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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夢南隨想] 感性具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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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夢南 極品XO 2010-12-13 21:42:00 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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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關夢南 於 2010-12-13 21:43 編輯

友人任教的校外課程邀我講一節寫作,不足一個小時,講甚麼好?若在以前,我會誇誇其談,巧言陳義。現在,我寧願從學生的角度考慮,希望在技術上幫到他們,他們匆匆離開工作的地方晚上趕來,上一堂不易。既如此,不如就講兩個字--具體。

「具體」,這平凡的兩個字,卻是一切寫好文章的基礎。初中啟蒙課程,想大家都接觸過兩篇文章:一篇是朱自清的「一張小小的橫幅」;另一篇是明人魏學洢寫的「核舟記」。前者近乎臨摹,後者工筆描寫,都是訓練具體寫作的初階,基本功有了,想像的絲蘿便有所託。且讀「核舟記」其中一段:

舟尾橫卧一楫,楫左右舟子各一人。居右者椎髻仰面,左手倚一衡木,右手攀右趾,若嘯呼狀。居左者右手執蒲葵扇,左手撫爐,爐上有壺,其人視端容寂,若聽茶聲然。

大家細讀後,是否感覺這幾句寫得最好:「居右者椎髻仰面,左手倚一衡木,右手攀右趾,若嘯呼狀。居左者右手執蒲葵扇,左手撫爐,爐上有壺,其人視端容寂,若聽茶聲然。」是的,不但細微,而且活現,這樣的「具體」我叫「感性具體」,因為物中有「人」。「有人」的具體描寫,張愛玲最優而為之,下面是《金鎖記》的「寫人」:

眾人低聲說笑着,榴喜打起簾子,報道︰『二奶奶來了。』蘭仙雲澤起身讓坐,那曹七巧且不坐下,一隻手撐着門,一隻手撐住腰,窄窄的袖口裏垂下一條雪青洋縐手帕,下身上穿着銀紅衫子,葱白線鑲滾,雪青閃藍如意小腳袴子,瘦骨臉兒,朱口細牙,三角眼,小山眉。

都說張愛玲的筆法師承《紅樓夢》,不妨翻閱比較一下,的確如此。如何修練「具體」?不外一個死方法--盡量看清楚人、事,物,把他們的持點選擇性地呈現出來,就像江瓊珠寫亦舒一樣:

首席女作家一句話接一句話,從來沒讓空氣死過。至精彩的是原來是她說話時,表情和動作相當豐富。我記得,她喜歡兩隻手分開按着兩邊枱角,身微向前傾,講到興起時,上身幾乎自櫈上升起,而她常常激動。講話略有口音,不過幾好聽。看她談話,非常賞心悅目,就像讀她年青時的雜文一樣,爽脆俐落。人人都給她當頭棒喝。她瞪大眼睛說:查良鏞又點?我都係咁同佢講。
                                                           
談情說愛,大家寫得多了,但百分之九十幾是同一個模,甚至可以說是為愛做文,鮮有令我過目不忘的,唯獨這一節:

已經是凌晨一時多,家門在前,我們終須一別。才十來歲但已長成魁悟的小男孩擁我入懷,就在長廊裏吻完又吻,方肯放我走。少年人的分離,總要回頭很多次、然後又走回彼此身邊,又再擁一次,重新楚楚可憐地看清楚彼此的臉,又重新吻一次,然後又再離開。回頭,又看一遍,苦笑交纏著甜笑。來來回回,會用上十來分鐘,甚至更多,才肯響匙,叮叮噹噹的打開鐵閘。

鐵閘一開,我便不能再走回你身邊了,爸爸會起疑。你扁了嘴,不肯回頭,我揚起手,叫你別走近。你唯有向後退著回去,直至我一萬個不願意和捨不得,才步入大門。


此文的作者並非名家,但文字立體感人,大部分的名家有所不如。此文有甚麼了不起?沒有甚麼了不起,初戀少男少女,大多如此,了不起的是,只有她肯用耐心之筆,緩緩吐露其中細節,而你卻用四個字搞掂--「熱情如火」或「如膠似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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