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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陳智德:失語的孤高:徐訏來港初期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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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眼 熟練筆手 2009-8-24 16:08:12 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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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語的孤高:徐訏來港初期小說
陳智德

一九五零年春,徐訏從上海來港,據說他是從陸路,經廣州乘九廣鐵路來港的;當他步出九龍火車總站的一刻,他大概未能想像到,他會在這土地終老,這其實也是無數時代轉折中的流離者的共同命運,然而在這集體的共同當中,徐訏未能預想的更特殊命運,是他將會在香港寫出比內地時期數量更多、內容也更深沉的詩和小說。



徐訏一九五零年來港之初一度寄住在朋友家中,這段時期他未有正式的工作,主要靠稿費維持生活,五零至五一年間,先後在《星島晚報》及《星島日報》發表《期待曲》、《鳥語》、《筆名》、《爐火》、《結局》、《有后》、《百靈樹》、《星期日》、《秘密》等多篇小說,大部份是在香港所寫。徐訏曾提及四七、四八年他在上海時,星島報社已託人向他約稿,但他因事忙未有供稿。徐訏五零年來港後開始於星島發表作品,六月起在《星島晚報》連載的《期待曲》,相信是最早一篇,本是徐訏在內地寫成的作品,緊接發表的《爐火》具過渡意義,稿件開筆於上海,最後在香港完成,小說在《星島晚報》連載時,至結尾,徐訏署寫作日期為「1950.6.7,夜3時於香港」,及後,《爐火》於一九五二年出版單行本時,篇末寫作日期刪去,增入一篇〈後記〉,談及《爐火》由上海開筆至香港脫稿的過程:「大概先在上海,後來因為一直患目疾,生活得不安,就擱了下來。此後在轟炸中的寧波,在騷動中的鄉村,最後在香港,直到一九五零年六月八日晨三時方才脫稿。」

從開筆至終篇,《爐火》的寫作本身就是一個離亂的故事,離亂更始於重慶時期,徐訏在〈後記〉篇末提及《爐火》的故事輪廓,在重慶時已有腹稿,當時曾向一位朋友講述過:「我還把這輪廓同E.T.在重慶的心心茶座上講過,現在想起來,E.T.當是第一個聽我講這個故事輪廓的人,所以我謹以這本書紀念E.T.。」《爐火》講述一位畫家追尋純境和愛的故事,這篇構思腹稿於重慶、開筆於上海、終篇於香港的故事,是如何結束的?畫家最終把愛人的畫像投進火爐,然後把其他畫作投進火中,再把已燃著的畫幅拋到屋內其他畫堆上:「他癡望著火蔓延著,煙捲著,一跳一跳的都變成了火光,變成光明。光明在他的前面,光明蔓延到他的身後;光明蔓延到他的腳下,光明蔓延到他的頭上,世界浴在光明裡。」那自毀、憤怒,幻作美麗、超越,離亂摧毀了純境,《爐火》那近乎絕望、自棄而又意境高絕的終筆,也許仍不及徐訏在〈後記〉中的一語:我還把這輪廓同E.T.在重慶的心心茶座上講過……



徐訏來港之初在《星島晚報》及《星島日報》發表最多小說,及後在《星島週報》、《今日世界》、《祖國週刊》和《文藝新潮》等發表小說和詩,包括長篇連載《江湖行》。《期待曲》和《爐火》的故事場景都在內地,其後徐訏在香港所寫的作品中,香港場景也很快進入了作品,而且香港不單作為景觀,也附帶更多由經驗斷裂而引發的感傷,在《鳥語》和《過客》等篇的南來者角色眼中,香港不單是一塊異質的土地,也是一片理想的墓場、一切失意的觸媒。
《鳥語》的主角是一位患上精神衰弱的詩人,也是小說的敘事者,故事開篇講述他到鄉村養病,遇上似懂鳥語的少女,少女的行事被詩人外祖母稱為「白癡」(從今天看應屬輕度弱智),詩人一度想向她講授書本知識,但不成功,少女的溝通、感悟和智慧來自大自然,詩人最終放棄既定的啟蒙模式,也等於接受也轉換另一種溝通語言,由是詩人與少女開始接近,而與外界益發疏離。
小說中段寫少女與林中雀鳥溝通時,寫得最為流麗動人,那「鳥語」也寄託著一種失落了的感知、失落了的語言、文化素質和理想,而本為創造語言的詩人反而患上「失語」,詩人在向少女試圖啟蒙的過程中,透過那「鳥語」而得以自我開悟,而真正接近了詩。在這部份,《鳥語》引申出有關詩歌、語言和溝通的思考,但小說在臨近結束時還有更深沉的指向,與香港有關,詩人最終再次失語,原因卻是「流落在香港」,故鄉音訊斷絕,少女失去聯絡,小說的結尾以詩人收到由內地郵寄而來的《金剛經》,呼應開篇的敘述,凸顯那從當下角度開展的回憶,小說的意義在當下戛然而止,敘述者帶著罪咎感和懺悔回望那失落了的感知,以流落香港作為永久的失語癥狀,當下的一切對敘述者來說,特別香港的現實,再無法賦予任何意義,除了流落、斷裂和以賣文的形式販賣自己,那絕望的悲劇感,已甚於一切個人離合。
五十年代一輩的南來作家,不認同香港實屬正常而普遍,值得思考的是,在徐訏的詩和小說裡,香港不單作為否定的符號,也在徐訏漫長的香港創作歷程中,作為一種文化轉折的符號,一種堅守而不願割棄的上海、內地文化氣質,與香港性的衝撞,是其香港時期作品在傳奇式的故事以外,最可堪思索的觀念。



徐訏早年在北大哲學系畢業後再研讀心理學,他的小說也善於刻劃心理,在其五十年代的小說中,香港更作為人物心理轉變的場所。一九五八年的《過客》以周企正與王逸心的友誼為主軸,二人在上海時因修習音樂而結為好友,後來局勢變化,周企正於一九四九年舉家到港,王逸心仍留上海,經歷「三反五反」,終於申請來港,先寄住在周企正家中,然而昔日健談、才情橫溢的王逸心,無論在容顏和心理方面都已判若兩人,失去對音樂和人情的感應,整天留在周企正家中,被形容為「幽靈」,使周企正夫婦特別周的妻子難以理解。
周企正對昔日好友的期望完全落空,對他的幽閉慢慢感到厭煩,直至小說結束前幾段,逸心突然回復正常,突然認清自己是從上海來港,而上海的一切,包括昔日美好的婚姻亦已終結,他的表現猶如一種再突變,因認清一切而回復「正常」:「我是王逸心,你認識我麼?我到了香港,我不會回去了……」他拿起小提琴,重新回復琴技,周企正與王逸心回復真正友誼的交談,但在音樂聲中,小說筆鋒一轉,王逸心掉下酒杯,突然猝死:「第二天,逸心就火葬了,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來與怎麼去的。」
〈過客〉中的香港作為過渡的時空,身處其間的「上海人」也處於過渡的狀態,王逸心來港後的表現,表面上似乎是難以適應新生活和新文化,因拒絕溝通和接受外界而被視為不正常,然而在適應與否這一般「新移民」常見的問題以外,整篇小說更核心的思考還是以王逸心到香港後在企正家的「反常」表現,凸出一個「畸零者」的形象,不被眾人接納,卻有更深沉的內在,由此再凸顯那未香港化的上海性的孤高和境界。從這世界的正常角度看,也許王逸心仍必須認清斷裂的處境,接受新的改變,就像周企正一樣;然而作者安排他回復「正常」後突然猝死,他的上海性及其孤高和境界也因而得以保存。接受和適應沒錯是世界的主流,但不是生命的必然,〈過客〉正述說一個拒絕接受和適應而得以保存理念的故事。對〈過客〉中的王逸心,這世界或許會給予一點同情或荒謬的自以為是「輔導」,而我必寄以最大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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