開嘴巴,又再合上,不知應否繼續挽留她。
  這時一個男人從後衝過來牽上她的手,穿過他們中間帶她走。
  「你怎會在這兒?」她震驚地說。
  「我坐直航趕回來。」
  Kenny拉著她大步地走,且走得很急,她只能看著他的後腦說話,「你不是要去土東嗎?」
  「不去了,怕回來的時候你已愛上別人。」他還是沒有回頭。
  猜到他聽見她和正熙的對話,她有些害羞。她用力拉住他,想要說些什麼,但他一轉身便把她擁入懷裡用力吻下去,熱情得不容她掙開他的懷抱。
  她深深地嗅著他的氣味,心裡比回到香港更加踏實。這不是隨便買一瓶古龍水便能買到的感覺,她說什麼也不捨得再放手。
  有些事情,有些人,放手便會後悔。
  站在他們身後的正熙也終於學懂這寶貴的一課。他把鮮花扔進垃圾箱,離開這對愛得旁若無人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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