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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 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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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光
  夜裏,這裏總是比較冷。即使與秋冬還有一段距離,太陽落西,黑夜來臨,温度在這裏自然急跌。住在小島上的老漁夫習慣了,說那是因為海,指著西邊盡頭的海平線,已經成了黑暗部分的海洋徐徐吞下太陽的餘光。來了這裏兩年多,他還不能像老漁夫般的視温度急跌的夜晚為常。在夏夜他也穿上厚襯衫和長褲子睡覺,雖然到了早上,一身汗濕的起床。
  海浪聲無休無止的,有時候與同樣無休無止的寂靜融為一體。有時候海浪聲和寂靜各自分開成為兩種不同的噪音。這裏接近海邊,他不得躲避那海浪聲和寂靜。海浪聲與寂靜融為一體時,他會像忘記自己正在呼吸似的忘記了聲音,讓聲音靜靜活動於他的血液裏,全無存在感的存在著。但當海浪聲和寂靜各自分開時,他身處於無處躲避的噪音裏,噪音的符號填滿他的腦袋,讓他整夜難以入睡。這幾天海浪聲和寂靜各自分開在半夜裏發生,它們形成怪異的浪潮灌進他的腦裏,從快要被淹死,掙扎要透一口氣的邊緣,他醒過來。厚襯衫黏著他的背,微冷的汗水涼溲溲的蒸發。
  望向窗外,燈塔的運作如常,向著海的方向照放出强至遙遠船隻上的人也能看見的光芒。他房間的物件沾上那餘光,它們的輪廓在黑暗中約隠約現。
  海浪聲再次與無休無止的寂靜融為一體,單調無味的,被遺忘於黑夜裏。
  他細細追隨著燈塔光映照下隠隠約約的海岸線看過去,由鋪著柔軟細沙的這邊海岸到黑色岩石林立的那邊海岸。白天,可以清楚分辨出兩邊的海岸。一整條分成兩邊的海岸線,一邊黑,一邊白。夜裏,現在,全是黑的。潮漲的海水收窄了沙灘。
  岩石灘那邊,靠近小島上唯一一座山的山腰,就是燈塔的所在地。而山腳,連接住黑沙灘的地方,大概是岩石的出處—一個生在山腳的大岩洞。無法知道到底岩洞有多大,但依它洞口的長濶來看,很大。洞口像有牙齒,有門牙擋住,巨大門一般的平滑岩石不讓人走進去。站在洞口的他感覺著寒寒森森的風由內裏吹出來,風在洞口的空間迴迴盪盪,似不擅於吹口哨的人努力發出的風穿過狹縫的聲音,組成奇怪的語言。他的毛管直竪。
  今夜綠光依舊在岩洞口出現。
  連續幾晚,他在半夜醒來,發現岩洞入口的地方照亮著一點綠光。
  第一次看見綠光。他換掉汗濕了的衣服,再也睡不了,依在窗前的桌櫃,聽午夜廣播節目。在這小島收到的信號永遠不清,節目主持人的聲音擦得模糊。燈塔的運作正常,天氣晴朗。等待著再有睡意,岩洞口那邊照亮起了綠色的燈光。像某人在夜裏走到洞口,然後打亮了綠色燈光作明照似的自然。接著,那燈光一直在那裏一動也不動的。也許打燈的人也一動也不動的站立著,靜靜的。
  想知道打燈的人要做甚麼。他一直看著那綠色光芒。
  一動也不動。靜靜的。
  然後,不知道甚麼時候。眼前的綠色燈光暗淡了,累了,青綠的光變成了傾向淡黄。淡黄更暗淡,光要死去了,一點一點的消失於黎明將致的黑暗中。那裏沒有人了。
  幾晚來,他半夜醒來觀察著那岩洞口的綠光出現和消失。
  「先生,你最好還是不要理會那光。」老漁夫放下正在縫補的漁網對他說。「最好也不要到那裏去。」
  海風呼呼吹過耳邊,他看著老漁夫。原來老漁夫也知道那光的事。
  老漁夫從口袋中拿出香煙,背轉擋著風,打著了火機的火。煙隨即混入風中,隨即飄散。他準備聽老漁夫說故事,由本來蹲著的姿態,改為坐在老漁夫身旁的挷纜栓上。
  「幾年前有人知道了綠光的事,走了進洞裏過夜,搞出了麻煩。」老漁夫呼出一口煙。「希望你不要也夜晚發傻走進去洞裏。」
  這大概是老漁夫的幽默。他不為意的笑了笑。
  「真的。」老漁夫强調。
  「那裏有人魚。」在旁縫補著漁網的老漁夫妻子笑著插進話來。
  「雖然傳說是這樣,但我不相信有人魚。」老漁夫說。「因為我走過入洞裏。」
  老漁夫妻子笑著搖搖頭。
  「岩洞外看不到的,但其實內裏,那些擋著洞口的大石後面是一個大水池。那時候我只有八歲,從那石縫間很容易就可以鑽進去。現在比較難一點。」老漁夫拍一下自己的肚子。「那水池又大又濶,差不多佔滿了整個岩洞的空間。內裏沒有透光的地方,但我可以看得清楚內裏的每一塊石頭的位置。很奇怪吧。水裏有一群光游來游去,慢慢的聚來聚去,它們時而强烈,時而微弱,移動到哪裏就照亮哪裏。」
  「是人魚?」他感到難以置信,但還是問出了口。
  老漁夫笑了起來,彷彿他的反應正是預期想到的樣子。
  他自己也笑了。
  「那是一群會發白光的小魚。很奇妙的魚。我掉石頭到水裏去,牠們慢慢散開,然後不久又會再聚在一起,當沒事發生似的。無論我掉多了次石頭進去都一樣。於是我伸手進水裏去。竟然很容易就捉到牠們了。牠們和順的躺在我的手上,沒有一點掙扎的意圖。我把牠們放回水裏,又變回原來的悠閒樣子。」
  「有機會我也想看看這樣的魚。」他說,想像著。
  「我捉了一條走出岩洞。一路走下黑沙灘那邊。赤著腳。踩在那些岩石上哦。那魚一直在手裏呢。那魚一直在手裏。冰冰的。但走到白沙灘那邊時,我看到我手裏拿著的已經不是魚了。非常非常奇怪呢。魚消失了。」老漁夫伸出手,看著手心。
  「我告訴父親這事。打我。那種一開四劈成有角的柴。一點也不留情。」
  「那人後來...」他提及。
  「誰﹖」老漁夫似乎忘記了。「哦。那個自以為膽子很大的傢伙。」
  「怪可憐的。他後來瘋了。」老漁夫妻子搖頭說。
  「不知道他看見了甚麼東西。那些小魚沒可能嚇得他那樣。」
  「肯定是人魚。」老漁夫妻子說。神情堅定。
  風大的日子,他每天到燈塔去檢查。隨身帶著工具箱,走上舊式的旋轉梯,上到燈塔頂,安放著巨大燈頭的玻璃室。
  看向海外,可以知道外面的風正粗暴地撕裂著雲層。雲層厚厚的壓在海的上空滾動著,有時候下起小雨,有時候下起大雨,遙遠海面上偶爾航行駛過的船隻似半透明的幽靈。他可以背靠著燈坐著大半天,只看著外面的天和海和雨。思想放空,像貓一樣,為背後燈帶來的温暖和乾燥而感到滿足。偶爾他甚至會帶飯盒來,一直待到天黑,看海和天空越來越分不清楚,都變成黑暗了,海面上,只能憑著點點星似的光來分別經過的船隻。
  他披上風衣,然後披上雨衣,帶著工具箱走下那舊式旋轉梯。
  他答應今天會到老漁夫的家。老漁夫家的電燈壞了,似乎是線路出現了問題,換上了新的燈泡也沒有用處。老漁夫會以午飯來作酬勞。他決定今天不待在燈塔上。
  天色昏暗,已經下起雨來,而且看來越下越大。風把雨衣吹得一邊緊貼著身,花草被風吹雨打越來越躁動不安,沙沙,沙沙的亂叫著,掙扎著,欲擺脫這人煙稀少小島上的孤寂似的。他得要加速腳步。以他的經驗,這裏一下大雨,路邊出現小水流,就很可能會發生大型小型的山泥傾瀉。
  可是,他走得再快,還快不過大雨的來臨。雨打在身上,他甚至可以感受著它們的重量。倒下來的水。
  一道帶著山泥的水流,流下坡度,流過他走過的路邊。
  他躲到山腳的小路,那條通往岩洞的道路。岩牆擋住了風,擋住了雨。
  這樣的雨,不知道甚麼時候會完結。天色很暗沉。天空在雲後隆隆裂開的聲音沒完沒了。
  較近岩洞的岸邊比其他地方都要平靜,浪如平時一樣細細打向岩石,雨落到去一段距離遠的地方。岩牆保護下的世界以外,風景被雨箭刮得模糊一片,灰灰朦朦,他僅能辨認出黑沙灘和白沙灘的分界線。他所居住的近碼頭的小屋幾乎融入了迷濛的風景裏。他看著,看著,覺得與外面的聲音隔了一層。
  沿路牡蠣殼碎片在黑色岩石的映襯下白得像白色的碎瓷片,一堆一堆的在路邊。
  雖然小島上的人不會走進岩洞裏去,但他們還是偶爾會到這條路,走下這裏海邊的岩石群採牡蠣或青口。有時候他看見他們提著一大桶子的牡蠣和青口上來,即場開殼生吃。他們敢這樣吃。勸他試一下。他只管搖頭。
  去年的秋天,他們說這裏長的牡蠣特別多。全島共六個漁民都來到這裏採牡蠣,還邀請了他。他們只穿著人字膠拖鞋,以靈活奇怪的步姿,一步一步,手腳並用的走到岩石群上危立著。他們從長成一串串的牡蠣堆裏把牡蠣一隻隻的採下來,傳送著,交到他的手上,再由他放到路邊的桶子裏。一個下午,他們的桶子都裝滿。
  老漁夫說這路是在燈塔興建的時候建成方便用作運送建築材料的,燈塔未出現前,人們要從白沙灘走到去黑沙灘,那裏開始的石群更尖更高,他們還是一樣的爬過去採牡蠣。
  岩洞口跟那天一樣的吹出寒森森怪冷的風,迴盪著怪風聲於洞口。天色太暗,他連洞口擋著岩石也看不見,變得很深似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掉。他放下工具箱,打開,拿出一支手電筒,推開了開闢,搖向洞裏面,柔和的小光圈貼伏在平滑的岩石上,確定那岩石依然擋著洞口。
  光,大部分被黑暗所吞噬,除了那小光圈外,甚麼也看不見。他移動手電筒,讓光圈探索著。岩石擋在距離洞口四尺左右的內裏,高高的由洞頂延至地下,像閘門的樣子,把洞穴「關起來」。洞的頂部懸垂著大大小小的尖石,有些尖石很長,落到洞邊,以甚麼原理,跟洞邊的石頭結合起來。地面的岩石起起落落,但碎小的石頭不多。所有岩石都是黑黑的,卻又反射出一種微微油亮的光。沒有一般洞穴住著的小動物的痕跡。蝙蝠糞,蜘蛛網,完全沒有。
  也許是因為洞穴裏的温度對於那些小動物來說過於寒冷。風冷冷的,從岩石的兩邊吹出來,聲音反而微弱了,某人深睡後長長的呼氣。完全跟在洞外聽到的不同的聲音。
  他轉身向洞外觀看,即使雨使他無清楚看見他居住的小屋,他還能確定小屋的位置。綠光大概就是在這個位置發出來。他把手電筒的光圈移到岩石的中心位,跟他一樣高,目測著可能綠光與小屋連成的一條傳遞線。
  風從岩石的兩邊吹出來。他走往岩石的一邊,果然找到了一道裂縫。裂縫有一米高左右,僅足夠一個身材中等的成年人側身的濶度。真的是只有小孩才能輕鬆通過的大小尺寸。
  他把雨衣脫掉。分開腳的蹲下身子,側著身,試著通過那裂縫。頭部頂到了石頭。他改為先側身鑽頭進去,再鑽進身子。岩石都幾乎貼著他的身體。
  手電筒的作用在這裏減了一大半。小光圈的光只能清楚游走於他兩尺範圍以內的地方,再遠一點,他只能看到物的輪廓,再遠一點,他更只能憑著感覺辨別出物的形狀。岩洞的黑暗像無盡的,光照射出來的幾乎也全是黑暗。他的一舉一動都形成了久久不滅的迴音。洞穴也許真的很大。
  他小心奕奕的向前走著。
  這裏並不像老漁夫所說的有游走的光。是發光的魚沉入了水底吧?
  他走著,大約距離入口八步的地方,發現了突然陷了下去的地方。沿著陷下去的位置,移動著手電筒,那裏形成一種圓滑兜形似的地貌一直深下去,往洞的中心處,深下去又是其他圓滑兜形的構造。是一個異常巨大的窪。沒有水。這個是老漁夫小時候見過的水池嗎?
  如果掉了下去,一定很難上回來。他心想。
  他聽到微弱的水滴聲。
  他沿著那窪位邊沿走著,他的腳步聲一直迴響。
  他走路的沙沙聲和某處水滴落石頭的聲響充滿了洞穴。或許是現在的他對聲音特別提高警覺,聲音都在他的耳朵裏擴大,在他的心裏覺得複雜,他尋找著其他可能性。可能的其他聲音。聲音沒有多沒有少。沙沙...嘀嘀...嗒嗒......
  不能說窪比想像中的大,而是洞穴比想像中的大。由那邊走到來這邊,走了大約二十多步,手電筒的光已經完全無法到達那邊去了。
  在這裏,他發現了鋪上了薄薄塵埃的野營睡袋亂成一團的堆在地上,沾著黑污漬的餐具,一個舊款式的手提電話,幾個外層包裝紙褪掉顏色的罐頭,樽裝水未開過但膠樽已經帶點殘舊。還有一盞外國牌子照光力强的手提式電燈。是老漁夫提及過,那個曾經在這裏過夜的人留下的吧。
  把手電筒的光移到燈之上,他摸索著手提燈,尋找那扭動型的開關制。只是想試一下。可能那人一直開著燈,匆匆離開。不過是試一試。
  那人竟然關了燈才離開。
  燈於啪的一下發出强烈的銀白光,黑暗刹那往洞穴裏處急退躲避,幾乎退到窪的後面去。現在他可以分辨出他進入到來的地方。窪確是非常的大,差不多佔滿了整個洞穴的空間。
  然而,雖然手提燈的强光照亮了大半個洞穴,光還是無法更深入探進洞的更裏處。黑暗的洞裏處只有一片單一層次色調的黑暗,最黑最黑的,別無其他。
  可以通往山裏吧。他心想。
  燈光造出了他的影子,放大投在洞壁上。他在燈前擺擺手,影子有它的生命,光也有了它的生命。這銀白的光强度足夠在這裏,讓身處在小屋那邊的他看見。可是他所看見的不是銀白的光。是寂寂幽幽的綠光,像某人在等待著甚麼的,發出信號似的光芒。
  雨小下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飯的時間。
  老漁夫的妻子為他翻熱涼掉的飯菜。他一邊修理老舊的電線,一邊嗅著新鮮蝦子和魚的氣味,像把濕冷的下午温暖起來。
  他吃著蝦子。倆老談起他們的兒子快要結婚。
  外面又下起大雨。
  夜裏,風終於有點停下來。雨卻仍然下著。雨掉落於四周黑暗的景物上,發出冰冷顫抖似的聲音。燈塔的運作正常。他坐在窗前,兩手托著後腦勺,兩腳放於床上,聽著收音機播放著時下的流行歌。在小島收音機只能收到微弱的信號。聲音不清不楚,沒有形,沒有方向。
  當那幽幽的綠光守約似的出現時。他拿起手電筒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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