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關夢南

過海巴士上遇到 F , 我坐在上層靠梯口的位置 , 他一上來我就看到他 , 幾十年無變 , 穿素色的外衣 , 肩上掛一個書包 , 五十多歲 , 像他這樣的年紀 , 那一個不把自己打扮成七十後 , 但他 , 還是讓白髮全部長了出來 , 眼鏡粗膠框 , 不錯 , 是有點書卷氣 ,但卻予人一點蒼桑的感覺 .

他站在梯口四處張望 , 下班時間 , 巴士像罐頭塞得滿滿的 . 我拍了他一下 , 他方驚訝怎麽會在這裏相遇 , 談不了幾句 , 他大概看到有零星的座位 , 就也拍了拍我的肩膊說 , 一會兒找我說話 , 就向後面走去 . 在顛簸的巴土上我想 , 甚麼地方下車較好呢？下午茶已過 , 飲啤酒又不是那種時間 , 還是由他來决定好了 .

詩友中 , F對我的影響不少 , 他是屬於畏友的一種 . 他讀書多 , 通西學 , 想得透 , 無論說甚麼 , 總有一種時代批判的意識 , 不與世俗合流 . 他又樂於幫人 , 我早期失業 , 他介紹我在快報寫一個專欄 , 每天80元 , 解决生活之餘 , 還獲得一個打磨文字的機會 , 可惜 , 我沒有把文字寫好 , 一年後就停了 . 雖然說這是報紙生態 , 但也有個人的責任 . F當時批評過我 , 我氣盛 , 不以為然 . 以後忘記了不快 , 大家又坐在一起 . 文學 , 他以前熱心 , 是個前行者 , 現在沒有放棄 , 但冷眼旁觀 . 大概覺得站在圈子以外 , 更自得其樂 . 九十年代以後 , 我逐漸成熟了 , 現實生活也洗去不少頭巾氣 , 開始以文學教育為晚年的職志 , 但F依然那麼耿介 , 說話充滿鋒芒 , 不討好任何人 . 三年前我病了 , 他在電話中觸景傷情 , 萌生退休的念頭 . 但一晃幾年 , 又做下去 .

車過了海停在佐敦道口 , 我正想回頭找他 , 問是否就在這裏下車 , 附近找個地方坐坐. 但他不知甚麼時候 , 已匆匆走過我的面前說 : 今日趕時間 , 下次再約 . 是的 , 來日方長 , 也不急於一時 . 上一次說「來日方長」是甚麼時候呢？一年、兩年前？說了一次、兩次、三次 , 長就變成短了 , 時間不是這樣計算的 , 也不應該這樣計算 . 人生短 , 短不過蜉蝣 , 長 , 長不過古木 . 無知 , 存在又有甚麼意義呢 ？一念 , 也許就是千年 .

巴士的在欲雨的黄昏中繼續前進, 我突然想起 , 要打一個電話 , 告訴家中的人 , 我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