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一條街

關夢南

這一條街，從頭走到尾，56步；從尾走到頭，58步。再走一次，長短又會不同。不同，既與步距有關，也因為街不是筆直，而是有點彎形。

街的兩邊小店，最大的佔地不過七、八十平方呎，最小的二、三十，密密麻麻的，一間挨着另一間。租金超貴，業主大多劏鋪，一間鋪分成兩或三間：一邊賣涼茶、二十四味、崩大碗、龍舌草，另一邊維修手機，兼賣相關用品與零件。租金再漲，手機店主捱不下去，只好再分租一半給魚蛋佬。魚蛋佬也不完全賣魚蛋，還有鷄蛋仔，即做即賣，香氣一踏進街頭便嗅到。我雖然路過，因為好奇，也帶點懷舊的意緒，所以慢走、慢看：衣服鋪、飾物鋪，文具鋪、雜貨鋪、五金鋪、藥房鋪、水電維修鋪、地產鋪……還有刻圖章、與修理鐘表的個體户。

刻圖章的前面有一個小玻璃櫃，裏面放着不少石頭。他自己呢，陸軍頭穿一套唐裝衫，四十多歲，正專心致志地用一把七寸長的小刀，極慢地用着陰勁。每落一刀，都變換姿態。有時是移一移放圖章的盒子，有時是拿小刀的方向。現在不都是用了原子印與塑膠印了麼？怎麼還有這麼一個行業？而雕一個印章又收得了多少錢？另一個修理鐘表的亞伯亦如是：換換表帶、換換電蕊，不過是二、三十塊錢，然而，他卻一直戴着小圖筒形的放大鏡，坐在一張高櫈上忙着。街上有人跌倒了、有一個人碰着另一個人；有小孩哭着要吃魚蛋，母親說髒，硬是不許；有人突然停下來，用粗口大手講手機……都一點也影響不了他，他用小鉗子輕輕地，夾起一個極細極細的齒輪，放進手表壳。

刻圖章、與修理鐘表的攤檔，都不佔鋪位，他們就像那擺賣龍鬚糖、花生糖、芝麻餅的，只佔了別人一點的鋪面、或街不起眼的一角。有些大概是流動檔吧，比如那藥房前面的平台木板車，一面堆滿鳥黑的海參，另一面是散落一枱的乾鮑。除了小販外，木板車兩面各有一個亞嬸在揀貨，只留下枱前的空位釣客。不停在低頭揀貨的人我們叫「做梅」（扮顧客）」，推銷手法雖然老套，但永遠有人上當。最近有一個親戚在街上買了百多元一斤的海蔘，回來用水一發，未煮就溶了。

站得乏了，我坐在一張路邊枱，叫了一碗豆腐花，歇歇脚。秋涼了，我想，小小的一條街，養活了多少人？香港又有多少條這樣的小街？離開的時候，我舉起相機把街景拍下來，連同街角牆上那一個淤黑的牌子－－「育民街」。「育民街」，我在心裏唸了一次，想把它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