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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小說] 《煙雨桂林》第一部《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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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媽說罷,不自覺地輕歎一聲,我禁不住望瞭望她,只見朦朧恍惚的燈光下,她的神情中又充滿了白天有過的那種惘然和憂鬱。我不由得心中又是一蕩,到底是什麼原因使她沖不破束縛呢?又是什麼原因使她幾十年來寧願孤獨度日呢?難道……難道是她不夠勇敢嗎?難道在人生的追求,特別是在愛情和婚姻的追求上,她們那一代人真的沒有我們這一代人勇敢和無畏嗎?
禁不住地,我語帶雙關道:“既然你心中產生了愛,又怎會不去培育它,不去大膽勇敢地衝破阻礙它生長的束縛呢?既然你選擇了一種愛情,你又怎會不渴望它開出美麗的花朵,結出豐碩的果實?你又怎會不讓它享受陽光的照耀和雨露的滋潤呢?姨媽,你會這樣嗎?你會甘願讓心中的愛沒有結果,甘願忍受孤獨、寂寞和憂傷嗎?……”
“可是,有些時候,你是無能為力的啊!”姨媽惘然地朝前走著,聲音透出深深的無奈和憂傷,“儘管你不甘願,可是你也只能無奈的接受,無奈地面對現實。因為,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勇敢大膽地衝破束縛啊!”
“這麼說來,姨媽幾十年來的獨身,就是因為無奈,因為無能為力,因為不敢衝破束縛嗎?”
姨媽猛然停住了步,望著我,惘然的目光中顯得有些慌亂和激動。但一瞬後,它又恢復自然了,一邊走一邊道:“冰冰,那你以為姨媽是這樣的人嗎?”
我卻沒有馬上回答姨媽的話了。此時已到了解放橋上,由於這裡沒有了樹木的遮掩,雨意在這裡便顯得淡了些,燈光也豁然變得敞亮了起來。
車輛行人也熙攘多了。我禁不住停下步來,依靠著橋欄,目光散漫地朝著黝黑的江面眺望。
姨媽原本已走了幾步的,見我停了下來,於是便又走回我身邊,與我一起眺望著橋下黝黑的江面。
她接著剛才的話說:“冰冰,其實,就算姨媽是那樣的人,這也不奇怪,因為,我們這一代人的確沒有你們這一代年輕人勇敢和無畏啊!”
我這才說道:“可是,姨媽,從小到大,在我的心裡,你們都是很勇敢很堅定,使我崇拜和敬仰的一代人啊!你叫我怎麼能夠相信你們會跟無奈和膽怯沾上邊呢?”
說著,我禁不住非常動情,“說真的,姨媽,我承認在愛情和婚姻的追求上,你們那一代人或許沒有我們這一代人這麼勇敢和無畏,但是,我相信,你們也決不至於連表達自己情感的勇氣也沒有。特別是姨媽你,我不相信你會是一個膽怯得連自己渴望的幸福也不敢去爭取的人!也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使你感到無奈和膽怯,使你寧願忍受終生的痛苦和憂傷的阻力和束縛存在……”
“哎,冰冰,這叫人怎麼說呢?……”姨媽不覺又長歎了一聲。
我緊緊地望著她,又說:“如果說,真的有這樣的阻力和束縛存在的話,那麼,又會是什麼樣的阻力和束縛呢?”
“哎,冰冰,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姨媽惘然而憂鬱地望著我。
“算了,姨媽,那就不說了。我們走吧。”我重新挽住了姨媽的手,朝前走去。我知道,姨媽不是不知道該怎麼說,而是她不想說,既然她不想說,不願說,我若繼續問下去,只能使她更惘然更憂鬱。還是算了吧。
走了兩步,姨媽卻抽開手,說:“冰冰,我看就送到這裡吧。送太遠了,等下你一個人回家又要走好長的路。”
此時我也正感到躁亂,思緒就象被雨打濕的羽毛一樣,濕乎乎,沉甸甸的。我很想一個人靜一靜,好讓一天來積存了大堆問題的腦子好好地鬆弛一下。姨媽的話剛好合乎我的意念,於是我便停住步,站在橋上,目送著她孤零的身影慢慢遠去。
沒想到她走了一段路後,又跑了回來,雙手握住了我的手道:“冰冰,我突然想起了幾句非常重要的話,必須要囑咐你一下。”
“什麼重要的話,姨媽。”
“是關於你與曉峰的。”姨媽一臉嚴肅鄭重的神色,說:“冰冰,既然你認為你和那位曉峰的相遇相識是老天賜給你的緣分,那麼你就一定要珍惜這份緣分,並且要緊緊地把握住它,不要讓它失去。你知道嗎,失去緣分是人生中最痛心的一件事……”
“你放心吧,姨媽,我一定會珍惜和把握的。我決不會讓它失去的。”我非常堅定地回答,姨媽見著了我的堅定神情,這才放心地離去了。
目送著姨媽的身影消失後,我便依靠在橋欄上,把一顆頗感疲倦的心寄向蒼茫的夜景中。然而此時我的心卻無法安靜下來,我的思緒倒比先前更沉甸了。
為什麼姨媽要囑咐我這些?難道她也曾有過失去緣分的痛心和教訓嗎?難道她真的曾經無奈和膽怯過嗎?……
但是,姨媽對我卻是多慮了。我怎麼不知道失去緣分是人生中非常痛心的一件事呢?我又怎會不珍惜,又怎會讓好不容易等到的緣分失去呢?
我雖然是新時代的年輕人,也有著許多的缺點和激進的思想以及新穎的觀念,但是,我卻又深受爸爸媽媽他們的傳統道德的影響,我決不會象有些同齡人那樣輕率和浮躁地對待愛情和婚姻。我會象珍視生命一樣地珍視上天賜給我的緣分,我會終生廝守我所選擇和追求的愛情和婚姻!
我相信,曉峰也一定會珍惜我們相識的緣分的,從他的眼神中,從他的言語中,以及從他對小城,對雨,對許多自然的和非自然的事物所表現出來的那種真誠的,寬容的,善良的關愛之情可以看出,愛一旦在他心中產生,他就會用整個的生命去培育它,去呵護它,去忠誠它的!
說來也奇怪,此時一想到曉峰,我心裡竟忽然感到了一種安靜,思緒也頓時變得輕鬆了!




  6


雨後的小城,在陽光中是那樣的潔淨,清新和明媚,無論是遠處的青峰和天穹,還是眼前的樹木、樓房及街道,都讓人心曠神怡。
一走出飯店,我便來到濱江林蔭道上,依靠著江欄,望著來來往往的遊人,禁不住想:不知道今天還能不能在這裡遇見曉峰?
但望了好一會,卻不見他的身影,我不由湧起幾縷悵然的情緒,於是把眼光轉去眺看江中及遠處的景色。
秀水一脈的灕江在這裡舒展開柔媚的身姿,訾洲竹林的凝碧,沙洲淺渚的淡褐,堤岸上臨水的粉牆樓閣,把灕江映襯得格外動人。
似有若無的薄嵐中,顯露出幾許如淡墨暈染的迭翠遠山。江水起伏湧動,波光閃爍,似乎忸怩地睃著為她折腰膜拜的群峰。
由於初秋的陽光和氣溫依然較熱,對岸沙灘和江中又散佈著無數戲水游泳的人們。稍遠處,幾艘遊船悠然地漂浮在粼粼的波光中,是那樣的悠然自得。這真是活脫脫的一幅灕江風情畫啊!
依稀耳畔似有歌韻,象風弄遊絲,如屋簷雨滴,不經意間傳入耳鼓。我忙凝神細聽,可偏偏這時它卻悄然隱去了。
我再屏息聆聽,想不到低低的歌韻竟來自腳下——原來是灕江在低呤淺唱呢!
我於是俯視江流,微風卷著迭迭波紋,陽光瀲灩中,鱗光閃閃。
漣漪追逐著,輕輕拍打著船舷,舔舐著岸灘,漫上來,滑下去,再漫上來,宛若戀人的親吻。
忽而,一條小魚竄出水面,波光一閃,又落入清水中去。繼而,無數小魚兒相繼接連跳出水面,碎銀點點,仿佛無數小銀梭在左穿右跳。
桔紅的太陽便趁著這縱橫搖曳的水影,把溫暖的光色暈開去,於是,綠綢般的江水粉紅了,透亮了,像是少女嬌羞的臉龐。
水面下,靜謐的水底世界一抹神秘的幽靜,碧綠的江水撫弄著透明的陽光,仿佛一片蟬翼在輕夢。
玲瓏剔透的卵石,閃耀著星光似的斑點,悠搖的苔藻寫意出一幅幅墨綠的圖案。斜灑的陽光,微漾的水影,映照出仙境一般的景色……
啊!晴天的小城,陽光中的灕江,也有雨中一樣的美麗啊!
我仿佛第一次才發現這一點似的,不由看癡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曉峰到來了,“瑩冰,下班了吧?”
“對!下班了。”我急忙轉過頭來,曉峰就站在我的身旁,他英俊的臉上閃耀著桔紅的光影,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睛放射出柔和的色彩。啊!陽光中的曉峰比雨中的曉峰更清晰,更明朗,更英俊,也似乎更有神韻!
我不由又看癡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臉上禁不住泛起了一抹紅雲。
於是,我們就依在江欄上,看夕陽在江水中慢慢黯淡,消失;看薄霧慢慢彌漫……在眺看的過程中,我們還交談著各種話題:人生,理想,事業,文學,藝術,電影電視,明星……尤其是文學,我們談得最多。
“你把文學當成你的終生的理想和追求嗎?”我這樣問他。
“我曾有過這樣的立志。但現在我卻有些迷惘了!”他望著薄霧嫋繞的江面,神情中顯出了非常清晰的惘然之色。
我頓時有些驚異地望著他,“為什麼呢?”
“因為文學不再象以前那樣神聖,那樣純潔,那樣崇高了。它變得庸俗,變得市儈,變得淺薄了。把這樣一種已經變質了的東西當成終生的理想和追求,怎能不迷惘啊!”
是啊!現在的文學在人們的心目中,確實是沒有以前那樣神聖,那樣純潔和崇高了。它沾滿了一身的銅臭味,甚至成為污穢的淵藪!
但是,這能怪文學嗎?這是文學本身的錯嗎?不,這不是文學的錯,是這個越來越市儈,越來越功利化的環境污染了它,是一些心理不健康的人把它當成了滿足私欲的工具,把它推向了污穢的淵藪!
於是我說:“曉峰,文學本身並沒有庸俗,也沒有市儈和淺薄。是現在的環境和人們把它扭曲了,給它穿上了庸俗的外衣和塗上污穢的顏色……”
“就是啊!在這樣的環境裡,在文學已經被披上庸俗的外衣和塗上污穢的顏色的時候,我們還懷著一顆誠摯的心把它當成終生的理想和追求,還有什麼用呢?”
“但是,文學本身並沒有變質啊!變質的是現在的這個環境和人們,只要我們不變質,只要我們不給文學穿上庸俗的外衣,不給它塗上污穢的顏色,文學在我們的心裡,就仍然是神聖的,純潔的和崇高的啊!你說是嗎?”
“是倒是。可是這樣,我們的理想和追求就無法融入這個環境和人們的理解了……”曉峰仍然滿臉的惘然!
“只要我們自己的心裡能夠融入,只要我們自己理解,何必還在乎周圍的環境和人們的理解呢?”我含著異常真誠異常堅定的語氣這樣說。


曉峰思索了一會,漸漸地,他臉上的迷惘消散了,於是,他歡快地說:“是的,瑩冰,你說得對。只要我們自己融入,自己理解,我們這一生的理想和追求就無悔了!”
接下來的談話也就在歡快的氛圍中延續下去了,他再沒有迷惘之色了。直到街燈亮起,我們才想到了回家。
“瑩冰,你家遠嗎?我送你回家吧?”
“不遠,就在榕湖新苑”
“榕湖新苑?”曉峰顯得有些吃驚,“那可是別墅區!不是一般人住得起的——你們家——很有錢吧?”
“我們家不算有錢,但是我姑媽有錢——我們家的房子是我姑媽幫買的。”
“你姑媽是做什麼的?”
“它在美國有好大的公司。因為她的關係,我爸爸在文革中吃了不少苦頭。改革開放後,姑媽回來,知道了爸爸的遭遇,覺得很對不住我們,於是就買了這棟別墅送給我們作為補償……”
“哦?你姑媽可是個心腸頂好的人!”
“是呀,我姑媽真是個善良,溫和,慈祥的好人!一點有錢人的架子都沒有。她對任何人都是慈愛的,尤其對我,簡直疼愛得不得了!”說起姑媽,我的心裡禁不住湧起一股溫愛之情。姑媽的確非常非常疼愛我,當她第一次回國探親,見到我這個小侄女時,便摟在懷裡捨不得放手,送給我的東西幾乎堆滿了整個床鋪。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我若想要天上的月亮,姑媽都會想辦法替我弄下來的!
當下曉峰笑道:“那當然,象你這麼美麗,聰慧,可愛的人,你姑媽沒有理由不疼愛你的。”
我心裡頓覺一陣甜蜜,但嘴上卻故意道:“你覺得我可愛麼?你還沒有見到我刁蠻的一面呢!過不了多久,我想你就會厭煩我了的……”
“這怎麼可能呢?即使厭煩,我想那也會是一種令人甜蜜的幸福的快樂的厭煩;即使刁蠻,那也一定會是令人喜歡,令人疼愛,令人癡迷的刁蠻……”
“瞧你說的,厭煩還會是甜蜜,幸福,快樂的嗎?刁蠻還能令人喜歡,疼愛,癡迷嗎?假如是一個母夜叉,一個河東吼,你也喜歡?你也疼愛?你也癡迷?假如你的生活中充滿了煩躁和苦惱,你還能感到甜蜜幸福和快樂?”
“只要是從你身上顯露出來的特質,我都喜歡,都疼愛,都癡迷,都會感到甜蜜幸福和快樂——即使是刁蠻,是母夜叉,是河東獅吼——但你並不是!你是上天派來的天使——美麗的天使!”他深情地望著我,深邃有神的眼睛放射出熱烈真摯的光彩。我的心裡禁不住一陣烘熱,又一股甜蜜快樂的暖流延遍了全身。
但是,畢竟我還有著女性特有的羞赧和矜持的本質,我不敢大膽地迎視他的熱烈真摯的目光,也羞于向他袒露我對他的真實的感情,我的臉一下子為羞赧染成了紅色,目光也變得象落在水裡的光色一般了。
不覺便到了榕湖新苑社區的大門。曉峰停住了腳步,說:“到了。我也該回去了。”
忽然間我好象掉了魂似的,呆呆地望著他即將離去的背影,竟忘記說話了。一股眷戀的落寞的情緒充斥了我的心間。
沒想到曉峰走了一段路後,卻又跑了回來,說:“哦!我差點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了,我從明天開始,提前休一星期的國慶假。說是休國慶假,其實是廠裡沒活幹了,大家輪番補休罷了。我已訂了一個計畫,準備在這一個星期的假期中把小城所有的景點重新暢遊一遍。然後寫十幾篇遊記……”
“是嗎?”我不禁驚喜異常,“我也曾有過這樣的想法呢!我們一起暢遊好嗎?我也想寫幾篇讚美小城的文章呢!”
“好呀,可是,你有時間嗎?”
“時間沒問題。我也可以申請休假。我今晚就把休假的事情辦好。”
“那好,明天我們就在愛情大道上會合,然後再決定從哪裡開始我們的暢遊。”曉峰顯得異常高興。
望著曉峰遠去的身影,我不再感到落寞了,我的心早已經為明天的暢遊幻想變得有些急不可待了!
第二天,我和曉峰在愛情大道會合後,開始了一個星期的遊玩。

首先我們從“象鼻山”開始遊覽,因為它可以說是桂林城的象徵和城徽。象鼻山位於小城的中心,在桃花江與灕江的交匯處,因山形酷似大象伸長鼻子汲飲漓水而得名,也稱“象山”。
遊過象山,然後再伏波山,疊彩山,七星岩,盧笛岩……我們每遊一處,曉峰便儼然一位導遊似的,指點著這一處,那一處的景點向我解說。而此時的我,也真象一位初到桂林的遊客一般,津津有味地聽著他的解說。說來慚愧,我雖然一樣生長在小城,也學的是旅遊專業,但是,我卻沒有曉峰這樣熟悉小城的各個景點的來龍去脈,典故傳說。真的,曉峰的腦子裡簡直就象裝著一部小城風景的詞典,每一處景點的傳說來歷他都能夠娓娓道來,詩詞歌賦也能背誦如流。
比如在遊象鼻山景區時,他便背誦了明代詩人孔鏞的一首讚美象鼻山的詩:
                    象鼻分明飲玉河,
                    西風一汲水應波。
                    青山自是饒奇骨,
                    白日相看不厭多。
然後,他又談起象鼻山的來歷傳說:相傳昔年,天上玉皇大帝率領成群巨獸南巡至此,踏田撞屋,民不聊生。其中有一頭神象生病了,無法繼續作惡,便被玉皇大帝遺棄在了荒郊之上。幸得農夫垂憐,為之調治,病癒康復。大象感恩戴德,遂竭力為村民耕耘,重建家園。玉皇大帝聞訊後,勃然大怒,傳旨令神象歸天,神象不願再返天庭,抗旨不從。玉帝惱羞成怒。便把神象點化成了一座石山……
而在伏波山景區裡,曉峰背誦的是清人張聯桂的詩:
                  城邊一峰拔地起,
                  嵯峨俯瞰灕江水。
                  江流到此忽一折,
                  百道灘聲咽舟底。
接著他講起了伏波山的來歷:相傳漢代伏波將軍馬援,南征胥徒國時曾駐師桂林,與敵使談判於山下,試劍劈石,嚇退敵軍。因此後人便在山上建伏波廟祀之,故稱此山為伏波山……
曉峰講解的傳說典故,背誦的詩詞歌賦,有些我也熟悉,但是,不知怎的,我卻覺得,從他嘴裡吐出的語言,從他表情流露出的神采,卻是那樣的優美,優美得超出了傳說的描繪,超出了詩歌的意境!這是我前所未見,前所未聞的啊!我不僅被他在陽光中俊逸矯健的身影激蕩得心醉神迷,更為他的博學多才深深地傾倒了!
就這樣,我們一處景點一處景點地暢遊著,最後,象百川歸海一般地,我們把靖江王城的“獨秀峰”作為我們暢遊的結束處。而遊獨秀峰這天,陽光依然燦爛而散發出炎熱的氣息,我們暢遊了靖江王城後,便來到了獨秀峰下。沿西簏古道拾級登峰,只見石徑奇險,題刻夾道,有題“拔地參天”的,有題“高標獨秀”的……蜿蜒而上,曆三百余級石階,方至峰頂。
立頂眺望,遠山近水以及美麗的小城盡收眼底。曉峰頓時禁不住豪情激蕩,意興飛揚,隨口呤出唐人張固的《獨秀峰》詩:
                    孤峰不與眾人儔,
                    直入青雲勢未休。
                    會得乾坤融結意,
擎天一柱在南州。
我也禁不住呤出了明末英雄人物袁崇煥的《詠獨秀峰》:
                    玉筍瑤簪裡,
                    茲山獨出群。
                    南天撐一柱 ,
                    其上有青雲。
“但我覺得還是清人袁枚說的好。”曉峰道,接著他呤誦出清人袁枚的詩句:
                    來龍去脈絕無有,
                    突然一峰插南斗。
                    桂林山形奇八九,
                    獨秀峰尤冠其首。
聽過曉峰的呤誦,我不由歎道:“獨秀峰這麼美,只可惜當年徐霞客游桂林時曾四扣山門而未能如願,不然的話,他一定能留下更生動更好的讚美我們小城的篇章!”
“不過,我以為,所有讚美我們小城的詩詞篇章,都不如賀敬之的《桂林山水歌》那樣來得深情滿懷。”曉峰凝望著浩淼的如波翻浪湧的千峰萬巒,凝望著如明珠般熠熠生輝的秀麗小城,滿懷深情地背誦起了著名詩人賀敬之的《桂林山水歌》:
                   雲中的神呵,霧中的山,
                   神姿仙態桂林的山!
                   情一樣深呵,夢一樣美,
                   如情似夢灕江的水!
                   水幾重呵,山幾重?
                   水繞山環桂林城……
                   是山城呵,是水城?
                   都在青山綠水中……
                   呵!此山此水入胸懷,
                   此時此身何處來?
                   ……黃河的浪濤塞外的風,
                   此來關山千萬重。
                   馬鞍上夢見沙盤上畫,
                   桂林山水甲天下……

“情一樣深,夢一樣美,如情似夢灕江的水……是山城,是水城?都在青山綠水中……”我禁不住喃喃地複誦著曉峰呤誦過的詩句,說:“也只有我們的小城,才有著這種獨特的美!也只有我們小城這種獨一無二的美,才當的起詩人這樣的讚頌!面對著如此美麗的山水,誰又能夠不癡迷?不渴望?不動情?難怪連陳毅元帥都願做桂林人,不願做神仙呢!”
“誰說不是呢,天下還有什麼地方能與我們的小城相媲美呢!”曉峰也由衷地歎道:“所以,我就常常想,能夠生長在這樣美麗的人間仙境裡,與神話一般的山水相融,成為它的一分子,這是上天給的福分,是上天的厚愛啊!”
他隨即用深情的眼光望著我,懷著無限的真誠說:“真的,瑩冰,我覺得上天對我真的是太厚愛了,他不但讓我生長在這樣美麗的仙境裡,尤其給了我與你相遇相識的緣分。他把你安排到了我的身邊,使我生命的歷程從此豐富多彩,使我心中的愛從此象灕江水那樣永不枯竭,使我的人生從此象陽光和鮮花般燦爛……這樣大的福分,這樣深的厚愛,就是用我整個的生命也是無法報答的啊!”
“曉峰,我算什麼呢?我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怎當得起你如此的珍愛啊!”
我頓時禁不住熱淚盈眶,啊!曉峰,曉峰,能夠與你相遇相識,也是上天給我的福分和厚愛啊!此生若能與你風雨同舟,不離不棄,生死相伴,我再無所求了啊!
曉峰眼裡閃出了綢緞一般柔軟的光,深情地說:“在別人的眼裡,或許你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但是在我的心裡,你卻是女神的化身,是上天派來的天使,是我生命歷程中燦爛的光明,是開在我生命中美麗的鮮花。我會象崇拜女神那樣地崇拜你,我會象珍愛生命那樣地珍愛你……”
“曉峰……”幸福激動的淚水不僅模糊了我的眼睛,也哽咽了我的嗓眼,我再也抑制不住情感的浪頭,任由它把我推進了曉峰的懷裡。
這是我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情緒失控,也是我第一次主動地自願地情不自禁地投入男子的懷抱……
一個星期的假期很快就過去了。但這一個星期所發生的一切足足可以銘記終生。特別是每當我看到書架上插著的那束野花,我的腦海裡便會重新出現這幾天來與曉峰朝夕相處和親密接觸的點點滴滴,出現他勇攀懸崖為我采這束野花的情景。
那是在遊覽完獨秀峰後,我們正在下山的時候發生的事。
當時,我們正走在蜿蜒陡峭的石級上,無意間,我瞥見懸崖上盛開著一叢燦爛的野花。頓時不由驚歎道:“曉峰,你看,多美的花!”
曉峰望瞭望後,說:“你想要嗎?”
“當然想。可是太高了,采不到!”
曉峰朝著懸崖上那叢野花又望了一下,說:“我這就上去把它采下來。”
他隨即飛快地走過去,沒等我完全反應過來,他已抓住樹藤攀登而上了。

我急忙制止道:“曉峰,不要!太高了!太危險了……”
“不要緊的。這點高算不了什麼!瑩冰,你等著我,我一定替你把花采下來。”他一邊攀登一邊回答。說著話的當兒,他已上到很高的地方了。
“曉峰,那……你小心一點……”我既激動又緊張地朝他喊。我的眼前不由出現了金庸筆下的陳家洛攀上懸崖為香香公主採摘雪蓮的情景,此時曉峰不正象陳家洛那樣嗎?但陳家洛輕功超絕,飛簷走壁如履平地,再高的懸崖也難不倒他。可曉峰卻不同了,他沒有一點輕功,要攀上這樣高的懸崖峭壁,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啊!曉峰,你若真能夠從這樣高的懸崖上把花采下來,你可比陳家洛強多了!陳家洛憑的是超絕的輕功,而你只憑一腔的勇氣和真情啊!曉峰,此時,我真希望你能替我把花采到啊!
但是,曉峰,說心裡話,此時我卻又真不願意你為我去冒險,真不希望你再爬上去了。因為,我是那麼那麼的愛你,我不能讓你有什麼閃失,哪怕是一丁點的閃失我都會心痛的啊!曉峰,你下來吧,你快下來吧,我不要什麼野花了,也不要你比陳家洛強了。我只要你愛我,我只要你一生平安,永遠陪伴在我身邊,這比什麼都好了!
真的,當你深深地愛上一個人時,你愛的越深,你就越是希望他能夠為你付出一切。但是,你愛的越深,你又越是不希望他為你付出一切。人有時就是這麼奇怪,這麼矛盾!
然而,細想起來,這其實並不奇怪,也並不矛盾。愛是一種自私的,同時又是一種無私的精神產物,自私的時候,你會希望你深愛的人為你付出一切;無私的時候,你又會甘願為你深愛的人付出一切,而不願意他(她)為你受到一丁點兒損失。愛之所以偉大,之所以讓人著迷,就在於此。
所以,當時我雖一面非常希望曉峰能親手為我採摘到花,另一方面卻又不願意他繼續冒險。我一會朝他這樣喊:“曉峰,還差一點點就到了,千萬要小心……”一會又朝他這樣喊:“曉峰,還是不要上去了,快下來吧。太危險了!我不要你這麼冒險……”
不過,我也知道,無論我怎樣的心理,無論懸崖有多麼的險峻,曉峰都一定會為我采到花的。因為,愛是可以使人奮不顧身,使人付出一切,甚至付出生命的。而在曉峰的眼神裡,在他的話語中,以及在他的內心裡,正蓄滿著對我的愛啊!他又怎會把險峻和陡峭放在眼裡呢?
你看他是那麼的無所畏懼,那麼的奮不顧身,那麼的堅強勇敢,如果不是至真的情,至深的愛,,又怎會如此呢?
所以,我也不再喊叫了,我只盈著滿眶激動的,幸福的,快樂的淚水注視著懸崖上他那矯捷的身影,我只讓一股股激動甜蜜的浪潮在心裡激蕩。啊!擁有這樣一份真摯深厚的愛,擁有這樣一位甘願為自己所愛的人不顧一切,犧牲一切,付出一切的伴侶,此生還有何求呢?
漸漸地,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曉峰的身影也漸漸失去了清晰,而我的心境卻變得平靜下來了。此時在我的心裡,不再有看似奇怪和矛盾的心緒,只有一個單純的祈禱——即願我和曉峰的心願都能得以實現的祈禱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我的視線重新清晰的時候,曉峰已回到了我的面前。他手裡捧著從懸崖上采下來的那束花,那束鮮花嬌豔奪目,映紅了曉峰的面龐,映紅了我和曉峰之間的空間。


然而不知為什麼,此時我卻不太在意鮮花了。我的眼光也沒有太多地停留在鮮花上,我整個的目光,整個的心都傾注在曉峰的臉龐上了。
曉峰英俊的臉龐上散佈著幾道紅痕,那是被樹枝和尖刺劃傷的。我的目光又移到他的手上,那上面也有好幾道血痕。頓時,感動,疼惜的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忙掏出紙巾,但並不是揩抹淚水,而是輕輕地在他的臉上,手上拭印著。
“你看,到處都被劃傷了……疼嗎?”我一邊拭一邊問。
“這點傷算得了什麼?不過就象被螞蟻叮了幾下罷了!”他搖搖頭說,隨即把花遞給我,“你看這花,真的很美!”
我卻沒有接花,也沒有看花,我的目光只專注在他的臉上。當時,在我的心裡,得不得到花,花美不美麗已不重要了。我感動的,我喜愛的,我關注的,我所想擁有的只有曉峰了!
“曉峰,這麼高的懸崖,你真的就沒有一點畏懼嗎?”
“沒有。”他也專注地望著我,神情堅定而果斷,“我從來就沒有畏懼過什麼。別說只這麼高的一點懸崖,就是萬丈高的陡壁,只要是為了你,我也不會有半點畏懼的。”
感動的淚水在我的眼眶裡打著轉,情不自禁地,我接過了花,把臉深深地埋進花中。良久,我方抬起粼粼的淚光:
“可是,就為了這一束花,你覺得真的有必要這麼冒險嗎?值得嗎?”
“為什麼不值得呢?能夠為自己所愛的人去冒險,就是粉身碎骨也是值得的!”他深情而又柔情地望著我,“真的,瑩冰,你不僅值得我去冒險,更值得我付出一切,甚至整個生命!因為你是我最深愛的人!”
“真的嗎?曉峰?”
激動,幸福,甜蜜,快樂的淚水從我的眼眶裡奔湧而出。我再也抑制不住感情的閘門了,連人帶花整個兒撲進了曉峰的懷裡。
“真的嗎?曉峰,我真的是你最最深愛的人嗎?我真的值得你付出一切,甚至整個生命嗎?”
“真的,瑩冰,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比你更令我深愛了!如果真的有來世的話,下一世,再下一世,一千世,一萬世以後,我都還深愛你。與我對你的愛相比,生命又算得了什麼呢?瑩冰,如果說,我的生命也能如春花一般燦爛開放,如星光一般閃亮耀眼,那也都是因為有你的存在啊!為了你,我還有什麼不可以付出,有什麼不值得付出的呢?”
啊!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夠有曉峰這樣真的情,這樣深的愛呢?還有誰能與他相比呢?
面對著這樣真摯的情愛,你能不銘感終生?你能不用真情來回報嗎?


當時,我真是無法再說什麼,我除了在心裡一遍遍默念“曉峰,曉峰,如果真有來世,我也一樣生生世世都只愛你一個人啊!”,除了伏在他的懷裡享受著他的擁抱和愛撫,體驗著激動,快樂,甜蜜的淚水飛流直下的那種甘暢淋漓的美妙以外,實在不知道如何表達我內心的感情了!再說,又還有什麼語言能表達得了當時我內心的感情呢?
說真的,誰也無法體驗得了我當時內心的那種激蕩的感情,更無法理解我對曉峰的愛戀之情的。不說曉峰那樣真的情,那樣深的愛,就是他的一縷眼神,一個微笑,也都足以令我銘感終生的!
正由於我的心裡充滿著當時那種激蕩的感情,以至於在假期結束後的好長一段時間裡,我仍然沉浸在快樂和甜蜜的回味之中……而也正是自假期以後,我和曉峰幾乎形影不離了。只要下班和休息日,我們都在一起玩,除了登山,遊覽景點和逛街,我們還在灕江裡游泳。說起游泳,期間的樂趣真是難以形容!我們每天都要在灕江泡上個把小時。有一次,我們一直游啊遊啊,累了就翻身仰遊,不知不覺竟遊到了很遠很遠的郊區以外才上岸。那真是一次又驚險又刺激的灕江之遊!後來不知怎的被媽媽知道了,挨了她好一頓數落呢!
歡樂和甜蜜的時光讓人感覺總是過得很快的,不覺間又過了一段時日,這天,我們漫步在濱江愛情大道上,恰好一片黃葉從頭頂上飄落下來,頓時便引得我歡快浪漫地朝那片落葉追去。
很快,我在落葉未落地時接住了它,把它托在手心裡,忍不住歡快地說:“曉峰,你瞧,多金黃的葉子啊!”
這時,又有一片黃葉在微風中冉冉飄落。曉峰也跑過去接住了它,接著又是一片……曉峰便朝我招手道:“瑩冰,我們來比賽接落葉,看誰接的多,好不好?”
“好呀!”我馬上高興地跑到他身邊,我還從未玩過這樣的比賽呢!
他接著宣佈比賽規則,“我們只准接飄落著的,落到地上的不算……”
我含笑著答應,他於是喊道:“一,二。三,開始。”於是我們便一齊朝飄飛的落葉追去。
“呵,我先接著了一片!”我捧著金黃的落葉高興得忘乎所以地大叫起來。
“我也接著了一片!”曉峰跟著也叫喊起來。
一片,兩片,三片……我們追逐著,捧接著,叫喊著歡笑著。曉峰的臉上洋溢著開心和舒暢的笑容,我的臉上也蕩漾著甜蜜和歡快的光彩。我們就象兩隻快樂的蝴蝶在林間飛呀飛呀,簡直忘記周圍世界的存在了。
最後清數葉片的結果,我竟比曉峰多了幾張,我頓時歡跳起來,“呵呵,你沒有我多!你輸了!你輸了!”隨即我又歪著頭笑望著他道:“可是你還沒有講明輸了的該罰什麼呢!”
“輸了就罰請吃一碗米粉吧。”
“就這麼簡單?這未免太輕了吧?”我忍不住笑道。
“那你說該罰什麼?”
我想了想,也不知道該罰什麼合適,就說:“不過,罰一碗米粉也不賴,那你現在就請我去吃米粉吧。”說罷,我便大笑起來。
曉峰也不由笑道:“好!去哪家米粉店,你說吧。”


本帖最後由 恒文 於 2017-4-15 15:00 編輯


     7


聽曉峰這樣說,我忍不住開玩笑道:“我真想去白先勇的榮記米粉店去嘗嘗正宗的馬肉米粉。或者嘗嘗象春夢婆為盧先生做的牛腱子肉,鹵牛肝,百葉肚,香菜麻油,油炸花生米蓋面的那樣的冒熱米粉!”
曉峰頓時笑開了,“也真虧你想得到!這可能嗎?桂林早就沒有白先生描寫的那樣正宗的米粉了!”隨即他又長歎一聲,道:“說真的,現在雖說有好多米粉店都標榜自己是正宗的桂林米粉,可是,我敢說,真正的正宗已經沒有了!”
“真的沒有了嗎?我看味香館就不錯,應該算是正宗的桂林米粉吧?此外,又一軒,石記,勝利,福星,竹林,還有劉伯娘,和記,明桂,這些米粉店我覺得都是不錯的,應該可以代表桂林米粉正宗品牌吧……”
曉峰沉思了一會,然後鄭重地說:“味香館是不錯,但此味香館已非昔日的味香館了。若硬要在現在的米粉店中選出能代表正宗的桂林米粉的話,那‘味香館’和‘又一軒’勉強還夠得上。作為老字型大小的桂林米粉店,能勉強守住傳統風味不改的大概就只有這兩家了,但若要與從前的真正的味道相比,那也是不可同日而語的。至於石記,勝利,福星,竹林,劉伯娘,和記以及明桂,雖然也主要以鹵菜粉為主,有的是家傳的,有的則是八十年代後異軍突起的,做法與味道也各有千秋,但離正宗的桂林米粉,總還差著那麼一點距離的。石記,勝利的味道過於油膩,竹林的丁香味太霸道了一點,福星的鹵水不太認真,劉伯娘的色彩則有點偏淡……要知道,桂林米粉追求的就是一個‘和’字,素菜葷做,葷菜素做的特點:油而不膩,香而不濃。桂林米粉的精華是配料,靈魂則是鹵水,配料要薄而有嚼頭,鹵水有味而又吃不出香料味,那才是天下絕品……”
我不禁被曉峰對於桂林米粉的瞭解折服了,說:“曉峰,我真服了你了,你去哪裡知道得那麼多?”
曉峰笑道:“你不知道,對於小城,除了雨,我還有一樣至愛,那就是桂林米粉啊!正因為特別喜愛,所以我自然就特別去研究去瞭解了。”接著,他顯得非常專業地繼續說下去:
“綜觀現在的桂林米粉,在配料上只有簡單的牛肉巴和鍋燒兩種,能再有點叉燒,拱嘴之類的東西,簡直就是‘阿彌陀佛,不虛此吃’了!馬肉那就更別說了!而即使就是這簡單的兩種配料,有的店鋪的牛肉巴則軟而且吃得出筋。這不是肉不好,而是鹵炸不到家造成的。真正的牛肉巴,一斤鮮牛肉只能做出三兩牛肉巴,這樣的牛肉巴切起來才飛薄,乾爽,有嚼頭。而現在的牛肉巴,有幾個能達到這樣?鍋燒呢,則更不用說了,現在的鍋燒,大多太爛,刀一切,皮肉分家,有的米粉妹在切鍋燒時無法切,乾脆只有剁了!這樣皮肉分家的鍋燒哪有不膩之理?味香館在這方面要好一些,味香館的鍋燒肉少皮多,見湯吸湯,見鹵吸鹵,入口即化,還算得上功夫到家。可惜的是這家店幾經搬遷,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再說現在的鹵水,現在的米粉店鋪熬的鹵水不是太鹹,就是太淡,要不就是香料殘渣太多和香料味太濃。真正的鹵水是金黃透亮,有味又吃不出香料味啊!”
看到曉峰這樣專業的神情,我禁不住欽佩道:“看來,你真正算得上米粉行家了。”
“我哪裡算得上行家?”曉峰笑道:“我不過是從別人的文章裡得知的罷了。”


“但你能瞭解這麼多,也的確難得的了。不象我,雖說天天在吃著米粉,可是對米粉卻一無所知。”我由衷地感歎說,接著又笑道:“看來,還得由你來決定去哪家米粉店了,因為你是權威,只有你知道小城的哪一家米粉店是最好吃的。”
“這個麼……我也還算不上什麼權威。不過,以我的觀點,我倒覺得我們小城目前最好的米粉店要數西城路的‘康大嘴巴’了。那家米粉店我去吃了好幾次,真的是很好。那案頭上放滿了鍋燒,燒腸,牛肉巴等十幾鐘配鹵配菜,現切現做現吃。特別是那牛肉巴切得飛薄乾爽,吃得出滿嘴肉香鹵香;還有金黃色的光板燒,走進豬油,切出來的鍋燒,其薄如紙,脆而不膩;燒腸的醃工也的確了得,焦香鮮甜,很難再找得到象這樣的技藝了。桂林米粉大致分為鹵菜和湯菜兩大類,大多店家只精于一類,很少兩類都精的,而‘康大嘴巴’店卻兩類都做得好,更難得的是,店老闆卻是一位與我們一般年齡的小夥子。看他立於案頭,如大將軍一般,與食客交談嬉笑之間,手中板刀鹵菜上下翻飛,或鹵或湯或涼拌,真如變戲法一般,轉瞬間一碗香味獨特,配菜眾多,鹵汁恰到好處的米粉便弄好了。吃他的米粉真是一種享受,看他操作更是一種享受。看得出來,他是得到過真傳的,但不知他師承哪一個。”
曉峰停頓一下,接著道:“聽老人們說過,以前西門曾有一家叫做‘康大嘴巴’的米粉店,號稱西門的米粉王。那家米粉店的一手鹵菜粉可算得上是空前絕後,每天等吃他的米粉的人都排成了長隊。因為他生著一個寬寬的大嘴巴,所以大家都叫他康大嘴巴,真正的名字反倒忘了。只可惜後來不知為什麼他淡出了米粉行,又沒有接棒的,漸漸地就被人們淡忘了。現在的年輕人,怕沒有幾個知道康大嘴巴的米粉了!想不到現在又冒出了這家康大嘴巴,但不知這家康大嘴巴是不是昔日的康大嘴巴的再現?”
“是呀,康南的米粉店就是昔日康大嘴巴米粉店的再現。”我點著頭說。
“誰是康南?”曉峰驚奇地問。
“康南就是康大嘴巴的孫子。康大嘴巴因為身體不好,常常感到力不從心,他怕一時不慎,做壞了米粉,倒了招牌。所以索性趁名聲正響的時候退出江湖,他本想讓兒子接他的班,但兒子是在政府裡工作的,怎可能去賣米粉?他於是又把希望寄託在孫子康南身上,然而康南是學旅遊管理的,也極不情願丟了專業去做一個米粉店的老闆。但他又擔心爺爺的手藝失傳,思慮再三,最後他還是放棄了專業,重新開起了爺爺的‘康大嘴巴’米粉店。”
“怪不得他年紀輕輕,手藝就這麼了得!原來他是得到了他爺爺的真傳!只可惜現在的店面太小,又是新開的,名氣還沒打出去。但我相信,只要他努力,過不了幾年,他的名聲就會響遍整個桂林城的!”
“是呀,我也相信。康南是個肯鑽研肯創新的人,我相信他一定會比他爺爺做得更好,名聲也一定比他爺爺更響亮!”我由衷地帶著祝願說。
“那我們現在就去他的店吧。”曉峰拉拉我的手。
“好!”我深表贊同。於是我們便朝西城路而去。
來到康大嘴巴米粉店,裡面食客熙攘,康南不在,三四個米粉妹在忙碌地操理著。
曉峰問我喜歡吃鹵菜粉還是湯粉,我則反問他喜歡吃什麼粉。我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只要他喜歡吃什麼粉,我就喜歡吃什麼粉。此時我的心早已不是我自己的,而是交給曉峰了!


曉峰道“我喜歡吃鹵菜粉。”
“那我也吃鹵菜粉。”
曉峰於是要了兩碗鹵菜粉,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了兩個空位坐下。我拿起筷子還沒吃,就端起碗朝灶台的湯鍋走去。
“瑩冰,你去幹什麼?”曉峰忙問。
“我去加些鮮湯……”我一邊走一邊回答。
“不,不,不,瑩冰,你不要加湯。你難道不知道吃鹵菜粉時是不應該先加湯,要幹吃嗎?”
“我知道,可我習慣了這樣。”
“你這樣吃法可不好,跟吃湯粉沒什麼兩樣,可又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湯粉,湯粉的原味顯不出來,鹵菜的味道又被破壞了。真不知道你這是什麼吃法!”
“這叫許瑩冰吃法。”我笑道。然而話雖這樣說,但我還是放棄了加湯的念頭,回到座位上。說準確一點,我是為曉峰而放棄了加湯的念頭的。可以說,為了曉峰,我什麼都可以放棄!
曉峰於是一邊用筷子均勻地有節奏地攪拌著碗裡的米粉,一邊帶說教地對我說:“瑩冰,你要習慣鹵菜粉的傳統吃法,不能先加湯,這樣你才能吃到鹵水,鹵菜和配料的原汁原味。那種原汁原味會使你的齒舌,腸胃得到一種無法言喻的韻味享受。待米粉吃盡,碗底只剩下些鹵汁和配料,那時你再加上一勺滾燙香甜的湯汁,讓剩下的那些鹵汁和配料融進湯裡,然後你慢慢地細細地品咂,滾燙的融合著鹵汁和配料香味的湯汁,將把你的味覺享受更推向美妙的極至!”
“而且,”曉峰的眉宇間早已滿布著對米粉的深情和厚意,他仿佛是在談論自己的心上人那樣充滿著感情,“幹吃法還有著另一種視覺上的享受,那就是攪拌米粉的過程。真正的老桂林人,在把米粉端放到桌面前時,總是先不忙著吃它,而是把筷子伸入碗中,撈住米粉,慢慢地,輕輕地,均勻地,有節奏地上下翻攪。隨著不停地翻攪,那些原先覆蓋在米粉上面的鹵菜啦,香油啦,香菜啦,鹵汁啦,辣椒啦,油炸黃豆啦……便均勻地散步在米粉中了。而經過攪拌後的米粉,已不是原先雪白的顏色了,它沾裹了黃爽的香油,烏亮的鹵汁,香噴的鹵肉,鮮紅的辣椒,青綠的香菜……散發出誘人的香味和色彩!這時候,你感覺的已不是在攪拌米粉,而是在欣賞一件精美的藝術品了……”
“呵呵,好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我們的背後突然發出了喝彩聲,“老兄的比喻和描繪真是精彩生動極了!而且也說的是事實!想必老兄一定是做米粉的行家了?”
我們急忙回頭觀看,原來是康南,不知他什麼時候來到了我們的背後。此時他正微笑地望著曉峰,並輕輕地拍起了巴掌。
曉峰馬上謙虛道:“我哪裡是行家?只不過隨便說說而已。”
我也立即笑道:“康南,你才真正是米粉行家。我們是特地來吃你的米粉的。”
康南依然望著曉峰,似乎問我,也似乎問曉峰,“這位是……”
“我叫徐志浩,又名曉峰。是瑩冰的朋友。”曉峰沒等我開口,就搶先答道。
“曉峰?真是非常不錯的名字!而且,我還看得出,你還是個十分優秀的好男人!”康南毫不掩飾對曉峰的讚賞之情,熱情地伸出手,“我叫康南,冰妹的同學。一個碌碌無為的人。我的一切也許冰妹全都對你說了。能認識你,深感榮幸!”



曉峰一邊跟他握手一邊謙虛地說:“你這樣說,我真要臉紅了!你從哪一點證明我是優秀的好男人呢?難道僅僅因為我剛才對米粉有些比喻和描繪嗎?”
“這只是其中一點。更重要的一點是,能夠被我們冰妹看中並成為她的朋友,如果不是特別優秀的話,又怎麼可能呢?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忍不住打斷康南的話,“康南,照你這麼說,我好象是一個冷若冰霜,苛刻挑剔的人似的……”
“不是你冷若冰霜,苛刻挑剔,而是在曉峰之前,沒有一個優秀的值得你愛的人啊!”
我的心裡頓時禁不住湧起了一股甜蜜的暖流,康南的話說到我的心坎上了。真的,除了曉峰,的確再沒有值得我愛的人了。只有曉峰,才能啟開我少女的心扉,才能在我心中佔有最重要的位置。也只有曉峰,才能使我產生渴念,產生期盼和幸福的浪潮。說真的,曉峰的確是一個十分優秀的好男人!
在這股甜蜜的暖流的激蕩下,我禁不住把含著無限的柔情和愛意的眼光朝曉峰望去。曉峰則似乎為我的眼光,也似乎為康南的話語感到了些羞赧,他微紅了臉道:“康南,你這是太主觀主義了。你怎麼能這麼肯定你的判斷呢?”
“我一貫非常肯定和自信我的判斷力的。我相信我的判斷不會有錯。我這不是主觀主義,而是依據我的真實的觀察和感覺,除非你為了證明我的觀察、感覺和判斷是主觀錯誤的而故意改變自己。但是,你會這樣嗎?”
曉峰禁不住笑了,“康南,在你面前,我簡直沒有說話的份了。論說優秀,你才算是最優秀的呢!”
“我這樣子能算是優秀嗎?”康南笑道:“我充其量只會弄弄米粉,別的什麼都不會。在子茜的眼裡,我可是個沒出息的男人啊!”
“你能夠把米粉弄到這個境界上,也的確非常優秀了。我相信,照你這麼弄下去,要不了多久,你的名聲就會響遍整個桂林城的。”
“還差的遠呢!我連我爺爺一半的手藝都還沒有學到,而且話說回來,”康南的神情頓時有些落寞下來,“名聲再響又有什麼用呢?充其量不過是個米粉店的小老闆!子茜說過,桂林米粉是永遠也登不了大雅之堂的。”
我禁不住笑了,“子茜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她的每一句話你都當真呀?你問問她,她有哪一天離得了桂林米粉?”
曉峰也顯得異常凝重道:“並不是登了大雅之堂的東西就一定是好的,高雅的。我們的桂林米粉是不屑於登大雅之堂的,若登了大雅之堂的米粉,就不是真正的桂林米粉了。真正的桂林米粉是山野中的一株小花,而不是高雅之堂中的一盆盆景;是一首平白通俗的民歌,而不是氣勢磅礴的交響樂。若硬要把它置於高雅之堂中,反倒不利於它的生長,反倒曲高而和寡。桂林米粉之所以成其為桂林米粉,就在於它的平民化,大眾化和通俗化……”
“是呀,曉峰說的對。”我非常贊同曉峰的話,附和道:“我們桂林米粉最顯著的優點就是平民化,大眾化和通俗化,無論是普通的市民和民工還是時髦光鮮的姑娘和小夥,無論是衣裝筆挺的政府官員還是氣派十足的富商,即便是尊貴的市長大人和局長大人,每天也都一樣地吃著幾元錢一碗的米粉,一樣地擠在街頭的店鋪裡或巷尾的攤板前,一同其樂融融地品嘗著共同的至愛。在我們桂林米粉面前,沒有高雅和平庸之別,也沒有貧富和貴賤之分,它是屬於小城所有人的,是小城所有人的至愛。真正的桂林米粉不是靠眩目華麗的包裝,不是靠身居高雅的殿堂之上,而是靠恒久地道的口味佔據著小城所有人心目中的最崇高的地位的。”
真的,在小城,可以說,幾乎沒有一個人對米粉不有著一種深厚的感情,也幾乎沒有一個人能一日離得開米粉!
聽到曉峰和我如是說,康南臉上的落寞之色很快便消失了,他不由笑道:“我何嘗不知道我們桂林米粉的好?就象<花橋榮記>裡的春夢婆說的,什麼雲南過橋細粉!哪比得上我們的桂林米粉!可以說,我們的桂林米粉就象我們的桂林山水一樣,可是獨一無二的。”跟著他又說:“但是,據我看來,並不是每一個桂林人都能象你們這樣熱愛米粉啊!”
我馬上笑了,“康南,我知道你是在說子茜,對吧?虧了你跟她還是從小就在一起的同學呢,竟然一點都不瞭解她的脾氣。她幾時把她說過的話當真過?”
“但是,她給人的態度總是那麼難以捉摸,難以放心……”
“要想放心還不容易呀,我幫你勸勸她,要她放棄導遊的職業,跟你一起賣米粉,兩人天天在一起,不就可以放心了?”我開玩笑道。
誰知康南卻長歎一聲,臉上又現出了落寞的神情,“她怎麼可能會來跟我一起賣米粉呢!她的心根本就不在我身上,而且也根本不在小城裡。她的心時刻都在想著要展翅高飛,想要飛離小城,想要飛到遙遠的地方去……”
我不由默然了,的確,子茜的心不在康南身上,也不在小城裡,她時常對愛情,對婚姻,對身邊的環境和未來流露出的一種迷茫和惘然就是很好的說明。
有時候,她明確表明康南不是她中意的男人,可有時候,她有意無意卻又對他表露出一種曖昧的親昵;有時候,她對愛情和婚姻很悲觀,很迷惘,可有時候,她卻又對愛情和婚姻表現出一種固執和狂熱;有時候,她對小城表現出一種令人感動的癡迷和熱愛,可有時候,她又抱怨小城的天空太狹窄太沉悶……她的心總是處在一種不安定之中,讓人難以捉摸,難以把握。
此時,我真不知道再說什麼,因為我知道,儘管子茜的心讓人難以捉摸,難以把握,儘管康南也明白子茜的的心不完全在他身上,但是,他仍然真誠地滿懷著信心地無怨無悔地愛戀著她,期待著她。他這種真誠和期待非但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淡,反倒變得更加執迷和癡狂!
在這樣一個執著和真誠的人面前,既不能給予虛幻的安慰和鼓勵,又不能刺傷他的執迷和癡狂,那麼我除了同情,除了感慨,除了沉默之外,還能說什麼呢?
我只好埋下頭品嘗米粉,暫時躲避到米粉的美妙的味覺中去。
康南卻並沒有因為我的沉默而停止說話,他自言自語地又說:“不過,冰妹,或許也只有你才勸得了她。你是她最疼愛的妹妹,你的話她沒有不聽的……”
這倒是真的,子茜,還有燕茹,她們都把我當成最親的妹妹來疼愛,我的話她們沒有不聽的。
我抬起頭,正要說話,恰好子茜領著一夥遊客湧進店裡來了。


8

子茜背著一個背包,一手揮著一面小黃旗,一手拿著一個小喇叭筒,領著十多名臺灣遊客湧進店來,小小的店鋪頓時爆滿了!再加上遊客們七嘴八舌地互相說著話,整個店鋪鬧哄哄的顯得更加熱鬧非凡!
子茜似乎沒有看見我們,她把小喇叭筒湊近嘴邊,對著遊客們大聲地說著話:“請大家安靜一下,先聽我說說。今天我特意帶大家來品嘗一下我們桂林的米粉,想必大家在白先勇先生的小說<玉卿嫂>和<花橋榮記>裡已見識過桂林米粉,在這裡我就不多介紹了。不過呢,有一點我倒還是要說的,那就是我們桂林人對於米粉的感情。我們桂林人對於米粉的感情,那是任何人都無法理解的,我們幾乎沒有一天能離得開米粉,有人甚至一日三餐都以它充食。由此可知,桂林米粉在我們桂林人的心目中佔據的是何等重要的位置了!好了,閒話少說,現在我們所在的這家米粉店就是我們桂林有名的米粉店之一,叫做‘康大嘴巴米粉店’。早前的‘康大嘴巴米粉店’在桂林可是赫赫有名的,它絕不比白先勇先生小說裡的‘哈盛強’和‘花橋榮記’差。尤其他的牛肉鹵菜粉,豬肉鍋燒粉堪稱一絕!而他後來創新的牛腩湯粉和三鮮小鍋湯粉也很不錯。現在的‘康大嘴巴米粉店’基本上還保持著老店的傳統,待會大家吃吃就知道了。另外,我還要告訴大家一下米粉的吃法,鹵菜粉和鍋燒粉一定要先幹拌著吃,最後才沖上一勺鮮湯,這樣才更有味道。我相信大家一定都知道白先勇先生小說<玉卿嫂>中的那個頑皮好吃的小主角容哥兒,他每天都要到‘哈盛強’吃米粉,而且一吃就是十幾碗,看得人直垂涎三尺!但是,我可不希望大家效仿容哥兒啊!因為容哥兒那時吃的米粉都是用小碗盛奉的,每碗也只有一口的份量,而現在盛奉米粉的都是大碗,每碗至少也有二兩左右。若大家把十幾碗米粉吃下去,怕不撐破肚皮才怪呢!不過,大家若實在抵擋不住我們桂林米粉的誘惑的話,吃上十幾碗也無妨,至多最後大家都捧著大肚子上車罷了……”
“哈哈哈……”子茜的話頓時引得大家轟然大笑起來。子茜真不愧是小城的十佳導遊之一,只短短的幾句話,就把遊客們的情緒調動起來了。
作為老闆,康南自然要過去招呼。待他到身邊時,子茜又把小喇叭筒湊近嘴邊,說:“這位就是‘康大嘴巴米粉店’的老闆,請他給大家說幾句好不好?”
“好!“遊客們都拍掌叫好,此時康南的臉上已一掃落寞之色,綻放著燦爛的笑容。他滿面紅光,神采奕奕地說:“歡迎大家光臨本店,我們大嘴巴米粉店是一家享譽桂林的老店,就象剛才這位導遊小姐說的,絕不比‘哈盛強’和‘花橋榮記’差。記得〈花橋榮記〉裡的春夢婆每星期都要親自下廚一次,替她的老鄉盧先生做一碗蓋著鹵牛肝,百葉肚,香菜,油炸花生米,和澆著香油的熱氣騰騰的冒熱米粉。現在呢,我也親自下廚掌勺,替各位遠道而來的老鄉們做一碗熱騰騰的米粉如何?”
“好呀!”遊客們更是齊聲叫好。康南於是戴上袖籠,披掛上圍裙,親自到灶台前給遊客們做米粉去了。子茜則把遊客們一一安排在座位上坐好等待,忙完,她這才朝我們所在的桌子走過來。
“冰妹,這段時間幹什麼去了?為什麼連個電話都不打,是不是把姐姐忘了?”子茜人未到,聲音卻早飄過來了。


我待她走近後,才笑道:“你不是也沒打電話嗎,你不是也把我忘了嗎?”
“我忙啊,你忙嗎——哦!我明白了!”她似乎這時才發現曉峰,於是露出了曖昧的笑,“原來你是重色輕友!”
她坐在我身邊,望望曉峰,又望望我,笑道:“冰妹,才多久不見,你變化就這麼大,要是隔個半把年不見的話,你怕不要結婚生子了?呵呵……”子茜說著,大笑了起來。
“茜姐,瞧你說的什麼呀!”我微有些羞窘,子茜就是這樣,口無遮攔,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全無考慮,也不管別人的感受。
“你說我說的什麼呀?難道不是這樣嗎?以前你可從來不輕易跟男子在一起吃米粉的,現在卻……好了,不說了,快給我介紹介紹吧。”子茜洋洋地笑著,但她沒等我回答,就又笑道:“奧,不用介紹了,我見過——他不就是那天我們看到的那位專門淋雨的‘雨癡’嗎?”
曉峰也笑道:“我當然也知道你就是子茜。”
“你當然應該知道啦!如果你連我都還不知道的話,那說明冰妹並沒有把你當成她的好友。要知道,我和冰妹,還有茹姐,可是患難與共,生死至交的姐妹啊!”子茜說罷,又爽朗地笑了起來。
但很快,她就停住了笑,神色忽然幽暗下來,說:“冰妹,還記得我說過的那句話嗎,我說,最後孤孤單單剩下的倒是我。這下你得承認我說對了吧?”
“也不全對。人家康南都已萬事具備,只等你這‘東風’了。只是你這‘東風’卻遲遲不願到來,你這‘東風’若早願送來的話,恐怕燕茹也要在你之後呢!”我卻笑著道。
“他嗎?”子茜不自覺地瞟了一眼正在忙碌的康南,淡淡道:“我對他沒有東風,只有北風。沒有經濟做基礎的祭風壇,又怎能喚來愛情和婚姻的東風?”
很顯然,子茜又要流露她的獨特的愛情和婚姻觀了。我不想讓曉峰這麼快就知道子茜在愛情和婚姻上,尤其是在與康南感情上的真實的思想和態度,這不僅會影響他對子茜的第一印象,甚至也會影響他對我的印象的。
我於是趕緊改變話題道:“茜姐,瞧你剛才的情景,真好象一位老師帶著一群小學生似的。”
“豈只象一群小學生?簡直就是一群淘氣的孩子啊!”子茜把肩上的背包扯下來,和著小喇叭和小黃旗一起放到膝蓋上摟住,然後搖了搖柔軟的秀髮,滿臉的疲憊又含著些兒快活道:“上街時,我得緊緊地盯著他們,生怕他們走散了;過馬路時,我得小心翼翼地牽著他們,生怕他們被車子撞了;爬山遊覽風景時,我得攙扶著他們,生怕他們不小心滑倒了,傷著了;講解景點時,我得一遍遍哄著他們,要他們安靜下來,生怕他們沒有聽清我說的話;吃飯的時候,我得一個個招呼,生怕他們沒有吃好吃飽或吃得不滿意;睡覺的時候,我得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去問候,查看,生怕他們睡得不安然…… 每天忙完,已是腰酸背痛,手腳沉重,回到家,困得動都不想動了!……”說罷,她便舒展了一下手臂,顯得非常困倦似的。
我卻忍不住笑道:“不會吧,茜姐,你太誇張了吧?真到了這種程度嗎?我倒沒有想到呢!”
“你哪裡會想得到呢!你現在已經有了真愛,有了依戀,有了牽掛的人了,你現在心裡裝的全都是你最期待最渴望的人了,哪裡還會想得到我的辛苦呢?記得茹姐結婚那天你曾說過,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姐妹終有各奔東西的一天的,看來,這一天已經到來了!”子茜像是開玩笑,又不像是開玩笑,她的神情蒙著一層淡淡的哀傷,眼眶裡似乎也有淚珠的閃光。
我的心裡頓時禁不住湧起一股愧意。自從與曉峰相遇相識以後,我的確較少想到燕茹和子茜了,在我的意識和思想中出現的幾乎都是曉峰,在我的心裡裝的也幾乎都是與曉峰的種種的情景了。雖然有時候她們也出現在我的腦海裡,但那也只是短暫的一閃,很快就被曉峰的影像給遮擋住了!
並不是我有意要疏淡她們,這都是一種無意識的變化,一種不知不覺的行為。我固然也愛燕茹和子茜,但是我更愛曉峰;我固然也很在乎很看重與燕茹和子茜的友情,但我更依戀更牽掛與曉峰的情感……真的,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與燕茹和子茜終有各奔東西的一天,而我與曉峰的情愛卻是終生不渝的啊!
“子茜姐,你錯怪瑩冰了。雖然這段時間你們少了聯繫,但瑩冰也沒少想到你們啊!她經常對我提起你和燕茹,說你們姐妹三人的故事。從她說的故事中,我知道了她擁有兩位非常疼愛她的好姐姐……曉峰及時替我回答了子茜的話。
“真的嗎?冰妹真的經常對你提起我們嗎?”子茜臉上現出了快樂的色彩。


“真的,在瑩冰的心裡,你們永遠都是她的好姐姐。我還看的出來,無論在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你們的姐妹情誼都不會淡漠,不會褪色的。你因該相信這一點。”
啊!曉峰說的對極了!真的,在我的心裡,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何種情況下,我跟子茜和燕茹的友情都不會淡漠和褪色的。雖然,我們終會有各奔東西的一天,雖然,我愛曉峰要比愛她們要多,但時空的距離和歲月的磨蝕,是無法隔膜和消淡積存在我心裡的友情和記憶的!
快樂的子茜馬上道;“我何嘗不相信冰妹呢?我不過是逗逗你們玩玩罷了。瞧你們這樣認真的樣子,真是一對絕佳配偶!”子茜說罷,禁不住開心地笑了起來。
而後,她又笑望著曉峰,直率地說:“不過,你除了喜歡雨這一點與我們冰妹相同外,我倒看不出你還有什麼長處和優點,能夠使得我們冰妹對你這樣愛戀?要知道,在此之前,我還從來沒有在冰妹的臉上和眼睛裡看到過這麼多的愛意,這麼多的幸福,這麼多的快樂和甜蜜的光彩。比你優秀,比你好的男子多的是,可是他們沒有一個能夠使冰妹這樣。你靠的是什麼呢?你到底還有什麼優點和長處呢?”
“我沒有什麼優點和長處。我只有一顆真誠的心和一腔深摯的愛。”曉峰面對著子茜的目光,鄭重而真誠地回答。他的臉上和眼睛裡充滿著無限的深情和愛意,以及堅定和執著的信念!
子茜不由呆了——為曉峰的執著和堅定,為曉峰的真誠和深情感動得陷入一種無法表達的癡呆之中了!
良久,她才說:“這年頭,擁有真誠的心和深摯的愛的人不多了,而且真誠的心和深摯的愛也已經不值錢了,沒人看重了。幸好你遇上的是我們冰妹,否則的話,你的真摯和深摯會毫無意義的。我們冰妹渴望的期待的正好是你的這種真誠和深摯的愛。但願你的真誠的心和深摯的愛情是永恆不變的月亮和太陽,而不是瞬間劃過的流星。你要知道,我們冰妹的心可是象灕江的水那樣清澈,象白紙那麼純潔,象青山那麼堅定和真誠。她一旦愛上一個人,她就會信守終生,會至死不渝的。所以,你千萬不要辜負了她,千萬不要讓她的心受到傷害……”
“茜姐,我怎麼會讓瑩冰的心受到傷害呢?我能夠與她相遇相識並能夠得到她的愛,這都是老天爺賜給我的福分和緣分,這樣天大的恩情,就是用我的生命都無法報答以萬一,我又怎會辜負呢?在我的心裡,她就是女神的化身,是上天派來的天使,是我生命歷程中燦爛的光明,是開在我生命中的美麗的鮮花,這樣一位美麗的女神,這樣一位光明的天使,就是用我整個的生命去愛都還不夠,我又怎麼會讓她的心受到傷害呢?……”


子茜頓時閃著欣喜和激動的淚光,摟住我的胳膊說:“冰妹,聽到了吧?多麼真摯的一顆心!多麼深摯的一份感情!你終於遇到你的真愛了!你的心願終於實現了!冰妹,你真幸運!真幸福!我真為你高興!也真羡慕你!”
我心裡不用說也是高興得甜蜜得無法形容,我的眼裡不用說也是閃著欣喜和激動的淚光。但我並沒有過分地顯露在表情上,我想讓子茜知道,其實她也遇到了真愛,她完全也可以得到一顆真誠的心和一份深摯的感情。她也應該值得高興值得羡慕。只是她自己沒有意識到,或者說不願意接受罷了。如果她也象我這樣,把真愛當作畢生的嚮往和追求,我敢說,她一定比我更幸運,更幸福。因為,真愛就在她身邊,就在她眼前,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得到了,可以擁有了。而不象我樣,苦苦期待了那麼久,追求了那麼久,又迷惘了那麼久,才終於遇到了曉峰!
真的,我應該讓她知道這一切,讓她明白自己的幸運和幸福所在,讓她醒悟建立在經濟基礎上的愛情和婚姻的大廈是經不起歲月的沖蝕的!
於是,我親昵地把頭朝她靠靠,說:“茜姐,為什麼要羡慕我呢?其實,你也是很幸運很幸福,也是很值得羡慕的啊!難道你從來沒有從康南對你的真摯的愛戀中感覺到幸運和幸福嗎?”
子茜頓時顯出迷惘的神情,“我何嘗不知道他對我的感情?何嘗不感到幸運和幸福?可是……”
“可是什麼呢?難道在你的心裡,金錢真的比真誠的心和深摯的愛更重要嗎?難道你不覺得你應該冷靜地審視一下你的愛情和婚姻觀了嗎?難道你心裡真的不喜歡他嗎?”
“唉!冰妹,你讓我怎麼說呢!我並不是不喜歡……”子茜正要說下去,卻突然住了口,迷惘的神情也突然凝住了!
我很有些奇怪,不由扭頭看了看,原來康南不知什麼時候端著一碗米粉來到了身後。他憨厚地笑了笑,說:“子茜,我知道你愛吃湯粉,所以特地為你燉了鮮湯……”
“真是怪了!子茜立即嚷了起來,“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就會帶客人來你這裡?”
“當然知道啦,對你我是有心靈感應的。你就是在幾千里以外,我也能夠感應得到你的心靈動態的……”
“去去去,少在我面前油嘴滑舌。”子茜顯得有些不耐煩地輕打了他一下,但卻喜孜孜地接過了他手中的米粉,吸溜了幾下鼻子道:“嗯,不錯!真夠香的!你別的沒有什麼可取,倒是這手米粉做得還算不賴……”
曉峰忍不住笑道:“一顆真心,一片真情,加上一手超絕的技藝,還不夠嗎?”
“可是總不能叫我靠吃米粉過一輩子吧?難道你準備讓冰妹跟著你去淋一輩子的雨嗎?”子茜很有些嚴肅認真地說,但說罷,她自己卻忍俊不禁笑起來了!
我不由由衷地說:“只要能夠一輩子攜手在一起,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好了,我不跟你們說這些了。我肚子餓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我要吃米粉了。”子茜說著,拿起筷子撈了一大束米粉送進嘴裡,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我和曉峰已吃得差不多了,各自去加上鮮湯,慢慢品咂。康南則坐在一旁充滿愛戀地看著子茜。
子茜一邊吃一邊又道:“自進入旅遊旺季以來,我還沒有正正經經地吃過一餐飽飯呢。不是沒時間吃,就是剛端起碗,瞌睡就上來了。說真的,我真不想幹這個導遊了……”
“不想幹好呀!”我馬上接過她的話道:“剛才我還跟康南說起,要勸你放棄導遊的工作,跟他一起賣米粉呢。沒想到你也有這個想法,那再好不過了!”
誰知子茜一聽便嚷了起來:“什麼?你們要我賣米粉?這樣的主意也真虧了你們想得出來!我就是不幹導遊,也決不會賣米粉的。雖然我喜歡吃米粉,但我一看那油膩膩的灶台,就直起雞皮疙瘩!你們要我賣米粉呀,我還不如繼續幹我的導遊……”
“又不是叫你上灶台,你怕什麼呢?”康南顯然有些不滿子茜生硬的語氣,所以他的話也有些生硬。
子茜不由瞪了他一眼,道:“不上灶台那幹什麼?你總不會叫我收拾桌面,叫我洗碗吧?”
“我會讓你做這些事嗎?你可以收收錢,管管帳,出出主意啦,總比你做導遊輕鬆些吧?”
“哈哈哈……”子茜頓時嘲諷地笑了起來,“就你這巴掌大一點的鋪面,能有多少錢好收?有多少帳好管?……”
“我知道,”康南含著幽怨道:“你就是瞧不上我這個米粉店,瞧不上我。我知道,你的心從來就不曾想過要留在小城……”
“是的,你說的對,我從來就不曾想過要留在這個小地方。我的心是屬於北京,上海,甚至國外那些大城市的。實話告訴你吧,遲早我是要離開這裡的……”子茜硬邦邦地甩下這幾句話後,呼嚕嚕幾下撈完了碗中的米粉,然後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道:“你明知道我們之間是走不到一塊的,為什麼還要這麼費盡心思?難道你不覺得累嗎?難道你非要我把男朋友帶到你面前,非要我結婚給你看,你才甘心嗎?……”
誰知康南也犯強道:“是的,我一點也不覺得累。在你還沒有把男朋友帶到我面前之前,在你還沒有結婚之前,我是不會甘心的。除非你現在就把男朋友帶到我面前,除非你現在就結婚,那我才甘心。否則的話,你永遠也別想叫我甘心!”
“你……簡直不可理喻!”子茜頓時給他堵得說不出什麼來了。
我不由歎了一口氣,真的難以理解子茜,象康南這麼好的人,她竟然一點都不在意。她明明可以跟康南走到一起的,卻硬是要將他拒之千里之外;她明明知道康南所給予她的是一份真摯的感情,卻硬是不願接受,硬是要去幻想,去期待,去追求一份未知的,看不見的,連她自己心裡也感到迷惘和困惑的愛情。她這真是何苦呢?
這個時代既給了我們追求和選擇愛情的自由,為什麼我們不選擇最真摯,最恒久的愛情呢?


這個時代雖然令人眼花繚亂,但只要抓住實實在在的,抓住最真摯的,最可靠的愛情,又還有什麼可迷惘和困惑的呢?
真的,真摯,恒久,可靠的愛情,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是最珍貴最值得去擁有啊!
禁不住地,我帶著激動而又真誠的神情說:“茜姐,我覺得不可理喻的應該是你……”
子茜馬上笑道:“冰妹,那麼多條件優越的人,你一個都看不上,偏偏看上這個曉峰,偏偏要跟他去淋一輩子的雨。你這難道是可理喻的嗎?”
曉峰也不由笑道:“要說不可理喻,我和康南才是最不可理喻的呢,因為我們愛上的都是自己最愛的人!”
康南卻非常認真道:“曉峰,我可不同意你的說法,這裡除了我和你,還有冰妹,只有子茜一個人是不可理喻的。我們三人愛上的都是自己最愛的人,只有子茜卻把最愛她的人拒之門外!”
子茜這回倒不嗔怪康南了,她不怒反笑道:“你康南總算說了一次硬氣的話了!就算我是不可理喻的吧,那又怎樣?我懶得跟你說了。我的客人要走了。有時間我再跟你好好地吵一架。嘻嘻……”
子茜一邊說一邊背上背包,拿起小黃旗和小喇叭。此時,她帶來的那幫客人都已經吃飽了,正在門外等候著上車。
子茜停頓了一下,忽然顯出了少有的溫柔,望著康南道:“你放心,到我覺著該跟你賣米粉的時候,我會跟你的,但決不是現在。現在你還得靠我替你拉客宣傳攬生意呢。象今天,若不是我替你一下子拉來這麼多客人,你的生意會有這麼好嗎?瞧你的傻樣,還跟我急哩!”說得康南不由得騷著後腦殼,真有些傻傻地笑了。
子茜忽然又摟住我的頸脖,把我拉離到一邊去,然後把嘴湊近我的耳朵邊,悄聲說:“冰妹,祝賀你,也羡慕你。你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真愛!看得出,他是值得你把心獻出,值得你託付終身的那種人。冰妹,不要有任何的遲疑和保留,用你整個心,用你的全部的感情去愛他吧。”
子茜說完,轉身離去,但她走不幾步,又回過頭大聲道:“冰妹,等過幾天有空,邀上茹姐和林偉,我們幾個聚一聚,怎麼樣?”
“好呀,你說哪天吧!”我非常高興。自從燕茹的婚禮過後,我們姐妹三人還沒有聚過呢,此時我也真想讓燕茹見見曉峰,聽一聽她對曉峰的評價。雖然我不會在乎燕茹的評價,更不會因為燕茹的評價而放棄自己的選擇,但是我卻想聽聽燕茹的評價。因為燕茹是一個非常認真,非常現實,眼光非常獨到的人,她的評價一定會對我有所幫助的。
“到時候再說。等我的通知。”子茜拋過來這句話時,她已經跨上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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