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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評介] 也斯《後殖民食物與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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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heart 管理員 2009-2-18 22:09:49 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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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斯的新小說 《後殖民食物與愛情》



「香港人喜歡吃,也懂得吃,但他們對食物的熱情隱藏著對生活其他範疇的失望。由於對政治和前途無能為力,被壓抑的活力與創造力只好流入飲食的領域裡。到香港人心裡去的路通過胃,也斯跟我說過,他很想「好好寫香港」,這一點他在<後殖民食物與愛情>與<後殖民食神的愛情故事>之中已經做到了。」這是評論家林沛理對香港作者也斯新小說《後殖民食物與愛情》的評語。

這部寫了十一年,數易其稿的長篇小說,終於編校完成交由牛津出版社出版。全書分十二章,寫一群香港人在近十年社會變化底下的感情生活,在公眾集體記憶底下嘗試探察私人記憶。作者回到說故事的傳統,吸收電影、戲劇、美術各種敍事手法,寫不同年齡性格男女眾生的浮世繪,其中<後殖民食物與愛情>、<愛美麗在屯門>、<幸福的蕎麥麪>、<點心迴環轉>等曾先後以短篇形式發表,並被選入中港台各種選集中。

名評論家許子東認為:「也斯的<後殖民食物與愛情>可以說是對”九七過渡’比較直接明顯的見證了。當然,見證方式,卻是婉轉曲折,”食色,性也”。 」而新銳作家黃勁輝則謂:「學術文化與大眾趣味共冶一爐…….香港後九七作品的不二之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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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吞麪與分子美食
——《後殖民食物與愛情》後記      也斯

一、
  我約了老薛吃雲吞麪。食神過去在報館當編輯,寫食經口碑不錯, 後來改行搞旅遊,前一陣子滯留泰國機場,叫苦連天。在工業學院教書的老何想去日惹,問他旅程的竅門。我們說老何怎老逃到香港以外去,到底想尋找甚麽?他說教英文的美國佬羅傑又再失戀,約他出外散心。他自己要通過印尼菜研究殖民主義,那大概又是他永遠沒法完成的計劃之一!阿麗絲不來吃雲吞麪,她要在優雅的京都小館吃一碗正宗的蒿麥麪。每個人有不同口味,屯門的阿素就習慣本地茶餐廳不習慣懷石料理。食物總連起人情,連着我們的歷史、我們的想像。
  街頭食店人聲鼎沸,好像無數故事在進行。杯盤碗筷之間有不少線索,讓你忖測人際交往的甜酸苦辣。日報照片中唐英年去池記吃麪,筷子挾麪舉得老高。說明是「促消費」, 訊息就這麽簡單。筷子把麪挑得比人頭還高,平常我們吃麪並不會這樣。也不會把購物袋高舉示人。社會現在好似更重視傳媒覺得你做了甚麽。日常的感情和溝通、解決問題的智慧,卻不是這麽簡單。
  老薛說: 現在吃到一碗煮得好的麪也不容易。隨便走進一所麪館,吃到的麪不是鹼水味太重,就是麪不够蛋香、嚼起來沒有勁道。不僅是我們吃不到素質較好的食物,有關食物的文字也易變成商戰政策的宣傳,也變得單向而乏味了。
  老何說使用的文字單一化,表達和感會愈趨平面。老薛說確是這樣,不過他要先走了,小記者小雪回來了,從台灣帶着娃娃回港一行。老薛這乾爺爺在大榮華設了五秀宴招呼健康的下一代。小雪最近寫了選舉報導,在香港讀來也動容。老薛移民兒女對他的專長不感興趣,他反似從一對同性戀人那兒尋建一個另類家庭。
  我坐在這兒看他們來來去去,食物和愛情有很多故事,我還可以寫下去,但到了這裡也只能暫時告一段落。他們走出我的視線之外,繼續過他們自己的生活。他們也像我一樣繼續活在種種對感情粗俗解讀的氛圍之中,能否尋到他們所欲尋見的,已不是我所能預料的了。

二、
  老薛常說:其實,煮好一碗麪也不容易。
  煮一碗麪也經過不同的步驟,累積不同的經驗。
  很想把小說寫好而因為全職工作沒有寫作時間,只好校了鬧鐘摸黑起來寫字的時候,我常常想到那些大碌竹打麪的師傅。坐在竹昇上,蹬起落下,一下一下的將麪團蹍薄。手藝是一個悠長練習的過程。我們在雲吞麪鋪裡看見師傅漾動鋼勺裡的麪條,把麪旋進碗中,澆湯,撒上葱花,看見的是完成的喜悅。但在那背後,怎樣打出一盤盤韌性適中的爽口靚麪,還是有不少工序,是許多老師傅把實踐的心得手口相傳下來的結果。
  食譜當然有道理,但不能光靠它。我覺得理論是可以看的。讀得通讀得活的話,不見得會壓抑了創作,反可澄清觀念、解放思想。但創作的時候,往往從感覺、從人物、從意象氣氛開始,不見得會笨得照著理論臨摹!那樣寫出來的東西,一定乾巴巴,讀起來沒有味道!
  其實創作與理論都可以反思人世經驗、探索人生經驗。但文學創作更是具體的,既是以景寫情、情景交融;文學還把人放在道德倫理的網絡上,看他如何選擇,而選擇又帶來怎樣的後果。
  光按照一個理論寫,政治上正確了,但寫來呆板,沒有了氣味、顏色,沒有了紛亂的人世。人物光變成紙板!
  從理論上討論香港,可以說後現代、可以說後殖民。談香港不能忽略殖民地背景,但香港作為殖民地跟印度作為殖民地不盡相同、跟越南或韓國作為殖民地也不盡相同,種種歷史和文化,不是從書本上讀來的,是從生活中體驗得來的。種種傲慢與偏見、實踐上的轉折、種種移前與後退、貧瘠中的豐富、正義裡夾帶偏狹,這些都未必完全是已有的討論殖民地的理論可以包容的。
  但當然,我也不會儍得光是為了証明某些理論不足才去寫小說。對我來說,當然是由於我在這地方長大,很想理解這地方的問題,是甚麽形成了大部份人主流的意見呢?是甚麽歷史令那麽多人帶着偏見的看法呢?我在面對種種偏見中長大,想去理清問題,觀察不同的人生,去想他們經歷了怎樣的歷史而形成自己的想法而已。但每當我寫作,為甚麽總得面對理論的干預,為甚麽理論變成壓抑性的概括、理論帶着它的偏見,否定我們的探討,把我們複雜的文字放進它們容易消遣的小框框裡,失去了原來豐富的意義?
  逐漸的,我愈來愈厭倦一些空疏的政治正確的理論,愈來愈想回到文學和電影豐富寬闊的人的世界,那裡有人的感情和思考,但卻不是教條。我們具體觀察一個人的言行舉止,才去決定他是怎樣的人。他的經驗,令我同情嗎?令我反省嗎?令我們把握到生活的實質嗎?小說首先是書寫的藝術,不失閱讀的樂趣,可以整理出想法來,卻並不是依據一套觀念寫出來的。小說,並不光是發表我這一代人的宣言,打倒前一代人!在人際關係的網絡中,有前一代的長者,有後一代的才晉,互相發生作用,組成不同的圖案,才是值得細賞的。
  提出說香港的故事老被人誤解。連自省說香港的故事不容易說也要被人歪曲為排他的說法。讀理論的腦袋是不是出了問題?小說有趣,正因為它連起廣大的人生,以藝術去感染而不是以道理去强辯。我還是希望重新找到方法去寫不同的角色、去說出能够與人溝通的故事。
  閉上眼睛,浮現的是一張張男女老幼的臉孔,飄浮掠過,我能體會他們的細節,找到新的方法,說出他們的故事嗎?

三、
  說故事的困難,令我想到班哲明在<說故事的人>裡說到「互相交換經驗的能力」的消失。過去的道德經驗變成不切實際的空言,而目前溝通經驗的能力正在降低,我們在尋找說故事的人,提供言語、整理事實,讓讀者可以帶著友誼之情,找回衡量人性正常感情和事實的尺度?(但甚麽是正常呢?)
  重讀班哲明的文章,我特別感興趣的是他提到「務實」、提到言語與經驗,但是卻對「判斷」與「解釋」抱有懷疑。比方他說到故事藝術與新聞資訊的分別:
「每個早晨帶來全球的新聞。然而我們卻匱乏有意義的故事。因為每件事傳到我們耳中之前,都早已被他人闡釋盡透了。換言之,現時發生的一切,不會對說故事有甚麽幫助,一切發生的只有利於資訊。事實上,說故事的藝術,正賴於在敍說時擺脫强加的解釋。」
  班哲明把說故事比作手工藝。手工藝悠長細緻的製作,抗拒把一切撮要的企圖。故事邀請讀者一起去思索生命的意義。故事在產生多時後,仍保有燦爛開放的能力。這些說法都令人嚮往。但我們同時也知道,今天在香港這類現代商業化社會,正是以資訊取代了故事、以浮淺的是非短評月旦人物取代了故事,因而手工藝的製作方法,被視為不合時宜。同時,在一個不再要說故事、忽略了說故事所代表的意義的社會,在遇到危機時更少可供参考的經驗;不同社群更缺乏溝通經驗的能力,彼此更缺乏共識,更多暴戾地要否定他人經驗的言論。
  在這樣的處境下,怎樣繼續去說故事呢?這樣問,是自己的反省而已。是打麪的師傅發覺好的大碌竹也難找了,材料變化了,人家亂用不新鮮的肉、靠用梳打粉去醃,社區的價值和要求日漸變化之下自問:怎樣才可以打出一盤盤爽口靚麪呢?                                               
三、
  有人喜歡佛跳牆、九大簋、滿漢全席,我卻喜歡廣東點心、西班牙Tapas,就這樣亂吃也可以當一餐。
  跟朋友吃飯。午餐是四選二或三:頭盆、湯、主菜、甜品。人家的選的是要頭盆還是要甜品。我問:不要主菜成不成?
  喜歡設計不同的菜單。最好是可以跟厨師商量。問今天市場有甚麽新鮮的東西,又比方這個人客只吃素的,春天可以弄一個五秀晚宴嗎?冬天弄一個怎樣的火煱?煲一個怎樣的湯,配甚麽小菜?設計菜單也是一種學問。
  寫大時代的歷史,大家從五四以來都是寫三部曲。好像三部曲就是一道道宴客的主菜,把你吃得飽飽的。照足歷史的公式。滿漢全席。應有盡有。全面兼顧的結構。寫到九七就已是尾食了!
  可是街頭的小吃和圍攏過來的小市民還要生活下去呢!我想設計一桌不那麽飽膩的小菜。一定要由乳豬開始嗎?一定要吃魚翅嗎?吃中式就不能吃星馬印?一定要先吃鹹再吃甜?不能混雜食材?可以不可以大菜連起小菜,中菜加西菜,加上一些不能上桌的東西?能算一餐麽?也可以吃一頓有創意有趣味的晚飯吧。

四、
  寫這書,寫了許多不同年齡不同背景的人物,朋友問起是否有真實人物作為藍本?我想起西班牙大厨Ferran Adria在艾布爾El Bulli的烹飪方法。法倫半年開店,半年躲在巴撒隆那實驗室瓶罐試管間煅鍊他的魔術。他用各種食材做原料,但卻做了不少實驗,抽取特質,移換變化,不光剪裁配搭,兼且挪動形影。他的厨藝被稱為分子美食(Molecular Gastronomy),從食物材料的分子分解重構,偷天換日,看來是橄欖,似有那種味道,但卻已不是橄欖了。
  寫作人像偵探也像間諜,在小巴上側耳聆聽家庭主婦的隱情、在渡輪上猜想波濤下沉屍的寃枉、在茶餐廳裡記錄閒言、在無聊的酒會淺嚐八卦。小說作者像奥登所說的在公道場裡公道,在齷齪裡也齷齪過够。他上天下地、出生入死,神經過敏、浮想連翩,在實驗室裡發明時間機噐、製造他的科學怪人,發展出不同的生命抉擇。
  辛苦採來的材料未必有用,情報並非用來出賣賺錢、也不見得能建立甚麽權勢。小說家目的不在揭袐,也無意影射。他若與材料生活上十年,顯然不是要逞一時口舌之快,觀察別個身影已轉化成自己骨肉,微諷裡更多同情,若果不已是自嘲的話。
  雲吞麪與分子美食是二元對立嗎?二者當然大有不同,但兩者的同異何妨都來慢慢細嚐?法倫在實驗室裡苦思調配原料,未嘗不像師傅研究如何試吃雲吞改進湯底。如果法倫生在香港吃慣雲吞麪,他也會用它從它來變出各種不同質感不同光澤色度的眾生吧?





《後殖民食物與愛情》評論與回應(摘錄)

「我欣賞故事跳躍流動描寫的速度和節奏,還有那些栩栩如生的細節。
「<尋路在京都>中我最喜愛的片語是「根深蒂固的距離」,用來描寫小說中所有的關係——人物之間、文化之間、羅傑的內在和外在生活之間——實在恰當不過。這令人感到難忍的憂傷。
「<愛美麗在屯門>令我開心發笑。這令我想起電影中快速連綿的蒙太奇——它幽默而不輕淺、機敏而不躁亂。」
——林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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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西雅圖候機室一口氣看完了<温哥華的私房菜>,很多地方高聲笑了出來(希望沒人聽到哩!)但最後不禁眼有點濕,肥薛真是個精彩角色!他叫你去笑他的自憐,却又讓你為他流淚,哈哈!我喜歡這些熟悉的細節:寶華街節,俊朗的「男仔頭」日本女子,魔術蘑菇朱古力,我想我在中文小說裏從沒讀過溫哥華這「另外」的一面──很高興你為我們把這兩個世界連繄起來。」
——梁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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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食物為切入點,探討香港人後九七心態,清新而有趣。也斯在七十年代著作<找房子的人>,表述了香港人在香港建立家的困窘。九七後,<沿湄公河尋找杜哈絲>中的史提芬,找房子找到越南,內心依然有填不滿的空洞,箇中感受,絕對是香港人的同感;<濠江殺手鹹蝦醬>的殺手阿璋捉姦變姦夫,偷情的步伐令他與情人只能進食前菜,共晉正餐變成無法企及的奢望,充滿黑色幽默的荒誕感,是對香港黑幫電影的回應,同時是找房子心態的後九七變調之作。這本書雅俗共賞,十二道菜式不分中西,各具特色,學術文化與大眾趣味共冶一爐,這是入得中學大學、出得本土海外,香港後九七作品的不二之選。」
——黃勁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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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洛文尼亞故事>
「無法憑空想像一個九月的斯洛文尼亞,這“不容易抵達的地方”。當飛機落地,汽車引擎熄掉的那一刻,步出密閉的空間,不同於以往的氣息撲面而來,空氣中新鮮之地的氣味,黏在旅人的衣衫上,他/她似乎也變得和這個地方一樣陌生,如新生兒般,眼神裏同帶著疏離和好奇,探視這個新世界。在路上發現這裏和他/她的世界有太多不同之處,又有太多相同之處。不同的使旅人忍不住產生比對,相同的則觸發了他/她的回憶,這裏讓他想起以往到過的地方,遇見的人,黑暗中的夢……時間旅途中的一瞥,或觀照他者,或回望自身,這“凡人的奧德賽”。」

<艾布爾的夜宴>
「廚師是食物的媒人,對於各種形狀、材質、味道之間的關係,他們有自己的量度和掌握。
「廚師是科學家,總是不滿意食物本來的樣子和質地,他們有自己的目地和計畫。
廚師是魔術師,使人沉浸其中欲罷不能,從味蕾到大腦再到神經末梢,他們有技術,所以有控制欲。
「而食物,當厭倦了被衡量,被拆解,被融合,最後進入一道菜的關係圈時,反叛心起,在尚帶一抹青蔥時,心裏構想一種毀滅後的完整。
「也許,和這個世界平行的,是另外一個世界,人們想到的卻沒做的事情,會在那裏發生。半夢半醒間偶爾得以瞥見另一個世界,熟悉的一幕,卻怎麼也想不起背景,時間和人物……就當它是一道小時候嘗過的菜,寫過的信,念過的詩好了。」

<濠江殺手鹹蝦醬>
「能在腦中拍出這樣一部電影。泳池裏搜尋的蒙太奇、夜行航船的閃回、殺手拿報紙的手指和女人垂在肩膀上的一縷散發的特寫、最後是長鏡頭裏的山路,人物從近到遠,然後消失,留下空鏡裏“燒剩了前門的大聖堂”。
「這是一個人的焦灼還是一座城的焦灼?幾聲之後電話接通?等的人最後會不會來?變還是不變?時間是過得快點好還是慢點好?
「焦灼是“害怕將要經受的悲哀”,“而悲哀已經發生了。”人們寧可在吃完前菜後半饑半飽中急切而又充滿耐心地等待主菜,也不要明白這前菜亦即是主菜,而等待是什麼?能充饑嗎?」
——樊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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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也斯背起行囊走出學院,當個吟遊詩人向世界出發。去斯洛文尼亞的地下山洞喝烈酒聽無國界詩朗誦;在耶魯的女性之桌上品嚐「巴黎中國俱樂部的毛沙拉」看詩人伸出雙手扮天使的翅膀;到東京與來自各國的譯者展開一場尋找村上春樹的大冒險;五月在哈佛重新思索《萊茵河的新酒》的故事,又在芝加哥的晨光中吃印度來的苦瓜;後來再到尼斯的修道院裡過了一陣子苦行僧的生活……一路上的經歷,也斯都用相機和文字記錄下來,遊蕩詩人「on the road」的記事簿上,有虛構的有記憶的有卡爾維諾式的故事,一切一切都盡是詩情(私情)。於是,以小說的角度來看這本書,展示出來的是一種風貌;以散文的角度來看又是另一種風貌。就像書中提及到的el bulli的份子美食一樣:「鵪鶉、羊腦、螃蟹它都幻變出來了,只是未必以原來的形狀出現吧了!大音無聲。大象無形。當然艾布爾不是道家煉丹的丹爐,它是借重科學的精確,調弄色香味各種份子,為我們開發感官的新領域,重繪飲食的地圖。」啊,明白了!原來一開始詩人出走,為的其實是想做一次關於文學關於人生的實驗。」
——鄧烱桐:The notebook of a troubado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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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喜歡<後殖民食物與愛情>與<後殖民食神的愛情故事>兩篇。香港人喜歡吃,也懂得吃,但他們對食物的熱情隱藏著對生活其他範疇的失望。由於對政治和前途無能為力,被壓抑的活力與創造力只好流入飲食的領域裡。香港人在吃的時候,才不會覺得吃虧吃緊和吃不消。到香港人心裡去的路通過胃,也斯跟我說過,他很想「好好寫香港」,這一點他在<後殖民食物與愛情>與<後殖民食神的愛情故事>之中已經做到了。」
——林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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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中借美食約會靠好酒上床的”愛情”橋段其實只是副線,幾百種食品的排比羅列卻大有講究。在近幾年的香港文藝小說中,也斯的<後殖民食物與愛情>可以說是對”九七過渡’比較直接明顯的見證了。當然,見證方式,卻是婉轉曲折,
”食色,性也”。」
——許子東
「不是殖民主義,也不是民族主義,而是混合、衝突、抗拒、容忍、共處,這種立場出自於香港特定的歷史位置。香港處於中英之間,混合著東西兩種文化,這種邊緣的地位和過渡的性質,既是香港的短處,也是長處,正如周蕾所說,『這種非香港人自選、而是被歷史所建構的邊緣化位置,帶來了一種特別的觀察能力。』自己既不足以成為根源文化,並受到排斥,它自然本能地排斥中心意識、本質主義,同時不排斥混合,注意在衝突中相處。也斯在<後殖民食物與愛情>
這篇小說中經由食物和愛情,顯示出來的就是這樣一種獨特香港後殖民立場。
——趙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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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九七後出現的小說中,也斯的<後殖民食物與愛情>可說是第一篇從題目到內容都處理後殖民問題的作品。作者透過有着混雜背景的小說人物,道出了香港後殖民處流的複雜性和弔詭性。……香港人具有多重身份的曖昧性,不是那麽黑白分明地說出好壞。作者不是用後殖民理論來規劃其小說,而是借小說來質疑後殖民理論闡釋香港的複雜性。
——馮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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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也斯的三封信    葉輝

一、

也斯:

已經是2008年的歲暮了,這一年過得好像比任何一年還要匆忙,去年底還是今年初我們跟老莊在長遍佈生店的後街吃過一頓要命而痛快的「打邊爐」,五月某一個滂沱大雨的黃昏跟陸灝在北角留園吃了一頓有詩有書有煙有酒的好飯,然後,有一回到三聖邨跟你的學生吃了一頓豐盛的海鮮宴,有一回在黃色門跟周蕾李歐梵羅卡舒琪他們吃了一頓不錯的川菜……想來好像還吃不了幾頓飯,這一年便快要草草收場了。歲暮正要靜下心來整理積壓的殘務之際,便得悉你的《後殖民食物與愛情》要整理出版了,那是說,不是一年容易,原來已經十年了,十年也彷彿是一闋南音(老薛愛聽嗎?我猜他多半喜歡),一首fado、chanson或jazz(羅傑愛聽嗎?我猜老嬉皮士還是愛聽愛與和平的民謠吧),一曲終了,老薛和羅傑大半生的韶華極勝已然開到荼蘼(你的、我的何嘗不是),便只剩下不願消散的裊裊餘音……

想來有十四五年了,你記得嗎?我也曾跟你去過《後殖民食物與愛情》裡那家髮廊�酒吧,只去過那麼一次,在雜誌、在不同選本讀這個故事的時候,總聯想到好一些「一店二用」的記憶,很多年前在元朗(還是上水)一家紥作店看畫展,銅鑼灣一個住宅單位白天是音樂教室周末晚上曾做私房菜,觀塘曾有一間跌打醫館晚上變身曲藝社,佐敦有一家消失了的樓上照間館晚上變身甜品咖啡館……我便想,這些「一店二用」都有這樣那樣的故事,也許不一定是香港特色,而是壅塞城市裡的另一種殖民或後殖民,或因經濟、或因宗教及其他精神信仰,或因愛與夢想而遷徙流變遷徙,這店那店的「原住民」與此用彼用的「外來者」如此這般交遇,一如隨著遷徙流變的食物,和愛情。

我其實也不一定抗拒大時代的「大敘事」,只是覺得像老薛與不同色澤的女子、羅傑與愛美麗或阿素、史提芬與瑪利安……等等飲食男女的小故事,讓我讀出一份無以名狀的味道,一種甜不了一會兒便酸了澀了,甚或略帶辛麻、有血有肉的bitter-taste humor,這混雜的味道我在另一本小說裡嚐過:那是奈保爾(V.S.Naipaul)的一個短篇——One out of Many:一個來自孟買的廚子Santosh,跟隨主人流徙到華盛頓,希望尋找新生,卻一直是種唉大熔爐邊緣的局外人,他已有家室,可沒什麼學識,偏偏邂逅了一個比他高大得多的黑女子,殖民或移民的食物與愛情都好像跟與航海史一棣,總有說不清的怪異而混雜的味道,這樣的故事,像怨曲,像一首後現代抒情詩,像《後殖民食物與愛情》的啼笑蒼生,總是無數邊緣小人物小故事的其中一個——One out of Many。

我其實想說,這些故事的bitter-taste也許更像羅傑和老薛的人生(在某程度上,也可能是你的或我的),而不是胡蘭成的《今生今世》(桃花難畫,因要畫得它靜),不是可歌可泣、盪氣迴腸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對羅傑和老薛,或者像〈沿湄公河尋找杜哈絲〉裡那個「開過酒吧、搞點設計、寫點東西、做點生意,甚麽都是玩票式」的史提芬,當旅途邂逅的女子對他說:「回頭我再找你喝一杯,好好說再見!」他只能夠苦笑:看情況吧!

我其實想說,生命有限,最好的可能是永不。是的,故事永遠說不完,十年了,在這一年將盡的時刻,給這漫長又短促得有如平凡人生的故事做個階段性總結也是好的。我們的匆匆浮生何嘗不是永遠的待續?

二、

也斯:

處理歲暮雜事又瞎忙了了幾天,都做得強差人意,沒法子,生命有限,最好的可能是永不。

我對〈斯洛文尼亞故事〉這篇紀遊小說特別感與趣,不僅僅因為你在故事裡提到齊澤克(Slavoj Zizek)及其故鄉,而是因為此君很會說故事,很會從事物的另一角度提出教人深思的另一觀點,他被詹姆斯.米勒(James Miller)稱為「空降到美國學院的犬儒哲學家第歐根尼(Diogenes the Cynic parachuted into the American academy),似乎並無過譽,比如他區分了「文化霸權」與「文化多元主義」,認為普遍資本形式與國族的關係,不一定是強制的壓迫,也可能是某種「自我殖民化」(auto-colonization),也許有助於思考你這本小說的後殖民情狀,就以羅傑為例,這個「鬼佬」的香港故事跟杜哈絲的越南故事有某些精神上的暗通,一個地方的本土人士如果有文化意義上的「自我殖民化」的可能性,外來者難道就應該被排拒於「文化多元主義」的框架之外嗎?

也許,從殖民地食物的混雜性也可以見出齊澤克所論述的「普遍性的三個層次」不是沒有道理的:全球化的「真實」普遍性——任何人的命運都不免捲進了全球化市場複雜的網絡;虛構的普遍性——這彷佛規範了所謂「意識形態霸權」的運作;理想的普遍性——這一層次體現了一種對文化平等革命的普遍需求。

我那天當眾說,無論我是什麼,你都是我永遠的master,並不是要跟你耍貪嘴,我是認真的。有一段日子,你的詩和散文裡的「與」字對我多所啟發,我學懂了將不同的範疇並置思考;但近年我也在齊澤克的文章〈抵禦民粹主義的誘惑〉(Against the Populist Temptation)裡發現了「與」字的深層意義,他說:「不存在兩種科學,而階級鬥爭恰恰就是為了成為一種科學,為了將它據為己有而鬥爭。」同理:不存在兩種話語,兩性只有一種話語,被性別對抗從內部分裂出來;對抗還可以被表述為一種「與」(and)的語境;阿爾都塞(Louis Althusser)將「與」充當一個準確的理論範疇:當「與」出現在他某些論文標題的時候,這個小字眼無誤地表示某個一般的意識形態概念,或更確切地說,某個搖擺的、中性的、含糊的概念,跟它的具體要求對抗——「與」於是分裂了初始的「含混的統一」,自覺或不自覺地引入了意識形態與科學之間的區別。

他借用了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與榮格(Carl G. Jung)的利比多(libido)概念,討論兩項之間永存的、分隔的斷裂:榮格認為利比多是一種中性的能量,以各種具體的形式(性的、創造的、破壞的)為不同的「變形」,而佛洛德則堅持具體存在的利比多必然是與性相涉——其他形式的利比多都是性滿足的、意識形態的誤解。兩者的分別也許有助於釐清意識形態的一些長期糾纏不清的概念。他繼而有此分析:「意識形態迫使我們假定『人性』為中性的媒介,『男性與女性』在其中被看作互補的兩極」:「依託這種意識形態證據,有人可以堅持說:『女性』代表具體存在的一面,而男性則代表空洞而含混的普遍性。這個悖論正是『女性』——即瞬間的特殊差異——充當了解釋男性普遍性發生的包容性場所。」

他又指出,在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的《存在與時間》(Being and Time)中,也只現了「與」這個連接詞,「存在」指的是抽象的普遍意義上的哲學的基本主題,而「時間」代表存在感的具體範圍。因此在某種意義上,「與」是「同義反覆」(tautology)——意指使用不同方式去表達同樣意念,即單一觀點透過不同或不斷的重複,產生多樣的結果——它結合了同一內容的兩種形態——首先是它的意識形態的根據,然後是它存在的「超意識形態」條件。

他在論述「與」字的時候,最關心其實還是環繞著意識形態的問題。他認為,這個「與」字放在兩項之間,即替代了第三項指稱,被「與」字連接在一起的兩項相遇了:「這第三項已代表了意識形態普遍性的具體網絡(「媒體」)的第二項」,跟辯證唯物主義的「與」相對照,唯心主義意識形態的「與」正好就具有這樣的作用:第三項作為要素的極性或複數性之共同媒介。

說回《後殖民食物與愛情》,裡面的男女彷彿都是難以長期相與的,倒是食物的相與性質似有無限的可能,那麼,在愛情�食物之間用一個「與」字貫串,會不會是兩套利必多概念所涉及的意識形態的互補?會不會是「同義反覆」?存在第三項嗎?如果存在,又是什麼?是不斷轉換的故事發生場合或埸所嗎?這些我還沒有想清楚,但我猜想未必不可以為小說裡離離合合的人生提供思考的憑據。

三、

也斯:

最近我一直希望能搞清楚反抗是什麼,我為智德詩集所寫的序也提出了這個問題,我說「我們其實很容易誤墮反抗的陷阱,以一種反抗否定了另一種,區分於是被理解為評級,不斷更新的價值標準很容易淪為新的教條,致令我們忘記了對自己追問下去,因而從根本上違背了反抗的本義」,流行的說法是上街的和身在抗爭現場的才是真正的反抗,據此邏輯,我首先懷疑為這些反抗者管接管接的司機、買飯購水補給資源的後勤人員,乃至廣大的精神或物質支持者,究竟算不算反抗者?難道反抗只是如齊澤克所言,為了成為一種科學,為了將它據為己有?

阿倫特(Hannah Arendt)在《艾希曼在耶路撒冷——關於平庸之惡的報告》Eichmann in Jerusalem: A Report on the Banality of Evil)所區分的「公民抗命」(civil disobedience)和「良心反抗」(conscientious objection),無疑是擲地有聲的論述,但克麗斯托娃(Julia Kristeva)的《反抗的未來》(L'avenir d'une revolte)所論說的、有別於虛無主義的態度、有別於新價值標準的「反抗」,我在智德詩集的序言中說,那無疑也是「另一種反抗,更深層的反抗:精神分析學如何對『否定性』(negativity)的重新發現,『渴求自由的慾望』(the desire for freedom)如何跟漢娜阿倫特所說的『惡之平庸』(banality of evil)對峙,如何與之誓不兩立,如何作為『再生』或『重新開始』的『衝動』,如何演化成『我作為自已的他者』的重新認識,然後,如何深化為對『另一種語言』的愛(如何成為母語的『外國人』,如何從「翻譯」過程中尋回失去的語言)……」

「後殖民食神」老薛有沒有反抗?他的「殖民主義與食物的理論」,以及對人和食物的執著與兼容,在醉生夢死、戀愛失敗的同時有沒有精神或精神分析意義上的反抗?羅傑這個「鬼佬」、周末將髮型屋慢身為酒吧的史提芬有沒有反抗?反抗到底是不是局限於政治?是否也存在文化的、文學的、思想自由的反抗?克麗斯托娃一如齊澤克,不同意「極權主義的恐怖把反抗據為己有,將其變成了致命的教條」,她堅信反抗的自由是不可能被極權剝奪的,她認為兩種自由(及其反抗)可以並存,也可以有機結合,一種是民主的、技術的、重視因果的自由,另一種是強調社會團結互助的、詩意的、揭示性質的自由。

本來還想多談一下小說,已經是早上十時了,沒法子,生命有限,最好的可能是永不,那就只好等你的書印好之後喝一杯細說從頭。

最後感謝也斯先生提供以上資料
很吸引似的。
牛津出版...................
原帖由 墨佬 於 2009-2-19 10:31 發表
牛津出版...................


牛津出版有問題? 我想說書很厚啊.
原帖由 心雪 於 2009-2-19 23:14 發表


牛津出版有問題? 我想說書很厚啊.


早前不見了密碼,所以沒回。
牛津出版當然沒有問題,是我的問題。
牛津對我來說,有兩大缺點:
第一、橫字;第二、貴。
我想讀這本書,但不打算據為己有,有點可惜而「...........」罷了。
我早前看過了, 平凡的城市, 平凡的生活, 卻是十分細緻的感情。 尤其<溫哥華的私房菜>及<愛美麗在屯門>兩篇, 很感人的, 值得推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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