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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 浴火鍊歷(12/18: 刊登第十六回;連載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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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嗣安 幼苗筆手 2013-9-13 11:44:52 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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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楚嗣安 於 2013-12-19 02:45 編輯

本文章最後由 楚嗣安 於 2013-9-27 09:21 編輯

(一)

「胤哥,如果你想找人為你補習數學,你大可以找遇教授。他大概會看在我的份上,為你找一個最出色的研究生幫助你的。」

「好的,我會記在心裡。」我微微點頭:「朋友,我們再見。」

我極力保持自己冷靜,向站在我面前的亦師亦友傲正道別。

他站在絞刑台的閘門上,正等待被處決。

「大概不會了。不過,有你作為我的朋友,是我最大的榮幸。」

他在臉上搾出一點笑容:「永別了。」

說罷,我為他笠上黑色布袋。同時,在他身後的劊子手助手用皮帶把他的雙腳縛牢。之後,劊子手將索環套在他頸項上。

與此同時,我緩緩退到一旁,靜靜等待那一個時刻的到臨。

這是他第二度站在活門之上。之前由於活門未能正常打開,於是我與辛道宏獄長帶他到隔壁的小房間,好讓劊子手和他的助手檢查絞刑台的機關。

當時,他和他的妻子──也是獄長的掌上明珠──倩雲坐在一起,沒有說話。

大概要說的話早已說了。站在一個男人的立場來說,如果再多說一句,大家更會依依不捨。

而作為一個看守死刑號的獄警,我從來沒有如此不希望行刑成功。

因為,我不希望失去這一個不應該被處決的好朋友。


我仍然記得第一次見到傲正的情景:當時,我與辛獄長會合,然後去死刑號專用的出入口接收這名叫傲正的死刑犯。

在這之前,我已經聽過他的名字。他在一個私人會所中將一個黑社會家族中五個主要成員殺掉而被判五次終身監禁。可是,沒有人知道他的動機,也沒有人知道他與這一個黑社會家族有任何瓜葛。另外,我從負責看守大樓的同事口中聽說他在獄中說話不多。即使有好些幫會──甚至仍打著「正義」旗號的武裝組織──向他招手,他也不為所動。

不過,令我最感到興趣的是:他每一個週末早上都會去獄長的辦公室,聽倩雲小姐演奏小提琴。

後來,囚犯在那些武裝組織頭目慫恿之下發動暴亂,把監獄內的獄警(包括獄長)制服,佔領監獄。

(至於我,幸好是看守死刑號。雖然是監獄的一部分,不過自成一角,所以暴亂沒有波及這兒。)

傲正就在這時候將倩雲小姐帶走。在我們的定義是「脅持人質」及「逃獄」。

也就是因為這樣,傲正因為保護倩雲小姐而下手將四個強姦她的達官貴人之子(主犯是交通部長丁裕的長子丁兆豐)殺死,犯下死罪。

這也是我認識他的契機。

雖然我在看守死刑號的獄警之中是比較年輕,可是我是高中畢業之後入職,至今已經有九年,所以也見證不少罪犯伏法。

最初,我也會感到不安,後來在一些前輩的開導,我逐漸對死亡麻木了。就連對被囚在這兒,數算著自己生命的死囚也感到面目模糊。

可是,傲正卻是那一種不自覺令別人感到興趣的人。再加上他和倩雲小姐的事情及獄長的在意,我覺得這將會是我麻木生活中的一個點綴。

那一日,一輪小型深藍色囚車緩緩駛進死刑號的出入口。司機把車泊好後,我就上前開門。

坐在裡面的死刑犯起來,小心翼翼踏出囚車。他比我高一點,鋼條身型。俊俏的臉容雖然冷漠,卻帶有一點平和。

由於是死刑犯,除了身繫著手銬及鎖鏈之外,他的雙腳也被扣上腳鐐。

「獄長先生,我回來了。」他掛上一個平淡的笑容對獄長說。

獄長沒有回應。他向我揚揚手,表示想親自押送他進去。我的前輩風志朗隨即把鎖匙交給他,好讓他為傲正解開身上的銬鐐。

我和志朗叔跟隨他們進內,一如以往那般平靜。

只是我偷側瞄瞄獄長,隱約見到他臉上的悲哀。

獄長在這之前再三吩咐我們在死刑犯到來的時候立刻通知他,再者他這一次可以說是因為獄長而犯罪。大概,他對這位對自己尚算「有恩」的囚犯將會面對的命運感到悲傷。

在死刑號,死囚們只有一小時在空地活動,呼吸新鮮空氣(也就是人們所說的「放風」時間)。其他時間就是呆在囚室中──視乎囚犯的個性喜好:有些人無所事事,有些人會做一些小手工。如果囚犯要求,我們也會為他們安裝電視機或提供收音機,享受有限度的娛樂。

傲正沒有作出任何特別要求,只是要日記本及筆。在巡邏的時候經過他的囚室,我總是見到他坐在床上,拿著筆在日記本上寫東西。

我沒有猜測他在寫或畫些甚麼。他比其他死囚更加平靜,好像將自己囚在自己的囚牢之中。

有時,獄長會到來看看他的情況。可是,只有獄長在苦口婆心,在囚室另一邊的傲正卻愛理不理,只希望快一點被處決。

(後來,我與他們成為好友之後,才知道獄長當時在辦公室裡與那幫權勢苦主周旋到底才可以把傲正的生命保住。)

「我背著這麼多條人命。這一種殺人犯應該以絞刑架作為生命的終點。」他常常這樣說,將獄長氣壞。

他倒真令我大開眼界了!也許他會是我唯一一個所遇到的死囚之中最希望「早死早著」的。

相信在行刑的時候,他不會給我們添亂子──可能會自行行上絞刑台上!

某日下班之後,我與志朗叔在休息室中閒話家常,話題不經不覺之間落在這年紀與我相約的死囚身上。

志朗叔說:「今天我聽負責看守校舍的阿棣說,那傢伙偶爾會做代課老師。」

這所監獄裡在多年前已經設有學校,務求達到令囚犯更生的目的。不過,我所知道教師的素質比較參差。另外,願意到監獄做教師的人少之又少,在學年開始之前未能聘請足夠教師的情況時有聽聞。所以,獄長有時候會找來擁有高學歷,又願意執教的囚犯充當教師。

既然傲正會被獄長找來當教師,那麼他至少都有大學學歷。

為何他會殺掉那幾個黑幫頭目?

「那麼你知不知道他教甚麼科目?」我一時納悶。

「數學。」

「哦?真是意想不到!如此被處決是可惜!」

志朗叔呷一口清茶續道:「始終,以命抵命。他犯了法,就要受到法律制裁。」

「這道理我是明白的。」我唯唯諾諾回道:「我先回宿舍,週末有小測。」

「祝你好運!」

由於先父在我高中畢業之前與世長辭,我才放棄升學的機會當上獄警。可是,我知道我不會以獄警作為終身職業。正確一點來說,我不希望這是我的終身職業。當獄警,尤其是像我這般負責看守死刑號的,是十分沉重的。我從來沒有與我的母親及弟妹談及工作上的事情。再加上我住在監獄提供的宿舍,與他們的關係日漸疏離──雖然大家偶有通信。

這是這份工作的代價。

當我認識我的未婚妻之後,我希望轉工的想法更加強烈。於是我報讀公開大學的課程,藉此為自己增值,為日後轉工做好準備。

(可是,我最後沒有轉工,反而轉去一個比較有意義的崗位。)

這一個週末的小測是微積分。雖然我在學生時代的數學成績不俗,不過多年之後重拾起來,有一點力不從心。

我正考慮去找一個補習老師,不過不知道安排在哪兒補習。

唉!真是煩透!







(二)

翌日,倩雲小姐又來探望傲正。

在傲正被移送到死刑號之後,倩雲小姐都風雨不改到來為他演奏小提琴。可是,每一次傲正都是垂下頭,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靜靜地聽音樂。聽完之後就輕輕吐出:「長官,我要回去。」連一句道別也不對倩雲小姐說。

倩雲小姐卻死心不息,每一個星期總會抽空到來。

不過,這一日卻是與平時大大不同。

我如常押送雙手被反鎖在背後的傲正到佈置像一般客廳的大會客室──這一個會客室通常是讓死囚在一個比較輕鬆的環境見面。

在我們進入的時候,倩雲小姐已經準備就緒。

唯一不同的是:這一回獄長也在場。

我倆都感到有點意外--因為他知道傲正是不會傷害倩雲小姐,所以他只會拜託一個獄警陪伴她到來。再加上我,兩個人負責看守。一直以來都相安無事。

不過,這一回獄長親自陪同倩雲小姐過來。總感到會有事發生。

獄長鐵著臉,雙手交疊在胸上,依在倩雲小姐身後的牆上,不發一言。

我立刻拿一張椅子讓傲正坐下來,倩雲小姐也二話不說拉奏小提琴。

傲正一如以往,垂下頭來聽音樂,平靜得十分嚇人,也一眼都不望倩雲小姐。

這一回演奏的是尼可羅.帕格尼尼的隨想曲二十四,是一首節奏比較輕快的樂曲。倩雲小姐多會選擇一些節奏輕快的樂曲來演。其實在死刑號探望犯人的規定十分嚴苛:至少如此演奏音樂是不可能發生。所以,獄長對傲正是十分優待。

據我所知,倩雲小姐是音樂學院的學生。日後應該會在世界級的演奏廳,與有名的交響樂團一起表演。而這種表演,我多半是沒有機會去體驗。所以,我某程度上感謝傲正給我這個機會。

雖然我負責看守著,不過耳朵在享受美妙的音樂。

可是,演奏到了一半,傲正大喊:「停啊!」

我被他這一著弄得措手不及。他霍然站起來,向前踏一步。

我也將手放在警棍上,準備上前阻止他接近倩雲小姐。

迅雷之間,獄長向我打了一個眼色,著我不需要這樣做。

我也站直起來,不過我沒有將我的警覺放下。

他行到倩雲小姐的跟前,一腳把樂譜架踢倒在地上。

「我以後不想再見到你!」他兇神惡煞對倩雲小姐吼道。

倩雲小姐被傲正這突然的憤怒嚇得不知所措--別說她,就連我也沒有見過他曾經動怒。

這小子真是可惡!

她定過神來,平靜回道:「你以為人的感情有開關的?要開就開,要關就關?」

那小子十分努力耍起一張流氓嘴臉:「無錯!何況,我根本是利用你去逃獄。我怎會對你有感情?」

這句說話應該將獄長激怒。他踏前一步。可是,他沒有繼續上前。

繼而,他再一次向我打眼色:不要上前干預。

我仍是作出「準備」的姿態,與獄長一樣靜觀其變。

傲正變本加厲:「辛小姐,我得要提醒你:當你認識我的時候,我已經是一個囚犯,絕對不是善男信女。」

倩雲小姐立刻反駁:「如果你真是利用我,你根本不需要把丁兆豐他們殺掉!」

這一個反駁一時之間令傲正不能反駁。我也瞄瞄他被反鎖背後的雙手:他緊握著拳頭,正在抖動著。

這傢伙真是不老實!

他仍然逞強道:「我殺過人,再多殺幾個也沒所謂!」

他轉身過來,用一個強硬,卻與自己的痛苦角力的眼神望著我。而在他身後的倩雲小姐傷心欲絕,眼淚奪眶而出,全身在顫抖著。

我隨即鬆懈下來,等待傲正那一句請求。

「長官,我要回來。」接著,他說道:「忘記我罷!這是為你好的。」

他行到我的跟前,等待我領他回去囚室。而我也提著他的手臂,正打算領他走。

「呯!」

「倩雲!」獄長突然大叫。我和傲正立刻回頭一望,見到獄長托著暈倒的她。

「倩雲!」傲正輕聲吐出。之後,他兔脫一躍,踏前一步,想向倩雲靠近。

我立刻將他逮住,重重地把他壓下來。另一方面,我急忙按著對講機:「控制室,大會客室一需要醫療支援以及我需要一個人來協助我!」


我與志郎叔把傲正半拉半扯回到囚室。在我為他解開手銬,見到他的手腕被手銬刮了幾條傷口,正在流血中。

似乎,他沒有感覺到這些傷口。回到囚室內,他坐立不安,不斷來回踱步。

見到他如此表現,我更覺得這傢伙表裡不一。

但是,站在一個為自己喜歡的女人(假設他和倩雲小姐之間是有感情--而他剛才演戲太差勁了!)著想的男人立場來說,我十分理解他的忐忑不安。

我和志朗叔站在囚室前好一會。我沒有作聲,只是搖搖頭。

到了大家認為應該離開的時候,我們互相點點頭,轉向出口打算離開。

「長官!」傲正把我們叫住。

我不耐煩道:「甚麼事?」

「可不可以幫我打聽倩雲小姐的情況嘛?」

回想之前在會客廳裡所發生的事,我覺得總要給這小子一點下馬威。

另外,我想我可以利用這一個情況。

我囂張喊道:「人渣,『倩雲小姐』不需要你來關心!」

現在回想起來,我其實是不應該這樣做--這會刺激犯人,對方大有可能作出自毀的行為。
他垂著頭,登時沒有回應。過了好一會,他呆坐在床上。

「嘿!的確,我為何要關心她?我有甚麼資格去關心她?」

他將自己圍抱在一起,在後悔之前所做的事。

志朗叔輕聲在我耳邊道:「阿胤,你打算做些甚麼?」

我將一個妙想天想的想法說出來,他聽罷之後向我狐疑地揚一揚眉。

我接著與他耳語:「我一會兒會請求獄長的。」

最後,他輕輕點頭,表示讓我繼續。

「人渣!」我向囚室大喝:「站起來!」

「長官。」傲正垂頭喪氣起來。

「你想知道咱們獄長千金的情況,不是不可以。」我說道:「我曾經聽聞你在學校當過數學代課老師。大學第一年的微積分,你能教嘛?」

「可以。」他簡潔回道。

「你就幫我補習罷!我會替你去打聽打聽。」

「好!一言為定!」他點頭道:「請長官你安排一切!」


下班之後,我到醫療室看看倩雲小姐的情況。但是醫療室的同事告訴我,她的情況好轉,早在幾小時之前離開。

於是,我前往獄長辦公室,看看我可不可以「如願以償」。

我進入辦公室的時候,獄長坐在椅子,甚麼都沒幹。

「獄長,倩雲小姐情況好嘛?」

「啊!有心。現在,她在我的宿舍裡休息。醫生告訴我,是低血壓,再加上情緒激動才暈倒。」他呼了一口氣出來:「那混蛋現在如何?」

我如實報告:「在囚室後悔之前所做的事。」

「活該!」他咬牙切齒說。

「獄長,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他定過神來:「究竟是甚麼?」

「現在我在公開大學報讀一些課程,其中數學科遇到一點困難...」

獄長不待我把說話說完就衝口而出:「就找那混蛋替你在工餘時間補習罷!反正他以前也在學校當這一科的代課老師!」

「真的可以?」我試探問道。

「只限你的工餘時間。而你在囚室大樓走動時仍是要穿制服,押送傲正去會客室的時候必須跟隨押送犯人的規則。清楚沒有?」

「清楚!」我大聲回道:「謝謝你!」

獄長徐徐回說:「應該是我向你道謝。今天的情況,相信你也看到!」

這時候,有人叩門要求接見。

「請進!」

有兩個人進來:一個西裝筆挺,年紀與獄長相約的紳士。另一個,卻是一個身裁中等而瘦削的中年囚犯!

雖然他頭髮班白,卻用心整理自己的儀容。另外,他將襯衫收進褲子裡,不像大多數的囚犯那般隨意地穿上襯衫。

他站起來十分挺直,以一種囚犯不可能有的自信進入辦公室。如果不是穿著囚衣而是名牌西裝,我會認為他是紳士的同行者。

「宏兄!」紳士首先打招呼。

獄警上前與紳士握手:「逸東兄,謝謝你再一次賣人情給我!」

中年囚犯也上前:「獄長先生,謝謝你讓我加上!」

「你以前是一個出色的律師,能夠有你的幫助,咱們就如虎添翼!」

「傲正可是說是我的朋友。即使你不讓我幫助,我也會不斷來見你,直到你肯讓我加入。」

那位叫逸東的紳士望一望中年囚犯:「你不就是孫世佑?」

「正是在下!」

「你的案件我略有聽聞,的確有不少疑點...」

「可是,日子一長,尋找新而有力的證據可能比較困難。但是,我從沒有放棄上訴。」孫世佑略有狹意:「不過,阿正的事,才是我們當務之急!」

我不好意思再逗留下去:「獄長先生,如果你沒有其他吩咐,我先回來。」

「好。」

說罷,我行到門前,正在扭動門拉手的時候。獄長在我身後大呼:「別用功過度!你仍要為我做事的!」

我回頭過去,掛上一個笑容:「我會的!」


當晚,我稍作休息;然後再穿上制服,拿來課本及文具,去囚室領傲正來。

在囚室之前,我仍是擺著獄警的威風:「傲正!起來!」

他站起來:「長官,晚安。」

接著他背著我,將雙手從門的小口伸出來。

他手腕上的傷痕,仍然清晰可見。

我不禁搖搖頭。幸好,我另有打算及作好準備。

「嗨!把手放在頭上!」

傲正登時呆一呆,依著我的說話將雙手放在頭上。我隨即開門,他也自動自覺踏出囚室,跪下來讓我為他扣上手銬及繫上鐵鏈。


我將傲正領到一個面積比較小的會客室,裡面有一張有大桌子。囚犯在這會客室只可以與一個探望人士會面。不過,我就是看中這房間的四平八穩,才選擇在這兒補習。

我將繫在傲正的銬鐐解下來,將它們收拾好,就將外套脫下。

我逐漸將我的「獄警角色」放下來:「傲正,先謝謝你為我補習...」

「不必客氣,反正我在囚室沒事做。」

「其實,我之前這樣做,是出於職業的需要...」

「我明白的。我是明白自己處境的。」

「不過,在你為我補習的時候,我就是你的學生。」

「我明白。」傲正坐下來:「那麼,我們可以開始嘛?」

「可以開始了!」我也坐下來:「老師。」

死刑犯傲正就這樣成為我的數學補習老師。
(三)

傲正是一個十分有耐性的教師:他會每一步細心為我解釋,也將一些心得與我分享。
不過,我更欣賞的是他會因材施教。

他明白我的處境,於是幫我打好基礎功夫。首先,他要我將十一至二十的二次方記熟,然後逐步加上。最後是由一至一百之內的二次方都要記熟。

每一回開始補課時,他會突然問:「二十一的二次方等於多少?」

他要我立刻回答,不可以有半點遲疑。否則,他就說:「你幹甚麼?如果有小學生在,他早就答了!」

除此之外,他特別找獄長幫忙,找來幾本教科書,利用當中的題目製作習作給我做練習。

在他的指導之下,我的微積分成績明顯有進步──我甚至有一回成為班中測驗成績最好的一個。

後來,我們除了這些特別在我工餘時間的補習之外;如果是由我負責押解他去操場「放風」,我們也會利用這些時間去討論某些課題及考試時要注意的地方。

記得大概在他試圖將倩雲趕走的一兩個月之後,我在操場上看守著傲正。當時,我由於中期試臨近,就與他一起一邊散步,一邊討論。

突然之間,獄長進來,快快行到我們那兒。我立刻向他敬禮。

「于胤,我有幾句說話想跟傲正私下說。」

「沒問題。」我退下來,到操場的旁邊的長椅坐下來。

我望著他們,心裡在猜想他們在談論甚麼事情。

說起來,倩雲小姐已經有幾個星期沒有來演奏了。

我相信她有到來與獄長相聚,只是沒有來探望傲正。而即使她到來探望,傲正多數會拒絕接見她。

我看了好一會,發現他們說話不多。接著,傲正問獄長拿記事本。他在記事本上寫一點東西,從那裡撕下一頁遞給獄長。

我看看手錶,「放風」也差不多完結。於是我行出去與他們會合。

「讓我帶他回來。」獄長說道。

我向他敬禮,目送他們離去。

當晚下班之後,我們如常補習。可是,傲正有點心不在焉,我也感到自己不在狀態中。

最後,我首先開腔:「不如大家一休息一下,好不好?」

「好的。」他略帶疲態點點頭。

我拜託當值同事拿兩支大汽水來,將其中一支遞給他:「我暫時用這一個代替補習的費用。」

「謝謝!」他接過汽水:「我許久沒有喝這個。」

我打趣問道:「你逃獄期間沒有喝過?」

「沒有,反而與倩雲小姐在餐廳吃飯時點啤酒喝。」說罷,他仰頭喝汽水。

我也喝了一口汽水,嘗試找話題來聊聊:「對了!我有些同學見我的成績進步了,問我有甚麼竅門...」

「那麼你如何回答?」

「最高秘密。」我回道:「他們不知道我在監獄當獄警的。」

傲正點點頭。

我坐下來,把汽水瓶放在一旁:「我曾經聽說,你未進監獄時,就已經有人懸賞要你的命。」

「嘿!」他輕笑一聲:「你大概知道是甚麼人及甚麼原因罷。」

我故作無知:「我只負責看守死刑號,從來都沒有在監獄其他地方工作過。」

「哦?」我這一句說話似乎引起他的興趣:「原來是這樣嘛...」

「我再讀書,是為了未來而作準備。」

「未來嘛?」他輕描淡寫說:「未來,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是不可以接觸的東西了。」

的確,「未來」對於這一刻的傲正,不是「奢侈」,而是不可能擁有的事。

「于長官,不好意思,今天我們到此為止,可不可以?」

「沒問題,現在你應該要回囚室了。」我說道。

然而,他坐直起來,把一本書拉到他的前面:「我知道你中期試臨近。日間時候我們不是談過一些要訣罷?那些你一定要記牢!」

「明白!」我們的身份迅間對換。

「還有,」他將那本書遞在我的前面:「你盡量把這本書中那幾課的習作都做好,在考試之前給我批改。」

「啊!」我唯唯諾諾。

「另外,我也準備了一些模擬試題。你明天來拿罷!」他說道:「我們明天休息一天罷。」

「沒問題!我也想自修。」

「如果你遇到甚麼問題,立刻找我。」

「我會毫不猶豫來找你。」

他點點頭,我也起來把書收拾好。

這一天,對於我們來說,已經結束了。
(四)

雖然傲正的「未來」已經決定了,可是他仍有作為一個人的本能──這就是「掌握未來」。

幾天過後,倩雲終於來探望傲正。

在這之前,獄長吩咐我將傲正雙手扣在前方。當然,依照規定,我用鐵鏈將他的雙手緊扣在腰間。

當日我押送他到平時使用的會客廳。倩雲小姐早已到達,不過她沒有帶小提琴來。這令我感到奇怪。

她見到我們進來時站起來。而傲正表現靦腆,我也放手,讓他自己來。

他上前幾步,掛上一個笑容:「倩雲,你好。」

她含蓄地點點頭。這時候,我注意到傲正的目光落在掛在倩雲小姐頸上的一個木製M形音符的小首飾。雖然簡單,不過手工精細。另外,音符經過細心打磨及塗上蠟油,可見製作者的一分心意。

「想不到,你仍保存這個。」

「這是你給我製造的,我為何不保存?」倩雲反問。

傲正更是靦腆。良久過後,他們面對面坐下來。

「上次的事,」他緩緩說:「十分對不起。」

倩雲小姐抿著嘴,在面上擠出一點笑容,點點頭:「我明白的。」

「因為我不想你再擔心我。」他說道:「獄長先生在幾天前告訴我,你已經懷孕兩個月。」

原來獄長要與傲正私下討論的,就是這事!難怪他之前心不在焉!

倩雲小姐沒有答腔,只是點點頭。

「另外,我也聽他說,你會將孩子生下來。」

甚麼?她竟然打算把孩子生下來?

明知肚裡的孩子是屬於仇人的,也仍要生下來--這是需要很大的勇氣。

我不由得欽佩眼前的女子。

「你還記得你從哪兒拿到那飾物?」

「記得。」倩雲望一望傲正的胸膛,把手伸進他左邊的口袋。

她摸索著,不一會拿到一件東西。原本平靜的神色逐漸換上難以置信的表情。

她慢慢把拿到手裡的東西淘出來:是一枚白金介指。

「傲正,你何時...」倩雲小姐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甚麼。

「是我拜託獄長先生去我以前工作的酒吧取我的東西時,用以前得到的白金幣鑄造出來的」傲正接道。

說罷,他站起來,然後單膝跪在倩雲的跟前:「這幾個月,我一直在問自己:我當日應不應該把你帶走。

可是,錯誤已經犯下來。我也沒可能再有任何後悔--再者,我一點都沒有後悔。

我的日子不多--雖然行刑的日子沒有定下來,但是我不敢樂觀。

我有一個心願:就是盡我所能去保護你。現在,我以這一枚介指,向你表達這一個心願。

可以幫我達成這一個微不足道的心願嘛?」

真想不到這小子可以說這番話!

我一向自認不懂說話的人,這一點就連我的未婚妻也認同。再者,由於工作關係,我只會直話直說,不加任何修飾。

同為男人,我自愧不如。

只不過,如果他們真是結婚的話,倩雲小姐肚裡的孩子豈不是成為「殺人犯的兒子」?

這傢伙大概沒有想到這一點了。

倩雲小姐望著那白光閃閃的介指,目瞪口呆。

「正……」她挨前一點:「其實一直以來,我是不介意你是囚犯這一個事實。我是十分希望能夠瞭解你多一點。而那一次,我認為我離我的心願近一點。那一件事,不是你的錯誤,只是一個意外--我只是不幸遇到。」

接著,她拿起介指:「可以替我戴上嘛?」

傲正掛上一個淡淡的微笑,點點頭:「好的。」

他們一起站起來。傲正小心翼翼從倩雲手中接過介指,然後輕輕托著她的右手,為她穿戴介指。由於他的雙手仍被扣在腰間,這個本來是十分簡單的動作對於他來說是有難度。

他慢慢將介指推進倩雲小姐的無名指上,而倩雲也配合他:慢慢將手向傲正的腰間推進。

最後,介指在兩人的「合力」之下,穿戴在倩雲小姐的無名指上。

本來,探望人士與囚犯是不可以有任何身體接觸。其實,在他們有進一步行動的時候,我應該要上前阻止。

不過我選擇不上前--無謂大煞風景。

傲正與倩雲大概也奇怪為何我沒有上前:他們在差一點擁抱時向我望一望。我微笑點點頭,表示可以。

倩雲立刻將手臂穿過傲正的臂膀,緊緊擁抱著傲正。而傲正像一個小孩子,安心地將頭枕在她的肩頭上,享受這一個時刻。



探訪完結之後,我帶傲正回囚室。將他安頓好之後,我向他道賀:「恭喜你!」

傲正伸出手來:「謝謝你!」

我們握手。我按捺不住:「為何你會有這個決定的?」

傲正沒有即時回應。他輕鬆地坐下來:「其實,除了倩雲腹中的孩子之外,我沒有考慮其他事情。」

「你倆的事還可以說過去...」我略有遲疑:「孩子如何?」

「孩子些甚麼?」傲正像是不理解問題──到底他是裝瘋賣傻還是真是不理解?

「你與倩雲的孩子之後...」

傲正接道:「他的出生証中父親一欄就不會空白...」

我緊接道:「可是,孩子成為殺人犯的兒子!你大概沒有機會看見他成長,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他如何面對這一個社會?」

傲正恍然大悟:「啊!這一個嘛...」

他站起來,費勁思想我的問題。

在他仍在找答案的時間,我接著道:「我知道你是一個君子。不過...似乎,你做過頭了...」

傲正見到我那副比他更難為的神色,感到十分可笑。但是,他只是掛上一個悠然的笑容,沒有取笑我的意圖。

「原來是此。」他從容回道:「其實這一個問題,我也曾與獄長討論過。你也知道,倩雲做這一個決定是得到獄長的支持。」

「如果,」我說:「我說如果:如果你被特赦,只是無期徒刑。你與倩雲有甚麼打算?」

「這樣的話,一兩年之後說服她與我離婚,還她一個自由。」他回道:「我覺得,與其讓孩子知道他是因為一個人的惡念而誕生,倒不如讓他在成長時候以自己的力量去找尋我為何這樣做的原因。」

聽到他這番話,我真是甘拜下風。

他改寫了「君子」及「好漢」的定義。
本帖最後由 楚嗣安 於 2013-12-11 18:31 編輯

(五)

倩雲答應傲正的求婚迅速傳到獄長的辦公室。獄長先生歡喜若狂,他立刻去找牧師為他們証婚,又找裁縫為傲正度身訂造禮服(而傲正說:「也順度訂造壽衣。」),又讓幾個與傲正友好的囚犯來參與籌備婚禮。而最特別的是他請傲正以前做兼職的酒吧來負責當日的食品及酒水。

幾位傲正以前的朋友也有到來:除了當伴郎,與傲正稱兄道弟的耿忠勁之外,更有本國知名的數學家遇至善博士──傲正在大學時代的最尊重的老師。

至於倩雲方面,她從音樂學院的朋友特別到來組成一個弦樂組合,在婚禮中演奏音樂。其中一位演奏者更是她的恩師:國內著名小提琴手文暐琛。

婚禮就在滿佈星星的夜晚之下進步。當晚,我的身份是客人,不是獄警。所以我帶同我的未婚妻阿柔赴會──她才知道我的工作性質是甚麼。

穿著婚紗的倩雲在獄長的帶領之下行到聖壇之前,然後獄長將倩雲的手交到穿上燕尾服的傲正手上。

「我將倩雲交給你。」

傲正謙恭說:「是,獄長先生。」

「還叫我做『獄長先生』?應該是『岳丈大人』!」

當晚,他們跳第一支舞。傲正在這方面顯得比較笨拙,所以倩雲略在遷就。儘管在別人眼中他們是一對「苦命鴛鴦」,但是那一刻的他們也令世上的有情人羨慕不已。

可惜,快樂的時光沒有打算再停留多一會。在倩雲腹大便便的時候,傲正的死刑執行令終於下達。

那一日,獄長安排其他獄警到來護送傲正去一醫院探望昏迷了兩年的妹妹。我聽獄長說,傲正的妹妹是被他後來殺死的其中一人駕駛的跑車撞倒。後來因為司機因著種種原因而逍遙法外,才令傲正放下一齊,走上這不歸路。

這一個時候,我才知道他第一次殺人的動機。

當日早晨,負責押送的同事到來,為傲正扣上腳鐐及手銬──由於這是行刑的日子,所以他一整天都扣上腳鐐。

在他與倩雲外出見自己的妹妹最後一面時,我與志朗叔及其他有份參與當晚押送傲正進入行刑室的獄警進行演習。而獄長在場觀察。

我望著劊子手與他的助手在絞刑台上準備索環,心裡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

在執行死刑之前,這繩索需要以相等於受刑者體重的重量預先拉扯,確保行刑是繩索不會被拉長,降低發生意外的機會。繩的長度除了確保受刑者可以有一個痛快的了結,同時也阻止任何意外:如果繩索過短,受刑者會懸在半空中,經過一輪掙扎之後,頸椎才會折斷。但如果繩索過長,受刑者的頭顱會因為下墜的力量而被硬生生扯開,變相被砍頭。兩個情況是我們不想見到的。

我想起我在之前一天停在傲正的囚室之前跟他聊天。那時候,我想不出我可以說些甚麼──我甚至覺得自己的身份異常尷尬:是獄警,還是一個朋友?

反而傲正起來問我:「胤哥,你有沒有弄清楚子空間的理論?」

「我最近沒有這個心思...」

傲正呼一口氣,點點頭:「啊!對了!明天...『那一天』了...」

我沒有作聲,也不知道我可以再說些甚麼。

傲正別過身去找東西:「獄長已經為我安排好。明天早上,我和倩雲會到醫院看我的妹妹。」

「我也聽說過。」

「這個,」他手裡拿著幾本筆記本,從門的小口遞出來:「是給你的。」

我將筆記本接過來,揭開來看看:不單是我現在修讀的線性代數課,更有下學期要修讀的第二年微積分及線性代數課。

「好歹我曾經是這幾科的小組導師。」傲正微笑回道:「如果我沒有記錯,你應該要修讀這兩課。」

我啞口無言,良久過後才道:「謝謝你。」

「明晚,你會來做押解?」

我點點頭,之後垂下頭來。

傲正點點頭:「嗯!明天也請你多多關照。」

我點點頭,然後伸手,與他重重握手。

他們從醫院回來之後,倩雲先回到獄長的宿舍略作休息。而傲正也回到囚室,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被移送到特別囚室。到了下午,傲正幾個朋友來到會客廳,與他作最後的相聚。

在婚禮時候當伴郎的耿忠勁是在場中唯一不是囚犯的一個,是剛完成實習的醫生。聽好些看守大閘的同事說,這人在過去兩三年就三時五刻到來,要求探望傲正。可是,由於他沒有由囚犯寄給他的探訪証,所以每次都無功而還。直到傲正與倩雲出走之後回來當日,忠勁才有機會質問傲正。根據我的同事所說,傲正這傢伙相當無情,當場否認忠勁是他的朋友,登時令忠勁抓狂,想衝上去。後來,這頑固的傢伙拿住多張與傲正的合照直接去找獄長,証明他們的友情,獄長就給他許可證到來探望傲正──而他第一回到來探訪時,傲正已經在死刑號。

這人對傲正突然要結果結婚的反應比我更強烈──他在我的默許之後在會客室中揪起傲正大喊:「這是你唯一可以為倩雲做的?就是令她成為寡婦?這是哪門子的道理?」可是,最後他亦是強要來當伴郎──和傲正一樣,也是常做「沒有道理」事情的好傢伙。

而我在獄長辦公室見到的中年囚犯孫世佑,我事後在網上尋找他的資料,才知道他是二十多年律師被殺案的犯人。不過當事人聲稱自己是清白,多年以來不斷上訴為求還自己一個清白。可是苦無決定性的證據,法院沒有受理。而他鍥而不捨,仍然繼續找理據去上訴。另一方面,他也利用自己的知識去幫助其他人──不論是囚犯或是獄警。根據傲正自己的話,他是一個「莫名其妙」的朋友。而後來我知道他為了協助傲正的刑期上訴而暫停自己的上訴──當然,傲正對此十分不高興。

龍耀天及雷志航是與會者中比較年幼──兩人都未滿二十歲。耀天是傲正的同房,而志航在被押送來監獄時坐在傲正的鄰座。

耀天是有游擊隊背景的囚犯--雖然法律上將他們定為「罪犯」,不過他們自稱是「戰俘」。這幫人在監獄之中是最麻煩的一群,經常與獄警們對著幹(可是,如果是死囚的話,他們卻是最要耍威風的。)。耀天也不例外--傲正有一回說:「耀天常常被獄警丟進黑房,令我有同房等於沒有同房。」

不過傲正另外又跟我說:「這小子只是表面上的逞強,內裡其實是一個徬徨無助的小孩。」

纖弱的志航情況比較複雜--他是少數「刑期沒有定讞」的犯人。傲正告訴我他們被送到監獄的情況:「那時候,這孩子暈車,想吐又不敢吐。於是我幫他到窗口往車外吐。到達監獄之後,岳丈又把他停下來,問他從哪兒來--原來他是由另一間監獄轉來的。後來岳丈告訴我那是軍事監獄。」

後來我與獄長聊起這事時,曾經從軍的他解釋那事:「志航多半是被軍隊收容的戰爭孤兒,而他們多會被派去給軍官們當僕役。當年他們也有分派一兩個給我使喚,可是倩雲的媽媽覺得我們沒有這一個需要,於是利用志願組織為他們尋找親人「如果找不到,就送他們去孤兒院。除了當雜務之外,有些人會強迫提供性服務的。」

傲正被判死刑對這兩個小伙子打擊很大:耀天脫離了游擊隊組合,而志航的情緒險些崩塌。後來在獄長的安排之下,兩人轉到學校受教育。

三十來歲,無期徒刑的卓剛是獄中主要走私客及情報通之一,擁有一個完善的網絡去為他的客人找一些「東西」──多半是違禁品。傲正也曾經光顧他:「就是為了弄那小掛飾。當然,我用完之後立刻把工具丟掉。」這人面面俱到,與傲正「惺惺相惜」。他是第一個向傲正透露「懸賞」一事的人,在獄中也利用自己的網絡去維護傲正。

他們聚在一起,把握最後的時間與傲正一起。一直盡心盡力在傲正刑期上訴中出謀對策的世佑叔感到他仍可以繼續下去。

「世佑叔,不要自責罷!這一個命運我已經接受了。你反而要將你的精力放在你自己的事上。」傲正安慰他:「我已經與岳父討論過了,逸東先生會受理你的案件。」

世佑叔臉色一沉,原本輕鬆的氣氛瞬間扭轉下來,變得凝重。情緒容易波動志航禁不住哭起來。傲正急忙起來安慰他:「志航,別哭罷。現在你和耀天在學校,應該沒人欺負你罷。再者,你也幫阿剛做事。我已經放心了。」

「還有,」忠勁接道:「我會來探望你們,也為你打聽家人的消息。」

志航點點頭,把臉上的眼淚擦乾。

接著,傲正向我示意,我將一本日記交給他。

「耀天,這本日記交給你保管。」他將那本日記交給耀天。

耀天感到意外:「要我保管?」

「這日記,我暫時不想流出去。」

當傲正說這話時,忠勁面帶不滿的神色。不過傲正沒有理會他:「也暫時不想倩雲讀。你是唯一一個有確定出獄日期的人,所以你是管理這日記的最適合人選。」

「好的!」耀天爽快地答應,把日記接過來:「我出獄之後一定交給嫂子。」

傲正點點頭:「我知道你一定不負所託。」

耀天掛上一個愜意的笑容:「大哥,我真是捨不得你。」

「答應我,別做傻事。」

耀天報以微笑。

「阿剛,」傲正對卓剛說道:「我知道你是一個行事小心的人,所以也不會為你擔心些甚麼。」

「我明白的。我會好好照顧志航的。」

「嗯!」

傲正慢條斯理坐起來,良久都沒有說話。

我看看手錶:時間都差不多了。

急性子的忠勁也意識這一點。他把身子挨前,準備說話,卻被傲正搶白:「忠勁,岳丈已經安排好了...我死後,會讓你來解剖我的遺體。」

「你這個是甚麼意思?」忠勁摸不清傲正的意思。

「這是給你的最後禮物。」傲正指著自己:「別糟蹋它。」

「你這可惡的混蛋!」忠勁把悲傷硬生生地收起來,點點頭:「我會代你照顧雅麗了...」

就是因為強把情收感收起來,忠勁的身體微微抖顫,眼淚也滴下來。

曾有人說,男人的眼淚,是留在迫不得以的情況才會流下來,所以比較珍貴。

時候到了,我只好宣佈:「時候到了!犯人要回囚室了。」

「有你們作為我的朋友,死而無憾!」傲正站起來:「朋友,咱們就此一別。」

世佑愜意道:「走好。」

「嗯。」傲正一邊點頭,一邊在我押送之下離開。

傲正最後的晚餐,是由倩雲嫂子親自下廚。

這是由於獄長與他們不約而同希望可以「一家人一起坐下來吃一頓家常便飯」,所以獄長讓她在我們專用的廚房準備,有別於一般由監獄的廚房負責。

在客廳裡,獄長忙於打點一切,所以我主動去廚房幫忙。

我步進廚房,見到嫂子專心致志在預備飯菜。我在她的臉上看不到悲哀,並且掛上一絲甜蜜的笑容。

後來我與阿柔談及這情景,她說:「作為一個女人,為自己心愛的男人煮飯,是一件幸福的事。即使那個男人明天要死,女人內心都會感到幸福的。」

在一切準備好之後,志朗叔將傲正帶來,三人首次作為一家人,聚在飯桌吃飯。席間,獄長不斷為傲正添酒,倒有想將傲正灌醉的意圖。不過,我見傲正沒有半點醉意,有時候更拉獄長與他一起飲。(他說:「雖然我知道你不應該喝酒,不過你也沒有只灌我喝酒的道理。作為岳丈,至少陪我飲一兩杯罷!」)

當然,他某程度上知道獄長為何這樣做──讓他帶著幾分醉意上絞刑台,在行刑時所受的痛苦可能減少一點。

後來我在一個場合與忠勁重聚,我將這一個情況告訴他,他聽後嘖道:「那一點酒才不能把那混蛋灌醉!」

食飯過後,也就是進入最後的預備階段。這一個時候,除了看看司法部會不會打電話來中止死刑,我們也會讓死刑犯給不能前來探訪的親人打電話道別的。傲正就利用這一個機會向遇博士作最後道別。我在旁守候,卻在言裡話間略略感到電話的另一端有兩個人。而遇博士之外的另一人,應該是傲正沒有想過要面對的人。

他先是錯愕,接著歉疚在他的臉上湧現出來。而他在面對這人時說話不多:不是「盡在不言中」,而是不知道應該說甚麼。

「對不起,鑫婆婆,我沒可能報答你對我的養育之恩了。」他淡然說道:「再見了。」

之後,大概「鑫婆婆」將電話交給遇博士。傲正與他略作小談,再一次遇博士道謝,就掛上電話了。

在這之後,傲正待在位於刑場旁邊的特別囚室。獄長與倩雲也到那兒,爭取時間與他在一起。

傲正有一個破格的請求:就是希望在受刑時再一次聽到嫂子的演奏。獄長也批准這一個要求。所以,我要在半夜之前先接嫂子去刑場。

我總感覺這一個對倩雲是一件十分殘忍的事──誰能夠有勇氣看著自己的丈夫在自己面前被處決?

可是,我也不明白為何倩雲明知這是對自己的殘忍,卻會答應傲正的要求?

到了時候,我去特別囚室,準備帶倩雲去刑場。

我在囚室門前向獄長示意。隨即,他向嫂子打打眼色。

「正,一會兒見。」她盡力把自己的情緒壓抑下來。

「好的,一會兒見。」

臨行之前,倩雲往傲正的嘴唇親吻。

我幫她提著小提琴,帶她進入監獄之中沒有人願意進入的地方。

我們到達的時候,苦主們也陸續到處。內閣部長﹑大將軍﹑企業家──傲正真會惹事。

他們掛上一張不可一世的嘴臉,在我的同事帶領之下囂張地進來。

不曉得是甚麼原因,我內心竟然對這些苦主──而不是對面臨極刑的罪犯──產生極度厭惡的感覺。

可是,作為一個專業的獄警,我不可能對他們無禮--我暫時未準備轉工的!

倩雲的在場,令我可以分散注意力。

我讓她坐在安排好的椅子。她將小提琴捧起來,拉奏試音。

「呵!行刑也有音樂演奏!真是無奇不有!」其中一個苦主:越興企業主席表忠對此嗤之以鼻。

這令我更加怒不可遏──實在一句,在我認為,真正的苦主是倩雲!

她沒有理會那些人,自顧自地作準備。將小提琴調好音後,倩雲不其然望向前方的絞刑台。

在台上的劊子手與他的助手將索環懸在半空之中──可以說,他們已經準備就緒。

倩雲悸動,抽了一口氣。於是我輕輕拍拍她的肩頭:「嫂子。」

她望一望我,嫣然一笑:「為了阿正,我會堅強。」

「好了,我也要與小隊會合了。」

「一會兒再見。」

我趕快步出刑場,與押解的隊伍及當值的牧師會合──這一次,是由志朗叔做領導。

他將用來將犯人雙手綑在背後的皮帶交給我:「阿胤,這回你負責罷。」

我接過皮帶──感覺這條皮帶十分沉重。

「好了!時間到了。」志朗叔望一望手錶:「出發!」

我懷著一個相當沉重的心情前進。

隊伍到達囚室時,我將帽子拉下一點,將我不應該有的悲傷掩蓋。

傲正見到我們到來時候緩緩站起來。志朗打開囚室,我跟隨在後,準備將傲正雙手綑綁起來。

「讓我來罷。」獄長起來道。

我將手上的皮帶交給他。傲正配合我們:將雙手放在背後,讓獄長為他套上皮帶。

獄長將皮帶緊扣之後,我上前提著傲正的手臂,將他押送出去...
本帖最後由 楚嗣安 於 2013-12-11 18:23 編輯

(六)

我與獄長提著傲正的手臂,在志朗叔及牧師的引領之下進入刑場。這時候,倩雲的音樂已經飄盪於空間之中。

她選擇的是《奇異恩典》--一首我聽過許多遍的聖詩。

可是,這一次是特別的。

不單是因為在工作之中聽到這聖詩,而最重要的是演奏者的演繹。

在平和的音符之間,我彷彿感覺到特別的悲哀──雖然是淡然,卻令人悸動。

而且,這些音符擁有一種特別的魔力,似乎牽動著傲正本來平靜的內心。

在我們行到絞刑台的階級之前,他突然停下腳步。

「正兒,怎麼樣?」獄長問道。

他猶豫了一會,隨即輕輕地搖搖頭,用穩健的步伐踏上階級。

我不得不佩服傲正──大多數死刑犯是沒可能自己拾級而上,我們需要半推半拉將他們押送上絞刑台。當他們看到索環的一刻,雙腿立刻發軟,站也站不起來。

可是傲正可以自己上階級,我與獄長只不過是象徵性的撐扶著。

到了台上,劊子手與他的助手已經站在閘門旁恭候我們。

我們將傲正帶到索環之前,讓他站在記號上面。劊子手的助手迅速用一條較長的皮帶將他的雙腳緊縛。

獄長站在他的前方,換上一張冷靜的面孔道:「傲正,你因為脫逃期間犯下謀殺罪罪名成立,被法庭判處絞首之刑,直至氣絕身亡為止。你有沒有說話想說?」

「有。獄長先生。」他平靜的答道:「作為一個囚犯,我十分多謝你對我一直的關照--因為我沒有想過身為終身囚犯的我會得到任何人的關心。多謝你!作為倩雲的丈夫,我的太太和她腹中的孩子就拜託你了……」

接著,他望著台下續道:「倩雲,其實我一向覺得身為囚犯的我根本與你的身份不配。所以我一直想和你保持一個距離--可是我們最終都是在一起--這也許是緣份罷。對不起,我不能再在你的身旁保護你了。最後,我想我一定說這一句: 我相信長笛也適合你;但是,我還是喜歡你拉小提琴的樣子。」

最後,他淡然一笑:「岳丈大人,我要走了。保重!」

獄長輕輕地點頭:「保重!一路走好!」說罷,他行到一旁。

劊子手隨即用黑色的布袋笠在傲正的頭上,然後將索環套在他的頸項上。

被笠上布袋及索環的傲正轉了一個比較慢的節奏去呼吸。而由於布袋的關係,他那慢卻深的呼吸是清晰可見的。

時鐘的指針移到十二字之上。劊子手也瞄一瞄獄長,等待著他的示意。

獄長沒有立刻示意,他再多望傲正一眼。良久,他才點頭。

劊子手立刻握緊閘門的機關,重重地拉動。

可是,站在閘門上的傲正卻好端端站在閘門上,一點都沒有動!

我在日間的時候進行預演時見到閘門可以打開──並且好幾次!而劊子手與助手也詳細檢察所有機關──除了認為閘門需要改善之外,他們沒有發現其他嚴重問題。

這是我當獄警而來第一次發生這一種情況。

劊子手用力拉動機關幾次,但是傲正仍是好端端站在閘門之上!

他立刻上前將索環及布袋從傲正的頭部摘下來,而獄長也快步上前蹲下來將縛住傲正雙腳的皮帶解開。我也隨即上前將扶著傲正。

當布袋被摘下來的時候,傲正因為一時之間未能適應強光,迅速將臉埋在我的肩頭上。獄長也起來撐扶著他。

我握著傲正的手臂,感覺到微微的震顫。

「發生甚麼事?」傲正氣若幼絲。

「閘門不動,」獄長速道:「帶他下去。」。

我用力提著傲正,與獄長拉著傲正離開閘門。

這時候,傲正的步伐像一個飲醉酒的人--倒不知道是真的酒精發作還是出自他內心的恐懼。比起之前帶他上絞刑台時更費氣力。

我們拾級而下,倩雲在一個同事的陪同之下已經在門口等待著我們。她見到傲正氣喘如牛,在我和獄長撐扶之下到來,喜極而泣。

於是我放手,讓她上前牽著傲正的臂膀。

在不遠之處,苦主們開始在聒噪:「你們這幫廢物,不是檢查清楚才動手麼?」

(在這位先生不當劊子手之後,我在一個偶爾的機會遇到他。他回憶道:「那幫人當時真是把我惹怒。我從來沒有在刑場上想回敬到場見證的人--他們是第一批!」)

「倩雲,咱們先出去才說!」獄長道。

而我殿後,在苦主們的不滿中護送他們離開。

我們在刑場隔鄰的小房間安頓下來。這小房間原本是讓工作人員給受刑人作最後準備。因為死刑犯只會使用這房間一次,所以在我們獄警當中有「一次房間」的戲稱。

一個功用,是這小房間原本是讓神職人員給死刑犯作最後禱告。

另一個,是為死刑犯穿上紙尿布。

人死後,控制肌肉的神經逐漸失去作用,就會出現便溺。為了方便處決之後處理屍體,我們會在進入刑場之前為受刑人穿上紙尿布。

剛才,我們也為傲正穿上紙尿布。由於這是由幾個獄警才能完全的事,比起犯人初日入獄時要脫光衣服進行體檢更令當事人感到被羞辱。

傲正再次使用這房間,可以說是首例。

獄長讓他倆坐在一旁,自己坐在另一邊,相對而視。

倩雲依在傲正的身旁,沒有說任何話。她比之前更加緊緊地捉住傲正--她知道這可能是上天給他們最後一個相聚的機會,所以她緊緊抓住這一個機會,不讓自己的男人這麼輕易被死神帶走。

另一邊廂,傲正喘著氣,垂著頭。

「可以給我一杯水嘛?」他終於作出要求。

獄長向我示意,我立刻跑去會客廳拿一支蒸餾水及飲管來,扭開蓋子後遞給倩雲嫂子。她將飲管插入樽裡,然後細心拿著飲管遞到傲正的嘴邊。

傲正如狼如虎將水吸入喉嚨中。

「正,慢慢來...」

我向獄長示意,回去跟進劊子手的情況。


在我進入刑場,苦主們仍未停止抱怨。

我向上一望,見到閘門被打開──證明機件是沒有問題的。

劊子手的年輕助理將閘門關上,我呼叫:「我可以上來嘛?」

「沒問題!你上來罷!」

我拾級而上,見到劊子手站在機關的旁邊:他悠閒地把手放在手柄上,儼如一個在街上散步的紳士。他忽視台下的囂張及抱怨,只是專注在台上的一切。在我到來之時,劊子手與我打招呼:「你好!那傢伙現在情況如何?」

「他的狀況良好,現在在喝水。」

「希望一會兒掉下去時不會尿褲子罷。」想不到,他仍可以保持幽默。

「放心!他已經穿了紙尿布。」

劊子手緊握著手柄,用力再拉動機關。

「卡!」閘門迅速打開──一切正常!

助理立刻上前將閘門關上。

「應該沒問題了。」劊子手說:「將死刑犯帶來,給他一個痛快的了結,是我現在可以為這人所做的事。」

「明白。」

我再一次進入即用房間,見到獄長仍坐在傲正他們的對面,無甚表情。

另一邊廂,傲正已經沒有喝水,而倩雲亦依在他的肩膀,緊緊纏住他的手臂。

我向獄長點點頭:示意可以帶傲正進去刑場。

獄長呼了一口氣,然後緩緩站起來,行到自己女兒及女婿的跟前:「正兒。」

傲正意識到是離開的時候,他雙腳輕輕一踏,從容站起來。

在他站起來,正欲上前的時候,倩雲卻緊緊捉住他的手臂,不讓他多行半步。

「倩雲,放手罷。」他平靜的道:「你的痛苦,就讓我現在承受罷,好嘛?」

「不!」倩雲斷然說道:「我們已經是夫妻!為何你強要承擔一切?」

「這也是我與你交換的誓言理由。」傲正平靜回道:「倩雲,讓我走罷,讓我履行我對你的承諾。」

說罷,他望向獄長,想他幫助。獄長也信步行到嫂子的身旁:「倩雲,放手罷。你這樣做是於法不容的。」

但是,獄長說這話時也難掩他的無奈及哀痛。

良久過後,嫂子才捨得放手。

我上前行到傲正身旁,正等著獄長的同行。獄長卻搖搖頭:「我不進去了。」

我理解獄長的心情,緩緩點點頭:「我明白的。」

「那麼,我們可以起行嘛?」傲正問道。

於是,我拍拍他的肩膀,提著他的手臂,與傲正離開房間。

這一次,我感覺到我是以一個朋友的心情,送我一個朋友去死。


我們再次拾級而上。台下有人喊道:「老兄,這回你要好好幹你的活啊!」

劊子手怒不可遏,他立刻行到台邊向下吼道:「老子做事不用你管!多行不義,當心他日你也需要我侍候!」

劊子手如此一吼,台下登時鴉雀無聲。

他回頭過來,于思的臉孔掛上一個「與職業不相符」的笑容,對傲正道:「我不喜歡人家騷擾我工作──尤其是在台下的旁人。」

這一個笑容,倒令傲正感到驚訝──的確,如果換作是我,我也不知道我應該用哪個表情去回應一個將要把自己殺死的人。

我將傲正帶到索環之前,助理再一次用皮帶縛住傲正雙腳。而劊子手也拿著黑色布袋,正準備往傲正的頭笠上去。

「等一等,我有幾句說話想與這位長官說說。」

「沒問題。」劊子手的手垂下來,將布袋交給我:「你慢慢來。」

我也站在他的前方──索環成為我們之間的窗口。

「胤哥,如果你想找人為你補習數學,你大可以找遇教授。他大概會看在我的份上,為你找一個最出色的研究生幫助你的。」

「好的,我會記在心裡。」我微微點頭:「朋友,我們再見。」

「大概不會了。不過,有你作為我的朋友,是我最大的榮幸。永別了。」

我上前的布袋笠在他的頭上,劊子手隨即將索環準繩地套在傲正的頸項上。

而我緩緩退到一旁,望著劊子手緊緊抓住機關。

「卡!」他用力一拉。

閘門只是微開一點就卡著,沒有完全打開。傲正只是稍為站不穩,離「被處決」還是很遠!

台下的人又再者叫囂起來:「你們是不是認真的,還是不想處決這畜生?」

「如果不想幹,將那畜生交給我,等我來一槍將他打死!」

劊子手沈不住氣,他一手將機關拉回準備的位置,然後咆哮:「這人是我的!不需要將軍你動手!」

另一個抱怨的人是傲正這個受刑人──他再一次被摘下索環及布袋之後立刻抱怨:「又失靈?」

我沒有多說一句,在縛住傲正雙腳的皮帶被解開後立刻拉他走。

幸好我仍有一點氣力,而傲正也沒有反抗──可是,我心力交瘁。

我不想有第三次。

我們操進「一次房間」,見到獄長及嫂子坐在一起,等待最壞卻是預料中的結局。

我們──尤其是傲正的出現,可以說令他們大感意外。

倩雲立刻上前與他擁抱,而這一刻的傲正已經軟化起來。

「閘門失靈了?」獄長問道。

我重重點點頭:「獄長,第二次了!我們是不是應該中止行刑?」

「不!」傲正叫道:「再來一次!」

獄長對傲正這種「求死心切」的態度感到不耐煩:「正兒,你瘋夠了沒有?」

「可是,今晚我要被處決,對嘛?」

「傲正,現在是閘門失靈打不開!」我也加入戰團:「既然如此,縱使你求死心切,我們也沒可能繼續的!」

驚鴻一瞥之下,我發現嫂子有不妥:她露出一個痛苦的神色,並開始用力抓住傲正。

「你們可以...」傲正未能把說話說完,就感到倩雲不尋常的緊抓。他回頭一望,見到倩雲滿頭大汗,臉容被痛楚扭曲。

我往下一看,見到倩雲腳下淌水。我心知不妙,當機立斷將縛住傲正雙手的皮帶解開。

「羊水穿了!」獄長急叫:「要生孩子了!」

傲正措手不及:「預產期不是下星期麼?」

「笨蛋!甚麼事情都會發生!」

獄長與傲正立刻扶住倩雲到板凳,讓她安坐。

這時候,房間的氣氛緊張起來──不是為死亡而緊張,而是為生命而緊張。

對於我來說,這是一個極度古怪的經歷。因為我們在這房間處理死亡,絕對不是生命。

「于胤!」獄長的叫喊將我從混沌中帶回現實:「去找醫生來!另外叫救護車來啊!」

「是!」我立刻拔腿離開。

「另外,行刑正式中止!」獄長喊道。
(七)

我們將嫂子送到附近市效的全科醫院--獄長坐救護車同行,而我駕巡邏車與傲正同行。到了醫院,我牽著帶上戒具的傲正進入,在醫護人員的指示之下前往婦產科。

獄長站在產房前:「將戒具摘下來!」

我依照獄長的指示,將繫在傲正身上的戒具除下。獄長也將他的外套脫下來,然後拋給我:「你看守這兒。」

說罷,他扯住傲正的囚衣,拉他進入產房。

想不到,作為獄警的我,竟然會在醫院,看守產房!

我心裡既覺得諷刺,又覺得興奮。如果我日後成家立室,老婆臨盆時,豈不是更加雀躍?

經過十數個小時,傲正與獄長首先步出產房:兩人雖然滿面疲憊,不過掛上一個喜悅的笑容。

「是一個男孩子!」獄長興奮道:「七磅重!」

我興奮地從椅上彈起來:「恭喜你們!」

傲正疲憊點點頭:「謝謝你!」

之後,他癱坐在板凳上,將頭枕在牆上閉目養神。

「一會兒你帶那笨蛋去見倩雲。」獄長吩咐道:「我要先回去開記者會。」

「遵命!」說罷,我將外套交還給他。

目送獄長離開之後,我也坐在傲正的身旁。他懶洋洋將雙手伸過來,示意我可以為他扣上手銬。

「老哥兒,你真是在這方面比較急性子!」我懶洋洋半抱怨道--因為我從嫂子口中得知傲正在第一次為他演奏時要求戴上手銬。

「就是因為放鬆下來,不知道將手枕在哪兒,所以用手銬的話,大概可以解決問題罷。」

他竟然可以想出這個理由!

「某回我戴上全副戒具上法庭應訊。我真是在車上睡著,一點感覺都沒有。要勞煩押送我的庭警把我喚醒。」他的語氣仍是懶洋洋,但思想清晰:「再者,你一會兒也要做。不如現在做好了,免得一會兒護士到來時才急急忙忙去做。」

「你這混蛋...」我咕嚕著,但心裡同意他的說話。

我緩緩站起來,伸一伸一個懶腰,然後拿著腳鐐,扣在傲正足踝上。接著,我拿著手銬,將其扣在他的手腕上。

他漫不經心道:「如果...如果之前成功了,『我』現在身在何方?」

我望一望手錶──如果昨晚真是處刑成功,傲正的「遺體」應該正在運送到指定殯儀館。

傲正,既然你仍存活著,又成為人父,為何要執著這問題?

我抿著嘴:「我怎可能知道?你現在仍是活生生!」

可是,他似乎沒有接收我的意思:「那麼,我會被葬在哪兒?監獄裡的墳場罷?應該不會寫些甚麼罷...一個死囚而已...」

如果是沒有人來認領遺體或個人意願,一般在監獄裡逝世的囚犯都會葬於監獄裡的墳場──一般都會在墓碑上刻上姓名﹑囚犯編號及死亡日期。而處理已處決的死刑犯程序大致上一樣──只是不會刻上姓名,變相作為一種「死後懲罰」。

不過,我知道獄長及倩雲大概不會這樣做。

這時候,護士到來:「兩位,請跟我來!」

在那位護士帶領之下,我們到達嫂子的私人病房──大概是院方安排。嫂子當時正恢復元氣,臉色算是不錯。

「倩雲,感覺如何?」傲正安慰問道。

說罷,他靜靜地坐在床邊的椅子,掛上一個靦腆的笑容。

「仍有點疲倦。」她嫣然一笑:「我們的孩子終於出生了!」

傲正點頭回應。

「真好,你仍在。」倩雲續道 ,言裡之間有一絲激動。

我想我應該給他們一個私人空間。

於是我上前道:「我在外面看守,如果有甚麼事就大聲叫我。」

傲正向我點點頭。

我也點頭回敬,然後安靜地離開,在外守候。
(八)

大約一兩個小時之後,獄長與嫂子的閨中好友孫曉靈──後來我才知道她是世佑叔的親生女兒,可是世佑叔要已故妻子的姐姐保守這一個秘密;所以傲正與倩雲的婚禮是他們父女首次見面的場所,只是世佑叔要求傲正等人繼續保守這一個秘密──到來。

「獄長。」我起來向他敬禮:「記者會如何?」

「應付到,應付到。」獄長仍是精神飽滿,令我這年輕人自愧不如。

曉靈在旁給我遞去一杯咖啡:「自家泡製咖啡。」

我接過咖啡:「謝謝。」

「那笨蛋和倩雲現在如何?」獄長問道。

「倩雲小姐在恢復元氣,臉色很好。」我回道:「傲正只是倦了一點,大致情況良好。」

「他應該要回去的。」獄長說道:「你辛苦了一晚,接著的三天休息!」

我點頭道謝。獄長敲門與曉靈進內。不久之後,獄長與傲正出來。我們也起程回監獄。

我回去之後與獄長他們分道揚鑣,回到自己的宿舍,吃一點東西,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不知道是何時,阿柔打電話來,告訴我她從電視上知道傲正的消息。

「那麼他現在如何?」她問道。

「大概會另擇行刑的日子。」我懶洋洋回道:「不過,有一個消息是電視新聞沒有報導的--他們的孩子出世了!」

「嘩!」她大呼小叫:「真是一個好消息!胤,你明天的更期是甚麼?」

「休假。」我簡潔回道。

「咱們明天去探望她!」

「好的...」

「那我明天去你宿舍罷!你好好休息罷!」說罷,她就掛上電話。

現在女人一要幹一件事,就會動身做,比我們男人更有效率。

翌日,阿柔駕車到我的宿舍。我坐在司機座位,駕著她的車去醫院。

我們也想不到,等待著我們的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我們到倩雲的私人病房,見到與我同輩,卻已有一個三歲小女兒的楊思濤在門外守候著──這代表傲正也在裡面。

「思潯,」我揚一揚手:「你們何時到來?」

「才一會兒而已!」

我指一指門:「可以進去嘛?」

他點點頭,接著我敲敲門。

「請進!」倩雲叫道,當中夾著一點愉快的笑聲。

我與阿柔進內,見到倩雲正坐在床上,臉上堆著一個開心的笑容;另外也見到背著我們的傲正半垂頭。

「胤哥,柔姐,早安!」倩雲仍是笑容滿面。接著,她伸出食指來,湊前去戳傲正的臉孔。

傲正立刻退後:「痛的!」

我立刻行去看看究竟是甚麼一回事:赫然見到傲正臉上青了一塊。

他這副德性實在太滑稽了!我實在忍俊不禁,捧腹大笑。阿柔也在旁掩嘴而笑。

「幹甚麼?岳丈終於發威打女婿?」我哈哈大笑。

傲正見狀,心裡不是味兒,於是反唇相譏:「他朝君顏也相同!」

及後,他正坐起來,雙手疊在胸前:「不過,打我的不是岳丈,而是遇教授。他一大清早來見我,二話不說就上前打我一拳了。」

「想不到,他老人家火氣真不少。」我也把笑聲收歛起來:「不過你的確是該打的!甚麼都不說就跑入監獄『避世』及『願意被殺』!」

傲正抿嘴而笑,沒有特別說些甚麼。

阿柔去找花瓶將我們帶來的鮮花插起來。我也另開話題:「昨晚睡得好嘛?」

他點點頭:「你又如何?」

「充電完畢!」我回道:「我相信你仍可以為我補習了!」

傲正的笑容之中帶有一點無奈。看來他的命運在我仍在睡覺時有著峰迴路轉的發展。

「放心!他一定會!儘管打擾他!」倩雲首先開腔:「昨日爸爸告訴我,齊家泰總統親自打電話,說執行令暫時押後,另作安排。」

傲正附道:「可以說是一切維持原狀:我仍是待在死刑號--亦即是仍會被處決。」

倩雲立刻挨前去戳他的瘀傷,而傲正挨後避免這個「襲擊」。

這時候,阿柔將插上鮮花的花瓶回來,她將手放在傲正的肩頭上:「阿正,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上天才不會如此簡單讓你死去的。」

傲正報以一個微笑。

阿柔續道:「我的未婚夫就拜託你了!」

我忍不住道:「阿柔,我可不是小孩子啊!」

「不過,你也是一個『學生』嘛...」

倩雲急道:「是我的丈夫拜託你的未婚夫才對!」

阿柔將花瓶放在床的一旁,頑皮一笑:「不過男人要笨一點才可愛。」

「同意同意。」倩雲也點頭微笑道。

兩個女子一時「你推我讓」,將自己的愛人拜託給彼此的對象,又一時一同揶揄大家的男人,情景十分有趣。如果傲正現在不是穿著灰色的囚衣而是普通衣服,以及腳踝被扣上腳鐐,這只是一個普通朋友聚會而已!

「總言之,你要補習,一切依照老規矩。」傲正回道:「唉!現在時間太多了。」

「遇教授不是請你幫他處理數據麼?」倩雲插道:「我才擔心你沒有時間陪伴我!」

「沒問題的。」

這時候,思濤敲門進來:「傲正,我們該走了!」

傲正唯唯諾諾,然後挨前在倩雲臉頰上輕吻一下:「我明天再來。」

接著,他站起來讓思濤扣上手銬及鐵鏈。

「我今晚可能來找你的。」我附道。

「恭候你大駕光臨!」傲正回道。

目送他們離開之後,阿柔說道:「你們相處挺好啊。現在既然死刑被押後,你和獄長打算做甚麼?」

「逸東叔叔及世佑叔說繼續爭取減刑。」倩雲悠悠說道:「他本來的刑期是終身監禁...」

「那你知不知道他何時可以申請假釋?」阿柔繼續問道。

「我不知道──阿正和爸爸都沒有告訴我。」

傲正原本是五次終身監禁。雖然一般服刑二十五年之後可以申請假釋;而他仍年輕,如果他在那時候申請假釋成功,出獄的時間會是一個中年漢。

但是,依照我認識的傲正,他大概不會申請假釋。

「阿胤,你的意見又如何?」阿柔把我從思潮之中喚回來。

「既然是總統親自打電話來,我覺得那笨蛋有可能得到減刑。」我分析說:「換言之,他會搬回大樓,不會再受死亡威脅。」

我也樂意見到這一個情況發生,可是另一個問題出現。

傲正在他向倩雲求婚成功之後告訴我:如果他被特赦,回復原來的無期刑期,他會說服倩雲離婚的。

我換上一個比較嚴肅的面孔:「嫂子,不介意我問你一個問題?」

「不介意。」倩雲回道。

在旁的阿柔見到我一臉嚴肅,不禁插口問:「你在幹甚麼?突然之間如此嚴肅起來?」

「如果阿正真是獲得特赦,回復他原來的刑期──即終身監禁,你們有甚麼打算?」

「我倆的關係已經是真正的夫妻關係,不再是以前單純一個獄長女兒對一個年輕囚犯的憐憫。」倩雲道:「我一定會去探望室探望他的!」

「假如──我說『假如』,某日他向你提出離婚,你會如果何做?」

這時候,阿柔才知道我為何嚴肅起來。

而倩雲心知肚明──我與傲正也有一度的熟悉程度,她知道我為何如此問。

「我現在誕下來的兒子,只認傲正作為父親──這是不變的事實。」

「即你不會答應他?」

「當然!」倩雲爽快回道:「做夫妻,是一輩子的事。」

我報以一個微笑,心裡不單同意她的見解,也不由得佩服她。

這兩人,同樣對感情有各自的執著之處,難怪會結成夫妻!

而她也為我和阿柔上了一課。

「我明白了!放心,那笨蛋應該不會這麼容易死去的!」
(九)

也許上天真是在憐憫傲正:在那件事之後,我們執行了幾個死刑。不過,傲正仍是安然無恙呆在囚室。由於遇教授的請求,他可以在囚室裡使用電腦為遇教授處理研究的數據,直到晚上才交給獄長拿來辨公室充電。

另一方面,在倩雲出院之後,她決定暫時放下學業照顧孩子,回來與獄長同住。於是,獄長安排他們每一個週末在設有一廳一房的房間以共聚天倫。

記得有一回,我與思濤押解一個死刑犯去特別囚室時,經過傲正的囚室。

那一個死刑犯突然之間在在他的囚室停下來。

他是一個犯案累累的積犯,他是因為在逃避警方追捕時將一個警察殺死而被判死刑。可是,他卻用「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才自衛殺人」作為免死的理由,一直與法庭纏繞了好幾年。而在當中,他也乘機抹黑被殺的警察,令被害人家長深感困惑。最後,法庭不接受這個理由,維持原判。

當然,他也為了刑期作出司法覆核。當然也是無功而回。

他別過頭來,望去在囚室裡,正在寫日記的傲正。臉上流露一個無奈的神色。

也許,這人希望發生在傲正身上的奇蹟也發生在他的身上。

最後,奇蹟並沒有再發生--處刑成功。

雖然學校是暑假,我不必補習。不過,我也利用一點時間去讀讀傲正給我的筆記。讀到不明白的地方,就任性地抓他去會客室「聊天」。

而處刑之後一天,我同樣「濫權」抓他去會客室裡。他察覺到我有說話想說,於是把電腦推在一旁,問道:「昨日的傢伙,埋葬了沒有?」

我點點頭:「沒有人來認領他的遺體,所以我們依照慣例,今日將他埋在監獄裡的墳場。」

傲正只是點點頭,沒有答腔。我續道:「那人一到絞刑台的梯階前就雙腳發軟──我和思濤費勁將他拉上去。他直到最後,都是震顫不停。」

「閘門打開之後呢?」他突然問道。

「不知道是不是繩子的問題,他的身體一直都在搖晃著──好像在掙扎著。收屍的時候,他的『那話兒』硬起來。良久都沒有垂下來。」

「那個被倩雲看到,真是比較尷尬...」傲正回道:「可是,我想你不是第一回看到這個現象罷?」

「當然不是。」我回道:「不過第一回看到這一個現象時,我一時好奇,想用手去按一按。志朗叔就立刻用力拍打我的手,罵道:『人也死了!給他一點尊嚴罷!』」

「該打!」

接著,傲正用一個狐疑的目光望著我:「我曾經聽到有獄警說你們在打賭某人被處決時會不會勃起來。你們不是也拿我的『那話兒』來打賭嘛?」

「我提出一個更好的方案。」我洋洋得意回道:「是打賭你當晚會不會流淚。」

「比起拿人家的『那話兒』來打賭都好一點。不過也是十分無聊!」傲正歪著嘴道。

「可是,最後的贏家是我──因為我在車上看到你的眼角有淚!」

傲正逞強道:「倩雲要生孩子嘛!我當然是十分緊張的!」

接著,他咬牙切齒道:「下一次行刑之前,我會問爸爸可不可以讓我打你──橫豎都是要死,至少也要好好教訓你才『上路』!」

他噴了一鼻子氣,將雙手疊在胸前,像小孩子一般賭著氣。

這是實屬一個難得的場面!一直以來──除了舉行婚禮的時候──傲正大部分的時間都是磞著臉過日子。這大概是因為他不想倩雲再為他擔心。可是這樣也將許多人拒之于外。

自從那一天之後,他的確在一點一點「軟化」起來--至少令其他人可以感覺到他是一個「人」。

「那麼,你仍是堅持要與倩雲離婚嘛?」我問道。

「現在,我仍是感到混亂。不過,如果最後是無期徒刑,我一定會說服她跟我離婚的。」

接著,傲正將話題轉到我的身上:「你與阿柔打算何時結婚?我最有興趣知道這一個。」

「看看存款而決定。」

「『存款』根本是藉口。你還需要考慮些甚麼?」他飛快回道:「我看出阿柔不介意你的工作。」

我瞄瞄他一眼──倒是真的不能把他騙倒。

於是,我投降:「我聽到青少年感化院有空缺,想去試試看。」

「的確,那兒應該比這樣輕鬆的。」傲正悠然回道。

「不過,我希望你是我在這兒處理的最後一個犯人--不論最終的結局是如何。」

「可是,如果仍是悲劇收場,我也希望我倆可以坦然面對。」傲正掛上一個微笑。

這一個我也認同。雖然後來我與忠勁談起這事時候,他對我說:「胤哥兒,你某程度上令我既妒又恨。傲正那傢伙,當年又是因為『朋友』兩個字,才不告訴我他準備把害雅麗的人幹掉--他明白如果我知道他有如此行動,是一定跟他去一起幹。大不了一起蹲一輩子牢!他這人,以前對人不老實,要差點要死才肯開始對人老實。」

類似的見解也從世佑叔的口中聽到。的確,這人之前對自己的感情不老實(對嫂子的表現可見一班)。自從與死神擦身而過之後,他比以前更將自己打開。

不過,他一日仍是活著,他的生命仍受到威脅。

有一回,獄長要我到他的辦公室討論一些事情。在我敲門之際,突然之間有一個人從裡面十分粗暴將門推開。幸好我能及時縮手,否則一定會受傷。接著有一個軍官興沖沖行出來,把我推到一旁。

我看看這跋扈的人──原來是苦主之一孫志誠中將。他就是在傲正原本處刑之日揚言要將傲正槍斃的人。
他快步行出來,無視四周的一切。口裡在罵:「他媽的!區區一個獄長竟然敢找我們麻煩!」

在他之後有一個西裝骨骨的中年男子,冷漠的面孔,也是目中無人,自以為是。

這一個人是交通部長丁裕。他的兒子丁兆豐是強暴倩雲的主犯──無錯,嫂子其實是為這人誕下一個孫兒。

據我所知,他是一個頗有野心的人,曾經覬覦總統之位,卻在黨內提名的時候敗給現任總統,形像比較廉潔的齊家泰總統。到了齊總統當選之後,他讓丁裕以及他的盟友加入內閣,以制衡他們的勢力。

我揉著肩膀進內,見到獄長坐在辦公桌前,緊握著拳頭,怒氣仍在臉上。

「獄長。」

「阿胤,」他見我揉著肩膀:「你的肩膀幹甚麼?先坐下來!」

「被那軍人流氓推倒。」我一面無奈:「他們又找你麻煩?」

獄長點點頭:「他們之前已經不斷來騷擾。處刑不成功之後又繼續來!他們真是閒得要命!」

「嘿!」我輕笑一聲:「不過,傲正如此待在死刑號,只會陷入一個膠著狀態...」

「一點也不膠著!」獄長依在椅背上:「留他在死刑號,其實是保護他──鷹揚會的懸賞仍生效的。如果他被免死,回復之前的無期徒期,他的生命更受威脅。」

接著,他續道:「我決定讓正兒去學校當常駐數學老師。」

「可以嘛?」我感到稀奇:「不怕別人說你徇私?」

「他在入獄之前是大學的研究生──你都知道誰是他的導師罷!再者,『工作』是犯人矯正之一。而『教育』只是一件『工作』。」獄長站起來:「我想你當他的近身護衛。」

「啊?」我呆了一呆。

「我見你與他的感情不錯。除了你之外,我沒有其他人選去當這差事了。」

「沒問題!」我欣然接受這差事。

「那笨蛋現在已經『成家立室』了!賺一點買奶粉的錢也是應該!」
本帖最後由 楚嗣安 於 2013-12-11 18:26 編輯

(十)

開學那一天,我捧著課本,押解著雙手緊扣在腰間的傲正進入課室,引起一場哄動──尤其是志航與耀天在班上。

「大哥!」耀天大叫。

「在課室裡,請叫我做『老師』!」傲正一邊回道,一邊讓我為他摘下戒具。

最後,我將戒具摘下,退在一旁整理。傲正獨自站在學生之前。他環顧四周,見我仍是站著。於是他向坐在我附近的學生吩咐道:「找一張椅子讓這位長官坐下來。」

那學生拿一張椅子給我坐下來。傲正接著拿我半開玩笑:「這位長官,不是來管你們,而是我的私人助理:即保鑣﹑秘書。」

雖然說話是真,不過惹來全班哄堂大笑──頑皮的耀天更大叫:「于秘書,好好做這差事啊!」

待班房逐漸回復平靜之後,傲正接著說:「換言之,如果你們有問題要找我,可以拜託駐守這兒的獄警找他。而他會來找我。另外,我們也會每日下課時候在飯堂辦公,你們也可以利用這一段時間找我們。安排好之後就告訴大家。」

這時候,耀天舉手道:「老師,我有一個建議!」

「這位同學,請說!」

耀天站起來:「我們不是不相信獄警,不過我們比較相信班中的人。可以讓我們推舉一個代表出來,作為我們與你的私人助理的接觸點。」

「我明白的。你想推薦哪位同學?」

「我想推薦雷志航同學。」

志航聽到耀天這麼說,立刻抗議:「耀天!」

「我覺得推薦你作為代表是最適合不過!別想要推薦我,我是不會當這一個代表的!」

「龍同學如此謙讓實屬難得!」傲正插嘴道:「有沒有其他推薦?」

學生們面面相覷──似乎想不到更好的人選。

「既然只有一個人選,咱們來一個舉手示意。贊成由雷同學作為代表請舉手!」

幾乎全部同學都舉手贊成。

「雷同學,這一個責任你是推不了!」傲正說:「我們會為你安排的。」


雖然知道傲正曾經在學校當替課老師,但是我沒有想過他能夠好好管理課室──也許他與大家一樣都是囚犯,明白大家的境況。同時,從耀天及志航口中得知,傲正也是教導他們的老師之中最嚴格的一個。

「不過,」志航說道:「這一個我暫時只對你說,別告訴正哥。」

雖然我深知道志航的纖弱性格,不過他在監獄裡都經歷了許多事,又成為卓剛的走私網絡一份子;所以性格逐漸老練起來。

「是甚麼事?」

「關於正哥的懸賞。我們最近收到消息,有人暗中多出一份懸賞要正哥的命。加上被正哥殺掉的頭目家族所出的懸賞,令一些獄警心動。」

我感到十分奇怪:「他現在仍是死刑犯。多出一份懸賞會不會多此一舉?」

「我只是因為擔心正哥才告訴你,而且我們不知道這份懸賞是誰出的。」志航說:「另外,世佑叔及剛哥告訴我,他們在大樓見到好些效力那家族的囚犯與一些獄警靠攏。」

難怪獄長說將傲正留在死刑號是保護他!

「不過他們難以打入我們看守死刑號的獄警之中。」

「我聽說,那家族與丁裕是盟友。」

志航這樣一說,刺激了我的思維。

「獄長知不知道這事?」我問道。

「我不知道。不過我覺得他即使不從他的下屬那兒知道,也會從世佑叔那兒知道。」

當時,我也沒有意識到志航其實是在提醒我。再者,由於現實中種種原因,令我覺得傲正已經受到最堅固的保護。

直到週末休假,我與阿柔外出時候,有一輪名貴轎車突然停在我們的身旁。

轎車後座的一扇窗徐徐卷下,有一把溫文,卻滿有霸氣的聲音說:「你就是于胤?」

我回頭一望,才知道叫我的是丁裕。

「丁先生,有何貴幹?」

「我有些事,想跟你討論討論。」

我揚一揚眉,直覺告訴我有一點不對勁。於是我小心翼翼回道:「你們部長說的都是國家大事,我不覺得我這個小小獄警可以幫忙。」

身旁的阿柔也感到不對勁,她沒有作聲,只是靜觀其變。

「我有一些事情,想請你幫忙。」

我揚一揚眉:「我想不到我這微不足道的獄警可以幫一個內閣部長些甚麼?」

對方沒有答腔,車門卻打開。

「不如你們上車,咱們慢慢談。」

我望一望阿柔,心裡好不踏實。而她握一握我的手,表示有所顧慮。

丁裕再三邀請:「只是聊聊天,這位小姐也一起來。」

阿柔仍持著審慎的態度,但是我突然之間好奇心大放,想聽聽他想說些甚麼。

「聊聊天也無妨的。」我回道,接著我別過頭對阿柔說:「應該沒有多大問題的。」

阿柔最初仍有一些猶豫,不過我輕輕握握她的手,讓她有安心的感覺。最後,她望著我:「嗯!咱們就看看他的葫蘆賣甚麼藥罷。必要時,我會配合你。」

說罷,我先登上車子,阿柔隨後。

丁裕帶我們到一間私人會所。進入會所之後,我們被領到一間貴賓室,裡面已經有四個人在等候我們。
其中三個人我見過──都是當日在刑場觀看行刑的苦主。

只有一個年紀與我相約的年輕人我是沒有見過。

他主動向我仲出手來:「你好!我叫曾湣。」

姓曾的?傲正第一次犯案,受害的黑幫頭目就是姓曾的!

「先父及兄長就是被那叫傲正的人所殺。」他附道。

換言之,傲正所有對頭人全都聚在一起!

而我更想不到是一個年輕的黑幫家族成員竟然在這幫高官及企業家的當中──志航的情報果然是真的!

我沒有與他握手,只是微微點頭。這個舉動令對方討得沒趣──他唯有酸溜溜將手放下。

丁裕向我和阿柔揚手示意:「請坐!」

我們忐忑坐下來:我自己某程度上心中有數,只是不知道阿柔有甚麼想法。

孫將軍問道:「兩位要一點酒嘛?」

阿柔掛上一個溫和的微笑代為拒絕:「我倆不喝酒的。將軍的心意,我們心領了。」

而我開門見山:「各位,之前我已對丁部長說過: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獄警,沒可能幫你們做些甚麼...」

丁裕立刻打斷我的說話:「你也不可以妄自菲薄。」

我愣怔一會,故作對他的說話感到稀奇。丁裕續道:「為甚麼你當初會去當獄警?」

「只是為了生計。」我簡潔回答。

丁裕似乎對我這十分普通的回答不甚滿意。於是,我續道:「先父沒有留下豐厚的財產,所以我除了需要自力更生之外,也要養活我的家人。」

「如果是這樣,也許我們能夠為你提供一條捷徑。」

我隱約從丁裕的說話中嗅到金錢的臭味。

想不到,我竟然會遇到這種場面!

孫將軍開腔:「傲正那傢伙把我們的家人殺死,我們要討一個公道,應該嘛?」

不待我說話,阿柔搶先回應:「殺人填命,的確是應該。可是,你們為何覺得我的未婚夫可以幫助你們?」

丁裕嘴角微囂:「我剛才已經說過,我們可以會你們提供一條捷徑。現在只欠于先生的回覆。」

我立刻站起來:「對不起!我想我不可能幫你們了。」

這一個答案登時令阿柔以外的人將不滿完完本本寫在臉上。孫將軍拍臺罵道:「你這小子,敬酒不飲,飲罰酒?」

阿柔也站起來,牽著我的手笑道:「我倒看不見有『敬酒』,你從哪兒找『罰酒』來?」

我倒佩服阿柔在那一刻的勇氣,只是我偷偷瞄一瞄曾湣,見到他對阿柔虎視眈眈,令我不由得擔心起來──怕日後阿柔遇到甚麼事,我會步上傲正的後塵。

「雖然先父沒有留下些甚麼給我,不過他留下『原則』及『骨氣』給我。」我說道:「所以你們所提供的所謂『捷徑』,恕我們不能夠接受了。」

說罷,我與阿柔手牽手步出那烏煙瘴氣的房間。

由於是初春的關係,我們在步出那個我們應該以後再沒有機會進去的私人會所感到一點寒意。

我向前一望,見到鮮橙色的紅日仍掛在天空上。雖然預示夜幕將至,但是我的心情無比的好。

而一口異常清新空氣,更令我心曠神宜。

「阿胤,我們如何回去?」阿柔問道。

「不如我們散散步?」

「難得如此好風景,也好!」

於是,我們牽著手,享受這一個意外的美好。


(十一)

回到工作崗位之後,我立刻將丁裕等人意圖收賣我去殺傲正的事向獄長報告。

「想不到他們可以如此厚顏無恥。」獄長說道:「風志郎及房達聰也被接觸。與你一樣,他們也拒絕了那幫人。可是,我們也不能鬆懈的。」

「我仍是做好我的本份。明白!」我點點頭:「相信我們不必擔心校舍的囚犯──他們尊重傲正的。」

「囚犯方面我從來沒有擔心過。」獄長回道:「我只是擔心你們,擔心有人抵不住誘惑。」

某程度上,我對獄長這說話不滿。只是「防人之心不可無」,既然傲正的活動範圍只限死刑號及校舍,再加上我現在儼如他的私人保鑣,他的人身安全大概沒有問題。

「我與伍副獄長多多留意其他未有匯報的人,而你也得幫助我們留意。除了在囚室外保護正兒之外,這是你另一個任務。」

這時候,有人敲門。

「請進!」獄長喚道。

「道宏叔!」進來的是忠勁:「胤哥!」

忠勁隨手將門關上,獄長看到這個小動作,不禁帶著愁懷:「當日正兒向我自首,也是這樣把門關上。」

「早說過,我與他是兄弟。」忠勁說道:「只是這笨蛋沒義氣。」

「他只是保護你而已...其實他為了其他人,犧牲了太多。」獄長說道:「你想見正兒?」

「不是...我是來找你及倩雲的。」忠勁回道。

我見狀立刻欠身道:「我先回去。」

獄長卻把我叫住:「于胤,你也留下來。」

「是。」我回道。

獄長讓我們先坐下:「忠勁,你有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是好消息。」忠勁掛上一個淺淺的微笑,但在微笑之中隱藏著憂慮:「是一個我不知道如何告訴那笨蛋的好消息。」

獄長揚一揚眉:「他的妹妹醒來了?」

忠勁抿著嘴點頭。

我興奮道:「這豈不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的確是好消息。」忠勁滿面都是擔憂:「可是,由於不見阿正,雅麗不斷追問我。雅麗是不知道傲正為了她而殺人──當然更加不知道他現在坐監。如果我如實告訴她,我恐怕她受不住刺激。」

「的確。」獄長喃喃道:「傲正雖然是在我們看守之中最冷靜的死刑犯,可是我不知道如果他知道這消息之後會有甚麼反應。你如何向她解釋?」

「我告訴他現在在海外工作,失去聯絡。」

「你就照著這樣說罷。倩雲會配合你。」獄長掛上一個自信的笑容:「我想倩雲也希望代表正兒去見雅麗的。」

接著,他正色對我們叮囑:「這件事,暫時不要跟正兒說。」

我和忠勁逗留了一會離開。在我帶他離開的途中,忠勁忍不住問道:「你覺不覺得道宏叔有一點不同,好像知道會有事發生。你有沒有聽到些甚麼? 」

「其實我所知道的,比你只是多一點而已。」我如實回答。

我這一個答應令忠勁難以致信。

「你說笑而已罷?」

「真的。」我誠懇回道:「你還是跟嫂子夾一夾口供罷!監獄裡的事,就由我和獄長處理罷!」

我拍著忠勁的肩頭,目送他騎著電單車離去。

接下來的幾日,我與志郎叔及另一個前輩達聰叔細心留意我的同事。我們在私下交流的時候,內心感到難過──我們沒有想過我們有一天要防備自己的同事。

「真是可悲。」志郎叔搖搖頸道:「幸好最近沒有死刑要執行,以及囚犯沒有特別情緒波動,否則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絕對同意。」我拿著自己的水杯往嘴邊送。

「不過你現在多好輕鬆,只是要照顧傲正就行。」志郎呻一口熱茶道:「而你也可以安心專注在學業上。」

「這都是托獄長的福。」

這時候,楊思濤憂心忡忡進來茶水間準備吃晚飯。最近他的女兒得到急病,需要長期住院,醫療費用也不少。

「思濤,」志郎叔叫他:「你的小女兒如何?」

他抿著嘴:「要做一個大手術...可是,手術費...」

「醫療保險不受保麼?」我挨前關切問道。

思濤搖搖頭:「手術費只保百分之四十。即使手術費全保,我們也要為其他費用而擔憂。」

志郎叔上前拍拍他的肩頭:「如果有需要,你儘管開口罷!我們會幫手的。」

思濤點點頭:「明白。」

我漫不經心望著他那雙緊扣的手,拇指不斷在空中亂舞。

他這一個小動作似曾相識:記得我們最初幾次參與執行死刑時候,思濤在行刑之前的時間做著這動作。另外一次見到他做這一個小動作,就是他的太太誕下小女兒的時候。

再者,我已留意他在這幾天都在做這一個小動作。

這令我不能不在意的。

我徐徐起來,向志郎叔問道:「今晚誰是主管?」

「應該是老房。」志郎叔回道。

我唯唯諾諾。

「真好!」志郎叔再一次揶揄我:「你現在可以回到休息了!」

「那你也不是在等達聰叔來交替而已!」我還以顏色:「好了!我真是要回去休息了!」

我的目光再一次落在思濤的雙手上:拇指仍在空中亂舞著,並且速度越來越快。

志郎叔也望著忐忑不安的思濤:大概也和我一樣,也察覺一點不對勁。

只是我們都關口不作聲,心知肚明。

我拍拍思濤的肩頭:「兄弟,別多想了。專心工作。」
本帖最後由 楚嗣安 於 2013-12-11 18:32 編輯

(十二)

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我現在既擔心我的同事,也擔心傲正。雖然我當時當機立斷,不待丁裕將條件說出來就離開;不過以我所知道當時在座人士的財力,再加上那幫人報仇心切,我相信如果我或阿柔當時真是貪念一閃,他們肯定會答應我們的條件。

這一種誘惑實在太吸引了。無論你如何正值都好,只要你有一個弱點,你會被征服。

我的直覺,感覺思濤正墮入這個誘惑之中。

我看看案上的鬧鐘,時間不是太晚。於是我拿起電話,按下思濤太太的手提電話號碼。

接通了!

「嫂子,我是阿胤。孩子情況如何?」

「阿胤,有心了。嘉恩今天的情況比之前好了許多。」

「我今天聽思濤說,她需要動手術...」我緩緩說道:「如果你們有需要,儘管開口。我們幾十個叔父兄弟,加上一眾太太及女朋友們,總可以幫上助的。」

「先謝謝你們。不過他不希望為了自己的家事而向別人求助的。」嫂子憂心忡忡:「其實,有一件事,思濤千叮萬囑要我不可告訴別人。可是...」

「嫂子,」我小心翼翼去試探她:「究竟發生甚麼事?」

話筒的另一端支吾以對。相信我要多加幾錢力:「這是不是與思濤有關的?」

嫂子的語氣仍充滿猶豫。我乘勢而上:「嫂子,你也知道我與思濤情同手足,我現在與他相處的時間比自己的弟妹多。我不想他行錯一步。不如你告訴我發生甚麼事,好讓我分擔。」

另一端沉默了好一會,終於...

「早幾天,思濤休假與我到醫院陪伴嘉恩的時候,有人來找他。」

「是甚麼樣的人?」

「嗯...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有一個像私人隨從的人跟隨在後。那五十來歲的男人與思濤寒暄一會,之後思濤對我說要跟他們出去一會討論一點事。」

「你可認得那年紀比較大的男人?」我旁敲側擊。

「我好像從報紙或電視上見過的...是一個內閣部長來的。」

內閣部長?一定是丁裕了!

「嫂子,」我平靜說道:「為了嘉恩,妳要好好保重身體。我也不會讓思濤出事的!晚安。」

「我會。晚安。」

我將電話掛上之後,思索好一會。

我在想:如果我答應丁裕去殺傲正,我會如何做。

雖然我不希望想這一個問題,不過我知道這是唯一可以救傲正的方法。

於是我起來,穿上制服,計劃在四處看看。如果那傢伙未出事,我就索性賴在他的囚室前,將他當成「高危囚犯」看待。

扣上腰帶,我疾步離開房間。


我先去監視死刑號一切的控制室。每一更至少有一個人在此工作--特別是夜更。

如果是晚上當值,當值者會將扭開收音機,聽聽音樂,飲飲咖啡來令自己保持清醒,同時也可以解悶。死刑號的關燈時間是晚上十時,所以在這之後是應該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除非是發生火災。

(當然,這一個位置也不可能一個人負責一整晚的。其他獄警或該更次的主管會到來輪流頂替。)

所以,在門外聽到一聲音樂或廣播節目是正常的。

我不徐不疾行到控制室,隱約聽到一些節奏強勁的音樂--應該是比較年輕的同事當值了。

我輕輕敲門--如果那同事沒有因為音樂而分心,應該會立刻應門。

可是,良久都沒有人應門。

我再一次敲門,也是沒有人應門。

門是關著,不過不會被鎖上。於是我的手慢慢放在門鈕,嘗試將門扭開。

我躡手躡腳緩緩將門推開,音樂清晰可聞,掛在牆上的螢光幕仍是正常運作。

就是沒有人的生氣:坐在螢光幕的同事沒有動過。

我趨步上前,將旋轉椅子轉過來,赫然見到當值獄警癱坐在椅子上,狀似睡覺。

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大家都知道當值期間睡覺會受到紀律處分,甚至會被辭退。這人是新入職,雖然做事偶爾魯莽,不過不至於要幹這種傻事。

我輕輕拍拍他的臉頰:「兄弟,兄弟。」

那人逐漸甦醒過來,卻未完全清醒。

「兄弟,你感覺如何?」我一邊問,一邊檢查他頭部,看看有傷勢。

「頭...好重...」他說話仍是模糊──看來他的「當值期間睡覺」是別人所導致。

「記得之前發生過的事?」我問道。不過他的意識仍未回復過來,我不太勉強他:「慢慢說,別勉強自己。」

他十分努力在模糊的記憶之中尋找答案。接著他環顧四周,目光落在一個紙杯上。

「我...喝了...咖啡...是思濤...拿來的。不久...覺得眼睏了。」

果然是思濤!

我將杯子拿來看看:這傢伙喝了半杯。

另一邊廂,同事仍在倦意之中掙扎著,卻想用對講機。我立刻拿住他的手:「別勉強自己。讓我來!」

我按著通話器:「控制室呼叫當值主管!」

主管是達聰叔,我也曾經與他一起工作,做事相當謹慎的。他一定會在接到訊息之後一定會立刻回覆的。

可是,通話器良久過後仍是沒有回音。

「控制室呼叫當值主管,請回答!」我再一次按下對話鍵叫道。

不但是達聰叔沒有反應,我感覺不到其他同事的存在。

於是,我再三按下對話鍵:「控制室呼叫各當值人員,如果你收到這訊息,請回答!」

也是許久都沒有回應。

即使我再呼叫一次,也是沒有人回應。

的確,如果我有心要幹壞事,我也有可能不回答這訊息。

唯今之計,就是打電話給獄長。

我將電話聽筒拿起來,迅速按下獄長宿舍直線。

不一會,另一端傳來一把混濁的聲音:「有甚麼事?」

「獄長,我是于胤。」我沈著道:「我們擔心的事可能發生了。」

我將我所見到的簡短地向獄長報告。不久,我隱約聽筒另一端的旁邊有另一把聲音:「爸爸,這麼夜,是誰?」

「只是一點小事...倩雲,你去睡罷。」

良久過後,獄長才繼續與我對話:「不好意思。我先召集其他人,看看其他人的情況。你留在控制室候命!」

「獄長,」我將他叫住:「不如先讓我看看傲正的情況。」

「好的。你現在有手提電話嘛?」

「有!」

「將號碼告訴我。咱們用手電聯絡。如果有甚麼事情,你一定要先報告!否則紀律處分!」

「明白。」
(十三)

我跑去傲正的囚室,希望見到他安然無恙在呼呼大睡。

一路上,我看不到其他同事。雖然有控制室作全天候監視,不過要實際知道囚犯的情況,我們也要每半小時巡視囚室。

可是,一班至少有十多個人,如果要一下子搞定這麼多人,當事人要下的功夫也不少。

又或者,那幫人給當事人一點協助。

不經不覺,我已經到達囚室前。

我沒有想過,我會懷著惶恐的心情去一個死刑犯的囚室。不是因為那囚犯的情緒不穩定而會攻擊我們或會自殘,而是因為擔心有人會傷害他。

更加令我擔心的,是我也要對付自己的同事──這是我沒有想過以及不希望要面對的事情。

囚室的門被打開,而傲正仍在裡面呼呼大睡。

但是,他的身旁卻有一個不應該進內的人。

那人用手輕按著傲正的胸口,另一隻手拿著一支針筒。由於月光的關係,我隱約見到針筒裡中帶粉紅的液體。看來手持針筒的人想將這些該是某種藥物的液體注射入傲正的體內。

「楊思濤!」我大喝,並且將鮮有使用的佩槍拔出來:「別動!」

我這一喝叫令思濤嚇了一跳。他那拿著針筒的手懸在半空中,正在顫抖著。

「將針筒放在地上,舉高雙手,讓我看見!」真是沒有想過我要對自己的同事說這種說話。

另一方面,熟睡中的傲正也因為我的呼喝而驚醒過來。

「楊長官,你在幹甚麼?」他的語氣充斥著疑惑及驚訝。

迅雷之間,他抓住思濤的雙手,猛然起來將全身的力量向上及向前推去,將被殺個措手不及的思濤推在牆上。

在傲正將思濤推到一邊之後,他就放手後退。

另一邊廂,思濤無力地癱坐在地上。他喘著氣咽鳴著,滿面都是歉疚。

而在走廊的我仍是處於高度戒備──只是我不知道我該用槍指向誰。

「對不起,傲正!」思濤咽鳴著:「他們答應我:只要我將你幹掉,就會用盡一切辦法去醫治我的女兒。」

「你的女兒有多大?患了甚麼病?」傲正平靜問道。

我細心觀察傲正:他一面平和,就像我第一次在死刑號門前見到他的表情一樣。

接著,他將上衣褪去,又將背心內衣脫下來,展示了一身發達的肌肉。

在月光之下,他猶如一尊慈悲為懷的羅漢,滿是憐憫望著仍坐在地上的思濤。

「殺氣」,可以說與這一刻的傲正一點關係都拉不上。

「她叫嘉恩,今年才三歲。她的心瓣活動不正常,需要做一個大手術。」

「是不是如果我死了,他們就會履行承諾?」

思濤只是飲泣著,沒有答腔。

傲正緩緩將手伸向思濤:「將針筒給我。」

思濤沒有回應傲正的要求。

我意會到傲正選擇自己動手,情急之下將槍口指向傲正:「傲正,你也別亂動!退後一步,舉高手!」

可是傲正沒有理會我的警告,他自顧自揍去思濤跟前。

「傲正,我再一次警告:別亂動!你再動我就開槍。」

這一個警告非但無效,更換來傲正突然殺氣騰騰的冷眼一掃。

當我與他這一個凌厲眼神交鋒時,我心裡不禁一慄,登時雙手向下微垂,腳略為失去重心,令我重重跌在走廊的牆上。

而在囚室裡,傲正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針筒從情緒仍不是穩定的思濤手中抓到針筒。他將針筒拿起,在月光之下看看。

他用手指輕輕彈著針筒,將拇指放在活塞之上。

接著,他用左手在胸口上摸索摸索。另一方面,他右手一翻,針兒已經指向他的心臟。

「傲正,不要幹傻事啊!」我歇力叫道。

而他仍然選擇忽視我:「胤哥,我想你作個見證:我是自願的,與楊長官無關。」

「混帳!」我的叫喊顯得有氣無力:「如果是在刑場就另在別論!停手啊!」

「楊長官,你就要他們好好履行承諾。」傲正微笑著:「如果用我的生命就可以換取你女兒的健康,何樂而不為?」

說罷,他起勢將針筒向著自己的胸口衝去。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思濤霍然起來,牢牢抓住傲正的手。

這一回,輪到他被殺一個措手不及。

在走廊嘗試將自己抓緊的我也因為思濤這一舉動感到突然。

「你?」

思濤喘著氣:「聽到你之前的說話,我更是自愧不如!我知道,為了我的女兒而要殺你是自私的。可是,
我真是沒想過你在這一個地步也會願意犧牲自己。所以,我不能夠讓你死去的!」

「可是,你的女兒...」

「如果她長大之後知道事情的真相,也許會怨恨我的。」

「我早晚都會死,為何不一命換一命?這樣顯得比較公平!」

他倆在囚室裡仍在角力著,簡直是難分難解。我也不知道如何去解決這膠著的情況。

突然之間,在遠處傳來急速的腳步聲:有人正向這兒跑來。

得救了!是獄長和志朗叔!

「你倆!」獄長如雷一般暴喝:「快停手啊!」

獄長的暴喝似乎有一點效用:至少可以將在囚室內兩人的注意力轉移。

我將佩槍收回槍袋中,在志郎叔的撐扶之下慢慢站起來。

「傲正!無我批准,你不可以死!」

傲正對獄長這一聲呼喝大感錯愕:他別過頭來,望著我們,卻沒有說話。

獄長快步進入囚室:「傲正,如果你現在這樣死了,是中了他人之計!也壞我們的大事--包括還世佑兄一個清白!」

傲正聽後更覺意外:「甚麼?!」

「其實,你的生死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甚至我和倩雲的事,也關係到其他人的事。」

其實,我也對獄長如此說感到相當意外。正如我之前對忠勁說過:除了傲正在獄中的生活之外,我所知道的與他差不多。可是,當丁裕向我招手的時候,我就感到自己好像被捲入一個我不可能捲入的風波。

阿柔也有同樣的感覺,所以她常常叮嚀我做事要小心。而我也因為在意當日曾湣對她的虎視眈眈,不時都著她要注意人身安全。

而獄長的說話更是肯定這一個令我忐忑的預感。

另一邊廂,傲正臉上滿是迷惑。他牢牢地望著獄長,手卻緩緩地放鬆。

就在這一個時候,思濤乘機將針筒從他的手中搶奪過來。

他們之後都將手鬆開,結束這一場角力。

思濤滿面歉疚望著獄長,接著將針筒交給他。

「獄長,我...」

「思濤,我們明白你的處境。」獄長並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幸好你臨崖勒馬,否則會鑄成大錯。」

他續道:「有一個人想見你,跟我來。」

思濤點點頭,然後隨獄長步出囚室。

至於傲正:他呆若木雞,仍在理順他的思緒。

「阿胤,你現在還支撐得住嘛?」獄長問道。

「沒問題的。」我回道。

「那麼你現在看守著傲正,免得他一個人胡思亂想。」

「沒問題。」我點頭回道。

目送他們三人離開之後,我進入囚室內。見到傲正仍是光著上身,於是我道:「快穿上衣服,別著涼!」

他乖乖地將衣服穿上。之後我們一起坐在他的床上,兩人無言而對。

而沉默是由傲正打破:「楊長官他,不會有事嘛?」

「看來不會了。」我回道:「因為獄長早已知道有人要殺你,而有關人士也曾經聯絡我。」

「啊~」傲正只是如此回應。

可是,相隔大約半分鐘,他霎有介事問道:「其實你知不知道發生甚麼事?」

我呆了半响,覺得這一刻的傲正與之前問我同一個問題的忠勁在語氣及神態上有八分相似。

「嘿!」我輕笑了一聲,如實說道:「事實上,我也不知道獄長的葫蘆在賣甚麼藥。」

我續道:「早陣子,忠勁也問我同一個問題。你倆真像!」

「有甚麼像?」傲正嗤之以鼻。

「就你這一個回應,你就放棄逞強了!」我略帶嘲諷的語氣回道。

他「哼」了一聲,似乎不服我的說話。之後他不經意望出囚室外,好像是希望獄長到來給他解釋事情。

「你不需要擔心,思濤不會有事──最壞的情況都是被辭退。」

聽到我如此說,傲正的臉上略帶擔憂。

「如果你剛才真是自我了結,他更加不能翻身!」我續道:「所以你存活著,絕對不是壞事!」

良久,傲正才抿著嘴點點頭。

「對不起,我將你們捲入這一場不應該捲入的風波。」

「別說這些說話。」我舉著一個拳頭抵著他的肩膀:「這只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
(十四)

在那件事之後,思濤被調離監獄:好像沒有當獄警,在一個鄉村小鎮中當警察──這是我們在幾個月之後收到他寄回來給我們的信中得知的。

至於他的女兒,她得到一個「無名氏」的幫助之下能夠做手術──而手術十分成功。思濤將他們一家三口的合照連同信件寄來,看來他們現在的生活很好,也脫離了那件事的陰影。

思濤也特別寫了一封信給傲正,再一次向他及倩雲道歉。

他倆將信及相片看過之後,在為思濤一家能夠可以從一場不應該被捲入的風波中全身而退感到恩惠的同時,也無不感唏噓。

「想不到這一件事情會弄得如此複雜...」

「可是,事情總算可以如此完滿解決。」倩雲回應:「假如我們也...」

「這一個言之過早了。」傲正略帶愜意:「我真是不敢去想...」

突然之間,獄長插口道:「正兒,這一個時候可不可以別說掃興說話!」

「十分同意!」在旁的忠勁附和道。

這一日,我們聚在會客廳裡慶祝嗣揚──就是傲正與倩雲的兒子,名字是獄長改的──的周歲。是以忠勁﹑曉靈﹑耀天﹑志航及卓剛也有到來。

而我是作為一個朋友出現,所以阿柔也帶來挑選的禮物來道賀。

這一年來,忠勁與曉靈已經成為戀人,感情逐漸穩定。

另一方面,耀天及志航──根據傲正的說話──也長高了不少。

這一個是理所當然:因為兩人都在發育期。另外,學校的伙食比監獄主樓好。再者,兩人現在只是專心讀書,不需要為其他事情擔心。對於他們來說,這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對了!」卓剛拿著幾件手工精細的木製玩具:「這是在主樓的兄弟送給你們的。」

傲正接過禮物之後道:「那些人,我認識嘛?」

「你不認識他們,但是他們認識你!」

「正,」倩雲說道:「別在意這種小事罷!最重要是人家的心意嘛。」

接著,她微笑對卓剛道謝:「剛哥,請你代我們向他們道謝。」

「好的好的。」卓剛笑著回道。

志航也拿出一雙小鞋子出來:「這是我和耀天的。」

傲正看過後:「哈!你倆哪兒有錢買東西?」

「你忘了志航現在是我的網絡在學校的代理人麼?」卓剛插口道:「而且,他十分聰明,也十分能幹。是我的網絡中其中一個營業額最高的代理!」

我不禁讚道:「如果你日後出去,也許可以有一番作為!」

傲正也附和道:「同意!」

可是,當我們說這一個的時候,我隱約見到志航臉上閃有一絲的不安。

雖然我從來沒有在監獄其他角落做事,不過我覺得每一個囚犯──甚至是無期徒刑的囚犯──也希望有一天能夠踏出監獄的門口,呼吸著自由的空氣。

可是,為何志航沒有這一個憧憬,反而感到不安?

此時,傲正發現有一個人仍未出現:「為何世佑叔仍未到來?」

的確,世佑叔為何還未出現?

記得上一次獄長阻止傲正自我了結時,曾經將世佑叔的清白搬出來。再者,自從傲正那一日「奇蹟般存活下來」之後,他要求一直幫助他的程律師為世佑叔翻案。雖然我知道程律師答應會全力以付,可是我與傲正卻從來都不知道進展如何。

直到那一日獄長在情急之下吐露了那一個關鍵。

這時候,有一個同事進來:「獄長,我將客人帶來了。」

客人?是誰人呢?

這位同事將一個身穿一套挺為樸實的西裝的中年男子:瘦削的面孔展現出一絲絲歲月給他的痕跡,卻掛上一個愜意的笑容。

「對不起,我來遲了。」那人說:「為了買這個來。」

傲正登時站起來:「世佑叔!」

世佑叔捧著一盒包裝精美的禮物,緩緩地行過來。

傲正快步過去迎接他:「世佑叔,你終於如願以償!」

世佑叔保持著那一分愜意,點著頭:「當法庭宣判我無罪之後,我就立刻跑去百貨公司買禮物。不知道是不是在獄中生活太久,外面的地方我一點都認不出。頭一天就迷路了。幸好已身故的妻子的姐姐來打救我,我才不至於流落街頭。」

兩人回到我們當中。該名同事拿一張椅子來讓世佑叔坐下。

「我從護送你的手下口中得知結果,也為你感到高興。」獄長說道。

「我也多得你,才沒有被困瘋了。」世佑叔回道:「真是想不到,當年的有分捏造證據的人站出來作証,將以前的口供推翻。而我也沒有想過當年的真兇也被拘捕──為甚麼呢?」

獄長會心微笑──似乎他知道箇中因由。

「那麼,」倩雲問:「你有甚麼打算?」

「程律師讓我先在他的律師行當資詢,到我處理好我自己的事情之後就著手研究志航的案件──不單要他出來,更要政府為他這些年來所受的折騰作出賠償!」

傲正笑著道:「你蠻有信心...」

「正兒,你有所不知。」獄長道:「世佑兄以前真是一場官司都沒有輸過,在律師當中略有名氣的。以他的實力,他一定可以做得到。只是我怕你又會被一些人怨恨而已...」

「律師是經常被人怨恨的職業──這一個我未進來時就已經體會了。」

世佑叔謙和一笑,他們就自顧自地聊著志航的事。

可是,沒有人留意志航的心情。

由於之前我所留意到的事,我瞄一瞄志航,發現之前的不安完完全全在面上展露出來,身子也微微的顫抖著。

在他身旁的耀天也察覺拍擋的不安:「志航,你在搞甚麼?」

傲正他們的注意力也落在志航身上。

「志航,你害怕些甚麼?」傲正揍前問。

志航的身子仍在顫抖著。良久,他才開腔:「我自十歲與家人在戰亂中失散之後,就沒有過一日好日子。被軍隊的人抓去當僕役...十六歲是因為差一點被人雞姦而殺了人,被丟軍事監獄中。一年之後就被他們送來這兒。正哥,你是我第一個遇到,會關心我的人。」

傲正顯然有一點受寵若驚。可是,知道原委的我不難理解:在四周都是兇煞惡漢,盡是不友善的臉孔的情況之下,有一個人對你伸出援手,你會認定他是一個好人──儘管他之前犯了甚麼罪行。

他續道:「就是因為在這兒,我不必再擔心溫飽。也因為剛哥及耀天的關係,我不必擔心被人雞姦...」

卓剛插口:「這一個是理所當然!誰敢動我的手下是沒有好日子過!」

耀天也附和道:「咱們是兄弟,我當然要保護你的!」

「...更因為獄長的關係,我才有受教育的機會。我真是不可以想像,我離開這兒之後,可以如何生活。」

志航瑟縮在一起,顫抖著,飲泣著。

傲正將手放在志航的肩膀上,輕輕拍著,臉上充滿著我只看過一兩次的溫柔。

「志航,你其實不需要擔心。」

志航抬起頭,望著他,感到不解。

「無錯。」世佑叔說:「你出來之後,來我的家居住──這樣,你已經不需要擔心這一個了。」

傲正接道:「工作方面,可以去我以前做工的酒吧做事。」

忠勁也來參一句:「另外,我也會照顧你的──我最怕你不來打擾我。」

「那麼,」傲正回敬忠勁:「志航你就在他與曉靈拍拖時打擾他。」

他一個嘲諷令氣氛緩和不少:忠勁立刻舉起拳頭來,徉裝要對付他。而傲正也舉起手來,擋住自己的面。兩人突然之間「返老還童」,像十來歲的少年人在鬧著玩,扭在一起。

本來感到徬徨的志航見到傲正兩人的「少兒行為」,破涕為笑。

倩雲和曉靈見狀,不禁搖頭。

獄長出口阻止:「你兩個鬧夠沒有?先別說這兒是監獄!有後輩及小孩子在場的!」

兩人立刻停止扭打,卻仍是徉裝要再來一次,將大家都逗樂。

撇下「監獄」這一個因素,傲正現在比起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像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再一次能夠投入與親友的感情之中,証明他的心態有所改變。即使他仍是背著「死刑犯」這一個身份;可是不論外在因素或是內裡因素,他已經不會像以前那般急切「求死」。

只是,惡人在當事人略為放下危機感時,準備再一次向他張牙舞爪。
本帖最後由 楚嗣安 於 2013-12-11 18:35 編輯

(十五)

那一日不算是一個特別的日子。不過我記得學校在放寒假,所以傲正不必去學校教授。

「傲正不必去學校教授」的意思就是我回復正常職務。

那一日,我正準備開始工作時,見到有一個同事與沖沖跑過來──他滿頭大汗,如臨大敵。

我將他叫住:「發生了甚麼事?」

「監獄署署長與丁裕到來,說要將傲正移監!」

「甚麼?」我大為震驚。

想不到丁裕竟然向監獄署署長施壓!

傲正移監,意味著獄長不能夠再保護他,倩雲從此失去她的丈夫,小嗣揚失去他的父親...

而我,就失去一個好朋友。

雖然我之前要親手送他去絞刑台,可是我至少知道他會保留一分尊嚴去死。

但是,丁裕如此強行移走他,基本上是等於將一隻羔羊丟進一群餓狼之中。我不敢想像傲正要受多少凌辱及痛苦才可以得一死。

我有如熱窩中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事到如今,即使上帝來打救也不能挽回這一個局面。

就在我們乾著急的時候,我們收到一個來自控制室的一個挺古怪的訊息:「控制室呼叫死刑號,需要特別支援。」

我立刻按著對講機回答:「于胤呼叫控制室,需要甚麼特別支援?」

「控制室呼叫于胤,是齊家泰總統到來,說是要辦理與傲正有關的事。」

齊總統親自到來?「要辦理與傲正有關的事」?這到底是甚麼意思?

這時候,我當機立斷:「他們現在在哪兒?」

對講機的另一端未有立刻回應。過了好一會,控制室才道:「已經經由特別通道進來。」

我一時情急,對著對講機吼叫:「于胤呼叫特別通道出入口,為甚麼你讓車子駛進來?」

「是...總統的行政指令。」

這一回,我真是混亂了。「總統的行政指令」就是如果總統說要進來,在通道出入口的同事都不可能拒絕,一定要讓他進來。

「于胤呼叫特別通道出入口,他們現在往哪個方向去?」

「我只是指示他們去把車停在辦公大樓前。」

「我現在去接他們!」

接著,我向將移監消息告訴我的同事吩咐:「請你去拿一張輪椅,到辨公大樓與我會合!」

「好的!一會兒見!」

我這一個安排是因為我記得一年前,當時新就任總統的齊總統遇刺。幸好當時子彈沒有傷及要害,他才可以保住性命。不過,警方沒有抓到刺客,甚至對背後的指示人也毫無頭緒。

刺殺令齊總統的身體大不如前:身手矯健的齊總統需要依賴拐杖行動,出外演講時不能站立太久,有時也需要特別的安排。

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安排一張輪椅給齊總統的。

我快快跑去辦公大樓的大門。見到有一個年約三十來歲的年輕男子停泊在門前的黑色豪華房車撐扶著一個年紀比較大,大約五十出頭的男子下車。

雖然他需要用拐杖去支撐自己的身體,不過他並沒有呈現頹態。一雙眼睛烱烱有神,令我感到震懾。

但是,他臉上掛上一個祥和,親切的微笑,也令人感到這人是可以親近。

我立刻上前敬禮:「齊總統,你好!」

「你就是于胤了?」齊總統站直身子問。

「沒錯,我就是于胤。」我十分驚訝他如何知道我是誰。

「自從那一日之後,辛獄長有向我匯報傲正在獄中的情況。」齊總統回曰。

這時候,同事趕急地將輪椅推過來。

「我們沒有時間了!」我急道:「丁裕與監獄署署長到來,說要將傲正移監!」

齊總統與他的私人助理大感意外。

「事不宜遲!」齊總統坐上輪椅發師號令:「于胤,立刻推我去!志誠,你立刻通知姚上尉帶一個小隊過來。」

我也吩咐我的同事:「你留在這兒與這位先生一起。他們如果有任何需要,你就全力協助他們!」

「明白!」


我以最快的速度推著輪椅衝去傲正的囚室。

當我們到達目的地時,簡直不相信眼前的情景。

被一條鐵鏈五花大綁,雙腳也扣上一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重型腳鐐的傲正在兩個我不知道底細的獄警的半拖半拉之下從獄長的跟前強行帶走。

當時的他臉色相當蒼白──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身體不由自主被那兩個獄警粗暴的驅使著向前,更令我覺得他內心滿懷不安及恐懼。

至於在旁的人:丁裕仍是掛著那副不可一世,令人異常討厭的面口。他們在看傲正被獄警拖走時,面上有一點洋洋得意。

身穿著啡色西裝的署長一面的無奈──他明顯是不想這樣做,卻受到丁裕一行人威迫才身不由己。

最後,我的目光落在獄長的身上。

他咬著牙關,握著拳頭,目送著傲正被人強行帶走。先別說傲正是他的家人;即使是一個普通的囚犯在沒有一個合理的理由之下被移監,作為主管的內心難以被說服。

(後來獄長將他當時的心情告訴我:「那一刻,眼見正兒,身纏重鏈,足踝被鎖上軍事規格的重型腳鐐,然後被那兩個只是奉命行事的獄警拖走。大家都心知,這一次他兇多吉少──甚至會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活生生的樣子。可是,我甚麼都不可以做──因為他們出示的文件不是偽造。法理上,我不可能不讓他們動手。我感到無能為力。我因為法律而不能夠去保護我的家人,我算是哪門子的執守人員?」)

我情急之下,放開輪椅把手,一個箭步躍上前,大喝:「停手!」

這一呼喝幾乎令所有在場的人出乎意料之外。那兩個握著傲正的獄警將腳步停下來,而傲正在這時將頭微微抬起:惶恐在他的臉上完全表露無遺。

見到我在攔截著獄警的前進,丁裕站出來,指著我破口大罵:「你這一個小獄警在幹甚麼?敢阻我們做事?」

我沉住氣兒,卻想不出如何反駁他。

「連你的上司也要向我們妥協,讓我們帶走這畜生。你認為你有甚麼本事阻止我們?」

他們說的是事實:我根本是沒有本事去阻止他們將傲正帶走。

「他沒有這一個本事。那麼,我又如何?」

語音一落,我的身後傳來幾聲強而有力的「篤﹑篤」。

丁裕見到說話的人,大為驚訝:「齊家泰?甚麼風吹你來?」

「我來,就是要親自將特赦令交給這一位年輕人!」

這一回輪到傲正大感意外:「甚麼?」

「無錯!我就是要特赦這年輕人!」齊總統再次強調。

不久之前,走廊迴響著至少五六個人的急速腳步聲──令我有一種「千軍萬馬」的感覺──正衝著我們而來。我別過頭去看,見到先前的獄警與齊總統的助理帶著一隊憲兵來。

為首的軍官「啪」的一聲上前,站得筆直地向齊總統敬禮──滿有軍人的作風。

「姚上尉,」齊總統向軍官點頭:「其他小隊如何?」

「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了。」

接著他用拐杖指著丁裕:「你們就拘捕他。」

在場所有人對齊總統這聲號令大感突然──尤其是將要被拘捕的丁裕。

「甚麼?」丁裕大為震驚。

姚上尉與兩個憲兵立刻上前,如虎似狼般撲向丁裕,不單很快將丁裕制服,更將他的雙手鎖在背後。

「我是國會議員,擁有刑事豁免權!你們不可以拘捕我的!」丁裕不斷反抗及咆哮著。不過,在這一種情況之下,如果被拘捕者繼續反抗的話,執法人員只會用更大的力量去制止,是一個自討苦吃的愚蠢行為。

「...你們用甚麼來拘捕我?」丁裕繼續反抗:「痛!」

齊總統換上一臉嚴肅及銳利的目光望著丁裕,再努力地用拐杖牽動著自己的腳,一步一步行到丁裕的跟前。

「你為了進一步擴大自己的勢力,不單朋比為奸,也勾結黑幫,令普通百姓生活艱難。我見到有很多怨氣,追查根源時發現全都與你有關。」

那叫志誠的助理踏上前來:「你的盟友之一:越興企業壟斷了不少行業,也不遵循法規污染環境,令不少人因此死亡。這些,我們已經查得清清楚楚。」

齊總統再湊前一點,嚴肅的面孔再多加一絲憤怒。他重重地拍著自己的腳:「這一個,我也查出是你幹的好事!」

當丁裕聽到這一個,登時臉色一沉──幾乎在宣告自己是那一次行刺的幕後黑手!

「即刻帶他走!」

姚上尉與他的下屬二話不說將丁裕拉走。丁裕在被拖走時仍在大叫:「嘿!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將我打倒?天真!」

隨著他們越行越遠,丁裕的叫嚷也逐漸變得微少...

齊總統將自己身體牽引上前,行到監獄署長的跟前。

在這之前,署長已經是一臉無奈。當丁裕被拘捕的時候,他的臉色更加難看。

「我要你就這一件事寫一個報告,明天交到我的辦公室。明白沒有?」齊總統鐵著臉說。

署長點著頭:「是。」

之後,他黯然退下。

這時,我才有機會看一看傲正。

被那條感覺十分笨重的鐵鏈綁住的他臉色依然是十分蒼白。雖然丁裕已經被拘捕並且「似乎」得到特赦;可是,由於仍處於困境之中,相信他的意識仍在混亂當中。

他重重地呼吸著,努力地對抗那根鐵鍊的重量。

齊總統由頭到腳,然後由腳到頭打量著傲正。

「快將那些玩意摘下來!」

那兩個獄警將那些笨重的戒具從傲正身上摘下來──見到他們七手八腳地將那些玩意解開,我難以想像他們如何將這些東西掛在傲正身上。

終於,那些東西將傲正的身上解下來。他不論身心都可以放鬆下來,於是當身子一軟下來的時候,傲正登時失去重心,要跌在地上。

我立刻踏前一大步,將他接住。

「傲正,別怕,我在」我安撫著他。

只是,不久之後,我的大腿感到一點暖和及濕潤。

我好奇往下望一望:看到傲正的褲襠濕了一片。

他真是尿褲子!

傲正只有苦笑:「不好意思,胤哥。竟然是這一個場所失儀態。」

我只是報以微笑:「就大家一起去洗澡。」

面對這一個窘態,傲正也不得不點點頭。

「一會兒給你們拿乾淨的衣服來。」獄長在旁回道。

「勞煩了。」傲正顯得有點氣若幼絲。
(十六)

洗過澡,換上乾淨的衣服之後,我依著由同事傳來的指示,將傲正領到會客廳。

當我們到達會客廳的時候,獄長已經在門口等待著我們。

他將手放在傲正的肩頭上:「正兒,來。」

說罷,他牽著傲正,坐在沙發上。

而坐在輪椅的齊總統則在沙發的對面。

我隨著獄長及傲正進去,站在一旁。

當我們安頓好之後,齊總統向志誠示意。接著,志誠拿出一個公文封,將它遞給傲正。

傲正滿是疑惑地接過公文封,卻沒有打開它。

「打開它看看。」志誠鼓勵著他。

傲正打開公文封,將文件掏出來看。

獄長也湊過去看看。

而兩人將文件看完之後,表情都是一樣:意外得不知道回應。

「我以為你只是嚇一嚇丁裕,才這樣說的。」傲正衝口而出。

「不是,我絕對有這一個意思。」齊總統回道:「傲正,請你原諒我利用你作為攻擊政敵的棋子。」

傲正傻著點點頭,不過接著搖著頭:「不打緊!不打緊!」

「如果不是將你的命留下來以及留你在死刑號,他們的狐狸尾巴就不會暴露出來。」齊總統誠懇地說:「你的事,我全都知道。」

「既然如此...」傲正遲疑著:「你如此釋放我,會不會被其他人攻擊嘛?」

原來這不是普通的特赦,而是完全的特赦!

傲正豈不是可以與嫂子過正常的生活?這是一個大好的消息!

「這方面你不必擔心。」齊總統:「我現在比較在意的是你:你是不應該待在這兒的。」

傲正抿嘴而笑:「可是,我...」

「仍在意你曾經殺人?」齊總統微笑問道。

傲正點頭回應。

「其實,在我的角度,你的罪以及入獄,是不應該發生。」

傲正聽到齊總統如此說,傻著眼望著齊總統──這時候的他,與平時的他可以說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我一直致力於將這一個國家從之前內戰的陰霾中走出來,只是像丁裕那些利慾薰心的人卻不是如此想。相信你清楚這一個罷?」

傲正猛然點頭。齊總統滿意一笑,續道:「你的罪,純粹是對抗貪污及社會的不公平。如果你是有罪的話,我們也是一樣有罪的。」

「不過,我的餘世仍然是活在這罪疚之中。」傲正苦笑著:「每一次我看見我的雙手,我無法面對我自己──畢竟,我是犯下不可饒恕的罪。」

「這一個要取決於你的態度──我覺得外面的社會比這兒天適合你去贖罪。你現在有一個家庭,應該好好與他們生活。」

傲正靦腆一笑。

「答應我,不要再一次糟塌自己的生命。就用你這一雙手,與你的妻子建立自己的未來。」



「胤哥!」

站在門外的我別過頭來,見到傲正步出來。

應他的請求,我在囚犯領取自己入獄時交給監獄託管的衣服及物品的辦事處門外等待他,送他出獄。

除了婚禮那天傲正是穿著禮服之外,我是第一次見到他穿囚衣以外的衣服:他穿上一件白色汗衫,披上一個深藍色的輕便外套,加上水磨藍牛仔褲及一對黑色的帆布運動鞋。他與一個普通的青年人沒有異樣。
這個模樣令我煥然一新。

他手裡只是拿著一個公文封──內裡應該是載著齊總統給他的特赦狀以及出獄證,另外可能有一些以前在監獄工作的工資罷。

「其他東西呢?」我好奇問道。

「我會在寒假結束後回來繼續任教,再者倩雲和我週末會來與岳丈小聚。到時才慢慢搬出去。」

「你真是無所謂的!」我嘖嘖稱奇。

「反正岳丈也沒有所謂,而我和倩雲為了不少事情煩惱著──她將要繼續學業,我就暫時當全職爸爸罷。」傲正有點難為情:「幸好曉靈找到新地方居住──雖然是跑去與忠勁同居;以及子午的老闆肯重新聘用我。」

「大學那方面又如何?」

「遇教授告訴我,他會著手爭取校方再取錄我及保留我的學分。但是,我不敢抱有過分的期望。」

我們行到與大閘不遠的一處,傲正突然之間停下腳步。

他抬頭望著蔚藍的天空:「初初入獄在大樓的時候,我偶爾望上天空。在未認識倩雲之前,那是我忘卻自己身陷囹圄的時刻。可是,我又想到那些人再也沒有機會去傷害其他人的時候,這一個犧牲也許是沒所謂的。」

「不過,你不一會就可以在自己的天空之下愛護你所愛的人。」

他仍是望著天空,彷彿是對「圍牆裡的天空」作最後的告別。

「對了!我聽岳丈說,你下星期就轉去青少年感化院。」此時,傲正舉起拳頭,用它抵著我的胸口:「你與阿柔結婚的時候,一定要寄請帖給我們!」

「這一個是當然的!」我笑著回應:「你要好好保重!」

「如果日後我有甚麼事情可以幫助,儘管找我。」

「一會兒在子午見!」

我們行到大閘,站崗的同事將門打開。傲正一腳跨出來,正式得到自由了。

我也跨出去,在門外站著。

倩雲亦步亦趨,上前與傲正擁抱。

倩雲仍不知道丁裕之前來想傲正擄走。不過,他們之間經歷了不少事情,也差一點死別。相信這一個擁抱對於他們倆另有一重定義。

眼前的傲正,經歷過失去自由的囚徒生活,也與死神擦身而過。由之前一心求死,將自己所有親人都拒之以外的冷酷個體,一步一步被煉成一個「人」──一個可以以普通人的心去愛身邊的人的人。

他有如一隻經過地獄烈火,再度重生的鳳凰。

忠勁及曉靈推著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女──她應該是傲正的妹妹雅麗──與傲正他們會合。接著有一個頭髮花白,穿著一套樸素但雍容優雅的婆婆緩緩上前。

傲正見到這位婆婆,感到相當的突然。他垂下頭來,好像不能面對她。

而婆婆也二話不說,立刻摑傲正一記耳光。

被摑耳光的傲正呆了半晌,撫著被掌摑的臉頰。他默然不語,再一次垂下頭來,以逃避婆婆的激動面容。
「你這狠心的傢伙,一句說話不說就把我們拋下去殺人。甚至要死也不想見我!你有沒有想過我多年養育你的辛勞?你有沒有想過雅麗萬一有機會甦醒時不見到你會如何?你做這事之前有沒有為其他人設想?你知不知道你所做的也傷害了關心你的人?」

婆婆越說越激動。而阿正仍然保持沉默,只是上前與她擁抱。

「婆婆,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我真是沒有想過這樣會傷害你們。」

作為一個看守死刑號的獄警,我只有見證死亡及罪惡的機會。有時候,我自己也對這些都麻木,麻木到一個影響我與自己家人交往的地步。這一個,我是十分無奈地接受了。

可是,見證生命以及奇蹟,這是第一次,也是我唯一的一次。

傲正在我生命中的出現,不是一個點綴,而是對生存反思的沖擊。

面對一個人生的新開始,正弟,我願意與你一起去闖。可是,你真是要好好保重。以後的日子,我大概有不少事情要麻煩你的。

而作為你的兄弟,我是十分樂意你來添麻煩的──就只怕你太客氣。

就在這人生路上,一起努力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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