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兒之歌 (德)里爾克

關夢南

孤兒之歌  (德)里爾克

我是小不點，還將變成小不點。
我現在太小了，還成不了人；
可將來也成不了人。

媽媽們，爸爸們；
可憐可憐我吧。

的確值不得撫養我︰
我反正會給割掉。
沒人需要我，現在太早
而明天又太遲了。

我只有這一件衣裳，
單薄而又褪色，
可它將經歷一個永恒
即使在上帝面前。

我只有這幾根頭髮，
(永遠是這個樣子)，
曾經是一個人的心愛物，
而今他甚麼也不愛了。

里爾克的詩真是各取所需。因為教學需要，我不會選「豹」，「豹」的內在深沉與孤獨，年輕人未必了解，或者了解了，也難以借用在自己的作品上。所以，還是揀了他的「孤兒之歌」。這首作品，親切、悲苦而動人。

好的作品，我傾向明朗的語言。我不是怕爭辯，也不是怕誤解，但如果面對明朗，一些枝節就可以避免，而直接進入詩意的欣賞了。一個孩子，為甚麼要被拋棄？尤其是當他仍在母胎裏？答案作者說了-----「曾經是一個人的心愛物，/ 而今他甚麼也不愛了。」這樣張口見舌，本來是敗筆，然而我讀了，卻感「拋棄者」背後有不得已的苦衷。苦衷是甚麼？「而今他甚麼也不愛了」一句，裏面的絕望，充滿了震撼力。孤兒固哀，難道他的父母就不哀？這是從孤兒聯想到父母，再聯想到那個生存的世道。

文有抑揚，詩也有抑揚，這也許是翻譯者的功勞：「我是小不點，還將變成小不點。/ 我現在太小了，還成不了人」、「的確值不得撫養我︰/ 我反正會給割掉。」這是「抑」；但接着就是「揚」了：「可將來也成不了人。」、「而明天又太遲了。」潛台詞是誰使我「成不了人」？又為甚麼「明天又太遲了」？問你、問我，問父母，也問蒼天。蒼天就是上帝：「我只有這一件衣裳，/ 單薄而又褪色，/ 可它將經歷一個永恒 / 即使在上帝面前。」永恒是一生，但小不點的永恒只有一件胎衣、幾根頭髮……其他，不說自明。

世道紛亂、人間風雨；寫詩不是要找誰代罪，而是要問，何解會如此？何解？可能有答案，也可能沒有。與其沒有答案，「孤兒」悲苦、惘然之臉，才一直定鏡在我們的面前，久久不能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