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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小說 夜遊公主〔連截至<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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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wednesday 於 2014-4-25 17:23 編輯

夜遊公主
<一> <二> <三>  <四> <五>





夜遊公主 <一>

本帖最後由 wednesday 於 2013-11-29 14:28 編輯

夜遊公主
<一>

化過一次妝後我便立刻對化妝上癮,並用深深的相信動畫卡通片裏的少女人物對著魔法鏡盒變身這回事是真的。鏡中的人是誰?我就是她。
化妝對於一般人來說,目的是用作把自己修飾得漂亮一點年輕一點,化腐朽為神奇。真的,現代的化妝技巧有多厲害,你可以在網搜尋妝前妝後。某女星的容貌大變,她在攝影鏡頭前哭訴沒有接受整容手術。我相信她。然而,化妝對於我來說是不同的,那是投入另一人的人生,得到另一人的力量的一種手段。
很久沒有正眼看落妝過後的自己。憑記憶中還有審視自己面容習慣時的印象,我是整體的瘦,瘦尖下巴的蒼白的臉上一雙畏畏縮縮的大眼睛,經常無法自然笑起來的嘴巴,小鼻孔的鼻,像被人捧在手心上玩弄的小倉鼠形象。不過是個人,這樣可憐相,就彷彿等待她的只有悲慘的命運或是她要吸引悲慘命運。不欺負她不行,對不起自己的感覺。連自己看著也覺得厭煩。
因此,我從來沒有憎恨離婚收場拋下我的父母,從來沒有憎恨小學到中學都存在著的以欺凌我為樂的人,也從來沒有憎恨那些以不信任和厭惡目光看我的成年人。他們只看到等待她的只有悲慘的命運或是她要吸引悲慘命運的人,而看不到化妝後,一個擁有改變命運力量,相信未來的人。
「你並不孤獨。」
曾經有人跟我說。
他是我中四時候的班主任。好幾個科目都是由他任教,中文,英文,世界歷史。他是個有魅力的老師。他總有能力把學生的注意力像磁石吸引鐵般吸到自己的身上。不像其他教師嚴肅得像石頭,說話活潑幽默,很受學生歡迎。而且他是男老師當中唯一一位怎看也沒有禿髮危機的,似乎給學生一個奇怪特別好的印象。他也是我見過笑容最親切的人。
現在我也依然是這樣認為的。
他知道班上發生欺凌事件,而且對象是我。
年中體能測試後的體育堂,大家都在打羽毛球,二人組,三人一組,四人一組,我也分得一枝球棒。操場邊的渠道裏長著奇怪的雜草,說不出怎樣奇怪,總之是奇怪。好像長在那裏就已經夠奇怪。大概坐在那裏的我也一樣。十幾個羽毛球在空中毫無意義的飛來飛去,我看見飛往不知道哪處目的地的飛機直劃過天空留下淡淡白色的雲痕。
班主任的影子落到我的腳邊。我想,他大概又要跟我談論逃學的事。他們把我的運動鞋掉到學校後山的泥坑裏。鞋還是濕的。
不想說話,我一直注視著飛機留下的痕跡被風一點一點吹斷,沒有人的話,會是個很舒服的下午。班主任拿著厚厚的功課簿坐在我身邊。我預期著他要說些甚麼大道理。
初時我以為那只是功課簿的頁角,那頁角撩起我的運動衣擺,搔癢著皮膚,但那頁角往上再多一點接觸我的背,是帶著別人溫度的皮膚觸感。附近沒有其他人,操場上的人沒有一個人看過來,看發生了甚麼事。女孩子敏感的知覺瞬間在我的體內甦醒,强烈的厭惡感和污穢感灌進我的體內,厭惡的汗水爬滿我的背。首先我厭惡自己,然後才到觸摸我的人。未等他的手有進一步行動,我舉手揮向體育老師那邊大叫,「陳老師,班主任有事要找你。」同學都看向我,體育老師用體育老師的姿態跑過來。
班主任的笑容是我見過最親切的。我想,對其他人來說也是這感覺。
不討人歡心,成績不好,沒有可以稱為朋友的「朋友」,經常逃學,而且是班上的欺凌對象,會有人相信我的話嗎?不要太天真。
所以自那天起,從此不上學了。每天早上穿著校服閒逛。漫無目的的,今天認為走這條路好,便走這條路,明天認為走那條路好,便走那條路,一直走,走到有彎位就擲銀幣決定,轉左還是右,到隨便任何地方去,只要不是學校便可以了。走累了,便找地方坐。坐著想東想西,或跟見到的流浪貓說說話。想累了,貓走了,便繼續走。直到放學時間到了,又走回家。
姨婆早在家裏煮好了飯。她從不問我些甚麼。有時候,我會有點害怕她。不問甚麼,是不是因為知道了甚麼?雖然姨婆七十多歲人了,但無論怎樣看都不像街上遇到的七十多歲的普通老人。這也許是因為她多年來都一個人居住。要不是我的關係,她應該還是一個人居住。
父母離婚的時候,我九歲。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不喜歡我。他們似乎一直以來都反對我父母結婚的。父母離婚後,我曾經有一段時期成為這兩家人手中的球,被拋來拋去,這人的手,那人的手。其實大家都不想接球。我今天在這家裏住,明天在那家裏住,總之住哪家都不長久。不過他們有一個共同點。他們喜歡在我面前說父母不好的事。讓我知道很多父母糟糕的過往。
姨婆是怎樣出現的呢?想來有點英雄式。就在某天,我準備從祖父母家轉移到外祖父母家的日子。天色多雲,下著微雨,而且看來有越下越大的催勢。祖父母家的門鈴突然長響,是堅定不移的頑固響法,就是主人不開門勢不罷休的響法。祖父急手急腳,從廚房皺著眉頭喃喃自語的走出來應門。祖父寒暄,說「很久沒見。最近怎樣?」「其實怎樣說由你來照顧她也確是有點不適合的…」「可是…」,所有話語掉落默裏。頭髮全白,皮膚反而有點黑,身材矯健的姨婆,像異國老女人,衝進來別人的人家。看見我後,鎖定目標似的盯著我。不容分秒繼續花時間聽祖父的話語——雖然顯然沒有在聽——她捉著我的手,揹起我那些少量的行李,沉默像拯救人質似的帶我走。完全當還在說話的祖父是失控鬧個不停的聒耳鬧鐘,吵是很吵,但沒有理會的價值。
雨下得很大,姨婆的手有點冷的,我不敢望她一眼。可是我知道所有事都要改變了。
姨婆告訴我。「生存要靠自己。」
很嚴厲的人。
不過這也是她的人生格言吧。她對自己也很嚴厲,把這格言切切實實的實行起來。年輕時的姨婆開過雜貨店,結過婚,丈夫在他們還未有子女之前便過生了,於是她開始了獨居生活。跟姨婆住在一起的日子裏,從未見過甚麼人探望過她,甚至是未曾見過她跟誰談過電話的。因為是很舊的樓,家裏的牆壁都出現大大小小的裂痕。一切維修「工程」由姨婆親自去做。把牆壁表面裂痕的部分剷除,看內裏是否結構性的損壞,損壞的情況不同有不同的處理方法。如果只是表面的部份損壞,只要重新上灰再油上乳膠漆。如果是損壞到結構,就要先把損壞的結構移除,再做表面修復工作。姨婆在這方面做得蠻專業的。排水管破裂,也是姨婆自己買來新的排水管組合,自己更換的。很厲害。
而每當我認為姨婆不理我的時候,她又往往為我安排好一切。她供給我基本需要,然後我是完全自由。唯一的條件是所有事要靠自己。自己的事自己做,也要分擔家務工作。不能撒嬌。
「既然不讀書了,就要去工作。」我穿著校服在街上閒逛完一整天回家,姨婆在廚房說。
接著沒有其他。生存要靠自己。
夜遊公主 <二>
  
    跟差不多年齡又失學的人一樣,我在快餐店找到了工作。每天聽客人叫餐,把客人所要的漢堡包薯條汽水輸入收銀電腦,嘟嘟嘟的,收取買餐的錢,接著跟餐的內容去執齊餐飲。或有時要按照客人的要求注意一些事情。飲品是否要冰。漢堡包是否不要醬。工作有時簡單,有時複雜。整體來說是只要習慣就可以機械運作似的工作。因為是機械運作似的工作,我時常希望遇到怪客。但是同事都不喜歡怪客。他們只希望所有客都是正常而平凡的,沒有禮貌,說話不清晰,也不要緊,重要的是正常而平凡的。他們安於機械運作似的工作,這樣的工作可以少出錯,一天可以平静的渡過。
  「先生想要甚麼?」我總是帶著微笑的問。
  他的頭髮亂七八糟向上火焰似的竪起來,深色皮膚,眼下是兩個比皮膚更深色的黑眼圈,傾斜的膊頭僅僅掛著那暗綠色風褸。看來是個已經不眠不休在電腦面前勇猛殺敵了幾天幾夜的傢伙。看,那些鬍碴。
  他吊著眼珠看餐牌良久,「二號餐,可樂不要冰…不不…還是要三號餐。」
  「三號餐,可樂要冰嗎?」工作守則的關係,我需要多餘的再問。
  「要。」離奇了。果然需要多餘的再問。
  「在這裏吃,還是外賣帶走?」我仍微笑問。
  「外賣…帶走。」
  嘟嘟嘟的。我說出他要付的餐價。
  沙的一聲,他把一堆硬幣放在櫃枱上。他身後的客人漸漸移步到另一邊的收銀櫃枱。我數算著硬幣。五元,二元…一元?共有三個「一元」硬幣上面浮凸出遊樂場的卡通標誌對我熱情笑著。
  「這個當一元還是二元使用?」我舉起那個「一元」讓他看。
  電腦光鮮燦爛的畫面在他的腦海激烈閃動,是過關卡打大頭目的時候。「呃?」
  遇到怪客人是一件有趣的事。遇到愛罵人的客人,我也覺得沒甚麼的。同事知道我這樣,把遇到的所有奇人躁客交給我。
  真的。客人不認識我,我不認識客人。他們罵的說話裏有多少句是真正切合到我的呢?都是些無法「真實起來」的說話。而最真實的莫過於他們的臉,不同的人罵人的時候有著不同的內容的臉。這個是愛面子,擁有著舊有階級觀念的女人,她罵人時候會微仰起她的臉。鼻孔是三角形的。那個是甚麼都要急的男人,所有事情最好在瞬間裏完成。瞬間叫食物,瞬間付錢找錢,瞬間要得到餐飲,瞬間吃完。然後所有這些瞬間最好又濃縮成一瞬間。可以想像他的人生也將會是一瞬間。所以他希望罵人這個動作也能達到一瞬間完成。滿臉通紅,口齒不清。還有受了別人的氣,來這裏發洩的傢伙。你永遠不知道他滿臉得意在罵誰罵甚麼。
  「請你的經理來﹗」
  經理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早就要求員工「配合」舒緩客人情緒。經理和我們會飾演一場<<公正無私經理大罵無能員工>>的戲。經理有掏錢出來買貓糧喂後巷貓咪的習慣。其實是個心境平和的大好人。
  到了快餐工作後,我發現身邊沒有了欺凌者。我已經不再是被欺凌的對象了。這是為甚麼呢?
  「這是因為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客人﹗」子晴伸高食指說。
  我告訴她我以前在學校裏的事。同學把我的功課本撕毀,把我的鞋掉到學校後山,散播一些關於我的奇怪謠言……那些奇怪又無聊的事。到現在我還是覺無意義的事情。那時候我們在休息室,她突然就哭個不停。
  「你認為她漂亮還是我漂亮?」她指住娛樂雜誌上一位穿著白色狐皮滿身鑽石閃刺人眼睛的女人。
  「當然是你啦。她的眼和鼻都是假的。」我見過那女星整容前的相片。
  「那麼,會有一天我會像她吧?」子晴擺出那女星在雜封面上擺的姿勢,向我拋個迷人的眼神。
  「鼻子和眼睛都是假?」
  「嫁入豪門。」
  子晴是因為中學會成績不好才出來工作。但她認為「嫁入豪門」這個「偉大」的人生目標,要向目標走前就先要有一口流利如出自外國人口的英文。其他呢﹖等擁有了一口流利如出自外國人口的英文後才算,她說。所以她在星期六日會到工聯讀進修英語的課程,英語拚音,英語文法,英語運用,英語寫作……當外國人來點餐,她總是表現得非常積極進取。問完餐後總是想找些甚麼話題跟外國人閒扯起來。有外國人會不介跟她聊一會兒,亦有的明顯表示出不想多說一廢話的姿態。看見這樣的子晴時,我彷彿看見了她的頭上有一個奇怪的光環大放光明。
  「我的王子在豪門裏。」子晴堅定的說。
  聽來是閃閃發著金光的王子。
  不過,我就不要心目中的王子那麼傷眼。
夜遊公主
<三>
  那天情人節,子晴和我一起放工,她拉著我問,「不用陪男朋友嗎?」
  我的臉燙燙的,搖搖頭。
  「想不想賺外快?」子晴瞇著眼。
  原來子晴除卻快餐店的工作外,夜晚又不用上英文堂的時候,還會到一間動漫人物主題的樓上咖啡店兼職做侍應。穿著店舖提供的動漫少女服飾,裝成動漫少女的性格,以從動漫「走出來」的少女身份去招待客人。
  「但是我不漂亮。」我想沒有適合我打扮的動漫少女角色。
  「你不知道嗎?漂亮不是天生的。」
  漂亮不是天生的,自信也不是天生的。
  那是我第一次化妝。
  陌生的化妝品觸感。酒精在臉上揮發像臉上鋪了一層水薄膜浸潤而清涼。各種叫不出名字的香氣混合,混合成身邊美麗的幻象。幻像是鏡中的我,我變成了鏡中的樣子,得到了我沒有的漂亮和自信。化妝的過程,我的眼睛沒有離開過鏡子。塗補濕液,遮瑕膏,撲上粉底,掃眉毛,畫上眼線,在眼瞼上抺上淡淡的紅暈…這些逐漸把我改變的過程我都一一看著,但是感覺像沒有過程,而是甚麼小仙女的人物向我散了閃閃的粉末,一下子,刹那間發生的事。
  「可愛系似乎很適合你。」子晴的手上拿著三層摺疊粉紅色娃娃裙。
  那間樓上咖啡店開設於西洋菜街的一幢唐樓的二樓。由吵鬧的街道走進一個不顯眼的樓宇出入口,走上舊式錦磚鋪成的梯階,兩牆身貼著髮型屋的海報和咖啡店的海報。先看見一樓門前擺著擁有一頭最潮流髮型的外國模特兒紙板人,然後上到二樓,便看見咖啡店略帶點「童真」的七彩幻燈招牌-The wonderland in the dream。名字似乎是跟<<愛麗絲夢遊仙境>>有關,店裏的裝璜也以色彩繽紛由微小放得特大的植物為主,又以簡單的卡通線條作基調。像叉子般的鬱金香花朵屏風間開座位的卡位,不同大小的蘑菇桌椅,螢火蟲的尾巴在桌子上發亮,瘋狂帽子的茶具裝飾,還有,經理是冷酷型格的愛麗絲。店的老闆倒是沒有甚麼特別打扮,不知道,還以為他是其中一位客人。而且他有一張看來頭腦迷迷糊糊的臉。他是店裏的老闆,廚師和咖啡師,能做出出色的蛋包飯,漂亮的沙拉和各種香濃咖啡。不過性格不夠强,愛麗絲倒比較像老闆或是店裏leader級的人物。
  咖啡店在下午三時開門,主要顧客對象是喜歡動漫的男性,不過顧客中也有女性的。不知道為甚麼,來到咖啡店的女顧客也會打扮成動漫中的少女,而且非常的講究和專業,有時會有顧客錯認她們是店內侍應。人多的時候便會經常發生。通常到了六點左右是店裏繁忙的高峰,人客越來越多,很多都喜歡留著不離去。店裏播放著不同動漫的主題曲,全都是日文咕嚕咕嚕的。
  為了令咖啡店保持鮮感,在節日的前後,店裏會搞一些特備節目。員工會被安排飾演一些由老闆編制的小型舞台劇目。劇目的內容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夠賣「萌」。有時會把客人拉進去加入,增添與客人之間的互動性。總之是用盡辦法令店內不會有人寂寞靜坐一角的情形出現,讓每位客人如真的置身於平日沉悶工作生活以外的wonderland,成為動漫中的男主角或任何人物。
  節目過後就舉行抽獎,獎品是免費可以和自選的動漫少女合照。
咔嚓-
嘩嘩-
  跟自選的動漫少女合照,平日也是可以的,不過需要付款,而且拍照的費用比起吃一個蛋包飯套餐的價錢貴兩倍。不過客人出奇的喜歡。
  來到這裏我才真真正正的見識到各式各樣的怪人。
  無緣無故被子晴說我適合可愛系,我果然就被編到可愛系裏了。
  每個系的動漫少女又有不同的性格。真是門很複雜的學問呀。以可愛系來說,就有好幾個不同的性格版本。可愛系裏有的是性格開朗,頭腦簡單,横衝直撞的;有的是性格開朗,愛溫柔地微笑,愛小動物,說話像小孩的;有的是性格有點抑鬱,對於世界上一切事都是無知的,事事問為甚麼,但其實不想知道甚麼…還有性感系,冷靜系,冷酷系,强悍系等等,然後根據它們各種性格差異分類出來的分枝……
  我也不清楚這些個性系列的分類和組成是怎樣形成的結果。總之,穿上不同的動漫少女服裝,化上妝後,便要依著服裝所屬的人物性格,在店裏說話,行動,裝臉容,擺姿勢。就是作個演員嘛。
  一個演員。我們店的宗旨是要盡力令客人有脫離現實的感覺,令他們在店裏得到在現實生活中無法得到的東西。令他們每次來到店都得快樂的回憶,離開店時帶著滿足甜蜜的心情。所以,迷迷糊糊的老闆給每位員工一份工作指引。我們的職責除卻侍應的工作外,也需要主動為客人提供「心理輔導」的服務,務求達到令客人得到快樂的回憶帶著滿足甜蜜的心情的目的。
  「先生為甚麼不笑了?臉很可怕了。」可愛系的我,以可愛系的其中一個組合性格說話,再以可愛的姿勢作害怕的狀態。
  接下來,奇怪的事情一件一件的發生。
  「小唯」是我扮演的動漫少女的名字。
  「小唯,外面的世界很險惡……」中年,帶著眼鏡,臉圓圓的男人皺著眉頭,開始一一細說起他在公司被同事「陷害」的事情經過。
  「可愛的小唯。為甚麼我的女朋友不像你呢?」樣貌有點呆雞,頭髮有點亂,沒甚麼自信的青年談起他「凶惡」的女朋友。
  「小唯…小唯唯…小小唯……」說口吃,目光奇怪的白領男人,頭髮濕溚,叫完一輪,沒有其他。
  「小唯妹妹。」打扮比店裏任何人更誇張的歌德系少年,自願自動的成為了我的「哥哥」,「有誰欺負你,告訴我。」
  「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嗎?」有人直接跟我說。
  「甚麼是女朋友?」可愛系的我,以可愛系的口吻,睜著可愛系的圓眼看著那人,問。
  那人的臉像動漫裏人物的一直升溫。
  子晴是性感系的,又是性感系裏最受歡迎的,角色的名字叫「查查」。是一位個性飄忽,腦筋不好的漂亮角色,衣服貼身,在胸口的位置開了個拳頭般大的心形窪窿,露出深長的乳溝。
  我都看呆了。我根本沒有這樣的東西,也不可能有。而且為甚麼一直以來都不發現子晴有這樣的身材呢?
  「你看這個。這個便是magic了。」她給我看兩個透水母似的東西。「這樣的。噔﹗」
  她把它純熟的塞進胸圍裏,胸部果然立刻給人爆炸感,要發射導彈似的。
  拍照環節。
  「一﹑二﹑三。」那個被公司同事「陷害」的中年男人注視著查查胸前的心形窪窿。
  「一﹑二﹑三。」有著「凶惡」女朋友的青年偷看查查胸前的心形窪窿。
  「一﹑二﹑三。」想做小唯男朋友的傢伙呆看著查查胸前的心形窪窿想東想西。
  歌德少年,我的「哥哥」只跟我合照。讓我有點緊張。
夜遊公主
<四>
  
咖啡店在晚上十一點關門,員工服裝要自行帶回家清洗,有時候我和子晴不換衣服,穿著動漫少女的衣服招搖走在夜晚的大街上。子晴的衣服較暴露,所以平時還要多穿一件外套。也許是因為在店裏習慣了以另一身份和性格活著,又也許是因為還沒有脫下員工服裝的原因,我們下班後仍久久無法變回自己。又可能真正的原因是,以小唯和查查的身份活著比以自己真正的身份活著有趣多了。咖啡店的一切把成年人和成年人世界分開,那裏的成年人成了奇怪模樣,不像成年人的成年人,活在動漫幻想裏,似乎連成年人的殺傷力也缺乏。雖然只限店內。
街道上的店都關上門落下門閘,招牌强烈的燈光依然落力的瘋閃,街燈像白日陽光的餘火。這樣充滿異光的夜間還是寂靜的,走在街道上的人似走進異世界的鬼魂。被垃圾桶吸引住精神呆滯的露宿者,翻找著垃圾桶內的東西,只在乎那翻找的過程,是否尋找著甚麼都不重要。從哪酒吧到哪酒吧或再到哪酒吧喝得爛醉的青年三五成群,喃喃聊天的話語空洞,滲雜著破破碎碎的髒話,受了甚麼刺激尖聲笑起來刺到黑夜人們沉靜的心。眉目猥褻的男人帶著醉酒少女。希望明天世界末日到來似的西裝中年男人蹲坐一間店的門前,邊嘔吐邊想著如果明天不是世界末日。
林林種種行動於黑夜中的人,零零星星的走著,呼吸著白天沒有的清新空氣,走著白天不容許的悠然步伐,以另一種方式活著。這些影像似是從城市生活分離出的部分,不走在黑夜的街頭看不到,是永遠不會刊印在旅遊雜誌上的東西。
動漫世界是現代成年人的童話,所以那麼多人躲進動漫咖啡店裏去,專誠跑去看查查胸口的心形窪窿,迷失奇異的思想中。動漫咖啡店存在的目的就是因為這樣。現實裏沒有童話,沒有童話的現實令人受不了,於是自己製造童話。
那夜我和子晴吃過糖水後,往另一條街道行走,我們在街口分手。她乘上的士跟我搖手說再見,我便走上回家的道路。我的家在過兩個街口的地方,沿途仍是露宿者和醉酒者的活動範圍,人在街燈下於夢中行走,白天不起眼普通的一間便利店散發出不尋常的强烈白光。在白光裏,我發現了我的王子殿下溫柔的低著頭。
我走進白光裏,白光皇宮發出迎賓的啲嘟聲。
王子稍抬一下頭,立刻又低下頭去。
他低頭在做甚麼呢?
圍著便利店的貨架繞了兩個圈,雖然是仔細選擇東西的樣子,但眼前的是甚麼,手上拿著的是甚麼,形狀,大小,顏色,內容等等的物件資訊完全沒有進入我的腦裏。雜誌架的左邊,擺放著袋包裝麵包的貨架的位置,是觀察王子的最佳位置。
我隨手拿了一本雜誌,走到那裏翻看。
王子依然低著頭。他擁有著連女孩也妒忌的長睫毛,長睫毛的影子柔柔貼在他的臉上。他的手指幼長,翻揭著電腦遊戲點數卡,優雅得像彈琴,手指利落而快速的數算著,每一下落指彷彿要發出美妙的聲音。手指在數算,但他的臉上是不動聲息的。非常酷。真的非常酷。
可惜。
在便利店裏除王子和我之外,還有王子的隨從。
我不喜歡王子的隨從。由我走來開始便一直盯著我看。那雙小眼睛也實在討厭,彷彿預告著我將會做出甚麼罪行似的事情。當然,我不會做些甚麼,不論是罪行不罪行的事情。我走進來只是為了看清楚王子的樣貌,而後又想多跟王子留在同一個空間罷了。
怎樣才能繼續留在便利店裏,又讓那小眼睛放心呢?
手上娛樂雜誌上的無聊明星相片在我眼前一團雲似,手心微微出汗,紙微微顫抖,是風,是其他,心臟咚咚撞著胸口,小鐵鎚,堅硬而實在。
「要一杯思樂冰。」面對著王子,我的眼睛卻放在他後面隨從的臉上。
還是忍不住的看著王子的眼睛。是一雙溫柔的眼睛,擁有著可以令任何硬物軟化的力量。
我的心臟彷彿停頓了半刻。我猛移開視線。
他收了錢,給我一個紙杯。
隨從在他身後對著我壞壞的笑。
知道甚麼?討厭﹗
那次之後,我差不多每晚都到這間便利店要一杯思樂冰,自斟自飲直到時鐘開始行走著第二天時間的二時,才不情不願離開。
其實我不喜歡吃冷冷的東西。其實思樂冰的味道壞透了,蜜桃味的思樂冰像極由粉紅色咳藥水混合而成的,可樂味的思樂冰完全沒有汽,只得甜膩。其實,為甚麼我總是選擇吃思樂冰呢?其實,我大可以吃其他東西。有暧暖的熱狗,叮一下熱騰騰的公仔點心和方便飯。為甚麼呢?也許是因為思樂冰機的位置,剛好和王子面對面。也許是因為每次思樂冰機吐出冰後都咳嗽,可以引起王子的注意。也許是因為我的頭腦壞掉。
「吃不下,就不要吃啦﹗」王子殿下的隨從對我說。
討厭﹗
「幹嘛?無家可歸?」小眼睛瞪大了也不及王子瞇起的大。
真煩﹗
「昨晚沒有事吧?」一天,隨從認真的低聲對我說。
「甚麼事?」我第一次跟他搭訕。
「我今天清洗思樂冰機時,發現裏面有一隻蟑螂屍體,四分五裂的。」他的神情堅定,手在空中做出奇怪的動作。蟑螂爬行時的毛腳?
我幾乎要哭出來。
「騙你的。」笑聲從他的口炸出。
「壞人﹗」我追著他要打。
王子看著我們微笑起來。
夜遊公主
<五>

  每次見面,我都穿著不同的娃娃服,粉紅色甜蜜可愛的娃娃服,一身挷滿蝴蝶結禮物似的順從女僕服,黑暗妖味妖氣的歌德式衣裙……我有時候裝成近期動漫中最受歡迎的少女性格,有時候是某電影裏的角色,學他們的說話和神態。也許王子會喜歡其中一個「我」。也許王子會有一天主動跟我說些甚麼。也許我會被王子偶爾記起,就好像記起一個有趣的人,或是一個怪人,記起會鈎動起些甚麼。也許…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愛上了王子。看見王子,我的心總是跳得厲害,跳得像有病,快要死的樣子。這就是真正的愛吧。這就是我愛王子的證據。在心裏默念著「我愛你。」,一天能傳到王子的心裏吧。
  「思樂冰。」我笑對王子。我愛你。
  「近來,你是中了邪術嗎?」不識趣的隨從打破我和王子的童話畫面。
  「是洛可可。洛可可﹗」我像對著患有耳背的人大聲說。真是讓人生氣的傢伙。甚麼都不懂﹗
  不過,其實之前我也是甚麼都不懂的。
  一天,歌德哥哥帶著他的女朋友歌德姐姐像電影中吸家族的成員「降臨」咖啡店,叫住了我。然後我成為了他們時裝店的模特兒了。穿上他們設計的衣服拍照,或不時到他們的店裏做售貨員。我可以借店裏的衣服,穿著到處走,在街上招搖,當是宣傳的一種。
  看著銀行戶口每月增長的數字,我發現自己挺愛錢,也挺愛存錢。只要想著每個月戶口的數字向著增長方面的變化,便不期然的很快樂。
  姨婆的痛風越來越不好,撐著拐杖走路,走不夠幾步便要找地方坐下稍作休息。不過她依然堅持自己買菜和煮飯,還是經常說著她的至理名言,「生存要靠自己。」我說﹐我也要學靠自己生存。於是也做起買菜煮飯的工作。那天黑貓小寶回家,姨婆開心得拐杖也掉到一旁的「跑」過去抱小寶。不知道為甚麼的,我突然覺我的童話世界已經很完滿。那裏有王子,姨婆,子晴,黑貓小寶,王子的隨從,歌德哥哥和歌德姐姐……一大堆好人。
  在這快樂中,我的思想像停掉了一樣。思想裏的畫面定格在自我創作的童話場景,所有東西都靜止凝固著,連空氣都不再流動。它們在思想裏彷彿不再變化了。太過投入自己的童話,除卻童話裏應該存在的東西,其他真實的醜惡的會割痛人的,甚麼都看不見。
  童話。童話。童話。
  子晴的身上發生了事。
  她割腕自殺。
  沒有任何先兆。
  她割的腕口很深,她的母親發現時,她的血液已經染滿了床單,深深的昏了過去。
那天我坐在病床旁邊,她甚麼都不說,只是無聲的流淚。沒有化妝的臉孔是完全的真實。沒有討人喜歡的顏色,沒有令人愉悅的明亮,沒有永遠的年輕,只是一個真真實實活在現實裏的人。
我完全想不透她為甚麼自殺。活在童話中的我幾乎失去了重要的朋友。童話裏沒有死亡,但現實裏有。這裏是現實。現實。
       子晴默默的流淚。
        我默默的想起了我的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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