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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小說] 永不說永不 (1-34, 更新34,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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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小木littlewood 於 2014-6-17 09:34 編輯



  『本港地區今日天氣預測:天晴酷熱,氣溫介乎28度至35度之間,吹微風……』
  莉絲在的士車廂內反反白眼,呼一口氣,又繼續梳理眼睫毛。
  「啊!」她忽然驚叫,「忘了帶防水睫毛液!」
  司機暗笑,「那要不要回去拿?」
  她還真的看看手錶,「算了,直接去碼頭吧。」

  莉絲的遲到準則是約定時間後十五分鐘內趕到,但今天她居然早到十分鐘,踏著三寸鬆高鞋火速跑到正在海旁吹風的夏致身邊。
  「你戴鴨咀帽幹麼?我差點認不出你。」莉絲想把她的帽子拿下,卻被她擋住。
  「你看不見這兒有很多學生?」
  莉絲看看四周三五成群的年輕人,認同他們大多貌似正在放暑假的學生。
  「那又怎樣?教師不能去宿營的嗎?」
  夏致把食指放在唇邊,帶點尷尬地說:「我們去的是聯誼camp.」
  莉絲笑了,「你不說誰會知?」
  夏致沒好氣地指著她胸口上紫玫瑰胸針。莉絲吐吐舌頭,回頭似有重大發現般拍拍夏致,說:「喂,你看!」
  夏致轉身循她的目光看過去,看見兩個膚色一黑一白,前者健碩後者瘦削的男人向她們走來。那個黃玫瑰胸針在他們胸前顯得更加不倫不類,十分礙眼。
  「黑的那個就算了,另一個好像還可以。」莉絲一邊說,一邊朝他們嫣然一笑。
  「嗨。」莉絲口中那個『還可以』的男人主動跟她們打招呼。他笑起來眼睛瞇成彎月,還有酒渦。
  「嗨,我叫莉絲。」莉絲芳心暗喜,伸手輕輕和他相握,「這是我朋友夏致。」
  「我叫阿祖,他是我表哥阿一。」
  夏致禮貌地向他們點點頭。眼見戴胸針的人陸逐走來,夏致呼一口氣,再度勸勉自己既來之則安之。

  阿東 - 身高不到五尺六,看樣子連這張飯枱也拿不起,out;
  阿平 - 人如其名,旺角燈牌跌下來壓死十個,out;
  阿祖 - 是瘦了點,但笑容極迷人,也不過份chok, 可以考慮……
  莉絲詭異的微笑被阿一看到了,他坦白問:「你有在聽嗎?」
  「有,當然有,你說你是……消防員嘛。」
  「所以我不明白有什麼好笑。」
  莉絲恨他寸嘴,但為免影響形象,她只是陪笑。這時兩分鐘剛過,主持Mary輕敲杯子,說眾人可以坐在原位用餐,一小時候後去沙灘玩沙灘排球。莉絲發現另外兩個女人一直在看著阿祖,心想除了夏致之外,在場的女人都把他看成目標,但近年追求者銳減的她早做好主動出擊的準備,她才不怕!

  到了下午,天氣已沒剛才的熱。夏致踏出渡假屋,被眼前的藍天白雲和湛藍海水吸引住。她想跳進水裡游個痛快,無奈要陪莉絲玩這兒戲得不講規則,連人數也不對的『聯誼沙排』 - 一隊四人同時上場,完全沒有活動空間可言,這彷彿是為了增加大家肢體接觸的一場假比賽。
  這時阿一把她叫到網後,接著問看來柔弱非常的阿儀有否玩過沙排或排球。
  阿儀尷尬地搖頭,「我沒什麼運動細胞。」
  阿一打起精神,認真地向她解釋玩法和安排隊形,卻督見莉絲和嘉嘉只忙著與阿祖調情。直至Mary一吹哨子,莉絲隨隨便便地開出漂亮的一球,阿一才對她另眼相看。
  莉絲順著排球的走勢往後望,看見嘉嘉裝作不經意地擠向阿祖,任由排球跌落地上。她忍不住瞪她一眼。嘉嘉心裡不爽,又見阿祖目不轉睛地觀賞她的扣殺式開球,氣得乘她縱身撲球的一刻把她撞到地上。莉絲跌倒後再被阿一的排球打中,索性坐在地上撒嬌喊痛。眾人連忙上前問候她的傷勢。
  「她撞到我的腰。」她按著被嘉嘉撞到的位置。夏致叫她鬆手讓她看,莉絲卻向她使個眼色,轉頭可憐兮兮地望向阿祖,請他扶她起來。
  阿一把這幕看在眼裡,沒好氣地說:「那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們可不介意四對三。」
  「那又不用。」莉絲怎會願意放過他,還要讓嘉嘉纏著阿祖?她返回原位,戰意比剛才更盛。
  阿一向她連番猛攻。夏致為免和阿一二對一般欺負好友,退到後面,令比賽變成幾乎一對一的局面。
  Mary 再度吹響哨子,眾人立刻退到樹蔭下 - 除了阿一和莉絲。阿一喘口氣,揶揄網外的莉絲說:「不是跌得很傷嗎?怎麼還這麼厲害?」
  「哼,我以前中學已玩過好幾年沙排,大學時更是排球隊隊長。」這時莉絲終於記得她本來的策略是裝作球技平庸來協助阿祖,結果她竟打得忘了其他人的存在。
  都怪阿一樣衰兼口臭。
  阿一沒留意她目露兇光,卻見俯身喘氣的她身材略嫌過分突出,看得其他男人快要把口水流到地上。他顧不得身上T恤已沾滿汗水,脫下來拋向她說:「你小心心口著涼。」
  「很臭。」莉絲皺著眉頭把他的衣服扔回去,過去找夏致。夏致不由得對阿一的正義感添了幾分好感。
  「現在由得分最高的隊員首先挑選待會二人燭光晚餐的異性友伴。」Mary朗聲宣佈。
  莉絲向嘉嘉拋一個勝利的眼神,上前選了阿祖,和他肩並肩地回渡假屋。 








  
  梅窩的西餐廳大多像酒吧那樣,面積不大。Mary所說的二人燭光晚餐,不過是二人一桌,桌與桌的空間少得夏致可以聽見鄰桌的對話。但她不介意,心想現在包場似的便不怕會碰見熟人了。
  坐在角落的莉絲和阿祖似乎言談甚歡,夏致回過頭來,發現阿一也在看他們。
  「我對莉絲向你道歉。」她舉起啤酒杯說。
  阿一知道她是指扔T恤的事,無奈地聳聳肩,與她碰杯。
  「她是有點衝動和粗心大意,但不會有意令你難堪。」她說。
  阿一只是笑了笑,「你們怎麼認識的?」
  「她是我以前宿舍排球隊的隊友。」
  「她不似那麼喜歡運動。」
  「也不是,只是有時候運動不是她的優先選擇。」夏致為莉絲在沙灘上的表現而有些尷尬。
  阿一沒有答話,切了塊pizza給夏致。這時鄰桌的阿平也剛巧在幫嘉嘉切pizza,卻不慎把白酒推倒。嘉嘉黑著臉把背心擦乾。
  「你們來這些活動,是想找個認真的男朋友還是玩玩而已?」阿一忽然問。
  夏致雖覺得他問得唐突,但不太介意,「我是被莉絲硬拉來的。至於她,她一向都想找個……穩定的男朋友。」
  聽罷,阿一抿著唇,皺著眉,似有些為難。
  「為什麼這樣問?」夏致試探著問。
  「你們不覺得危險嗎?很難保證参加者是不是好人。」
  「在外認識的也不一定是好人。」夏致輕輕一笑,「或者這麼說吧,畢業之後很難認識新朋友。透過這些活動來擴闊圈子,總比逛酒吧好。」
  阿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夏致醒悟他想說什麼,「你是不是想說阿祖……」
  「什麼?」
  「沒什麼,」夏致說:「我們會小心的了。」
  阿一鬆一口氣,向她舉杯答謝。

  晚飯後,比夏致更常喝酒的莉絲借醉倚著阿祖,留下阿一和夏致並肩在月夜下走著。他們都沒醉,兩個人以朋友的距離走,也沒刻意聊什麼。夏致仰頭感受清爽的晚風,心想這個『聯誼camp』沒想像中的差。她早料到不會交到男朋友,結果交了個朋友也不錯 - 她和阿一都對對方沒意思,卻因此聊得更輕鬆愉快。
  電話響起,熒幕上『盧柏軒』三個字把她嚇了一跳。她連忙開啓短訊。
  『我回來了。有空吃飯嗎?』
  「怎麼了?」阿一問忽然『定格』的夏致。
  「沒、沒什麼。」夏致喃喃地說。她收起電話,遊雲似的讓阿一送她回去,沒留意帶頭的阿祖和莉絲沒有返回渡假屋。
  「你真的沒事?」
  「嗯。謝謝。」夏致淡然一笑,關上大門,卻有淚水滲上眼眶。
  那年暑假的事,她還瀝瀝在目。
  柏軒和她在溜冰場上完成了一個拋跳之後,輕輕把她摟在身邊,一邊溜冰一邊說:「等我讀完歐研回來,我們再参加比賽。」  
  夏致笑了,和他愈溜愈快。四周的景物變得模糊一片,世界彷彿只有他們。
  已是六年沒見。
  這短訊,要不要回?
  夏致走上天台,靠著欄杆看難得漆黑的夜空,想像要是再見的話他會對她說什麼。
  叫她再参加比賽?
  可是她已很久沒有溜冰了。
  她不想讓他知道這些。
  「喂。」莉絲拍拍夏致的肩,「怎麼一個人來這兒?」
  夏致想起她剛才沒有直接回來,揶揄她說:「我還以為你今晚不回來了。」
  莉絲白她一眼,「我有這麼隨便嗎?再說,走了不久,阿一便打電話給阿祖,叫他跟我說你好像有些不妥,叫我回來看你。」
  「我沒事啊。」
  「那為什麼一個人躲在這兒?」
  「我跟她們都不熟,寧願上來吹風。」
  莉絲知她素來口密,見她不願說便不問下去,陪她看星。
  「你喜歡那個阿祖嗎?」夏致問。
  「還可以。他是這群男人當中長得最好看的一個。」
  夏致失笑,「你一定要從他們當中選一個?」
  「反正最近沒人追。」莉絲眨眨眼睛。
  「怎麼會?你經常跟男人約會。」
  莉絲皺起眉頭,「那些……兵來的,沒一個靚仔。」
  「也不一定要靚仔吧?」
  莉絲搖著食指說:「No, 一定要。」
  「為什麼?」
  「阿媽教落,凡是男人都會偷食。既是如此,何不挑個好看的?」
  夏致說不過她,「你小心。我不相信凡是男人都會偷食,但樣子好看又滿口甜言蜜語的,機率肯定會高些。」
  莉絲輕摟她的肩,笑說:「走吧,她們應該洗完澡了。」


莉絲和阿祖,夏致和阿一交換聯絡方法後,莉絲便拉著夏致上的士,懶理想問她要電話的阿平。
這時夏致的電話響起,又是柏軒。
『看見你了,剛double date完?』
夏致連忙跟莉絲掉位,回望碼頭,卻沒有一張她熟悉的臉孔。
六年,也許已人面全非?       
「你怎麼了?」莉絲問。
  「沒有,有舊朋友說在附近看見我而已。」
莉絲看著她失落的神情,刻意重覆並拖長這幾個字:「舊朋友?」
夏致深呼吸一下,肯定地說:「對,舊朋友。」
莉絲收回她的好奇目光,刻意不看著她說:「那就約他吧。」

其實沒有莉絲的慫恿,夏致還是會見他的。她只是想不到該用什麼心態和語氣去面對這個可恨的舊朋友。
她反覆擦拭浴室鏡面上的水蒸氣,仔細端詳自己 - 皮膚還不錯,沒有皺眉,就是頭髮……短得肩膊也碰不到,他看見了怎樣想?
可笑的是,她當初是為了從他的影子走出來才把頭髮剪短的,今天竟會害怕他不喜歡。
她穿上衣服走出浴室,見莉絲在睡美容覺便不用吹風機,只用毛巾把濕漉漉的頭髮擦乾。
思緒仍然縈繞在她的髮型上。
那時柏軒極力反對她把頭髮剪短,被她嗆他根本不是她的誰。他生氣地說他不要跟一個沒女人味的拍檔滑冰。然而其實那時她才十五歲,留不留長髮也不會有女人味。
一晃眼,快二十盡頭了,也不見得有女人味。
那麼久以前的事,他應該早忘了吧。
她再看一遍他的短訊才回覆:『朋友聚會而已。你回來幹麼?』
『Working holiday完了便回來。』  
『下站去哪?』
『暫時不打算走,再走盧太會和我斷絕關係。』
夏致心裡一動,但最終刪掉已打好的『暫時?』,回覆他一個『哦』字。
『你還沒告訴我你什麼時候有空?』他問。
『週末吧。』
『那今個星期六下午三點,在溜冰場旁邊的西餐廳見。』
『好。』

「喂。」柏軒拉開夏致對面的椅子坐下。
夏致只對眼前的柏軒點點頭便低頭喝西瓜汁,卻在腦海裡勾勒他現在的樣子  - 頭髮長到剛好可以縛起,黑了、健碩了,留有鬚根,臉上似笑非笑的帶點不覊,跟當年的情痴是兩個模樣。
夏致心跳不已,猛在心裡對自己說:『夠了,這是盧柏軒,不過是盧柏軒。』
他沒看餐牌便點了杯檸檬茶,「剪了頭髮,幾乎認不出你呢。」
「你上次不是也認得我嗎?」夏致仍然低著頭,不敢接觸他的目光。
「那時你縛了馬尾,沒有很大差別。」
夏致牽牽嘴角說:「六年沒見,就算沒剪頭髮也未必會認得。」
「對不起。」
她放過已被她咬得不成樣子的飲管,看著他問:「幹麼說對不起?」
「說好要回來和你参加比賽。」柏軒俯前凝視她,誠懇的眼神更加吸引。
夏致連忙看到別處,「算了,你總有你的原因。」
「那你現在還肯陪我去嗎?」
她沉默半晌,鼓起勇氣正視他,「我已很久沒有溜冰了。」
柏軒一愕,「為什麼?」
「你走了之後玩過一段時間,之後轉打排球。」她盡量說得輕描淡寫。
「看來我有很多近況要追呢。」他笑說,難掩失落。
夏致想再喝果汁,卻發現她已喝得一滴不剩。
「再叫吧。」
這時溜冰場播出他們當年想過用來比賽的歌。柏軒霎時想起當年夏致在溜冰場上的優雅姿態,「記得這首歌嗎?」
「這商場還真的十年如一日。」
他看不穿她有否像他那樣懷念那段日子。
這六年以來,他去過很多地方。每當他踏著冰雪、騎著單車、又或是衝浪的時候,也會想起這個陪伴他在冰上飛馳的好朋友。無論他在路上遇過誰,擁抱過誰,都不及跟她相處自在。
他怕她不體諒他當日離開的痛,但現在看著已變得帥氣成熟的她,他倒寧願她像以前那樣生氣地臭罵他。
六年,也許他真的錯過了什麼。



  從梅窩回來一整個星期,莉絲一有空便拿著電話躺在沙發上等阿祖電話,卻不願主動聯絡他。正當她躊躇要不要起來煮晚飯的時候,夏致回來了。
  見她難得化了淡妝,莉絲狡猾地笑問:「拍拖?」 
  「不是。」夏致沒好氣地脫下高跟鞋,擠到她雙腿前坐下,一邊鬆著夾得發酸的腳趾,一邊問:「你又在等電話?」
  「反正沒事做嘛。」
  「為什麼不乾脆找他?」
  莉絲坐起來,晃著食指說:「阿媽教落,做女人要有矜持。」
  夏致反反白眼,懶得理會莉絲的多重標準,起來回房預備來年教材。這時莉絲突然歡呼一聲,興奮地接電話。
  「嗨。」
  「嗨,我是阿祖。」
  莉絲笑說:「我知道啊,有來電號碼。」
  「你在做什麼?」
  莉絲溜溜眼珠,「剛剛和朋友吃飯回來,準備洗澡。」
  事實是,她今天除了睡覺、做面膜和塗指甲之外,便沒有做過什麼。
  「下星期六有空嗎?」阿祖問。
  「做什麼?」
  「想約你吃飯。」
  「嗯……我要看看,晚些告訴你可以嗎?」
  「可以啊。」他頓一頓,說:「那我不妨礙你洗澡了。」
  「哦,好,拜拜。」
  掛掉電話,莉絲納悶他怎麼不多問幾次,又或者和她談久一點,但心想他總算打電話來約她,那幾百元聯誼錢並沒有白費。
  莉絲想了想,大叫:「喂,夏致!你星期六有空嗎?」
  夏致走出房間說:「有吧。幹麼?」
  「要不要我叫阿祖約阿一,我們四個一起吃飯?」 
  夏致本想拒絕,但她想起阿一的提醒,心裡好奇阿祖是個怎樣的人,問:「你不怕我們當電燈膽?」 
  莉絲以為她真的對阿一有興趣,興致勃勃地說:「才不,我們可以有下場。」
  「那好吧,就讓我見識你如何撇下我們約他去下場而不失矜持。」
  莉絲輕挑地撥一撥頭髮,「說不定他會主動約我呢。」
  「是,是,是。」夏致站起回房,「記得今晚到你煮飯。」
  莉絲吐吐舌頭,翻出雜誌架上的外賣單張逐張細看。

  不用上班,又沒有約柏軒的時候,夏致大多素顏,作背心、牛仔褲和球鞋的打扮,這次約了阿祖和阿一也不例外。莉絲雖看阿一不順眼,但見他輸給夏致那個『舊朋友』,心裡也頗為可惜。本來她還幻想可以和他們double date, 但看情形阿一的機會不大。
  想著想著,她和夏致走進餐廳,看見阿祖和阿一在等她們。阿祖連忙主動起來為莉絲拉椅子,令他即時為被加了幾分,相反,坐在他對面的阿一只向夏致遞上餐牌。莉絲一瞄他毫無新意的T shirt 短褲,心想就算不說長相不說風度,阿祖身上的恤衫、馬夾背心和捲起褲管的直腳褲已嬴阿一九條街。
  「這兒的煙鴨胸好像不錯。」阿一說。
  阿祖隨即接下去,「Crème brûlée也很出名。你喜歡吃Crème brûlée,待會一定要試。」 
  夏致望望莉絲,記得她最愛的應該是雙皮奶。她見莉絲如常不選擇對追求者說真話,心想他大概也只是曇花一現的小角色,頓時覺得自己杞人憂天。
  「我要法式焗蝸牛,你們呢?」阿一說。
  莉絲忍不住皺一皺眉,幸好未被阿祖看見。她怕極了鵝肝和蝸牛,是光看著也倒胃口的怕。所以這頓飯,她鐵定可以輕易忍口,假裝食量小得出奇。

  席間,再遲鈍的阿一也感到阿祖和莉絲之間的強力電流。他難以想像莉絲會對感情認真。因為在他心目中,愛情不是這樣子的。
真正的愛情不會那麼浮誇,也許是浪漫的時間少,平淡的時間多,但兩個人之間會有外人難以插進去的交流和默契。
不像他們。
  可是一把年紀卻連女人手也沒牽過的他,怎學人談情?
  這時阿祖的電話響起,他避到餐廳外講電話。看著個無知的莉絲小口小口地吃著三文魚,阿一有點內疚。
  「不好意思,」阿祖匆匆回來,「我的客戶突然要我去見他,我要先走了。」
  他對一臉錯愕的莉絲歉疚地笑笑,叫阿一飯後送他們回家便走。阿一猜到阿祖要走的真正原因,被她們看得冷汗直流。
  「你們覺不覺得,在這兒怎麼吃都吃不飽?」夏致替他解圍,「不如我們待會去吃腿蛋治和雙皮奶?」
  莉絲只是陪笑,心裡對阿祖極度不滿。
  「好啊,我其實不怎麼喜歡法國菜。」阿一說。
  「那怎麼你不提議到別的地方?」夏致問。
  他聳聳肩,「他說莉絲會喜歡。」
  他無意逗莉絲開心,這句話卻使她的氣消了些,「那我們快吃完走吧。也許還來得及看我們剛才說的那套電影。」
  「你不怕阿祖想約你看?」夏致問。
  「可以再看啊。」莉絲笑說。
  阿一有些納悶,不明白怎麼除了一張臉之外便沒有優點可言的阿祖會那麼有女人緣。


  電話在半夜十二時把夏致吵醒,若不是來電者是柏軒,她肯定會直接掛線便算。
「喂。」她半睡半醒的聲音像牛一樣,逗得柏軒笑了。
「怎麼這麼早睡?」他問。
「明早六點上課。」她睏得語音不清。
「很難想像,你以前沒兩點也不爬上床。」
「以前年輕。」夏致問:「找我有事?」
「我星期天去衝浪,你去不去?」
「我不會。」
「我教你啊。」
「沒興趣。」
「嗯……我是不是等你睡醒再問好些?」
「短訊吧,我會覆。」
柏軒笑笑,「我明天打電話給你。」
「好,晚上七至十一時。」
「這麼麻煩?」柏軒提議,「不如我明天來接你下班,我們一起吃飯?」
「哦。」夏致但求極速掛線睡覺。

夏致起床打個呵欠,伸伸懶腰,想起昨夜好像夢見和柏軒像以前那樣毫無芥蒂地談話,嘆一口氣,翻出快封塵的套裝迎接開學日。
選讀體育的時候,每個人都問她是不是打算做老師。她答得含糊,心想出了成績,大家都以入學機率為首要考慮。除了成績很好的一群,誰敢在收到成績單的時候想大學以後的事情?
而就算可以任她選擇,她也不知道選什麼好。從小到大,她讀書是為了讓父母准許她學溜冰,是文科還是理科,中大還是港大,她不曾關心,讀得不太辛苦便算。
她身旁的劉老師拍拍她的肩,指向她班內一個正在打瞌睡的同學。她不好意思地過去輕敲那個學生的腦袋。
想當年的開學禮,她都像他這樣睡著過。但現在角色不一樣,她不能坐視不理。
窗外本來響個不停的蟬聲突然靜止下來。夏致抬頭望向禮堂外的藍天,心想夏季快要結束了。香港的秋天沒有紅葉,近幾年又經常下雨,柏軒可會悶到想走?
『我星期天去衝浪,你要不要去?』
夏致這一年的開學禮,就在這疑夢似真的回憶中結束。

幾個初中女生飛快走過夏致身邊,雀躍地討論獨站在校門外的便服靚仔。對於中學生的少男少女情懷,夏致已見怪不怪,心想可能她們還未找到他,他便已經被訓導主任『勸諭』離開。
沒料到後來趕上的另一批女生也在討論他。夏致有些好奇,加緊腳步跟著她們。
「他問阿茹我們是不是都放學了,阿茹居然問他要電話!」語音未落,她們發現夏致,連忙以笑遮醜逃出學校。
夏致循著她們的方向看見一個束髮留鬚根的男人,驚訝得下巴也快要掉下來。
男人向她招手,別說那些稚嫰的女學生,連夏致也因為他的笑容而心動。學生們都往夏致那邊看過去。她清清喉嚨,硬著頭皮拉著他乘的士走人。
「你怎麼來了?」夏致害怕因此成為學生們的話題。
他一愕,「我們昨晚說好的啊。」
「有嗎?」夏致比他更詫異。
「我問你要不要去衝浪,後來約你吃飯。」
夏致的下巴再度掉下。
「你完全沒印象?」
夏致傻傻地點頭。
「那……」柏軒欲言又止。
「什麼?」夏致生怕自己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沒什麼。」
夏致不敢再問,「我們到哪兒吃飯?」
柏軒失笑,「你二話不說便把目的地告訴司機,不是已經想好了?」
「才不,我想逃離那群學生而已。」
「她們有一兩個向我要電話。」柏軒得意地揚一揚眉。
「你有給嗎?」
「你覺得呢?」他笑得古惑。
夏致啐他一口,不想理他,「那我們到底去哪裡吃飯?」
「老規矩?」
「麥記。」夏致搶先說。
「KFC.」
「Mos.」
「又漢堡?」這時柏軒看見車窗外的燒味檔,說:「不如去吃片皮鴨。」
「好,我知道哪兒有。」
「要改目的地嗎?」司機搭訕問。
「不用。」夏致轉頭望窗,偷偷笑了。
一件接放學事件令他們彷彿又能夠回到以前的相處方式。要說她已完全氣消了,那不可能,可是,既然她無法坦然說出她在意他離開六年的原因,那選擇原諒他也不錯。


夏致和柏軒到達中菜館的時候還未到六時,所以很快便被安排座位。夏致眼望餐牌,心裡卻在想柏軒怎會有空來接她放學。
等到他點完菜,她直截了當地問:「你不用上班嗎?怎麼這麼空閒來接我放學?」
「你先告訴我,星期天要不要跟我學衝浪。」柏軒笑著說。
他的笑容和在校門外的一樣,嘴角彎得臉龐也有點皺摺,雙眼微微瞇著,很燦爛,卻好像不是那麼快樂。
「我對衝浪沒興趣。」她也不想在柏軒面前以泳裝示人。
「去吧,順道介紹靚仔你識。」
「你這樣說我更不想去。」
「為什麼?」又是那個笑容。
夏致看到別處,設法把話題換回她的疑問上,「你回來多久了?」
柏軒想了想,「應該有個半月吧。」
「找到工作了嗎?」
「你的問題跟盧太的一樣。」柏軒拿起侍應剛送來的茶壺替她倒茶。
夏致嘀咕著說:「因為重要嘛。你畢業之後沒工作過就出去玩了幾年,誰也會擔心。」
「是嗎?」柏軒笑著看她。
夏致的臉頰發燙,「別耍無賴了。告訴我,你是不是已有打算?」
看著她認真的眼神,他忍不住輕點她的前額,「你知道香港人的最大特點是什麼嗎?」
「什麼?」
「事事計算過,計劃好,以最穩健的方法去做。」
「這很正常。」夏致沒好氣地說。
「我問你,」他把雙手翹起擱在桌上,「可以選的話,你想當溜冰選手還是中學教師?」
「當然是溜冰選手,但可能性低得不得了。我不能零收入地追尋那微小的可能。」
「怎會是零收入?不過是收入不穩。」
「那還不夠?」
「為了穩定而扼殺想走的路,你覺得值得?就算生活是一個價錢,也不見得愈高愈好。夢想有價值,時間有價值……」
夏致拒絕再被他引導思維,「那到底你有什麼打算?」
「再看看吧。」
「看什麼?」
他再聳聳肩,沒有回答。
夏致看進他的眸子裡,卻猜不到他的想法,「你別告訴我你想hea到你想到,又或者申請到別國的working holiday為止。」
他又笑了,「我不捨得我再走?」
「你不要……」
這時侍應把菜餚送上來。夏致說不下去,也不知道該怎麼打圓場。
再怎麼說,他才回來個多月而已,還沒找到工作也不奇怪;再怎麼說,他們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而已,她沒資格說他什麼。
「那幾年,你過得好嗎?」夏致輕輕問,不敢望他。
「去西藏和青海的時候很難過,之後,愈走一步便愈開懷。」他終於肯認真回答夏致的話。
「所以你一直不願回來?」夏致怕他聽得出她的酸苦。
柏軒輕輕推她的肩膊,「別這樣,我不是回來了嗎?我……真的沒打算再走。」
夏致呼一口氣。
其實她很想知道他放下她了沒有、是什麼令他決定回來定居、他這些年來遇到什麼、有沒有一分半秒想過他們的約定……但再問下去,他一定會察覺……
「這兒的皮片鴨真不錯。」
夏致回過神來,看見他正把一片鴨肉放進嘴裡。
「喂,你還小嗎?別剩下包皮和西芹不吃!」
「我可不吃包皮。」柏軒爆笑。
夏致瞄瞄鄰桌或忍笑或偷笑的客人,羞得耳根都紅了,夾起一大塊包皮塞進他的嘴裡。

別過柏軒,夏致獨自在晚風中踏上回家的路上。
以前他們住得近,每次練完溜冰或者出去玩之後,柏軒也會送她回家。但現在她搬出去與莉絲同住了,他只送她到車站。
她一向不是要人送的女生,只是這夜不知怎的有點寂寞,特別是打開大門發現莉絲還沒有回來的時候。
「跟阿祖約會了嗎?」她喃喃地問,回到房裡翻出她鎖在抽屜深處的一個紙盒,把裡面的明信片都拿出來。
從來就只有柏軒會寄她明信片。大概即使有其他朋友會,她也不會把它們放進同一個紙盒內。
因為它們,這幾年來她都盡量趕在莉絲回來前開信箱。
『第一次衝浪,速度比得上我們溜冰的。水花打在曬得熱了的皮膚上,很涼,就是跌倒的話要喝鹹海水。我想你會喜歡這玩意。』
夏致一邊撫著他遼草的字跡,心大心細的,既想感受他的心情,又怕會和他靠得太近。
十五歲那年,她對他說她不可能會愛上他,說他們只可以當好朋友;二十五歲那年,她從他自尼泊爾寄來的明信片上得知他要申請去澳洲working holiday, 發誓不再愛他。現在她三十也還未到,還要說什麼傻話嗎?
她伏在他的明信片上,小心不讓淚水模糊他寫給她的字句。


夏致猜的沒錯,莉絲的確跟阿祖約會了。她想過給他點臉色以報他上次離席之仇,但見他為了去Ann S.B.買一大束紅玫瑰送她而趕得滿頭大汗,氣頓時消了大半。
「這麼大束花,我們待會怎麼入戲院?」莉絲毫不掩飾她的燦爛笑容。
「沒關係,我抱著看就可以。」他帶莉絲走進他已訂座的餐廳,身上散發的古龍水味比花香更濃。
莉絲認得這氣味,她的上司經常叫她代買這牌子的古龍水。她不禁好奇怎麼他只是小公司的地產經紀,卻有本錢全身名牌,又帶尚未成為女朋友的她出入高級餐廳,送花送禮。
不過說起來,上次那頓法國餐最後是他們三個人AA制的。
想到阿一連半點請客或不好意思都沒有,她便替夏致不值。既然他和阿祖不相熟都仍然肯出席飯局,那一定是對夏致有意思吧,和她們相處時卻和對待一般朋友沒有兩樣,笨極了!
「怎樣,想吃什麼?」
莉絲回過神來,「啊,你決定吧。」
「那我們要一個情侶套餐好不好?」
「好啊。」莉絲嫣然一笑。
在幽暗的燭光下,她的焦點自自然然地落在阿祖的酒窩上。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明星那樣,難怪嘉嘉和不知道那個誰都喜歡他。
然而,到最後勝出的是她。在她的嚴密監視下,她幾乎可以肯定她們沒有取得他的電話號碼。
「要喝酒嗎?」
「你選吧,我不太會喝。」她心想該沒有男人會喜歡太愛喝酒,又太懂得喝美酒的女人,而且她曾經在他面前詐醉,她得連戲。
「那就只叫兩杯紅酒吧。」
沒有夏致和阿一,這頓飯有情調得多,但莉絲得更費神去想話題,想回應,同時顧著儀態和妝容。幸好阿祖真的很甜 - 嘴巴甜,處處照顧周到,又給她百分百的注意力,不然她更難以投入在和他的對話當中。
「對不起,我是不是應該約你週末?」
莉絲暗嘆一聲 - 終於還是被他發現了。
「今天的工作不太順利,被老闆說了幾句。」莉絲搖搖頭,嘴裡說的是事實,只是不是事實之全部。
他點點頭,「做秘書很辛苦吧。老闆這麼親近,要事事小心。」
「還不是嗎?又要面面俱圓。」莉絲心裡面還有千句抱怨話,但不敢在他面前說太多,怕破瓌形象。
「算了,現在吃頓好的,待會看電影作補償。」
莉絲笑笑,和他碰杯,放開懷抱享受約會的樂趣。

好幾次,莉絲以為阿祖會牽她的手,但即使碰到手肘,掃到手背,他還是沒有採取進一步行動。
終於電影結束了。莉絲有點納悶地跟著他,想看看他可會主動說要送她回家,沒料到他竟一直帶她走到海旁那邊,也還在和她閒扯著電影話題。
黏黏的海風把只穿背心裙的莉絲吹得有點冷,阿祖把花遞給她,再為她披上自己的外套。
又是這陣古龍水味。
如果他們一起的話,她肯定會叫他換一個牌子,免得她日日夜夜嗅著這股味道。
「上次的事,真的很不好意思。」
「怎麼又說起這件事來?」莉絲笑問。
「那是我第一次和你約會,你的朋友又在,我這樣走掉讓你尷尬了吧。」
「算了,我沒有那麼小器。」
「我知道。」他煞有介事地嘆一口氣,「我的工作有時候很困身,以前已試過有女朋友因此和我分手。」
莉絲揚一揚眉,專心聽下去。
「但這次我很認真。」他停下來,和莉絲面對面地站著,微微低著頭看她。
他的前蔭把部分燈光擋住,莉絲再次把焦點集中在他的下半邊臉,也就是他最好看的嘴巴上。
緩緩地,他拉起莉絲刻意空出的手,柔聲地說:「我只能保證,就算我再忙也會花心思經營我們的關係。這樣你會介意嗎?」
莉絲心跳加速。她想很難會有人能夠抗拒這種溫柔得像深宵電台節目的聲線。
「不。」她低聲回答。
阿祖輕輕托起她的下巴,慢動作地吻下去。他的嘴唇頗薄,但很暖,還滲出一陣清新的薄菏味。
莉絲突然想起自己已經有半年沒有拍拖了。她希望這一個會如他所說那樣,認真地看待他們的感情。因為反反覆覆的認識、被追求、一起、分手……她有點累。她想至少也讓她穿一次婚紗,像媽媽那樣在眾人祝福和豔羨的目光之中發光發亮。
八 

  夏致想東想西的等到半夜,終於等到莉絲回家。
  「嘩!你怎麼還沒睡?」莉絲被突然走出大廳的她嚇倒了。
  「陪我買泳衣。」夏致無暇理會她隨意脫在地上的高跟鞋,認真地說。
  「什麼泳衣?」莉絲聽得一頭霧水。
  「我不知道,總之就是好看的。」夏致嘀咕著說。
  莉絲想了想,奸笑說:「那你得先告訴我你跟誰游泳。」
  夏致幾乎想轉身走掉,但想起自己只得一件頭運動型泳衣,只好老實回答:「明信片男。」
  「噢!」莉絲掩嘴輕呼,「他回來了?」
  夏致點點頭。
  這時莉絲的電話響起,她眉頭一皺,以手勢示意她等一等便回房接電話。
  「我要睡了,明天去接你下班。」
  莉絲探頭出來給她一個“OK”的手勢便關門。
  夏致鬆一口氣,回頭看著被冷落一旁的玫瑰,心想鮮花著實是一份萬分浪費的禮物,但見莉絲每次收花都眉開眼笑的,她好奇那會是什麼滋味。
  
  為了等莉絲和買泳衣,再加上精神緊張,夏致已連續幾晚睡眠不足,無奈小巴不斷拐彎,害她完全睡不著。相反,她身旁的柏軒死豬似的,還不自覺地把頭靠到她的肩膊上。理智告訴夏致她應該推開他,但她只是筆直地坐著,眼望在陽光下閃亮的大海,偷笑。
  他的洗髮水真香。
  夏致沒有留意自己身在何處,傻呼呼地被突然驚醒的柏軒拉下車。他帶她到沙灘附近一間士多,裡面一個皮膚黝黑、高大健碩的男人連忙放下手上的衝浪板走出來。
  「阿龍、夏致。」柏軒隨便介紹一下便對夏致說:「你先去換泳衣吧。我們選好衝浪板才去救生台找你。」
  
  這天天氣稍涼,沙灘上大多是身材姣好的外藉女士和她們的男伴,衝浪客和玩滑浪風帆的人比泳客多。夏致突然想到他去working holiday這幾年應該見過不少這樣碧波盪漾的情景,所以她花心思去挑泳衣實在有點多餘。她頹喪地穿上新買的比堅尼,接著反覆檢查泳衣扣可有扣好。然而掙扎了好一會兒,她還是穿上超大碼T恤,把勻稱健美的身材完全遮蓋起來。
  更衣室外,兩個男人以陽光般的燦爛笑容迎接她。夏致以為他們都沒有因為她消失了的泳裝而失望,可是柏軒乘阿龍不覺時拉著夏致,悄悄問:「穿這麼密實怎麼溝仔?」
  夏致白他一眼,再補上一個鬆踭。柏軒小聲地和她鬧著玩,免得被走在前頭的阿龍發現他們感情要好。
  
  來這兒之前,夏致一直以為即使有外人在,他們還是可以一起玩個不亦樂乎,但結果柏軒把夏致丟給阿龍便踏上衝浪板衝出大海。這種『想太多』的窘迫和失望使夏致態度酷酷的,但阿龍似乎並不介意,耐心地、熱心起從雙手划水教起。
  偶爾,柏軒的目光會飄向夏致他們那邊。眼見她漸漸從眉頭輕皺變成開懷大笑,他寬心了,更期待遲些可以和她一起衝浪。這時他和夏致剛好目光目接,他對她單一單眼,本就害羞的她漲紅著臉,喝了一大口海水。

  玩了兩個多小時,夏致筋疲力竭地返回柏軒預備好的沙灘蓆上。看著兩個男人在不遠處灑脫地衝上浪花,她不期然幻想自己有天可以這樣和柏軒衝浪。只是到時,她不會想有阿龍在 - 他不是不好,就是太熱心了,跟他一起的時候她很不自在。
  柏軒一邊抹拭頭髮一邊走向她,說:「快換衣服,我已訂好餐廳吃飯。」
  他見夏致有點欲言又止地瞄一瞄海邊,補充說:「就我們兩個,阿龍還要工作。」
  夏致暗自鬆一口氣,趕快換掉因為濕掉而半透的T恤。
  
  日落時分,陽光把整個大海曬得金光閃閃,沙灘、救生台、樹木……所有東西都披上一片橙紅。柏軒那一瞬的回眸,讓夏致想起里昂納度在羅蜜歐與茱麗葉的電影裡出場那一幕。
  誠然,柏軒跟里昂納度相差很遠,但在夏致的心目中,那一督眼的魅力是一樣的。
  「阿龍問我們是不是情侶。」
  她幾乎想問他怎麼回答,幸好話到嘴便覺不妥 - 他定會說:能怎樣回答?當然說不是,然後她會尷尬得不懂反應,怕他誤會她期望他有別個答案。
  柏軒讓開了些,意示夏致坐到他身旁的沙灘蓆上,「我說沒可能,叫他有興趣的話就趕快追。」
  他們靠得很近。夏致嗅到他混和了海水味的髮香,心動、緊張,但亦因此而對他的答案極度反感。
  「你怎知我沒有男朋友?」
  柏軒一呆,「我沒想過。你有嗎?」
  夏致被他劈頭一問氣炸了肺。這時阿龍從洗手間出來,鼓起勇氣問夏致要電話。
  夏致假裝為難地對他說:「我男朋友不太喜歡我跟男生交換電話號碼……」
  這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話,但兩個男人都相信了,而且不止是阿龍,連柏軒眼裡也好像閃過一絲失落。
  夏致不敢想太多,背上背包說:「你不是訂座了嗎?我們別妨礙阿龍工作了。」


  這幾天,窩在沙發上的換成夏致。莉絲幾乎每天回家都會看見她悶悶不樂地按著電視搖控。
  「不用改簿嗎?」莉絲擠到她雙腿前坐下,奪下她的搖控說。
  「剛開學不久,沒什麼要改。」夏致盤著腿坐好。
  「你搞什麼?失戀?」
  夏致牽牽嘴角,「你有沒有試過有異性朋友介紹男人給你?」
  「當然沒有。」莉絲皺皺眉頭說:「我不會把異性當作朋友看待,沒機會遇上這種事情。」
  「可能嗎?你的同事,公司的客人,每天搭地鐵站在你附近的人,有那麼多男人,怎會沒有一兩個能成為朋友?」夏致撐著頭問。
  莉絲聳聳肩,「要不追求或被追求,要不保持距離以免浪費時間。」
  「那麼追求之前的階段呢?」
  莉絲笑笑,「你指剛剛認識?時間太短了,我不會把他們當朋友。時間久了就會變成曖昩,也不叫朋友。」
  夏致反反白眼,靠到沙發上。
  「那到底是哪個朋友讓你這麼懊惱呢?」她問。
  「我沒有懊惱。」夏致想站起離開,卻被莉絲拉住。
  「好了,我們不說他。說他介紹給你的男人。他過得去嗎?」
  「普通人一個。」
  「長相不行?」
  夏致想了想,「其實我沒有注意,黑黑實實吧。」
  莉絲即時想起阿一,「夏小姐,你這樣不行。」
  「什麼不行?」
  「是誰在大時大節哭喪著臉,一個人去做gym, 一個人回家煮大餐焗蛋糕?瞎的也看得出你不享受單身生活。」
  「我跟你不一樣,我不是要找一個還可以的人跟我結婚,我是要找……一種感覺。」
  「什麼感覺?你從大學到現在,別說找了,連說也說不出來。」
  「就是……可以待一輩子的感覺。」說罷,夏致自覺說得太露骨了,不好意思地別開臉。
  「還沒開始又怎麼知道能否待一輩子?你不能抱著明信片過世。」
  夏致厲她一眼,起來回房。
  「我叫阿祖約阿一跟我們吃飯,你一定要去!」莉絲對著她的背影叫。
  「拜託,你們都一起了,叫我們去幹嘛?」
  「就當是圓了我和你double date的夢想行不行?」莉絲頓一頓,再問:「你不會很討厭阿一對吧?」
  夏致不想跟她耗下去,投降說:「好吧。不過我澄清,這不算double date。」
  莉絲不去理她,徑自打電話給阿祖邀約。

  莉絲本來提議行山,但阿祖怕熱,最終改約吃pizza.  正陷熱戀的莉絲毫不介意,轉眼便雀躍地替夏致找衣服。夏致心想,她和阿祖已成定局,阿一是否真的會赴約也難說。
  結果他來了。有趣的是,夏致發現他的目光不時落在莉絲身上,特別是阿祖細心地為她遞餐具、餐巾,要水要餐牌的時候。
  她想,也許從一開始阿一就對莉絲有意思。這樣的話,阿祖又會否真的如他暗示那麼花心?她的目光一轉,看見阿祖半瞇著眼對莉絲展示他的微笑酒渦,頓時打個寒戰。
  她依然難以相信阿祖為是個值得依靠的對象。
  不過算了,這些年來莉絲身邊的男人有哪個不是這樣?她也希望莉絲最終會找到她心目中那個又帥,又體貼,又會肯和她結婚的男人。
  想到這兒,柏軒的臉龐浮現在她的腦海裡,她心裡一緊,見阿一正在看著她。她連忙清空腦袋,投入在眼前的pizza和阿祖的投資偉論中。
  這次阿祖一直待至晚飯後,但還是叫阿一送她們返家便匆匆走了。對此,莉絲沒有想太多,夏致卻是十分反感 - 他好像把阿一當司機或助手那樣看待。但阿一不以為忤,送她們從尖沙咀送回馬鞍山再返回將軍澳。
  「反正我明天不用上班。」他這樣說。

  阿一一走,夏致便對莉絲說:「下次我們還是自己回來吧。」
  「幹麼?你心疼他要大老遠回家?」莉絲笑問。
  「你不覺得不好意思嗎?他只是你男朋友的親戚,而我們又不是小朋友,沒理要他送。」
  「他不爽的話自己會說。」莉絲扁扁嘴,補充說:「我不過是給他多點機會見你罷了。」
  「關我什麼事?」
  「他想追你吧?」
  「誰說的?」
  「不然他赴約幹嘛?」
  夏致呼一口氣,「我們有對方的電話,可從來沒有找過對方,所以我肯定我們不過是普通朋友。」
  「那為什麼……」
  夏致打斷她的話,「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真的看中我們其中一個,那也可能是你?」
  莉絲不由得感到一陣竊喜,「但我從一開始就選定阿祖,而且他長得……」
  「問題不是你對他怎樣,而是他對你怎樣。」
  莉絲不語。
  被不起眼的異性愛慕對莉絲來說是平常事,通常他們的下場都是被收兵或被疏遠,像不知怎樣取得她的電話的阿平那樣。但阿一,他不似會做兵的那種人,而且已有男朋友的她也不願做這種無聊事。無論如何,還是靜觀其變吧。



  「為什麼要把阿龍介紹給我?」
  草地上,夏致看著風箏在天空中跌跌盪盪,終於忍不住問躺在她身邊的柏軒。
  「為什麼忽然問起這個?」柏軒懶洋洋地拿走擱在臉上的草帽,用手臂墊起後腦問。
  「嗯……」夏致皺著眉想了想,「你不似會做這種事。」
  他坐起說:「本來是說笑而已,但見阿龍認真地問起你,便覺得幫幫他也無妨,沒料到你已經有男朋友。」
  夏致垂下頭來,「我哪有?我說說而已。」
  柏軒一愕,「噢。」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
  這天不是公眾假期,所以天氣雖好,但遊人不多。他們並肩坐在草地上遠眺大海,讓涼風輕吹,本來一個心情納悶,一個快要入睡,但隨著『男朋友』這個話題的出現,氣氛變得感性了。
  「喂。」
  「嗯?」
  「這幾年你過得好嗎?」柏軒問。
  夏致沒有立刻回答,「老實說最初我氣得想把你的明信片燒了。長這麼大,怎可以因為失戀而放棄大好的工作機會和理想,懶浪漫地玩流浪?」
  柏軒沒有回應。
  夏致繼續把這六年來的怨氣道出,「而這句話你一直沒有讓我說。再遠,再落後的地方,至少會有IDD吧,但你沒有打過電話來,明信片也不留回郵地址。每一次,每一次我穿上溜冰鞋也會想起……這些,我完全滑不下去。」
  柏軒有點意外,他真誠地為自己的任性再次道歉。
  夏致吐一口氣,幽幽地說:「也沒有什麼好道歉的。我們只是朋友,溜冰也不過是課餘活動,你沒必要向我交代什麼,就算不想和我聯絡……」
  柏軒正色地打斷她的話,「不,你是我最好朋友。而且溜冰對你對我而言也一樣重要。」
  這句話刺痛了夏致。她站起來假裝伸個懶腰,抬頭收起眼角的淚。
  這天的天空,美得有點過分。
  柏軒轉個話題,「其實上次我約你去衝浪是另有目的的。」
  「什麼?」
  柏軒記得很多年前他向夏致訴說感情煩惱的時候,她也帶有這樣溫柔而憂鬱的神情。那樣的她很吸引。許多年後的今天,她更吸引。
  柏軒低頭把玩他的草帽,「我本來打算親自教你,然後告訴你我會幫阿龍教滑浪。」
  「你怎麼現在才說?」夏致坐回他身邊。
  柏軒聳一聳肩,笑說:「你的終生幸福比較重要嘛。」
  夏致心中一緊,「那……沒有浪的日子你怎辦?」
  柏軒還是笑,「就看溜冰場請不請我。」
  夏致沒有回應。她默默地看了他好一陣子,問:「這樣生活,好嗎?」 
  「你想說我浪費了學歷,白捱窮?」柏軒從容地說:「但我覺得我比……很多人都活得實在。」
  夏致苦笑,「你分明就是想說我膚淺平庸。」
  柏軒伸出拇指輕掃她的顴骨,接著背上背包說:「回碼頭吧。」
  他不等夏致便走往草原那邊,剩下夏致看著他的背影,心亂如麻。
  「喂!下次你要親自教我衝浪!」她追上去,卻見阿祖和一個女人在草原上的不遠處。那個女人,不是莉絲。
  「怎麼了?」柏軒回頭見她臉色煞白,循她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一個男人替一個濃妝粉抹,穿高跟鞋來行山的女人拍照。
  夏致連忙拉把柏軒拉到別人的帳篷後面。
  「你認識他?」柏軒問。
  「他是我好朋友的男朋友。」夏致心不在焉地說,不知道該不該把看到的告訴莉絲。
  「他身旁那位一定不是你的朋友吧?」柏軒本來將信將疑,但見她拿出相機拍了好幾張他們的照片才放心下來。
  「船快要開了。」柏軒提醒她。
  這時阿祖和女人離開草原,似要趕去坐船。
  「我們待會找船家載我們走好嗎?我不想讓他看見我。」
  「哦。」
  等到他們消失在視線範圍內,夏致才和柏軒返回草原。
  「你打算怎麼做?」柏軒問。
  夏致沉吟了一會,說:「告訴她。」
  「你肯定?」柏軒解釋說:「她可能早就知道了,就算她不知道,也未必會信;就算她相信,也可能會傷害你們的感情。」
  「嗯。」
  「嗯?」
  「我還是會說。」
  柏軒凝視她半晌,笑了。
  「你笑什麼?」
  「你沒變。」
  「什麼?」
  「認為是對的事便會堅持到底。」
  夏致繃緊的眉頭鬆了,「這很正常。」
  柏軒聳聳肩,坐到草地上,「既然要等,不如看完日落才走?」
  夏致失笑,「那要等個多小時。」
  「沒關係啦……不然差不多日落我們才找船家,在船上看日落。」
  夏致坐下,樂得和他欣賞一個浪漫的日落。
  只要認為對的事,便堅持到底。
  他從小便覺得這樣的她很愚蠢,卻仍然支持她。
  她忍住靠向他的衝動,暗下決心堅持不再愛他的想法,好讓兒時那份難得的感情可以延續下去。
十一

  剛和阿祖吃完餐的莉絲帶醉回家,一開燈便看見梳妝桌上擱著幾張照片。  她拿起一看,揉揉眼睛,再看,確定照片裡的阿祖在吻一個妖豔的年輕女生,驚訝得下巴都掉下來。
  呆了半晌,她才失神地坐到床上。
  她再一次印證她媽媽的話。
  然而她還是無法不感到傷心。這種欲哭無淚、頭皮發麻的感覺很討厭。她很想找阿祖臭罵一頓,又或者把他的照片、短訊和電話都刪掉,但最後,她任由電話掉在地上。
  她不甘心,日子再短,她確實有為他花過心思和時間。
  她是否不應該那麼輕易判自己死刑?至少要問個明白。
  想是這樣想,她改了又改的短訊最終只是沒出息地傳到阿一的手機號碼,無無謂謂地向他確認她已知的事實 - 阿祖沒有妹妹、表妹、或契妹。
  莉絲猶豫了一會才繼續問:『那女朋友呢?』
  『我不肯定。』
  等了好幾分鐘,莉絲只收到這麼一個說了等於沒說的短訊。她順勢把滿腔怒火和委屈發洩在他身上,致電給他說:「你不肯定?你的表弟有沒有女朋友你會不知道?就算平時不常見面,家庭聚會也總會有吧……」
  那邊廂的阿一把電話拿開,直到她發完脾氣才說:「每次見面他也會說換了怎樣的女朋友,追這個追那個,但我沒求證過。再說,最近我們見面都跟你們一起。」
  他隱約聽見莉絲的啜泣聲,不知所措地說:「你別這樣,你們才開始沒多久……」
  「什麼沒多久?你不知道女人的時間寶貴?我又不是沒事找事做。現在聯誼不用錢嗎?約會不用時間?眼淚太多了是不是?」莉絲索性不去掩飾自己哭成淚人的事實。
  「但你應該早知道會這樣。跟那麼油腔滑調的人一起,怎能冀望他會跟你過一輩子?就算你是女神尤物也怕……」
  未等他說完,莉絲便已掛斷電話,把它摔到地上。
  對,就算她是女神尤物也敵不過更年輕的女神尤物,何況她不是。
  
  莉絲瑟縮在床上,哭至夜深,哭至睡著。第二天一早喚醒她的居然是祖的來電。莉絲看著熒幕上和她十分親暱的阿祖,心想始終還是面對的,不清不楚地斷絕來往並不是她的風格。
  「寶貝,怎麼這麼久才接電話?」
  莉絲頓覺嘔心,疑惑他打過來之前可有找另一個女人,又有否這樣稱呼她。
  「我在洗澡。」
  「我們好幾天沒見了,我明天來接你下班好不好?」
  莉絲反問:「為什麼不今天?」
  「今晚我要見客。」
  莉絲並不相信他的話,「晚一點也可以,我等你。」
  「不,我答應跟他吃飯了。」他滿是歉意的語調沒有打動莉絲,但她沒有發作,答應明晚才見。
  「你想吃什麼?我去訂座。」
  「就上次那間餐廳吧。」莉絲隨便回答,心裡盤算好不好請半天假跟蹤他。
  「好啊,之後可以去海旁走走。」阿祖頓一頓,再問:「你在做什麼?」
  莉絲無法回答,她想她應該直接問他跟那個女人的關係,卻若無其事地和他約吃飯。她鄙視自己。
  「莉絲?」
  難道要等見面才討論這麼難堪的事?
  「夏致有事找我,我要掛線了。」
  她匆匆掛線,腦海裡儘是他跟那個她會面的畫面。
  他會送花給她吧。然後和她吃飯,看電影,然後……
  她受不了,擦去眼淚致電阿一,「喂,你要上班嗎?」
  阿一料她找他不會有好事情,但還是照實回答,「不用。」
  「幫我做一件事。」
  「什麼?」
  「跟著阿祖,見他下班便通知我。」
  「你不是吧?」
  「就是。我叫你去你就去。」莉絲野蠻地說。
  他嘆一口氣,「你沒想過我可以說謊,甚至出賣你?」
  莉絲掛斷電話。
  她不相信阿一會這樣做,但她求不下去。
  阿一打電話來,「喂,你別老是掛人電話好不好?」
  「你不幫我就算,還要說什麼?」
  阿一吞下一口怒氣,「你不用跟了。明天我姨母,即是他媽媽生日,我們幾家人約了吃飯。」
  莉絲警覺起來。她從來沒有表示過要見他的家人,所以他不至於連約家人吃飯也要瞞著她,除非他打算帶誰出席這個家庭聚會。
  「時間和地點呢?」
  「你想也別想。那是我的姨母,我不容你搗亂。」
  「我答應你我不在你的家人前面生事,但你不告訴我的話,我自己跟,到時我可不保證我會做什麼。」
  阿一拿她沒法,嘆氣問:「這樣好嗎?」
  「什麼好不好?」
  「為什麼不跟他說清楚?」
  莉絲牽牽嘴角,「你認為他會肯坦白?你們男人,不愛談的話題太多,謊話藉口也太多,我寧願相信我眼見的。」
  看著梳妝桌上那幾張照片,莉絲有些心虛。要見的,她其實已經見過了,只是不捨得放手。
  阿一不好再說什麼,把時間和地點告訴她便掛線。
  他依然認為愛情不是這樣的,但他搞不清楚抱著這樣的心態去跟一個人談戀愛,到底是愛不夠,還是不懂愛。他,徹頭徹尾是個局外人,竟也為這件事失眠。
十二

  莉絲提早兩小時下班,到阿祖公司門口找個隱密處等著。
  忙得只吃過早餐的她早餓得胃痛,但匆忙間她忘了買吃的便過來。嗅著不遠處小販檔的雞蛋香,她掙扎要不要衝過去買底雞蛋仔再等。
  阿祖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見他獨自登上私家車,莉絲連忙找一輛的士跟上。她把他的可惡的笑容遞個正著,尷尬得想下車走人,但轉眼間,阿祖已把他的小房車停在一座商廈前,讓一個長相斯文的OL上車。
  她和照片裡的她一個斯文,一個妖豔;一個直髮,一個曲髮;一個平胸,一個豐滿,唯一一個共通點是她們看來都比她年輕好幾年。
  小四?
  還是,莉絲本人才是小四?
  到底他有多少個女人?
  莉絲忍不住哭了。
  「小姐,你沒事吧?」司機頓一頓,再說:「男朋友偷食便換個個,犯不著這麼傷心啦。」
  「你開車就開車,吵什麼吵?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心裡面笑我?你們男人見異思遷,嘴裡哄著一個又結識另外一個……每一個都這樣。」
  司機噤聲,跟著阿祖停在商場外。這時阿一也到了。他經過莉絲的的士,督眼看見淚眼盈盈的她,不敢停留,快步上前和阿祖他們會合。
  這一刻,莉絲才發覺自己原來真的很無聊。無論她是小一小二小三小四還是小五,甚至是小一百,這夜出現在家庭聚會的不是她,她不是正選。
  而其實,她犯得著跟她們爭嗎?他再笑得好看,也不過是個騙子,一個愛充大頭鬼的騙子。
  想起他的情話、謊話,還有那不合身份的名貴打扮和禮物,莉絲悻悻然地拋下五百元下車,跑入商場扯著OL的衣袖,接著把照片扔在她身上。
  他們三人,還有附近所有人都轉身望著她。莉絲受不了阿一的憐憫目光,邊走邊擦淚水,沒料到他竟跟上來。

  剛才接載莉絲的司機在商場外等她,但她沒打算再豪一次。她漫無目的地往前走,抽抽噎噎地問阿一:「你跟來幹麼?」
  「對不起。」
  「幹麼要說對不起?又不是……」莉絲抬頭看著他,突然想起夏致的假設,問:「我問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阿祖是這種人?」
  阿一囁囁地說:「很難不知道吧。他是我表弟。我早提醒過夏致叫你們……」
  莉絲打斷他的話,「所以你那天晚上叫我早早回宿舍找夏致,之後又肯經常和我們吃飯?」
  他點頭。
  莉絲覺得自己糗大了。整件事,從聯誼開始,她就像個自以為是的傻瓜那樣被捉弄。她氣得一巴扯在阿一臉上,然後一言不發地離開。阿一怒不可遏,但想與其追上去再被摑幾巴,倒不如回去與家人吃飯。於是他撫著熱燙的臉回去,任由莉絲在人群中走遠。
  
  失戀時,莉絲通常第一時間找夏致訴苦。她是她的最好朋友,也大概是唯一一個不介意聽她重覆又重覆的戀愛煩惱的朋友 - 男主角不一樣,但故事來來去去只得三款:他劈腿、他不肯結婚、他太難頂。
  莉絲把高跟鞋脫下來。其實她雙腳不比夏致的纖瘦,穿起高跟鞋來一樣辛苦。她只是嘗試去習慣它,駕馭它,享受除卻痛楚以外的優越感。
  然而這夜,她累了,又累又悶,想做些什麼來換換心情,最好能夠打破這反覆換男角的宿命,但她知道除非不再愛,否則只能這樣。就算是結了婚,生了小孩,也只能這樣。
  「莉絲?」
  莉絲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已走到名店區。就在那間連玻璃外牆也亮著燈光的名店外,她轉身,看見一張陌生的俊俏臉孔。
  「真的是你。」那個男人喜出望外,快步避開幾個一手拖著皮箱,一手拿著幾袋戰利品的遊人走到她身前。
  「你是誰?」莉絲深感奇怪,她不會忘記任何一個長得俊朗的男人。
  「你不記得我?」男人像忽然想到什麼那樣笑笑,「我是黃旭輝,你的中學學長。」
  莉絲想了想,驚嘆地問:「What?」
  她只認識一個中學學長叫黃旭輝。那時候他中三,她中一,在學校活動中認識。打從那天起直到他畢業,他都理平頭裝,架銀色金屬長方形眼鏡,滿臉青春痘。
  他追莉絲追了四年。
  衣著可以改變,青春痘有得醫,但他明明前額又高又闊,顴骨突出,雙眼分得很開,五官不成比例地小,而且又高又瘦又駝背,怎麼現在卻像個……剛服完兵役,還換上一身西裝的韓星那樣?
  「你是黃旭輝?」莉絲難以置信地說。
  「對,我是黃旭輝。」
十三

  店舖的強烈燈光如spotlight那樣,把披著一頭鬈髮,赤著足,失神地走著的莉絲照得像個鏡頭下的電影明星。
  黃旭輝遠處看見她。他趕緊跑過馬路,避過人群,大聲呼喊莉絲的全名:「尤莉絲!」
  她回眸,把那些年的心動都帶回黃旭輝心裡。
  那些年,當全校同學都叫莉絲『魷魚絲』的時候,只有黃旭輝會叫她尤莉絲。他覺得這個名字跟她好配,既美麗又性感。
  他該為她撥好被風吹到臉上的髮絲嗎?不,她沒變的話,很可能會一個手袋拍落他的頭上,破壞這個如詩的重遇時刻。
  「你是誰?」
  「你不記得?」男人忽然想到,自己跟當年已不再是同一個人,自豪地笑說:「我是黃旭輝,你的中學同學。」
  「What?」她的表情還是那麼誇張。
  她沒變 - 皮膚一樣的好,身材一樣苗條,就是換了鬈髮和打扮,更富時尚女人味。
  「你是黃旭輝?」莉絲難以置信地說,臉上沒有一絲厭惡。
  「對,」黃旭輝挺起胸膛說:「我是黃旭輝。」
  莉絲把亂髮撥好,一臉尷尬。
  「高跟鞋破了嗎?」黃旭輝忍住湧進腦海的韓劇對白,「你想我召的士送你回去,到對面馬路的商場買鞋子,還是……穿我的?」
  莉絲覺得自己在做夢,不是做夢便是演戲。正常人怎可能在剛經歷完一場浮誇的失戀,像個傻婆那樣穿梭於鬧巿中之際遇上變了臉的老舊追求者?而他不但不羞辱她,還表現得相當有風度!
  她死忍著淚,「你陪我買鞋好嗎?」
  黃旭輝笑著接過她其實完好無缺的三寸名牌高跟鞋。那一刻,莉絲冀求他不要把它扔進垃圾桶裡。畢竟它再不舒服也是價值幾千元的貨色。若不是最近經常要跟著阿祖出入高級地方,她不會捨得買它。

  換上另一雙高跟鞋,莉絲和黃旭輝到一間氣氛安靜的餐廳吃飯。
  「畢業之後都沒怎麼聽見過你的消息,你過得怎樣?」其實莉絲是想問他怎麼變臉了。
  「我去了外國讀書,畢業後才回來。」
  「那你現在做什麼?」莉絲一見侍應把麵包送來便忍不住動手,她餓極了。
  「整形醫生。」
  她差點嗆住。
  「我本來就對醫科有興趣。做完手術之後,我覺得這一行很有作為,便再進修。」
  「那你到底……」莉絲不好意思問他在哪兒動過刀,「為什麼想去做手術?」
  他喝一口暖水,從容不迫地回答:「追你。」
  莉絲再度嗆住,傻笑說:「怎、怎麼可能?要是我們今天沒有遇上……你又沒有我電話……」
  「我自有辦法。」他笑說:「我本來想等事業再穩定一些,但剛才碰見你……簡直做夢一樣。」
  說起這件事,他興奮得簡直有點語無倫次。莉絲知道他肯定覺得那是緣份安排。早在讀書時代,每次他們相遇,他也總會帶著這樣的目光說些噁心的話。
  「對,我也沒有想過……」莉絲無法揮去他以往的容貌。
  「所以我肯定我們有緣。從認識你開始到現在我也這樣想。」
  他的自信和認真沒有因為手術而改變,他依然是他,為了她而改變自己的他。莉絲不無感動。
  只是,感動還感動,某程度上,俊男之所以那麼吸引她,是因為他們是先天性的,上天注定了的比較優秀的一群,能夠跟他們一起,自己也彷彿會變得優秀。但他……她不知道,她想也沒想過會有人為了追求她而整形,還整得這麼厲害。
  這時侍應送上前菜。黃旭輝替她倒些沙律油,自己卻只吃菜。莉絲忽然記起,他一片麵包也沒有碰過。
  難道是為了保持體形?
  「痛嗎?那些手術。」莉絲問。
  「痛,很痛。」
  莉絲望著他面目全非的臉,想想也覺驚心動魄,「對不起。」
  「不,你說得對。」黃旭輝笑笑,「我當時的容貌實在很不討好。」
  莉詩早忘記她說過什麼,只知道她向來為了趕跑零機會的追求者都無所不用其技,近年是怕自己安危才稍稍收斂些。
  「我……需要些時間……去消化這件事。」莉絲低頭說。
  「沒關係,」他依然雀躍,「你肯這樣想我已經很高興。反正我都追了那麼多年,不爭在一時。我只希望你可以在撇除外在條件的情況下認識真正的我。」
  莉絲不明白。他花錢花時間忍痛去做個這樣的外殼,是為了請別人認識他的內在美?
  這時侍應一客牛扒,一客白酒磨菇意粉送來。菜是他點的,但似乎吸引不了他。整個晚上,他只顧著與莉絲分享他這些年的所見所聞,沒怎麼吃過東西。而莉絲也沒有胃口,心裡面似被什麼壓著,喘不過氣來。 
十四

  夏致拿著電視搖控不斷轉台,卻其實沒有留意電視在放映什麼。
  也許是病得厲害,她很想誰會打電話來,並主動陪她吃飯。可惜她唯一的好朋友 - 莉絲,此時正忙著跟阿祖理清前事。
  這是莉絲頭一趟剛剛跟男人分手便把東西交還對方。見她氣沖沖,又淚眼盈盈地出門,夏致不敢細問,也著實沒力氣管那麼多。
  都是他人的事。
  她重看柏軒與她之間的短訊,他竟剛好打電話來。
  「喂。」
  柏軒一愕,「你在睡?」
  「不,感冒。」
  他笑了,「聽起來和剛睡醒的聲音差不多。」
  夏致乾咳兩聲,「剛睡醒能那麼清醒地談話?」
  「你就是有這個本事。」
  夏致沒有回話,打電話來的柏軒也沒有接下去。那好幾秒的靜默對他們而言並不陌生,沒半點不自在。
  「喂。」夏致叫他。
  「什麼?」
  夏致本想叫他上來,但最後只是把剛才的話題延續,「我睡醒的時候聽起來和平常沒有差別嗎?」
  「除了老牛聲以外,就是用字會很簡短。」
  「那你怎麼認不出來?」
  柏軒笑笑,「可能大多是半夜吧。我以為你不想吵醒家人而已。」
  夏致努力把眼皮撐起,但聽著他的聲音,不知怎的覺得紛紛欲睡。
  「你記不記得……」他沒有說下去。
  「什麼?」
  「你一個人在家?」
  「是啊。」
  「吃飯了沒?」
  「沒有,待會叫外賣。」
  「我買東西來陪你吃好不好?」
  夏致喜出望外,「好啊。」
  「我很快過來。」柏軒頓一頓,問:「你別睡著讓我摸門釘。」
  「Ok.」
  「那你把地址發給我吧,我出門了。」
  夏致甜笑著答應。掛斷電話,她推開毛毯換掉超宅裝束,再塗上粉底遮去倦容。
  看著梳妝桌上莉絲送她的手錶,她想她該向莉絲說一聲,隨即記起自己怎樣在莉絲面前誓神劈願地說『不可能』。
  確實是,他們不可能的,她不該那麼興奮。
  不過,生病的時候有人主動上來相伴,開心不是正常的嗎?

  柏軒環顧以深木色和白色做主題的大廳,接著把視線落在大門處的紫色photo wall上, 「你家比我想像中浪漫多了。你不說我還以為這是你和男朋友的家。」
  夏致反反白眼,「都是我朋友。我極力反對,這兒才不至於變成全紫色的」
  他拿起鞋櫃上的燭台仔細觀賞,「有生活情趣不好嗎?」
  「留待她他日和男朋友共享吧。」
  「對了,她和劈腿男友怎樣?」他穿上夏致扔給他的客人拖鞋,問。
  那雙拖鞋對他而言有點小,夏致這才發現他雙腳那麼大,和手一樣,所以夏致跟他一起做拋跳動作的時候,感覺十分安全。
  「阿致?」
  夏致回過神來,想了想才記得他剛才的問題,「分手了,不過大概很快又會有新男友吧。」
  「她頗漂亮。」他把塑膠袋放在桌上,拿出熱粥,「你什麼時候介紹她給我?」
  「你是來探病還是來找女人?」夏致板著臉說。
  柏軒失笑,「兩樣都是。」
  夏致意會到自己被他佔便宜了,卻沒動怒,「我可不記得你有這麼無賴。」
  「人在外地,總要學些耍嘴皮的功夫。」他輕按夏致的肩,著她坐下,「粥是在你樓下買的。這小瓶鹹柑桔則是盧太吩咐我拿給你的。」
  他的雙手不但很大,而且很暖。
  「伯母好嗎?我很久沒看見她了。」
  「很好啊。盧老太也是,每朝都去公園耍太極。」
  「那時候她經常問我們怎麼不一起。」話一出口,夏致的臉便紅了。
  柏軒坐到她身邊,嘻皮笑臉地說:「我想過。」
  夏致嚇得瞪大眼睛,擘大嘴巴看著他,連手上的膠湯匙也掉下來。
  柏軒把她呆著的臉推開,「用不著這般反應吧。」
  夏致連忙低下頭來吃粥,燙到嘴巴也不敢哼聲。
  「我試過向你表白的,很多年前。」柏軒說下去,「但你沒有答我。」
  「你哪有?」夏致猛地抬頭看他。
  柏軒搖頭失笑,「上次到學校找你,我才開始懷疑那時你應該是睡著了,所以沒聽見我的話。」
  「你這個白痴,哪有人在人家睡覺的時候說這些?」夏致激動得咳了起來。
  接過柏軒遞來的暖水,她緊張極了,一邊猜想他接下來可會再說些什麼,又猶豫應否順勢說出心底話,但到最後她還是決定『敵不動,我不動』,以免出糗。
  「誰想到你睡著了還能這麼清晰地和我講電話?不過算了,都是N年前的事。」
  『什麼算了?』夏致在心裡狂叫,語氣卻儘量保持平淡,「既然過了那麼久,為什麼忽然告訴我?」
  「不知道。」柏軒把一顆鹹柑桔塞進嘴裡,隨即面容扭曲了一下,「忽然想說。我們向來無話不談,不是嗎?」
  無話不談?夏致打從心底裡感到不以為然。自從他公開和那個她,佩儀,拍拖以後,她就愈來愈多秘密。就算現在他們分手了,他療好傷了,她也不能把它們說出來,怕嚇著他。
  柏軒默默看著她,沒有問她怎麼有點悶悶不樂。待她吃完了,他替她收拾碗筷,倒水讓她吃藥,體貼得夏致快要溶掉。
  「要不要睡一會?」他問。
  夏致怕他會走,「不,我坐坐就好。」
  柏軒輕輕一笑,「你去沙發躺著吧。我坐在地上陪你,直到你朋友回來。」
  「嗯。」夏致聲若蚊鳴。
  他一直認為自己比她更要了解她。她也這麼想,所以有時候不禁猜測他可會早就知道她喜歡他。這種只要在他面前便什麼也藏不住的感覺既可怕,又窩心。
  夏致看著靠著沙發闔上眼的他,悄悄挪近一些,嗅著他的髮香入睡。
十五

  莉絲一打電話回家,夏致便趕柏軒走了,所以她沒緣與柏軒碰面,只看見他穿過的客人拖鞋在地上。
  這時夏致正在沙發上酣睡,莉絲沒吵醒她,坐到地上背靠沙發飲泣。
  什麼不自量力、公主病、潑婦罵街?一起以來,她努力千依百順,他說吃飯就吃飯,不行山便不行山,還怕他不夠錢而跟他AA制。
  她有哪裡不夠好?自問樣貌身材也比他帶去見家長的好,最多就是年長三幾年。那三幾年的時光,就那麼重要嗎?
  還迫得她大庭廣眾出手掌摑他。幸好那些途人她都不認識,不然就糗大了。  
  這時她的手機響起。為怕吵醒夏致,她匆匆回房才接阿一的電話。
  「喂。」
  莉絲應了一聲,但他沒有說話。
  「找我幹麼?」
  「對不起。」
  「為什麼老是說對不起?」
  「那天我不該把你留在公園裡。」
  莉絲悶哼一聲,「那是小事。」
  「我……」阿一不知道該說什麼,「你別難過。」
  莉絲的淚流得更兇了。半晌,阿一再次開口,「你沒事吧?」
  「有,我想靜一靜。」
  阿一想問那怎麼她肯接聽他的電話,又不掛線,但多次無端被罵的他終於學乖了些,選擇不說話。
  「謝謝你。」
  這句話教阿一意外。他沒想到送她回家,請她吃飯,陪她,安慰她也得不到半句感謝,現在竟因為沉默而得到了,「哦,嗯,那沒什麼。」
  莉絲不由得笑了,「你很傻。」
  「什麼?」阿一耳根發燙。活了三十年,還是第一次有人笑著說他傻仔而不似帶有貶意。
  「沒什麼。」
  「你在做什麼?」阿一不禁想把話題延續下去。
  她吸一口氣,「剛剛被你表弟當眾羞辱,摑他一巴後回來自我檢討。」
  把糗事說出的感覺意外地爽,只是阿一除了道歉之外,還是不懂得該說什麼。
  「我……好努力不把他的事情怪到你頭上,你就別再說對不起好不好?」
  又被罵了。
  「你和其他男人也這麼相處嗎?」他忍不住問。
  莉絲一愕,「怎麼相處?」
  「兇巴巴的。」
  她忍不住笑了,「除非我想把他們罵走,否則鮮有對他們惡言相向。」
  「那怎麼……」
  「不知道,你總……反正我說著開心。」莉絲本想說他總是惹她生氣,但怕太過分會真的把他嚇走,便收斂一些。
  阿一無奈笑笑,「那你心情好些了沒有?」
  「嗯,還好。」莉絲想把黃旭輝的事情告訴他,但想了想還是作罷,「我要去洗澡了。」
  「好,再見。」
  「再見。」
  「啊,你有什麼事的話可以打電話給我。」
  莉絲笑說:「我家的水喉漏水,是不是可以叫你來修理?」
  「沒問題,你想什麼時候?」
  「說笑而已。」莉絲被他逗得十分開心,「夜了,下次再聊吧。又或者找天約夏致,我們三個人一起吃飯。」
  「好啊,你跟她約好再找我。」
  「嗯,拜拜。」
  「拜。」
  掛了線,莉絲躺在床上仰望灰白的天花板,想起待她好的人 - 夏致、阿一、黃旭輝……現在不過是在失戀名冊上添一個名字罷了,不算什麼。
  她再度打開電話,看著媽媽的笑臉,手指擱在撥號上猶豫要不要按下去,這時黃旭輝剛好打電話來。
  「嗨,你睡了嗎?」
  莉絲打起精神說:「還沒。」
  「我剛剛買了管弦樂團表演的票,想邀請你看。」
  莉絲頓時想起那個教她分大號和小號的前男友,興致索然,但她想那是黃旭輝首次正式邀約她。她不能拒絕,只得裝作高興地答應。
  「你在什麼地方上班?我來接你好嗎?」
  莉絲想了想,「我還沒知道我什麼時候可以走,不如我們明天一起吃早餐,你先把票給我,要是我趕不及的話我們便分頭進去。」
  「我可以等你。來不及看表演便去吃飯,沒關係。」
  「不。我可不想浪費你的心思。就這樣吧,明早八時,我們在……我們重遇的地方等。」
  這句話令黃旭輝有點飄飄然。他答應了,莉絲趕緊掛線,開電腦找有關管弦樂團的知識,打算明天拿到票之後再去看樂團資料。
  她心想既然得重新開始,就要加把勁追上去,向她的夢想鑽戒進發。
十六       

  好幾年前,和莉絲一起看管弦樂團的是阿偉。他長得不算很英俊,她只是被他拉奏小提琴的風采迷倒。
  然而其實她不懂音樂。每當阿偉不是奏流行曲,她便會想打瞌睡。在那個小呵欠成為他們分手的導火線時,她惱羞成怒,指摘他老是迫她陪練她才會這樣。  他說,他無法愛一個不欣賞他的人。
  兩個人一起,是不是一定要有共同興趣?
  莉絲在這樣的胡思亂想中渡過與黃旭輝一起看的音樂會,成功沒打呵欠。接下來就要看他們吃飯的時候她能否接上他的話題了。
  她有些緊張。畢竟他是個出過國的醫生,而她不過是土生土長的小秘書。
  
  黃旭輝帶莉絲到一間有海景有燭光的高級餐廳,甫坐下來便叫了瓶餐前酒,接著才跟她慢慢看餐牌。
  那些菜式,莉絲半懂不懂的,心想反正最後也不是由她決定,索性花心思想個跟音樂完全無關的話題。
  「在外國讀了那麼多年書,回來香港會不習慣嗎?」她問。
  「不會!我在這兒長大。不過回來之後就開始鼻敏感。還有就是去到哪裡都人山人海的,有點麻煩。」黃旭輝笑笑,又低頭看餐牌。
  莉絲只是微笑。
  終於他點了餐,開始滔滔不絕地從外國的文化差異講到去法國旅行的趣事。莉絲沒怎麼插嘴,也沒告訴他她也去過法國。那時候她和不知道第幾任男朋友去的。他們的人工不高,又年少氣盛,竟然為了買不買一個手袋而在LB門口吵起來。
  現在回首,她覺得他其實不錯,就是有點小家子氣。
  如果今天他們仍在一起,會談婚論嫁嗎?可會為租不租Bella Yang的婚紗而吵架?
  侍應把頭盤送來。莉絲暗怪自己老在想以前的事,幸好黃旭輝似乎沒有發現,雀躍地介紹這兒的龍蝦沙律。
  眼前這個人擁有完美外表、不會發現她看表演時有沒有打瞌睡、不會介意她買LB租Bella Yang……和他一起,應該會很幸福吧。莉絲卻沒有發現荀盤的喜悅。看著他只吃了他最愛的龍蝦一口便吃蔬菜,她有說不出的納悶。
  「我突然沒有胃口,你陪我去吹風好嗎?」
  黃旭輝深感愕然,但他沒動怒,只無趣地結帳陪她離開。
  臨走到停車場的一刻,她又說:「我想遊電車河。」
  黃旭輝緊張起來。他總是猜不到莉絲的心意,怕惹她生氣,所以即使有百般疑惑還是不敢問出口。

  隨著電車穿過繁華都巿,燈光逐漸減少。莉絲看著幽暗的街景,輕輕依到他的肩上,心想有一個肩膊寛闊的男朋友真舒服。
  不知怎的,她想起阿一。
  黃旭輝本以為可以進一步摟著她的肩,這時她卻坐起來說:「我想回家。」
  他無奈地和她下車截的士,回餐廳取車送她走。

  別過黃旭輝,莉絲去便利店買了一瓶紅酒,在樓下遊樂場的鞦韆上獨酙。
  她應該高興 - 送走一個騙子,迎來一個高俊富(即使一樣有東西是假的),她應該高興。
  而且這個高俊富誠意十足,至少在到手之前不似會輕易離場。所以也許這次,她真的可以披嫁衣。
  但為什麼還是覺得悶悶的?
  是仍在為自己的失敗而難堪嗎?
  還是,她始終介意他的假樣?
  她致電給阿一,「喂,你會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而整容?」
  「不會。」阿一以為她特意打電話來揶揄他,有些生氣。
  「有一個十幾年前追了我幾年的男人,為了我去整容,從頭到腳都整過了。你說,這樣的男人好不好?」
  「我怎知道?你的準則向來與別不同。」阿一覺得不是味兒。
  莉絲涰泣起來。
  「幹麼?你喜極而泣?」
  「我不知道。你不會明。我有過多少男朋友,有誰珍惜過我。一個女人想要的其實很簡單你知道嗎?」
  「你喝醉了?」
  莉絲牽牽嘴角,「之前我騙你的表弟說我不能喝,其實我酒量很好呢。可是,今晚才喝了半瓶便有點暈……」
  「你在哪?」
  「我家樓下。」
  「為什麼不回家?」
  「夏致會擔心我的。」
  「那你等我,我現在過來。」
  「現在?你住很遠呢。」
  「坐的士,很快。你累了就先回去,發個短訊給我就行。」
  「嗯。我去多買一瓶我們一起喝。」
  「不……好吧,你去便利店門口等我。可別偷步先喝。」
    
十七

  阿一下車,看見莉絲抱著酒瓶,在暗黃的街燈下帶醉地擺著或舞著,覺得很美 - 這情景很美,她也很美。
  如果這毫無殺傷力,面掛微笑,穿著碎花裙悠悠地跳舞的莉絲才是真正的莉絲,那她平常實在是浪費了自己。
  關於愛情,關於女人,他真的不懂嗎?
  他舉起手機拍下她。
  閃光燈一閃,她發現了,跌跌撞撞地走向阿一,嘟起被紅酒染成暗紅的小嘴問:「你幹麼?」
  「唔……沒什麼,就是……」阿一的臉驟然紅了,支支吾吾了半晌,呼一口氣說:「你這樣很好看,用來徵友應該會很歡迎。」
  莉絲氣得一腳踩下去,卻不記得自己沒穿鞋子,還因為用力過猛而撞到他的胸膛。阿一連忙牢牢地扶住她。
  她笑一笑,「你知道嗎?黃旭輝的肩膊也很寬闊。」
  阿一不知道黃旭輝是誰,咕嘀一聲,並不答話。
  「喂,你有聽我的話嗎?」
  「有!但我怎知道他是誰?」他見便利店裡的職員不住偷看他們,提議說:「我們回遊樂場再說吧。」
  「不,我想回家。」她繼續依在阿一懷裡說。
  「好。」

  看見送莉絲回來的是阿一,夏致有些愕然。
  「我們回來找你喝酒。」莉絲舉起紅酒,趴到她身上。
  夏致把她扶到沙發上。
  「她打電話給我的時候就已經喝醉了。」阿一隨著她走進大廳。
  這是他首次上女性朋友的家。看著那紫色的牆壁和女性化的擺設,他有些不自在。
  「麻煩你了。」夏致說:「我去倒杯水給她,你要喝什麼?」
  「水,謝謝。」
  「水?我們不是喝酒嗎?」莉絲勉力把自己撐起來說。
  「不喝了,我明天早班。」阿一說。
  「啊對,阿致也要上班。那怎麼辦?我們不玩了?」
  「對,」夏致奪過莉絲捨不得放開的紅酒,把熱水塞進她手裡,「你喝杯暖水便要去睡。」
  這時莉絲的電話響起,她像驚醒那樣叫阿一把她的手袋遞給她。
  「喂,媽咪?」她說,「你怎麼突然打來?」
  平常莉絲會回房才和她媽媽談電話,但她真的醉了,雙腿有點不聽使喚,也懶得介意夏致和阿一在場。
  「這個聖誕?我還不知道,怎麼了?」
  漸漸地,莉絲的神色從驚訝變成尷尬,她坐直身子說:「你不是說真的吧?你不是說他的年紀小,和他結婚會讓人笑話嗎?」
  阿一和夏致面面相覷,考慮離座。
  「媽,媽咪,其實……我在跟朋友約會,我遲些再打電話給你好嗎?」掛斷電話,莉絲望望夏致,又望望阿一,再度攤回沙發上,頭痛得猛搥前額。
  半晌,夏致問:「沒事吧?」
  她仰頭盯著天花板說:「我媽咪最長的一段婚姻關係,維持了十四年。他是我的後父。」
  夏致認識莉絲那麼多年,一直沒聽過她提及她父親,見她無意說,又不似有心事便從沒過問。這刻聽她說起家事,她有點內疚自己只當她和她的母親是個天生靚仔狂。
  「我後父長得不好看,粗人那樣。他在我十三歲時被媽咪發現有外遇。她氣得立刻離婚,說男人都沒本心,好看的和不好看的都一樣。」她牽牽嘴角,補充說:「她自我小時候就跟我說,我的親生父親長得很帥,像劉華,但一知道她懷孕了就跑掉,所以她才嫁給我後父。」
  夏致握著莉絲的手。
  她笑笑,「我沒事,只是覺得煩。她跟我後父離婚後不久便搭上個型男,沒有結婚,分手後再找一個,又再一個,最後遇上只比我大一兩年的男生。他的長相和家境都不錯,說要帶她到外國生活。她說她只會跟他同居,但現在竟然說要結婚了。」
  「這樣不好嗎?」阿一開口。
  「我不知道。你問我好不好,我怎麼知道?她……結婚也好,離婚也好,只要有個男人在身邊就會很幸福那樣。每次分手,我還來不及安慰她她便已經找到下一個。」莉絲呼一口氣,「看著她,我覺得累,但年紀愈大便愈知道我要的其實一樣,命運也跟她一樣,只是我沒她……積極。」
  她避免用『幸運』、『幸福』、『吸引』等字眼,但夏致看得出她在想什麼,因為這許多年來她看著莉絲,想的也差不多 - 除了她心裡面多了一個人。
  莉絲不想再被他們看著,撐起身軀腳步浮浮地回房。是醉了,也是因為那三寸高跟鞋弄傷了她的足踝。
十八

  莉絲睡了,阿一走了,夏致關燈回房,莉絲剛才的話卻縈繞於她的心裡。
  那些話敲醒了夏致對孤獨終老的恐懼,對柏軒終有一天會找到另一個佩儀的恐懼。
  「喂?」一時衝動,夏致打電話給柏軒了。
  「怎麼了?」被吵醒的他沒有動怒,略帶沙啞的聲線輕輕軟軟的,使她聽得耳根發熱。
  「嗯,沒什麼。」
  他抽一抽鼻子,「不,你這麼晚打電話來一定有什麼。」
  她笑說:「我以前不是也常常無聊吵醒你嗎?」
  「那是以前的事。你現在教書,視睡眠如命。快說,你怎麼了?」
  「沒有。剛剛服侍喝醉了的莉絲就寢,心情有點納悶。」
  「為什麼?」
  「我不知道。」夏致說謊。
  「那我可以做什麼令你高興一點?」
  夏致咬咬唇,說:「陪我出去?」
  「現在?」
  「不,嗯。下星期四吧?」
  「好啊。」他頓一頓,再說:「你想去哪裡?」
  柏軒爽快答應反令夏致心亂了。自柏軒回來之後她從沒試過主動約他,剛才不過是想試試他而已。
  她想起上次塔門之旅,說:「行山。我們去行山好嗎?」
  「好。去哪?」
  夏致心想事已至此,不如豁出去,約她去那個她一直想著的地方。
  她按著電話,吸一口氣再說:「城門水塘。」
  「好。」
  「那九點在荃灣地鐵站等。」
  約好了時間和地點之後,夏致急著掛線。
  在黑夜中她盯著天花板,久久未能平伏心情。
  柏軒不會知道那個地方的意義。那時他剛表明他在追佩儀,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決定把感覺藏在心裡。許多年後,她還在藏著,亦常常會想起在她差點滑進水澗的一瞬,被他拉著的滋味。
  『不是要表白。』她這樣對自己說。她只是,想重溫一下而已。無奈她的思潮仍然起伏不定,直教她失眠。
  
  秋末的陽光不至於刺眼,夏致卻戴上墨鏡,生怕會流露一絲半點心事。
  從遠處趕來的柏軒和其他人一樣,顏色變暗淡了,但她還是很快便發現他和他依舊燦爛迷人的笑容。
  一路上她都沒怎麼說話。表面上她在專心觀賞景色,看天空的積雲看疏落的樹冠,但實際上她不時伺機偷望他。
  每次她和他見面,愛他的感覺便會更深一些,便會更有衝動說出那句話。但勝算太低了,她寧可死忍。
  好不容易走到那條石澗附近,早察覺到夏致不太正常的柏軒回頭拍她的獨照。那『咔擦』的一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看著他走到她眼前。
  「你怎麼了?」他把她的墨鏡脫下。
  「什麼怎麼了?」
  「很不開心似的?」
  「哪有?」夏致笑說,但不敢看他。
  柏軒繼續默默看著她。夏致想不到該說什麼,避開他走向石澗。
  她在心裡重覆:『走得過的,沒有他,她也走得過。』
  「阿致!」
  稍一分神,她半隻腳踏進水裡去了,幸好站得穩穩的。
  「你沒事吧?」他站在原地問,「你不似只是因為朋友而不開心。」
  「是嗎?」夏致的笑容愈來愈無力,她看著岸邊的他,撒了半個謊話:「可能長大了,很難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
  「我可以和你分憂。」
  她但願他沒有看見她眼角的淚。他想踏步往前,但她伸手示意他停下。
  隔著這兩米,她還可以騙自己說他不會發現她在哭。而且她怕他會安慰她,然後她會忍不住表白。
  「要說,很難說得完。也許你說得對,我真的不快樂。打從……我沒有滑冰開始。你知道那種感受嗎?生命像缺了一塊。每天上學、放學,除了讀書我不知道要做什麼。可是,就當你當初沒有離開,又怎樣?我們……始終要畢業吧。我還是要找一份養得起自己的工作。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每天上班、下班,然後對著電視發呆。」
  本來只是想顧左右而言他的夏致,被自己的一番話觸動了心弦 - 她不快樂,不止是因為他,也因為她把自己放逐到這種單調乏味的生活裡。
  「我很想可以像你那樣想怎樣便怎樣。可是,你又找到你想要的嗎?你快樂嗎?你總是說你過得充實,但自從佩儀和你分手後,你有開懷大笑過嗎?」
  這是相隔多年之後,他首次再聽見她的名字。他別開臉,沒有立刻回答夏致。
  這時接近正午,陽光無情地照到他們身上,把柏軒緊皺的眉頭和夏致的淚都照得無所遁形。
  正當夏致自覺已解讀到他的沉默時,他開口:「我覺得快樂不可能長久。」
  她牽牽嘴角,「對啊,那你要問我什麼?」
  「我不想看見我的好朋友這樣。」
  又是好朋友。
  夏致閉起眼睛,把那個名詞深深印在腦海裡,沒料到柏軒突然抱著她,就在石澗中央 - 她沒有張開眼睛,但她認得他的髮香。
  緩緩地,夏致也抱住了他。
  能偷就偷吧,戀愛的感覺。這不是她要和他來這兒的目的嗎?
十九

  醉酒過後,在夏致眼中,莉絲回復一貫的熱戀模樣 - 興高采烈地約會,笑意盈盈地上班、玩樂、購物……但在阿一眼中,她變了,變得會主動致電他,向他抱怨工作和天氣,又或者炫耀收到的禮物和驚喜。
  最教他意外的是,她真的約他和夏致一起午膳。
  為怕被放飛機,阿一在約會前一天和前一小時都跟莉絲確認一次。而且本來打算準時到達的他,提前大半小時便來到餐廳。他請侍應安排近窗的角落給他們,甫坐下便細看自己在玻璃窗上的倒影,又不斷安慰自己並不是想事事順著莉絲,只是為求吃一頓『安落茶飯』才要求坐這個位置。
  莉絲準時拖著夏致坐到他對面。
  「你們想吃什麼?今天我請客。」莉絲雀躍地把餐牌遞給他們,說。
  夏致接著,再伸手跨過她拿起牆邊的套餐餐牌,「幹麼這麼好?」
  「呵呵,我對朋友一向很好。」
  阿一牽牽嘴角,「定是從黃旭輝手上收到什麼大禮吧。」
  「你別把我說得那麼巿儈。我們是男女朋友,我送和收的禮物也不過是一般男女朋友間的那種。」
  「是嗎?」阿一低頭看餐牌,沒留意夏致在看他臉上的半點酸意。
  「不如吃龍蝦pizza套餐?信用卡有折。」她說。
  「叫二人餐,另加一個pizza和小食拼盤。」莉絲笑得燦爛,「真好,我終於可以開懷大吃了。」
  「怎麼這麼說?」阿一問。
  「黃旭輝吃很少,害我不敢多吃。」
  「難怪你經常吃杯麵做宵夜。」
  阿一眉頭一皺,「有必要嗎?一旦同居或結婚的話你都瞞不來。」
  莉絲不去理他,徑自點餐後對他們說:「吃不完的話你們要帶走哦。」
  「知道會吃不完你又叫那麼多?」阿一問。
  「因為龍蝦pizza和至尊pizza都很吸引嘛!」莉絲答得理直氣壯。
  「那你待會你自己帶走。」
  「不,我約了黃旭輝看電影。」莉絲靠到夏致身上,「你會幫我的,對嗎?」  
  夏致反反白眼,「好吧,反正我今晚打算宅在家裡。」
  阿一看看夏致,有半點衝動約她,但他怕被誤會又怕被拒絕,最終被pizza改變了話題。
  無數次,無數個週末和節日,他也因為想多了而一支公渡過。儘管嘴裡說著不在乎,說對的人會自自然然出現,但畢竟孤獨了幾十年,身邊連異性朋友也不多,他不由得開始氣餒。眼見莉絲因為他人而風騷非常,他簡直覺得苦澀。
  「怎麼不哼聲?」莉絲把一份pizza放在他的碟子上。
  「沒什麼,在想工作的事情而已。」
  「有什麼好想?消防員不就是standby等救火嗎?」莉絲問。
  「才怪,有很多行政工作要處理。」
  「你和夏致說到行政工作總是想死般模樣,我做的卻九成都是行政工作。」
  「那是你的專業。」阿一說。
  莉絲失笑,「從什麼時候開始秘書變成了專業?」
  「從來都是,是你不認同而已。」夏致說。
  莉絲浮誇地嘆一口氣,「要是我的同事也這樣想便好了。」
  阿一把一隻雞翅膀給她,「算吧,每一行也會被外行人批評。」
  「你近得我們多?我覺得你說話技巧好了。」
  「我向來都是這樣,是你對我有偏見。」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但夏致不覺沉悶。跟他們吃飯那麼多次,她基本上可以肯定阿一對莉絲很有好感,而莉絲則從完全看不起他變成跟他有說有笑。
  她說過她只會選俊男,也說過男人和女人不可能做朋友。可是這樣下去,她肯定會踏上其中一條路。
  
  平常夏致只會一個人拿著機關槍裝備對著電腦熒幕亂射,今天邀了阿一作伴,即使宅在家裡也覺暢快。兩個人玩到餓了,便隨隨便便坐在地上吃那天的第二餐pizza,喝啤酒。
  這一頓飯他們吃了三個多小時,但阿一仍未捨得離開。他看看掛鐘,問:「莉絲通常幾點回家?」
  「不肯定。怎麼了,你不想她回來時看見你?」喝了半打啤酒的夏致說話更是直率。
  他搔搔後腦,「不是。」
  夏致敢肯定他泛紅的臉是源自羞怯而不是酒精。
  她半開玩笑地說:「認識莉絲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看見她身邊有像你這樣的人。」
  「怎麼樣的人?」
  她聳聳肩,「她不喜歡交異性朋友,你是第一個。而且你沒有追求她。」
  阿一有很多話想說,但好像什麼也不該說。最後,他被夏致輕輕點中心事。
  「你喜歡她,對吧?」
  阿一有點喘不過氣來,過了半晌才點點頭。
  「但你也知道……」
  「我知道。」阿一阻止她說下去。
  「我想說,比起那些男朋友和追求者,她和你相處好像開心些。」
  阿一先是感到鼓舞,但想了想便變得一臉酸苦,「有用嗎?」
  夏致想起同樣很需要她但不會視她為對象的柏軒,「沒有。」
  「嗯。」
  氣氛變得凝重。他們一罐接一罐地喝下去,直至阿一有點醉意,他才敢放膽問:「你,一個人會寂寞嗎?」
  夏致頓時鼻子發酸。 
  「他還沒有回來的時候,我不覺得怎麼樣,覺得悶便找事情做。但現在一個人的時候心裡好像被什麼壓著,手會不安份去找電話,但拿到手裡,便知道那通電話的藥力最多只有幾小時,之後……像瑪啡。」
  阿一沒有回話。他的感受沒有夏致深刻,但他知道遲早都會一樣。從他老實承認他喜歡莉絲開始,他想到的、看見的女人便只會是她。
  「現在好像沒有人相信會有人一生只愛一個人?」他問。
  「我信。」夏致說:「不過愛是個很認真的字。我覺得,人一生可以喜歡很多個人,但愛,不會太多,就算不只一個也不出三兩個。只是,很多時候人要的未必是愛。」
  「像莉絲?」
  「也有人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
  阿一靠著沙發合上眼睛。
  這樣的話對他而言太深入,觸動到他心裡那條從沒動過的弦,他怕一碰便斷。
  夏致由他去,繼續喝下未完的啤酒才回房睡覺,讓他睡著等待那個未必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人。

二十

  莉絲回來時見阿一睡在地上,一臉驚訝。她顧不得吵醒夏致,推門入夏致的房間問:「他怎麼會在這兒?」
  被吵醒的夏致揉揉眼睛,含糊地答:「他醉了。」
  「你們搞什麼?」莉絲坐到她床邊問。       
  「打機、吃飯、喝酒。」
  「喂……」莉絲扯著夏致的被子,不讓她把被子蓋到頭上。
  「你別鬧了,你不喜歡就自己叫他起床,不然就裝作沒看見睡覺。」
  莉絲知道再問下去也沒意思,也著實想不到要問什麼。她退出夏致的房間,見躺在地上的阿一瑟縮到沙發旁,狀甚寒冷,便拿了自己的被子給他。

  阿一嗅著咖啡香醒來。他疊好被子才到廚房跟夏致打招呼,並說:「不好意思,不知不覺睡著了。」
  「沒關係。」夏致一邊煎多士一邊說:「廁所的鏡櫃後有新牙刷和新毛巾,你自便吧。」
  「不,我走了。被子我放在沙發上可以嗎?」
  夏致微微一笑,「不知道,那是莉絲的。你趕時間?」
  知道自己一整晚都蓋著莉絲的被子,阿一臉上一紅,「不。」
  夏致說:「那不如吃過早餐才走?莉絲也應該差不多起床了。」
  「啊……嗯,謝謝。」他回頭望見大廳一片狼藉,提議說:「我去收拾大廳。」
  「好啊,謝謝。」

  阿一覺得莉絲一直疑惑地盯著他,但他不敢求證。他們三個人幾乎是不發一言地吃早餐,直至夏致說要回校工作。
  「你不是說weekend儘量不回去的嗎?」莉絲問。
  「沒辦法,太忙了。」
  阿一擦擦嘴巴站起,「我和你一起出門吧。」
  「不,」莉絲趕緊說:「你走了誰來洗碗?」
  「哦。」阿一訕訕地坐下。

  等到夏致一走,莉絲便問:「你們昨天晚上怎麼了?」
  他搔搔後腦,「我喝醉了。她可能叫不醒我吧。」
  「夏致很少叫朋友回家。」
  「哦。」
  莉絲看著他痴呆臉,無趣地起來收拾餐具。
  「讓我來吧。」阿一自她手上搶走髒碟子。
  她瞪他一眼,「你知道東西要放哪兒嗎?」
  阿一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得罪了她,嚇得把東西都放回桌上。最後,他站在莉絲身後看她洗碗。
  「你今天……」阿一鼓起勇氣說了一半,還是換個半諷刺的語氣問:「沒約黃旭輝嗎?」
  「沒有。用不著天天見面。」
  趁這個他不用看她眼神的時刻,他再問:「你喜歡他嗎?」
  莉絲浮誇地笑笑,「喜歡,怎會不喜歡?他長得……他的長相好看,有錢又有學識。」
  「嗯,看來你跟他一起很快樂。」阿一笑笑說。
  其實他看不出來。關於女生的喜怒哀樂,他所知的甚為有限,他只是覺得他應該這樣說。
  「是嗎?看得出來嗎?」碗碟已經洗完了,正用力擦灶台的她忘了關水喉,阿一伸手替她關上,兩人幾乎撞在一起。
  那一刻,阿一亂了心跳,卻見莉絲若無其事地繼續做家務。他暗暗感到失落。
  「我……」
  「你……」
  他們同時開口,最後莉絲雙手插著圍裙問:「你待會有事做?」
  「不。」阿一說。
  「那不如陪我逛街?」
  「逛街?」
  「我想買份禮物給黃旭輝。」
  「哦,好。」
  
  和有點悶悶不樂,又有點煩燥的莉絲一起,令逛街這個對阿一而言極為沉悶的活動更加難熬。從鐘錶店走到皮革店,再走到男裝店,莉絲還是沒有看中什麼,也不似有在看什麼。
  「為什麼會想送禮物給黃旭輝?」阿一嘗試替縮小範圍。
  「沒什麼。平常收禮物收得太多,偶爾也要回禮。」
  阿一心裡鬱悶,「那他送過什麼給你?」
  莉絲認真地數起來,「一個手袋、兩雙耳環、一對鞋、巧克力和鮮花……」
  阿一聽得瞪大眼睛,「你們好像才一起沒多久?」
  「幹嘛?他對好我不行嗎?」莉絲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是這樣的嗎?」
  「什麼?」
  「送禮物給你就代表對你好?」
  莉絲反反白眼,「他不好,難道像你這樣陪我逛一會就不耐煩,一開口只會得罪我,又不會幫我拿手袋、拉門拉椅子的叫對我好?」
  阿一沒提醒她他曾經多次繞路送她回家,被她無理掌摑也不哼聲,還有半夜從大老遠的家裡飛的出來找她,就只是怕她喝醉了生事。反正她就是對他有偏見,反正,她眼中的好他永遠給不了。
  莉絲見他臉色不善,扁扁嘴說:「我餓了,我們去吃下午茶吧。」
  阿一樂於結束這無止盡似的逛街活動,爽快答應。莉絲忍住不發作,嘗試和他維持夏致口中的『單純朋友』關係。
二十一

  即使是週末,教員室還是有不少教師回來工作。他們看見很少在星期六出現的夏致,寒喧幾句,見她一副不欲被打擾的態度便又埋首於課業和試卷裡。
  只有駱主任繼續不識趣地向她搭話。
  「難得今天我們的教員室人齊,不如待會一起吃午飯?」他說。
  教師們立刻和應,夏致一時想不到怎樣有禮地拒絕他,但她的電話響起了。
  「喂,你快來溜冰場。」
  夏致一接電話便聽見柏軒這樣說。
  「為什麼?」她緊張起來。
  「他們說溜冰場要裝修了。」
  「那又怎樣?」
  「裝修之後就會跟我們以前去的時候不一樣啊!」
  夏致本來在翻閱試卷的手驟然停下,「我沒去很久了。」
  「那就更要去。」
  她沒有回應。
  「陪我去一次吧,都最後一次了。」他以她最難抵抗的聲線軟言相勸。
  她早不再為他出走而生氣,也不怕因為太久沒有滑冰而生疏。她是不敢再和他靠得那麼近。然而她終於還是應了一聲,「嗯。」
  「你現在過來?我快下班了。」
  掛斷電話,她匆忙地對駱主任說:「不好意思,我家裡有點急,要先走。」

  不止是溜冰場,夏致連這個商場也很久沒來。對上一次就是柏軒回來以後和她首次約會的時候。
  她把圍巾圍好,拖著遲疑的腳步往溜冰場。看見柏軒在場內向她招手,她心事再多也不禁笑了。
  「等你很久了。」他衝到欄邊,把一雙綠色的滑冰鞋遞給她,「你穿那麼多衣服能動嗎?」
  「當然。」她把布袋掛在他身上,接著脫下外套給他,再把圍巾套上他的脖子,這才接過滑冰鞋去儲物櫃那邊。柏軒問也不問便替她把東西鎖好,只剩下那條和他出奇地相配的深紅色的圍巾沒有脫下。
  夏致看得偷偷笑了。
  以前,從他們一起滑冰開始,他們就這樣 - 早來的一個幫遲來的鎖好東西,讓對方趕快去換鞋子。這個習慣到了今天依然未改,就是以前柏軒不會繼續戴著她的圍巾。
  滑冰和其他運動一樣,無論相隔多久都只會生疏,而不會遺忘。夏致戰戰競競地踏到冰上,走了幾步便放膽迅速繞了兩個圈,接著一個接一個地把以前學過的動作都做出來。
  夏致慶幸自己一直沒有把拉筋練習擱下,所以到了今天仍能流暢的地舒展肢體。
  早起、對著試卷和對著同事的勞累都被洗去,她流露出學生時代的滿足笑容。  
  「不錯,雖然步履沒以前的穩。」柏軒滑到她旁邊說。
  夏致莞爾一笑。所有動作她都沒有忘記,卻忘了怎樣自自然然地和他結伴滑出去。
  這兒音樂沒有與時並進,還停留在他們年少時的流行曲。剛換上的一首講述一個少女看著自己暗戀的好友和別人拍拖,是夏致以前很愛聽的歌。
  「不如跳我臨走之前我們練過的舞?」
  夏致未來得及反對已被他舉起。
  「這不是那首歌!」
  「沒問題,你配合我加加減減便可以了。」
  夏致不再說話。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她都努力配合他,努力得她分不清他們是建立了默契還是純綷她肯遷就他。
  他們時而牽手,時而自轉,時光彷彿倒流到那個沒有煩惱年代。夏致滑過去,在他的協助下跳起,頭下腳上那樣轉了一圈。之後他摟著她的腰,她搭著他的肩,對望。
  他們雙腳沒有停下。外面的世界都模糊了,他們看得清的只有對方。輕輕一個擁抱,她又轉了出去,兩人返回並排的姿勢繞著場邊滑。
  她喜歡被他摟著 - 面對面時、並肩時、背向他時、跳起時……重覆多少次她也不會覺悶。可惜她往往只有一首歌的時間。當動作從慢到快,再從快到慢,她就知道要結束了。這次不但是舞步,還有這個對她極為重要的溜冰場,也將要結束。
  一個轉身,他跪下來,張開手等她以燕式平衡的姿勢滑向他。接著她橫著身子轉到他膝上。她記得鼻尖碰鼻尖之後的動作是什麼,但一切在他吻到她的唇上時凝住。
  這個吻好長,長到她開始清醒,開始緊張,長到溜冰時段結束。她在眾目睽睽之下飛快滑回去,顫抖著手拿東西逃跑。

  夏致的心從沒試過跳得那麼快。
  她沒想過,或許只是幻想過,柏軒會吻她。
  他喜歡她?但他經常把『朋友』二字掛在嘴邊。
  被他吻過的唇騷騷軟軟的。她不敢回頭,直奔出商場,然後隨便奔上一輛
小巴。
  她渴望柏軒不要跟來,又或者,她極度渴望他會跟來,說出她幻想過無數次的一句。
  『我愛你。』
  他的吻,使她更肯定她愛他,以前的他,現在的他。無論她怎樣說服自己安居於朋友的位置也無法歇止這份感覺。
  電話響起,柏軒的短訊,一下子把夏致鹿撞般的心跳停下。
  『對不起。我們還是朋友嗎?』
  熱淚湧上她的眼眶。失望、侮辱、傷心……激動的心情使她的腦海一片混沌。
  她僵著手指望著電話熒幕,不敢發問,他卻多補一句:『我不想拍拖。』
  夏致把手機掉到地上。
  不想拍拖?
  這句話比他說他們只是朋友更具侮辱性。他把她看成什麼了?這個世界上有隨便吻過便算的朋友嗎?有嗎?還是他以為她是佩儀?他到底是不想拍拖還是不想跟她拍拖?
  她忍著淚水,把問題換化成簡單的一句:『那你消失。徹徹底底地,從我的生命中,消失。』
  她怕被乘客看見她的紅眼睛,轉頭看窗,竟看見柏軒在車站的不遠處看她。他脖子上的圍巾依然亮眼,但他好像忘了它的存在,就像他不曾留意這些年來一直陪著他的夏致那樣。
二十二
  
  夏致撐起雨傘,抬頭望雨水打在透明的傘子上。
  雲層很厚,這場雨應該要下很久才停。之後,真正的冬天應該會來臨了。那些穿得再多雙手還是會冷的日子,街上到處都是相依相偎的戀人的日子,也會來臨。
  夏致拖著沒精打采的腳步登上巴士,被後面爭先的婦人狠狠地撞到肩膊也沒反應。她默默擠到司機座位後面附近的位置,看著街燈一盞接一盞地倒退,感覺從未如此空虛過,彷彿世界就只剩下這些街燈、密雲細雨和這輛擠擁的巴士。
  這樣也好,這樣她便不會想太多,只少可以把那個人拋諸腦後,直至上床睡覺為止。
  那個人。
  『我不想拍拖。』
  她後悔沒叫他吃屎。
  她想到她把圍巾留在他的脖子上,不禁猜想他什麼時候會把它脫下來;他能否若無其事地回家睡覺,又有否想過挽留她。
  雨愈下愈大,玻璃窗外的景色被雨水模糊掉。夏致在不知不覺間陷入想他的旋渦,一醒覺,眼角已然濕掉。
  這時她班上的學生剛好上車,她連忙揉揉眼睛,撐起笑容和他們閒聊。

  夏致知道柏軒喜歡佩儀的時候,花了三晚時間,一個人做好整份分組練習;到他們真的一起時,她努力讀書,考得生平第一個第一名;之後他突然說要離開,她把本來second hon的成績變成first hon;大學時代,她跟o camp認識的師兄拍過拖。那次失戀,她做了足夠請全層宿友吃的曲奇份量……
  夏致一面把筆記抄到黑板,一面想著這些舊事,勸勉自己要如常過活,不可以被感情影響。然而粉筆斷掉了,她退後望著自己從沒如此剛勁有力的字,再回頭看應該叫了她好幾次的學生,才醒悟自己正在對中二的學生教中一課程。
  全班學生都愕然地看著她。她的腦袋一片空白。
  這時懂事的女班長替她打圓場:「Miss Ha,我們會好好讀書啦,你不用出上年的課文來遷就我們。」
  夏致清清喉嚨,放鬆心情說:「真的?那我們就來真的了。」
  她把筆記擦個一乾二淨,吸一口氣,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這就是她現在需要做的事情。

  「那天你走得那麼急,沒事吧?」駱主任趁午飯時間到夏致的辦公桌問。
  好不容易才稍稍開始投入工作的夏致被他的『那天』弄得臉色一變。她強顏歡笑說:「沒事,家裡有點事而已。」
  「哦,有什麼事的話可以找我幫忙。」
  「謝謝。」夏致翻出她帶來的飯盒,希望他會識趣離開,他卻繼續邀她吃飯。
  她感到坐在她後面的,比她年長而又未婚的何老師抬頭注視他們。
  「不,我帶了飯盒。謝謝。」
  「是你自己做的飯盒嗎?」他盯著深藍色的飯盒問。
  「嗯。」夏致堆出一臉歡容,心裡卻恨不得他趕快離開。
  「真賢淑。」
  「才不,隨便做些東西來填肚子而已。」
  駱主任只是笑,「找天你沒帶飯盒的時候和我們出去吃飯如何?」
  「哦,好啊。」
  「就明天?」
  夏致幻想自己一腳踢到他的膝蓋上,「我要看看我的中一小鬼的測驗成績。」
  「好,那我明天再問你。」
  這時何老師終於處理好手頭上的工作,趕來叫他和其他老師出去吃飯。夏致如獲特卸那樣把飯盒塞進微波爐裡。
  一不小心,她想起以前和柏軒到譚老師的教員室借微波爐叮點心的小事。

  熬過兩節空閒的體育課,夏致已完全擠不出笑容來。偏偏在這個時候,幾個學生在走廊上互相追逐,還大聲嬉笑。夏致衝出課室向他們破口大罵,朗聲得連在隔壁上課的駱主任都出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夏致避開他的目光,對那兩個學生說:「你們還不去上課?」
  「哦。」
  「你沒事吧?」駱主任待那兩個學生轉身走掉時問。
  夏致搖搖頭,再道個歉,迅速回班房教書。
  可以的話,她很想去洗手間大哭一場,不,最好能夠找個荒島躲起來,躲到她可以由衷地說『沒事』才回來上班。
  原來,失戀真的會令人有出走的衝動。
  是她以前對人太嚴謹、太認真了吧,所以沒能吸引他。或許她要像偑儀那樣多笑一點,少管一些,才有機會留在候補位置。
  她趕緊拋開這個念頭 - 愛得那麼卑微,誰要?然而選擇尊嚴便等於徹徹底底地失去他。她真的捨得?
  突然,她想到她和他,只有過一個擁抱和一個吻。所謂的失戀,只不過是失去了單戀的機會。   
  對著黑板,她終於忍不住滴下眼淚來。

二十三

  「夏致說她不想看電影。」莉絲躺在床上看著剛做完的gel甲,有點苦惱地對著藍芽裝置說。
  「哦。」
  她極討厭阿一的單字回答,「那怎麼辦?」
  「由她去啊。」
  她反反眼珠,「我是想問,有什麼方法可以令她開心一點?」
  「你連她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
  阿一遲疑的回答被莉絲打斷了,「那還用問?肯定是和明信片男發展不順利。」
  「那你更沒有什麼可以做。」
  「嗯……她會不會只是需要一個新對象?」
  「不會。」
  「你怎知道?」
  阿一無意辯駁,轉個話題說:「我們還是說回電影吧。只有我們那還要去嗎?」
  「當然!你快去買票。」
  「你去買吧。我不知道你想坐哪兒。」
  「不,我剛做好gel甲,不想用電腦。」
  「你可以用電話。」
  「譚一!」
  「你叫我的全名幹麼?」
  莉絲不出聲,耐性快要燃燒殆盡。幸好不消十秒,阿一便投降了,「好吧。但我買了什麼便是什麼,你不能有意見。」
  「沒問題。」莉絲得意地說。
  阿一心裡不爽,嘀咕著說:「你和黃旭輝每次看電影也是由他買票的嗎?」
  「當然。」
  「為什麼?」
  「男人請女人看電影,不買票怎麼叫請?」
  「一張戲票不過幾十元,為什麼一定要男人請?」
  「Nonono, 金額事小,面子事大。」
  阿一冷笑,「你很無聊。」
  「哼,你去找個女朋友,看她會不會也是這樣再說吧。」
  阿一不再說下去。他胡亂找個理由掛掉電話,心裡悶悶的,想叫她約黃旭輝算了,卻又乖乖地按下電腦開關。
  他不喜歡莉絲的戀愛態度,他不喜歡黃旭輝。愈聽見他的名字,他便愈想……在她身邊的,是他,譚一。
  不過想也沒用,做人不是想要便有。很多時候,人都只能找些別的來填補那份得不到的空虛。莉絲選的是另一個男人,而他和夏致選的則是打機。
  
  電影院裡的熒幕上,俊朗的男主角在辦公室裡高舉寫著『嫁給我』的燈牌,希望在對面大廈上班的女主角看到。莉絲竟然看得流淚了。阿一悄悄在漆黑中觀賞她難得惹人鄰愛的側臉,心想怎麼這麼老土的橋段也能感動人。
  又或者,是因為男主角長得好看,所以無論他做什麼也吸引?要是站在辦公室裡的換了是他,恐怕只會被莉絲恥笑。
  長相這回事,若不肯像黃旭輝那樣便無法改變。
  看著、想著,電影結束了。女主角衝到男主角的辦公室內緊緊擁著他,接受所有人的祝福。莉絲抽一抽鼻子,和阿一步出電影院。
  
  「有這麼感動嗎?」阿一遞一張紙巾給她,讓她對著鏡盒擦去稍稍模糊了的眼妝。
  「你們男人的心思比大腿粗,不會明白。」她把東西收起,望著阿一說。微紅的眼睛和鼻尖讓她看起來少了分銳氣,多了些可愛。
  阿一笑了,「對,我不會明白。」
  「所以你到今天還是只得一個人。」她輕戳他結實的胸膛。
  「你那個黃旭輝又懂嗎?還不是只會送禮物?」他還擊。
  「比你連禮物也不送、不願意請女生看電影、連手袋也堅決不拿的好。」
  他有些心虛,「我幹麼要送?我要送給送?」
  「我怎麼知道?送給你喜歡的人啊。」這時莉絲被櫥窗裡一條水晶頸鍊吸引了視線,阿一看不見她的神情。
  「我……不會隨便對人好,更不會隨便送禮。」
  「那你要等到什麼時候才送?求婚?還是人家結婚送來做賀禮?」她沒有走進那家店,繼續筆直地往前走,心裡不知怎的開始有些煩燥。
  「如果,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我會。」
  莉絲停步,回頭看著忽然認真起來的阿一,難以置信地問:「你不會爭取嗎?」
  他把手插進口袋,避開她的目光再說:「知道對方要的幸福自己給不了,那……」
  「那乾脆什麼也不給?」
  「不。」他直視她,「是給了她也不當是一回事。」
  莉絲被他看得緊張起來。
  他想了想,「像你這樣,你覺得送禮、送花、請看電影請吃飯是珍惜,可我不是那樣想。」
  「那你在想什麼?」她也開始認真了,但說話無法好好經大腦思考便已溜出口。
  「對一個人好,是要……用心。」
  「喜歡一個人,是要表達。」
  「表達了也不會有用。」
  莉絲翹起雙手,「也要表達。」
  阿一搖搖頭說:「我真不知道我為何要跟你討論這些。」
  莉絲跟在他身後,「我也不知道。是你忽然批評我收禮物的。」
  他又停下來,很認真地對她說:「我不是批評你。我是……總之有些人,不把花錢在你身上當成一回事,那你收到什麼也不要太認真;但有些人,他會送禮給你,會對你好就代表……一份很重的心意,那些,你要想清楚你該不該收。」
  莉絲呆在原地由他走掉。
  這些話,他肯定想說了很久。可是她半懂不懂的,不敢確定他真正想說什麼。
  幾米外,阿一不耐煩地回頭等她。
  她衝口而出:「你到底想說什麼?」
  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阿一再退縮便會連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他鼓起勇氣到剛才她看項鍊的店鋪,掏出現鈔買下她喜歡的鍊咀,再塞進她的手裡。眼見她看著鍊咀無言以對,他只好轉身離開。這個舉動看似瀟灑,但其實他忍不住愈走愈大步,心裡希望她不要追來說些傷人的話。
  她沒有。她望著閃閃發亮的鍊咀,心亂如麻。
二十四

  駱主任約夏致的次數愈來愈頻密,密得她再煩也不好意思拒絕。她打從心底裡覺得對著陌生人很累,即使那是她自入職以來朝夕相處的同事們。
  這夜吃過晚飯,駱主任說他要去馬鞍山找朋友,夏致只好讓他陪著回家。
  「你和你的男朋友還好嗎?怎麼最近不見他來接你?」
  夏致一愣,意識到他說的是柏軒。
  她低下頭來,簡短地說:「分手了。」
  他們沒有一起過,但這個答案令她心裡舒坦些,亦省得向不關事的人解釋。
  「哦。可是沒關係,你條件那麼好,很快便可以找到下一個。」駱主任竟然難掩興奮。
  她忍住掐死他的衝動,微微一笑。
  等了又等,仍然未到大圍站。
  這時駱主任打破他們之間經常出現的冷場,吞吞吐吐地問:「我有兩張戲票,朋友送的,你會有興趣嗎?」
  夏致一直抗拒和他獨處的原因,便是害怕讓他有機會約會她。無奈要發生的事情總會發生。她後悔沒有事先多想幾個藉口,只得支支吾吾地說:「我……不,我不太愛電影。」
  這時火車到達九龍塘,她靈機一動,「我突然想起要去買些東西,我先下車了。」
  她沒有給他回應的機會,拼命擠過乘客衝出快要關上的車門。
  下了車,她鬆一口氣。
  車外十分寒冷。她打個寒顫,站立在紛紛走向電梯的人潮中,猶豫著該等下一班車還是真的去買東西。
  一種令人鬱悶的孤獨感湧上她心頭。
  她不禁質問自己,是不是就這樣一個人,沒有柏軒,推走追求者和認識異性的機會就可以了,日復日地上班、打機,然後……沒有然後。
  
  這個想法,還有被柏軒撇下的痛苦,夏致也沒有對任何人說起。她怕只要一開口,眼淚便會缺堤,寧願約阿一打機洩憤。
  對著熒幕亂槍掃射了半天,他們坐在大廳吃了兩件pizza, 接著便喝起啤酒來。
  近日的煩惱隨著酒精湧上腦海,夏致忍不住對阿一說:「今天學校的主任約我看電影。」
  阿一『哦』了一聲,讓她說下去。
  「我拒絕了。」
  「為什麼?」
  「我對他沒興趣。老實說,我不想跟任何一個同事混熟。我怕麻煩,怕閒言閒語,我只想安穩地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那樣工作不會悶嗎?」
  夏致把雙腿伸直,再伸個懶腰,說:「悶得要死。悶到有時候會想很多無謂事情,想辭職。」
  「嗯……為什麼不?」
  「我不知道可以去哪兒。」
  看著她接連灌下幾罐啤酒,阿一終於出言勸止,「你別喝太多。」
  「怕什麼?這兒是我家,喝醉了也不會怎樣。」她拉開啤酒蓋掩,再喝一罐。
  「莉絲回來看見了會擔心的吧。」
  「她?可能她回來的時候我已經睡了。」
  阿一倒希望如此。那樣他便不用害怕莉絲會把項鍊還給他,甚或說些難聽的話。
  乘他不覺,夏致又灌了一罐啤酒。她依著沙發,動作不由自主地浮誇,「你試過,被吻過之後再被拒絕嗎?感覺似便捧上半空,然後奮力一摔,整個身軀似要散開來。所有希望、幻想,都粉碎了。」她頓一頓,自嘲一笑,「不過,本來就沒什麼希望。」
  她濕潤的眼睛嚇得阿一冷汗直流。
  看著他不懂反應的傻樣子,她說:「那天莉絲想介紹男人給我,我叫她放棄,不然就把你介紹給我算了。」
  他聽得目瞪口呆。
  她笑了,「我當然是說笑的,但那個傻瓜好像當真了呢。她說早說過我們相襯。她卻不知道,我們最相襯的地方,是一樣被釘死在好朋友的位置。」
  她用力把手上的空罐子掐扁,「仔細想想,那樣也不錯。至少我們會有人陪,不用孤獨終老。」
  那樣,她便不用再拿著電話入睡,不用再記住那個吻,不用再記住被柏軒抱著的感覺,和他肩並肩地走的感覺……
  她抬頭,淚水把她的視線模糊了。阿一在她眼中,變成了,一個男人,普普通通的一個男人,一個也許可以陪陪她,暫時推開她心裡鬱結的男人。
  那樣,也不錯吧。不用愛,不用付出,但有人陪著。
  她把空罐丟開,俯身吻上阿一的唇,但還沒及感受這個吻和柏軒的有何分別便已經被推開。再次感到受辱的她條件反射地摑了她的一巴掌。
  阿一自問從沒負過誰,但這間屋的女人總會把失戀算到他頭上。  
  「為什麼拒絕我?」夏致紅著眼,執著他的衣袖說:「為什麼?為什麼都只當我是朋友?現在我沒有朋友嗎?哪用你們來關心我,卻又告訴我只是朋友?」
  阿一忍了幾下才捉著她的手說:「不要這樣!」
  她停下來看著他。
  「你不是……你不應該這樣。」
  這句沒意思的話,在他堅決的語氣下別有威嚴。她軟弱下來,掩臉痛哭。
  「你別這樣。」阿一抓破頭皮也想不到該說什麼,「世事不是想要什麼就會有什麼……反正……我不比你好多少。我,我送了一條項鍊給莉絲。」
  她有點錯愕然,抬頭看著他,問:「然後呢?」
  「然後?沒有。」
  他看起來十分可憐,但她不敢說些不負責任的話來安慰他。半晌,她這樣說:「她沒有告訴我。」
  他垂下頭來,不欲多想。夏致拉開兩罐啤酒的蓋掩,遞了一罐給他。
  他苦笑接過,「喝完這罐,睡一覺便要重新振作Okay?」
  夏致撐起微笑答應,「Okay.」
  沒可能的吧,這麼快便重新振作。但他說得對,世事不是自己想怎樣便能怎樣。在他面前,在所有人面前,她頹廢夠了,糗夠了,不能再以一副失敗者的模樣過活。
二十五

  夏致睡醒的時候,阿一早就走了。莉絲在廚房裡邊打呵欠邊煮早餐,見夏致出來便微笑說:「已焗好参茶給你,在餐桌上。」
  夏致好奇莉絲是否知道阿一來過,試探著問:「你怎知道我昨晚喝過酒?」
  「我回來的時候你在洗手間猛吐,你忘了嗎?」
  「我沒印象。」她的記憶停留在阿一離開之前,跟她說送項鍊給莉絲的事。
  她決定裝作連那一節都已忘掉。
  「你別站著發呆。快去喝参茶、換衣服,你還要上班!」莉絲把她推出廚房。
  莉絲的上班時間比夏致晚很多,而且她向來懶得下廚。所以她比夏致起得更早來煮早餐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關心夏致。
  從認識莉絲開始,外人一直認為是夏致在處處照顧莉絲,但夏致知道不是。他們在大學住宿時代碰巧被編進同一房間。起初,夏致對於莉絲的隨意性格 - 包括對房間的整潔度和對感情的態度,都感到很不以為然。直至那個夜晚,夏致被甩了,回來看見莉絲喝得爛醉,才知道原來當她真正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可以比夏致傷得更深。可是到了最後,反倒是莉絲擔當起安慰者的角色,撐過夏致渡過一個極度難堪的時期。及後她們的感情愈來愈好,莉絲更把夏致帶進排球隊內,為夏致乏味的大學生活注入不少笑聲。
  她是唯一一個知道明信片男的存在的人;她明白夏致想從柏軒媽媽附近搬走的感受;她為夏致的等待感到不值。
  而很多年後的今天,她還在見證著夏致為同一個男人傷心。為此,夏致感到羞愧。如阿一所說,她應該振作起來,重新開始。失去了他,失去了任何人,日子還是要過,還是有很多值得珍重的人和事,包括自我。
  然而當她拉開衣櫃,想找套好看一點的衣服時,她再次看見那個放滿明信片的盒子。本來它一直被鎖著,是柏軒回來以後才得見天日。
  回憶再度湧現。部分已經是老遠的事,模糊了,影響力卻仍然存在。
  夏致自覺不應該再把它們留著。那些載滿關心與在乎的明信片,只會一次又一次動搖她的決心。

  正在把火腿煎雙蛋拿出飯廳的莉絲看見夏致凝重地把一個老舊的鞋盒拿出房間,愕然地問:「那是什麼?」
  「垃圾。」夏致竟有些心虛。
  莉絲站到大門前擋著,「你不是吧?」
  「不是什麼?」
  「你會後悔的。」
  「尤莉絲……」
  每當她叫莉絲全名的時候,莉絲便知道這是最後警告。她只好讓開,默默看著夏致眼紅紅地把盒子送進垃圾房。
  她知道夏致的性格 - 要做便要做得徹底,不留餘地,那麼便不會讓自己有回頭的機會。可是要是放得下,那麼把東西留著也是放得下;若不,把整個房間的東西都扔掉了也還是徒添眼淚。她不想夏致有天回望過去的時候,會因為那些被送進堆填區的明信片而抱憾。
  而且,她總覺得他們應該會走在一起。
  歌詞不是也說嗎?『能成為密友大概總帶著愛。』
  突然她想起阿一,搖搖頭,想喝口咖啡,一心急便盪到嘴唇。
  
  出門時,坐升降機時,走路時,夏致也竭力壓抑把明信片撿回的衝動。
  她要灑脫些。不止是明信片,還有小時候的生日禮物、聖誕禮物、小禮物……她都要捨棄。都決定不再見他了,還留著那些死物幹麼?
  這時平常開車上班的駱主任不知道從哪兒走到她身邊,說了聲早,吃檸檬一事彷彿沒有發生過。
  夏致既愕然又尷尬,把靠近他的右手搭到左臂上,「早。」
  她大步往前走,他緊緊跟隨,把一份類似三明治的東西遞到她身前,說: 「我多買了一份。請你吃?」
  她不好意思再拒絕他,接下熱騰騰的塑膠袋道謝,和他並肩在處處綠蔭的公園內走著。
  愈接近學校,她便愈緊張。終於她停下腳步說:「駱主任,不如你先回學校?我們一起進去的話怕會惹閒話。」
  「怕什麼?我們……」
  她打斷他的話,堅決地說:「不。不然我先走也可以。」
  「那……那好吧。我走了。」
  看著他無趣地離開,她鬆一口氣,慶幸沒有熟人看見這一幕。可是這時有個學生拍拍她的肩,還俏皮地說:「Miss Ha早安!我看見了。」
  夏致被她嚇得手心冒汗,但也只得裝傻扮懵地說:「看見什麼?」
  「駱主任買早餐給你,然後和你前後腳回校。」
  「別說得那麼曖昧!這個,你要的話給你。」
  學生沒有接過她的三明治,狡猾地笑問:「你害羞?」
  夏致板起臉,正色地說:「鄺幸兒,你別再亂說話。我們只是同事。」
  鄺幸兒吐吐舌頭,把手平放在額前一伸,「對不起啦,你別生氣。我保證今天的事絕對不會被傳出去。」
  夏致翻翻白眼,把三明治強塞在她手上,「拿去塞住你的嘴巴,趕快上學。」
  「知道!」鄺幸兒風一般地逃去。
  夏致知道她心想的和嘴裡說的肯定不一樣,有些擔憂。她心想就算她要找男朋友,也不至於要找比她年長近十年,頭髮又油又有頭皮、永遠穿著老土的杏西裝的駱家華。
  對,她和莉絲一樣,或多或少也有些以貌取人。
  要是她真的像莉絲也倒好,至少閒時有人陪,想哭時有依靠,有病痛也不用只得朋友照顧。
  朋友。
  也許莉絲說得對,她,夏致,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要是不想被拿來當兄弟的人選,就最好不要交什麼男性朋友,免得誤會,免得傷心,免得等個三五七年之後也還是孤獨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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