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
 找回密碼
 註冊

Login

使用facebook注冊/登錄

  • QQ空間
  • 回覆
  • 收藏

[準參賽作品] 漫身

字體大小: 正常 放大
不信 幼苗筆手 2014-3-1 13:19:25 灘主

馬上註冊,結交更多好友,享用更多功能,讓你輕鬆玩轉社區。

您需要 登錄 才可以下載或查看,沒有帳號?註冊

x


漫身


“人體是由脈管和液體組成的……當脈管和纖維既不太緊也不太松時,當液體的黏稠度恰到好處時,當它們的運動既不多也不少時,人就處於健康狀態;如果運動……過於迅猛,固體就會變硬,液體就會變濃;如果運動過於虛弱,纖維就會變松,血液就會變稠。”
-- M.Foucault,《臨床醫學的誕生,》



倘若你們還有機會遇見,已經是,另一個人了。

於是如今,我只會這樣說:謝謝你,原來你早已忘記,所有的速度了。

就像那年前,你遠遠的沉默著,在陽光中踟躕,踱步時見過的所有營亮光片,和陰影,尤其是樹,你們來到山間裡那所中學前的走道,右邊金屬絲網退至耳旁的距離,是如此的,給彼此間的樹影所淹沒,在那些散落在你們身上的陽光碎片中,你只記,那是髮,關於長長的陰影,而且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了,當你們離開所有樹影的交替,且離開得極為自然,像植物生長時寂靜無聲的速度,攀往那個海岸校園上打開的窗子,吹落的紙屑與葉,浮到海面上,那一艘一艘已然停止獵捕的漁船,上面那給秋日曬晾得極為乾爽的午後甲板,記憶裡浮掠而過的所有笑臉,與童年歲月,都可以如此,一筆一筆的,刻畫著,烘托成種種深淺不一而了無實感的板畫紋理。

#你還會記得,那間舖位開在你舊居附近的一個老中醫嗎? 那年,你的神經官能症狀嚴重得不能生活,除了睡眠時的呼吸,幾乎已感知不了生存的質感,其時看過所有老家附近的所有醫生都不得要領,而到這位老中醫,總是那樣的大口氣,總是那樣的一次一次重覆著:只因你用腦太過度了,肝鬱,心血不足,沒什麼的,沒什麼的,做人放鬆啲就好。沒什麼的……你還在唸書嗎?不要再唸了。然後一次,他如此言之鑿鑿的跟你說,你還是多來看我吧! 你沒什麼的,情緒病而已,沒什麼的,人哋或者,叫做神經衰弱,你沒法子的,還是多點來看他。然後,不除不疾的開出藥方,自己跟自己,苦笑一下。

突然有一刻,老中醫大義凜然的說:「哼!不要緊啦。你搵次嚟,跟我練氣功,很快就沒事。

然而好多好多次,你再沒聽過他這樣說。

直到另一次,除了藥方,他還從樻裡抽出一份手抄文書,字跡療療草草的,所謂口訣。

就像以後的好多次一樣,那一次,你掀起布廉,走出醫館,承受陽光如承受一個世紀的重量,你知道沿街直走,穿過花店、三家銀行分店、鐘錶行、麵家,無視那慵懶的貓兒,雜貨店的陰影,你走過一個陽台底下的速度,如記住一句偈語:「做人放鬆一點!」

那時候,世界仍舊清澄,街上還可以隨時臭到洗衣粉的氣味,那時候穿著校服走過的,仍舊是學生,你不識得任何一張臉孔的名字,但他們絕非手機號碼和狀態短語;那時候,你還會偶爾碰上舊同學,即使你們,永不再相認。

那時候,你說:「我已經走投無路了。」

在那路遙漫漫的島上街道,你依照著醫師的建議生活,甚至生活得比他所說的更為扭曲。你記得林生,他是你唸過的那所村校裡頭擔當實驗室助理員的那位大叔的兒子,林生比你足足小十歲,你認識他時,還在唸中學,就像你教會裡那些少年團契裡的小孩們,沒有憂傷,也沒有志氣,你每週都在那個養生健體班見過他,班裡除了你們,都是些四五十歲的大叔大嬸,他們一個運元樁,一站站上兩個鐘,你在海灘旁的涼亭見到他們,在球場的曾曾護土場上見到他們,你在那崖岸頂峰的怪石上見到他們,生活吸風飲露似的,你永遠都不懂得。

但林生,你很少見到他。他跟你一樣,只想逃離,跟你一樣,想要通過會考、升學。離開這沉澱著時間的島嶼,離開那不可開交的歲月,然後跟他分別。然後你終於要離開了,終於要離開半生以來可以依附著的所有物事,離開絕望換取而來的福分,像那些受盡世間劫難的神祗,隨著日暖的風、寒夜的窗台,一路追蹤著死亡的步伐。

於是那次當林生來到你家看漫畫,你跟他談到升學的選擇時,你一頁一頁的翻動著上面你已然忘卻的所有筆跡與構圖,然後拿起放大鏡,逐頁的說明著你曾在上面塗畫過的,那些關於畫風的分析筆記,林生似乎越更見得興高采烈了,就在你沉醉在那段不可复返的少年記憶中,林生拿起你母親那把剖魚的刀,極為便捷地,從你的項背刺下去,把你的脊骨上的肌朒從皮層剖開,然後把你的眼角膜、個腎臟、半截肝臟,把你心臟周圍的微血管,把你腦幹內的核心部分,逐一割去,而你的姿勢若定,你在那昏暈、視野混濁得無以辨清的世界裡失去一切反抗的欲望。

你體內所有的血朒質感將被徹底陶空,只剩一個無感的支架。林生把你搬到屋後的花園裡,把你栽種在那樣一棵老榕樹的位置。關於那棵老榕樹,你已經忘記,它層經一度消失的事實了。幾乎可說是一種自然的定律,那年你十歲,已經明白,祖母那個一直蹲坐在床頭上那黑白電視機前的腦袋將如何的一直退化。關於後來,你見證著你那個一直被綑在那棵老榕樹裡的祖母,在她死去以前,如何的一次一次,被自己的記憶走失。然而一次一次,她還是被護理員用一種安全、且富於技術性的職業治療用索帶綑著。
因為一株老榕樹與另一株老榕樹之間的距離,那樣的又相隔了十年。

那時你離開大學,一路沿正街走到西環警署,乘電車,到了中環舊街市附近另一條街的一家診所。到達時已經七時多了。那是林生正在診所外的小街等你,沒問候,更沒有所謂的眼神交流,你和他再一次,來到他辦公地點鄰街的這樣一間中醫診所,診所是他同事介紹的,醫師是個退休公務員,醉心醫道如耍玩一門技藝遊戲,好不多時,他都會想一些新的方法處理難治的病情,你還記得,在你已沒有再去那醫師處覆診的好久好久以後,有次你在一條淨白的街道旁在等著林生,摘去塞在耳邊的聽筒,見他喜茲茲的,跑過來說:」醫師又話,想到新既幫法醫你啦。」

而你亦只能,像以後的每一次一樣,只無可奈何的,一笑致之。

你已經發現,為甚麼終於,林生到了最後,亦只能一直的在海裡沉默著,一直聽你如此詞不達意的搖曳著,並以同樣的姿勢維繫了這麼多個年頭,就連最為充沛的善意與同情都必須消耗淨盡。你一個人,只你一個人,一間一間的跑上去問診,那一次一次的,對醫師的諾言有過的期盼與失望,那一次一次的忘記,關於大樓、地址、梯間的間隔與空氣…  關於你所擁有的,我那已然遺失了的所有身體感觸,就已經可以,僭伏在他已然消失的位置而慢慢離開──那開始沉寂的窗台,公園裡平整一片的陽光,夜裡海旁走過的一段路,家裡的貓兒、島上的星空、曾經心往神迷的,都一一落入黑夜裡宇宙深處的時間,一切一切,亦如別的一切一切,都是你那光感與聲頻無以回避的痛,你所恆久牽制的,無以逃避的時刻。

於是你只能執迷,必須用最為曲折的說法演繹信望,必須承諾,甚至如何的分析著,一種不存在的的拓樸學結構,一如破解天體奧義般,以一些更為玄虛的另類醫療論述去填補、解說、移置,並加以誤導,確信這是維繫那原初錯認,唯一的方式。而事實這都是最為實際的抵禦,唯有你是不信,以至於好奇,一個人的情感質量,持續地跟自己交付與償還──關於那些林生所知道的,死亡過程。
就像那次,你們在海濱的石灘上見過的,那些燃燒冥晌的人,他們抽搐的心,如何的纏結,如那些乾枯的根鬚,像那些,不明瞭的人在石灘上走過,像那些哭叫,海龍王噪悶的潮浪,像那條剖開身體分別用來填滿大地的魚,牠的內藏是如何的歷久不衰,牠的機理纖維纏結著的沈積岩,牠在呼呼海風裡抽搐著的鰓,一下一下的脈動如快將撕裂的神經,牠無法選擇,只能一直這樣的看著,牠的身體,如何的在年月裡腐壞下去。

幾乎是記憶的所有秘密。你指的那一具屍體,那從夜深海上打撈上來的,一具發脹了的屍體,那從法事後的第七天,西瓜落水以後,子時的清晨,未現的太陽多麼清澄,海風難得溫煦,當時你沒有問祖母,你甚麼都記錯了,為甚麼還可以記得這些?但祖母沒有答,祖母只重覆地描述著,那樣的一具屍體,直至你,已經不懂得,再害怕了,像他每次面對你時一樣,每次,面對你就像那次一樣──那打撈上來的屍體,放在二卜面上,那樣的溫柔,發脹如一泡腐爛的魚。

時間靜止著,無比珍惜,那關於你的,你所愛的,所缺失的,關於一個最親密的稱呼,那是海洋的眼淚,遠久的歷史,你必須承受的失明過程,無法看見,也許我意思是說,你一直就是如此,可恥和失語,每次祖母都是這樣把你留下來,如每一次,從海岸見到那些祭祀喪親旳人一樣若無其事,看著你的身體,從她的記憶裡一路消失。然後你將會那樣的緊張兮兮地回來,緊張奚奚地,跑到家附近的一間藥店,去問裡面的,一個面目不清的售貨員,問他們:「這樣的一個方劑,適合我用嗎?」 適合我用嗎?如此你,一家一家的叩問著,穿過這城市裡大大小小的街巷,一個人,在你祖母死去後的許多個年頭,再你失去所有可以陪同你的朋友以後,你搖著那枝非常礙眼的盲人用白杖,一個人,摸上那些工業大廈,那些商業樓宇,又或那些鄉鎮小區裡的單幢唐樓,你忘記住一切地圖以外的地域路徑,一個房間跟另一個房間之間的微妙銜接。正如最近的那一次向醫生尋求過的虐殺表演──他們同樣用力的扯著你的髮,同樣一巴巴的鑿在你頭蓋骨上,然後你啞著好痛好痛的,微弱呻吟,然後他們走了,然後留下你一個人在房間,光影混濁無辯,黑哄哄的疤痕已然燙上你的大腦皮層。

其實沒什麼,你只是失去一切悅目的安然,眼睛像一個大而無底的傷口覆蓋全身,像一層徹底撕開的膠膜,暴露的是骨肌與空氣,你的皮膚早就不管用了,水份都不管用了,一下一下的喘息,都只能是反射神經的抽搐反應,像那卡在魚鉤上不斷挣扎的魚鰓,上面跳動的閃光。而且永遠,只能是反射神經的抽搐反應。

就好比寶姨姨。你還記得寶姨姨嗎? 他是第一個,主動為你掃描書本,讓你看到第一本文學書籍的人,你那年十七歲,開始有不少朋友,但你再無法讀一本書了,而寶姨姨不忙,寶姨姨很愛主,寶姨姨唯一要忙的,就是回家,把機器插入腰間裝置了的管導,然後靜靜的等著,等著機器把水貫入他的肚子,肚子就會漸漸的長大了,漸漸的長大,就可以生下一個孩子,寶姨姨不愛任何男人,寶姨姨只愛主,主有名字,叫耶穌,耶穌送了機器給他,把水份,日日夜夜的注入他的肚子,然後肚子就一日一日的長大了,寶姨姨只愛耶穌,他希望可以為耶穌,也為主,從他那個脹得滿滿的肚子裡,生一個孩子。

但孩子有沒有出生,你就不知道了,你只記得,寶姨姨後來不再用機器了。

因為他的男人耶穌,送了他另一個肚子,而他亦再沒有替你掃描書本了,而你也不知道,為甚麼後來,寶姨姨死了,也許死亡也是他的男人耶穌送給他的,最後一份禮物,根本不可考證,你只從林生偶爾為你朗讀的教會通訊中得知,寶姨姨的男人,把生命,當作回饋他愛情的禮物,送了給他。我知道寶姨姨是幸福的,至少是比你幸福的人,即使你就連他的喪禮,因為殯儀場館的燈光太刺眼,而沒有出席。

而結果他們,都是這樣的紀念你,用上這樣的話為你禱告:「上帝會諒解你的,上帝會諒解你的──「因為我們,根本沒法感受得到你的痛苦。」因為根本沒法感受得到,你的一切申訴,都是永遠沒法完成的表述,那永遠不能追趕,不能覆蓋的弧線,一路的延伸下來,穿了年月和歷史,它將會落入的,另一個不可能的他鄉──一望無際之海,光頻漫漫,你如此渴望著,一種對徹底的、無質感的毀滅。

正如你,豈能認識過我,至少是,那最為支微末節的碰觸,身體、額角、臉龐,他人,皆如是醜惡。我知道你所習慣過的一切好奇,與愛護,抽身不下,像你一直所相信的老中醫,像寶姨姨深愛著的男人,像你的祖母曾在這小島的百年老榕樹裡靜止的身體,一切一切,皆不曾有信諾,不曾有祖先,那樣的火苗似的,暗昧眼神。你,根本不是我的過去,神明早就遠走他鄉了,沒有記憶,沒有族群,那管天際漫漫,唸過的經卷,就只有那樣一份偽托的經卷了,最後一次了,我還是最後一之的這樣回憶著。
那樣的一種生活,跟別樣的一種生活,本質上毫無分別,──

牠們都不存在了,歷史也不存在了,你可說是,跟我,再了無關係。

那時候,就連祖母都已經長大了,牠學會了人的語言,牠長大了,因為他的父母已經死了,那是人世間必須經受的過程,他已經完完整整的經受過了,此後,他再不用有懼怕海洋的必要了,不用有光明,也不用有晨昏,不用有清澄,也不用有混濁,世界自成他呼吸的強度,一字一句的,說過不完,牠在一百七十年前的島上出生,那鼻息是涼的,指間漫幻成水草的紋理,心臟蟄伏一隻老年旳螃蟹,成六芒星形,要不是我終於發現得到牠遺失的脊椎,你斷不會觸摸得到肚皮上那銀色的鱗片,牠緩緩的伸展著一條龐大的尾,擺動時如一隻獵豹般強橫而凶狠,我就不然會記得,他的姓氏,不然會記得,他以人形之身,少女之瞕瞳在那島岸街巷大叫大嚷時,你已經發現陽光的速度了。

於是,有這樣的一個夜晚,林生一個人,站在露台上。

我意思是說,那是林生一個人,又不只是是林生一個人,我意思是說,牠終於吞下那最後一塊從你身體上偷取而來的器官,然後擺開,那無以名狀的,那本屬於島際記憶的,一條史悠久的尾巴,跟我轉過身來,除了鱗光,我見不出任何內容,我意思是說,牠終於回到海裡了,那大概是,縱身一躍。我只一直知道,露台上那閃亮的六芒星擺設不動聲色,彷如一開始,牠就已經,不存在了。







我已投此作品一票
不信的名字本身非常吸引。不信甚麼?不信命,不信自己,不信別人,還是不信神。我無法讀懂甚麼是漫身。這是詩人的出手。謎語就是打開作品的鑰匙。詩人是故執的,寧可準確,卻不會傾向容易。這篇作品的好在於近乎偏執的凖確描述,誓要寫出心中的苦澀與卑微的慾望。好在連绵。在第四段,只用了一句,但有三十二個部分,才到句號。你可以説是一氣呵成,或者「死唔斷氣」。在最後一段情況相似,有三十一個部分。作者如此是為了加快速度還是增加張力就不可而知。主角沒有甚麼慾望,連生存的慾望也不強烈。關於身體上的痛,心靈上的痛,社交上的痛,描述得鉅細無遺,還有治病過程產生的痛,近乎是切膚之痛。至於林生,究竟是另一個現實生活的無奈,抑或是主角心底深處慾望的投射,請自行定義。主角的痛是漫身的,慘況在現今世代是遍地的。對於作者描述痛本身已幾乎完美,劇烈的痛淡淡然道出,如果勉強要對不信苛刻,就要求他寫些更輕鬆的文字,傷痛只可以從列縫邊滲出。
這些語調急促,死不斷氣的句式讀著讓人感受到一股壓抑就快爆炸似的,語言十分張狂,文字裏有濃厚的詩質。這種寫法令我想到駱以軍,不知說法是否準確,交流一下而已。
米米 發表於 2014-3-9 17:39
這些語調急促,死不斷氣的句式讀著讓人感受到一股壓抑就快爆炸似的,語言十分張狂,文字裏有濃厚的詩質。這 ...

謝謝留言,其實我這篇是有點在刻意臨模近輩台灣小說家童偉格先生的作品,他的《西北雨》讀來令我訝異,讓在香港成長的我想及有一種隱隱然的,屬於身體內在質感的世界一直難以好好地,讓它得以併發,甚或被描朮出來,當然我的野心往往總是不切實際的,而想望往往亦沒有良好的小說敘事功力去承受,為此甚覺遺堪。
發新帖
發表評論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帖 登錄 | 註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