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64歲的年輕頭顱

關夢南

「旅遊指南」是我比較滿意的一首作品。雖然長，但寫得快。寫完自己讀一次，就可以放在網上發表了。

「旅遊指南」的腹稿是散文，想介紹家居附近的「美食」。寫了部分，不滿意，就放下了。最近不少朋友找我，問路如何前往，地鐵在那一個站下車等等，我都選擇性地放在我的詩中，成為「指南」真實的資料。

這，當然只是一種掩飾，詩的真正意圖是寫人。無人的活動，內容就乾了。寫人，也不是我說了算，要讓作品說。比如大廈的馬迷，「有的向左跑 / 有的向右」；樓下右面小食店的兩夫婦，是土里土氣的內地人，肯捱，現在門前如市，這是我十分佩服的；還有幾個夫妻檔，我經常光顧，其中落墨最多的，恐怕是重慶雲吞的老板娘。以上這些城市風景，如果你讀了，也覺得似曾相識，那麼，作品的共嗚就出來了。

其實，所謂人，折解了，不外是寫我。家中窗前的衣架全大廈最大、最靚，與我有關；母親在人生的中途站 ¾ 小公園歇息，那是我的思親；家中對面的魚木樹春花爛漫，一歲又一歲從他的旁邊走過，感情與日俱增。（當年星島日報寫的一個專欄，用的筆名就是「魚木」。）與我有關的還包括太白樓，在這裏聚飲的詩人近百。太白樓數易其主，但我記憶的名字只有一個。

詩不能無眼，眼是最後的兩節，這是大家都看到的：

如果你仍然找不到
給他一個電話吧
這時你會看見從窗口伸出
一個64歲的年輕頭顱
在家中  他是不戴帽子的

他會向你揮手
你也向他揮手
但他看不到你
原諒他的眼睛不好
疲倦的時候
他多麼希望有一個人
站在樓下
就像你現在一樣

這兩節完全是虛的。寫詩要實，但太多實，就要留虛的呼吸位，換一個說法這叫交錯或互補。最後這兩節我相信年輕的詩人寫不出，因為它是「歲月神偷」的其中一個細節。記得我小時候住在廣州的里巷，找朋友都是在樓下大喊的：「關木衡！關木衡！……」一聽到便走出騎樓揮手。我多麼渴望重現這一種童年的景意啊！「旅遊指南」寫完，我知道已經從散文的陰影中走出來了。一個64歲的年輕頭顱，想到還可以寫下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