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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 「嘉媛!」 「我在。」 回應我的,不是真正想要呼喚的嘉媛,而是另一位家桓。 「這……不是巴士嗎?」 我整個頭顱像沉於流沙中的枕在背後那軟綿枕頭上,感覺跟硬如木塊的巴士座椅舒服百倍的東西,是任何人都想沉浸於這種原始的舒適之中,但我卻想離開。 「交通意外,記得嗎?」 家桓祈禱般握著我的左手,腕上環著的紫玉手鐲仍然是一抹容易讓人接受的淡紫色澤。 我盯著猶如手銬、不鬆不緊地附在腕上的手鐲。 看到我茫然的眼神,家桓搖搖我的手:「你記得自己是誰?」 沒繫上鎖扣的手鐲沒碰撞出可怕的叮噹聲,只帶來那一貫的冰涼舒暢。 「我是黃穎詩,你是家桓。」 記得,所以才在開始的時候叫出「嘉媛」這名字。 「我叫嘉媛。」 長途巴士上,座位另一邊的一位女生這樣自我介紹說。 從五官外表上確實難以準確說出她的實際年齡,膚色是普通的亞洲女性、髮型是簡單的中長直髮,劉海梳到左臉一邊,在尚算標緻的臉上畫出一道斜線修飾了略嫌過寬的額角。 「你好,我叫穎詩。」 我擠出一個乾硬的笑容,而乾硬的原因大概是長途巴士旅程中缺乏優質睡眠和護膚程序所致。 「朋友呢?在哪裡會合?」嘉媛偏起頭對我說,右邊的頭髮隨動作而垂下,像她身後車窗前的塑料窗簾那樣。 陽光穿過簾子的纖維照在她的髮上,再穿過髮絲,疏落地形成一條條銀絲似的亮光。 「我一個人。」 脫口說出以後,才有過一剎那警覺到不應對陌生人坦白自己孤身一人在上路。 「我也是,但你看來不像是一個人啊。」 嘉媛說,提起手將臉旁的頭髮勾到耳後,無名指上一隻銀戒閃出比鑽石更耀眼的光芒。 家桓握在我的手指上:「戒指呢?走的時候不是都戴著?」 我怯了一下。 那時候我對嘉媛說自己一個人,而其實我並非一個人。在當時身處地方的另一端有著一個人在等我,而那人正是家桓。 他指上的一隻戒指跟我擁有的是同一樣的質料和同樣的設計款式,只是當時在踏上巴士前我已將它脫下,放進行李箱裡用左擺放梳洗用品等小雜物的暗袋裡。 將戒指放進去的時候,連紙巾之類的東西都沒用上來包裹一下,更莫說是找個擺放首飾用的絨布錦盒。 我直接將它塞進那可有可無的暗袋,戒指隔著黑色網層暗袋對我閃耀著一種不刺眼的銀光。 黯啞的,就像家桓在我的世界中已不是最耀眼的一個。 「可能是在意外中丟了。」我隨便推搪說句。 「這樣嗎?」家桓像保抱著初生動物的那樣將我的手捧在手心裡。 「丟失了也沒關係。」 家桓認真地:「你說我可以到那輛巴士上搜尋一下嗎?」 「不必要吧?......至少這玉鐲還在。」 似乎,我還想要掩飾著甚麼的。 手上的紫色玉鐲在醫院的白光管燈光下仍顯得漂亮,而聽說玉器必須靠佩戴者的靈氣來「養」,那為甚麼它會有著一種女嬰般的晶瑩光澤? 它……應該是像吸了香煙般困著一團複雜的煙霧在體內而顯得混濁的。 然而嘉媛在整理好頭髮之後對我說:「你的玉鐲跟你很相襯。」 我看了看腕上的玉鐲:「我?這不都是長者才會佩戴的東西?」 嘉媛縮起肩膊,也似是在舒展筋骨:「但那很像是你的東西。」 「我的?」 右手背托起左腕,一隻戴上多年的紫玉手鐲不鬆不緊地環在手上,頓時覺得這是扣在手上困擾多年的一隻手銬。 「已戴著很多年,可能……」 「聽說有些東西在陪伴已久之後都會變得跟主人很配,應該說是感染了那個人的一點氣息。」 嘉媛說過以後便轉臉往窗外看,手指撩起頸上的項鍊在把玩著。 貼在指頭上的一塊玉石,像顆吃過一會又吐出而變形扭曲的拖肥軟糖。 「這鏈墜也很像你。」 嘉媛回過頭:「是嗎?但我忘了是誰給我的,只肯定不是自己買來,還有因為戴著多年而越來越喜歡。」她看著鏈墜:「不特別名貴也不是漂亮精美,但卻喜愛,你也有這樣的東西嗎?」 我往前方看去。 長途巴士在高速公路上飛快行走,車輪強硬地輾過地上的大小石而帶來一些對巴士來說是微不足道的顛簸。 「你真記得所有事情?」家桓摸摸我的額,他的手仍是記憶中那雙已長大成人但卻保持如小孩皮膚般細軟的手。 「記得,這玉鐲是你給我親手戴上的。那時候我瘦,剛好戴得上,現在長胖了便除不下。」 「怎麼要除下?」 我搖頭:「說說而已。」 「你的話很奇怪,既然回來了便放下巴士上發生的事好了。」 「你要到哪裡去?」嘉媛不等我想想有甚麼是普通卻又值得被愛的東西。 「我……」我順著手上的玉鐲往指尖摸去,劃過沒有了戒指的指節。 「回家是吧?」嘉媛笑,直接又簡潔的笑容像極只會出現在外國旅遊特輯裡的燦爛陽光。 「是,這次要回去辦點事。」 「回家真好。」嘉媛半帶感慨。 「那麼……你呢?」我硬生生將「你也可以」這句可能不該說出口的話塞回咽喉裡。 「先遊玩一下,然後再到公司派憲的地方去工作。」 「到哪裡去玩?我也會到過那地方嗎?」 嘉媛摸摸豎立在下巴前的外套衣領:「不知道,要看航班時間表,哪個最快離開的便搭上那班機。所以先穿起厚外衣,要是到達的地方跟這裡不一樣立即脫去外衣便可以。」 「不麻煩?」 「從小已習慣是這樣。」 「嗯,我認識的一個人也是這種做法。」 從身旁家桓的衣著上,我總不能看得出當下的季節,因他只穿屬於夏季的單薄衣服,要是天氣冷了便添加不同厚度的外衣,所以我不明確知道我躺在背後這張象牙白色的病床上已多久。 「我在這裡多久了?」 家桓看了看隨意地擺放在床緣的一件灰藍棉線外衣:「兩個月左右。」 醒來剛好是春季的開始,但在我的角度來說,距離上次清醒的時間只是一眨眼的光景。 我是在跟嘉媛於巴士上閒聊,然後遇上交通意外,我撞到前方的椅背後胸口痛了一下。 睜開眼睛之後,我已從冬季來到初春,身邊人由才剛認識的嘉媛換上一直在相處著的家桓。 「已渡過了這麼一段長時間。」我喃喃自語著。 「我不覺得。」家桓說。 「這段日子……」 嘉媛將手從衣領上放下:「這段日子裡,一個像我這樣的人也沒遇上過,都是喜歡在不同的季節裡穿上合適的衣服,有機會的話介紹這人給我認識?」 「我想不可能了。」我握著緊貼在腕上的手鐲。 「嗯?」 嘉媛好像發出過這麼一聲如汽車機健運作時的小聲音,但我更注意的是她眉頭上輕輕的一下拉緊,似是料到了我要說出的不幸。 「那位是我丈夫,而這次回去是要辦離婚。」 「對不起。」 嘉媛輕聲說出,慢慢將頭靠到旁邊的車窗玻璃上。 ……………………………………… 我將頭靠在車窗玻璃上。 家桓的駕駛技術很好,車子行駛穩定如行走在溜冰場上。 「現在會害怕汽車嗎?」家桓問。 「怎可能?」 「要是速度太快的話呢?」 「沒問題,你的車一直開很快。」 窩在車子裡看外面的風景,每件東西都是模糊的一片,像染了各種複雜色彩的流水在身邊湍急流過。 我伸手摸在玻璃窗上。 「是時常乘搭這類型長途巴士到不同地方去嗎?」我換了個大概是關於旅遊的話題。 「算是吧,但這東西只用過一次以後便會變得熟悉、熟悉得好像乘搭過千次以上。」嘉媛將頭從玻璃窗上移開,也許是因為巴士的顛簸會令人不適。 「丈夫車子開很快,總能將車程縮短,所以我怕習慣不了這趟車程。」 嘉媛提起精神:「我陪你聊聊天就可以,有人陪伴著說話,時間便過得快。」 但怎麼我總覺得伴在家桓身邊的時候,時間卻變得越來越慢,納悶得似是在梅雨天悶熱的氣溫下慢跑。 我看著家桓在駕車,不自覺對於這種「理所當然地盡可能不要打擾對方」的時間嚮往起來。 而他也好像在享受著這種時光。 我們都在同一個狹小的空間裡生存著,但互相無視對方的存在。擴展至都市,我們都無視著身邊不停在來來往往的人群,各人面孔就像失焦的相片般模糊,可能走上幾步,便會將曾經擦身而過的人忘得一乾二淨。 「可以告訴我你的工作是甚麼嗎?」我也提起精神來,想跟身旁這位絕大機會在分別以後便不會重遇的嘉媛作出多一點了解。 「服裝設計。」嘉媛說,親切熱情的聲調絕不像印象中那種冷酷的設計師。 我稱讚說:「很酷的工作。」 「你呢?」 「最近是來這裡學習廚藝的。」 「很好啊,很羨慕能煮出好吃的東西的人。那麼,他呢?」 或許嘉媛也抱持著一種不可能會跟我再見,而說出這類會令人尷尬但卻內心好奇的問題。 「樂團的人。」 「哪一類?」 「鋼琴。」 嘉媛點點頭:「這才是比我們倆都更酷的職業呢。」 踏入家門便能看見他的鋼琴像一頭安靜的寵物坐在房子的一角,像在窗子旁觀望、也似在守候。 打開家門時,抹上一身黑色油漆的鋼琴反映出我和家桓拉長成外星人般古怪滑稽的身影,反光位置就如奇異小獸睜著無數隻眼睛,默不作聲地,靜觀我和他的動靜。 當我在鋼琴小獸身前經過時,它給我的印象竟像同品種但換了另一頭的小獸般讓我感覺陌生。 我望向家桓:「鋼琴好像有甚麼不同似的。」 「沒有啊。」 他淡淡然說著,然後在房子裡開始一個普通人回家以後會做的小事。 我望著鋼琴,它也靜默不動的面對著我。依舊是只有在家桓接近時才會發出聲響,而對於我的存在,可能在它的角度是一座會走動的人像雕塑而已。 「怎麼了?」 我察覺到家桓在我背後停下動作,在我的背後發問。 大概正在想像我是否因為交通意外而有所失常。 「沒甚麼,可以碰碰它嗎?」 「可以。」 家桓在我身旁走過並拉起我的手,一同坐到鋼琴前。 他按下琴鍵,鋼琴發出一種看起來遠比它洪厚的聲音。 該怎麼說? 鋼琴巨大陰沉地座落在我面前,但它給予我的感覺是年幼如剛會行走的小孩,而非能唱出滄桑小調的歌女。 「你會彈奏嗎?」嘉媛問。 我搖搖頭:「甚麼樣的樂器都不會。」 「唔……」 嘉媛在巴士的搖晃中輕微擺動著頭顱。 我問:「怎麼……了?」 「我在想,曾經聽說過,兩個不同的世界結合在一起便是個更為完整的世界。近似的人、近似的口味,店舖裡只存放相似的衣服、我只畫相似的圖。」 「對此他好像幫不上忙。」 「甚麼意思?」 「他很少買衣服。」 嘉媛一笑,像服裝店裡的客人挑選過服飾以後,店員一一將未被選中的東西重新掛上時不自覺露出的微笑。 聽過家桓的琴聲以後,我回到房間。 打開衣櫃想要拿出一件衣服時,看到櫃子靠左邊屬於家桓的衣服。 我伸出手像彈奏豎琴般在他的衣服上輕輕掃了一下。 離開這地方將近兩年,他理所當然地添上了幾件新衣。 或許這些都在我過去於路上或雜誌等其他渠道見過的款式,但如此近距離接觸到,而且都帶有屬於家桓氣息的,這些都是第一次。 「帶回來的東西放在這裡。」家桓在我背後說。 我回頭,看見一件撞毀得不算嚴重的行李箱放在床邊的角落裡,上面放著一個來自服裝店的紙袋是我未見過的,可能衣櫃裡新添置的衣服就是來自這間店。 「我替你收拾好了,但箱子不懂怎麼處理。不算太壞、還可以用,但你還想要嗎?」 我轉身背對著家桓從櫃子拿出衣物:「先留著吧!」 「可以看看你是設計一些怎樣的衣服嗎?」我問嘉媛。 嘉媛低頭從隨身的手提袋裡翻起來。 看著她像個忙於在出門前檢查有否遺忘了甚麼的孩子時,我說:「沒找到也不要緊。」 「不,有的……看這個吧!」 看來她是找不到預備要給我看的,倒是拿出了錢包,打開讓我看夾在裡面的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嘉媛跟一位與她年齡相約的男子的合照,身上的衣服是甚麼我卻沒怎麼在意,目光注意到的只是他們臉上的表情。 「男朋友?」 嘉媛:「弟弟,長相不太相似吧?」 放眼望向家裡的東西,所有擺設跟我離開的時候都一樣。包括電視櫃上的一些合照,仍然是放著那年的婚紗照。 那時候我在想,是否應該每年也換換放著的擺設或相片,好讓一個不可能時常更換的居住地能給予居住的人一點新意才不會悶。 結果,這批相片一放就放上這麼一段長時間,而我亦竟在未對居住地產生不滿之前已對身邊人不滿起來了。 「晚上有工作,你會來嗎?」家桓在房子一角收拾著東西。 搬往這裡的時候,我將正門左邊的空間闢出一角用作擺放他工作用的東西,例如是除了有關鋼琴的東西以外,另一件會用到的樂器。 「穎詩?」 我回過神來:「好啊。」 然後返回房間更換適合的衣服。 過往當然也有過跟隨家桓到表演場地看他工作的經驗,也許由於那時候連繫著我們的是一份比演奏會更為尊貴高雅的愛情,所以無論我懂不懂也好,只要是跟他在一起無論是到哪裡去、重覆聽著怎麼樣的聲音也好,我都覺得是一種享受。 「覺得怎麼樣?」嘉媛收起錢包:「可惜在這裡沒可能嚐到你烹調的食物。」 「我有照片可以給你看。」 嘉媛別過臉去往車窗外看:「在這裡看到只會覺得越看越餓。」 我不期然模仿起當日嘉媛的坐姿,雙手貼在身體兩旁支撐著,遙望著後台休息室的入口。 家桓給我一本休閒雜誌:「要看嗎?」 我接過雜誌,封面是一抹清新的草綠色。 「在這裡等我,結束以後到外面逛逛,吃點東西才回家好嗎?」 「家裡有吃的東西嗎?」 「有啊。」 「我想在家裡吃。」 「你的廚藝這麼好,當你身邊的人必定幸福。」嘉媛背靠座位,緊緊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