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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章最後由 007005 於 2011-11-30 20:07 編輯
一個社區
（一）
猛烈的太陽照射在平滑的七人房車玻璃上，折射出一道道懾人的光芒。車子慢慢地駛入狹窄的街道，車道兩旁的行人熙來攘往、互相穿插。人們亦不時對慢駛中鴨屎綠色的七人房車投以好奇的目光。吸引他們的也許是它那奇異的綠，又或者純然是那陽光的把戲。事實上，駛進這兒的車子從來就不乏尊貴典雅或是稀奇古怪之輩。車子在慢行了一小段路後在位於十字路口的一家街頭小食店前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車上下來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突然一陣風吹來，男人那梳理得整齊貼服的頭髮馬上起了一點亂子。那燙得筆直的襯衫在他微隆的肚皮上形成了不協調的角。男人打開車子的後門，一個身穿小洋裝的女孩隨即跳了下車和男人的隆起的肚子打了個照面。就在小女孩站穩，男人準備關上車門之際，女孩嘴角向下一彎，緊拉著男人襯衫的一角。男人會意地說到：「只可以挑一隻抱著哦！」女孩咧嘴點頭：「嗯！」隨即從後座的一堆洋娃娃中抽出一隻全身被粉紅斑點所淹沒的小熊。
男人溫柔地對小女孩說道：「柔柔真乖。今天婆婆病了，媽媽要照顧她，所以不能帶柔柔去跟小朋友們玩。但爸爸今天帶柔柔尋寶去，好嗎？」小女孩瞪著烏黑圓大的一雙眼睛，充滿期待地望著爸爸。
男人緩緩地走在前面，小女孩一手拖著小熊一手拉著爸爸衣服的一角跟在後面走。突然，面前爸爸高大的身影停了下來。於是小女孩就趁機在爸爸的腰間探出頭來，一看！看到那銀的銅的絲的布的……
「嘩，爸爸，這兒也有玩具呢！但為什麼不像「玩具城」裡的玩具，都是一行行一列列的，這兒無論什麼玩具都是放在一块的呢！」小女孩天真地說到。
「嗯，這兒是大人的尋寶樂園呢！」
經常地，男人都總是會不自覺地把車架到這兒，他享受漫無目的地遊逛在其中，看著那些二手的、舊的、被遺棄的事與物，他就會有一種莫明的感慨甚至於思念。但今天，男人卻是有備而來的。男人從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一部舊式的按鍵電話，向看攤擋的喊問了一句：「老闆，這型號電話的電池還有賣嗎？」
「你還真好彩！前兩天我在回收舊電話的同行手中收來了一個。」老闆爽快地嚷著。男人是滿心驚喜的，因為在他的印象中，這兒的東西種類是多又繁，但能準確地買到想要的東西還真是頭一回。想著想著，男人瞥見雜物堆中有一個熟悉的東西。
「哦?」男人咋驚咋喜從地攤的雜物中拾起一個木製陀螺，興奮得像孩子似的，幾乎忘了眼前站著的是自己三歲的小女兒。
「柔柔，你看你看！在爸爸和柔柔一樣大的時候，爸爸最喜歡玩這個的了！那時爸爸放學後就愛和幾個鄰家的小男孩拿著哀求祖母買來的木陀螺，在家附近的空地較量起來，那時真是無憂無愁的歲月呀！」
回過頭，小女孩從男人手上雀躍地搶過木陀螺。只是看了又看，就是看不出有什麼特別，於是放下了陀螺又抱緊了懷中的小熊。男人出了神地看著被放回雜物堆中的陀螺好一會兒，最後男人努力地把目光從那熟悉的木陀螺抽離開來，又緩緩地向前走去，口裡禁不住呢喃：「我的手機恐怕也換不了多少次電池的了，或許人總是得向前看的吧……」
走了好一會兒，人開始多了起來。男人牽著小女孩努力地在人群中穿插，走向停泊在街頭的車子。人群來來回回，小女孩一不留神，手中的粉紅斑點小熊被撞跌在一幢唐樓的樓梯盡處。小女孩急了，只是人太多，男人沒聽到女孩的叫喊。女孩則著頭，看著小熊離自己越來越遠，直至不論女孩如何用力也再看不到小
熊。
（二）
每天清晨，當各人還在床上沉沉大睡的時候，她已經上街開始一天的工作出外拾荒，不分晝夜，不分季節，直至夕陽西下，她才會拖著沉重的步伐，吃力地推著那堆得滿滿的木頭車，踏上歸途。
她的外表十分普通：身上只穿著一般二三十元的老人衣服；雪白的頭上紥起一個簡簡單單的髮髻，但她紥髮髻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外觀，而是好讓頭髮不會成為她拾荒的障礙；她臉上有一道道歲月的軌跡，那下陷的眼眶彷如兩個幽深黑洞。那木然和無神的目光會叫人懷疑她是個瞎子。她那黝黑的皮膚亦難掩她那憔悴和滿懷心事的容顏。加上她那駝背的身子，更是讓人不得不同情她。
「又找到一個．．．太好了！嗯？那裏好像有些人，正準備將一些紙皮棄掉．．．」她細聲地說。
「慢著，這些紙皮是我先看見的！你不要搶走它！」另一名拾荒者搶著說。
「甚麼你先看見的，是我一早在對面街看見才走過來的，這是我的才對！」她回駁道。
「好了，好了。你們一人一半便好，不要再爭辯。」正當他們討論得如火如荼時，店舖老闆怕他們為了爭奪紙皮而大打出手，於是便為他們分配紙皮。
她平時走路像蝸牛，十分緩慢。她就是靠著一根枯枝，每天很有耐性的在廢物中左挑右撥，當找到了汽水罐時，在他木然的容顏上便會露出一絲的笑容。接著，她便會用她那強而有力的右腳，用力地把那空罐踏扁，然後放在她的木頭車上。若然找到看似有用的電器用具，她更會帶回家中試用。在每天，她就是為了拾這些廢物而活。廢物？在其他人眼中可能這些紙皮汽水罐就是廢物，但對於她來說就是「寶物」，有時甚至會為這些「寶物」而爭得頭破血流。
這天，就像從前的每一天，她在清晨時份推著她的木頭車走在那昏黃而狹小的小路上。在走過一幢唐樓前的時候，她的木頭車突然推不動了。突如其來的剎停叫她向後退了一步。她艱難地蹲下去看車的四輪，在前輪位置她拉出了一隻粉紅色而滿身斑點的小熊公仔。
「喂，我來了，幫我秤一秤吧。」她向回收廢物的老闆說。
「婆婆，你來了。今天的份量多了呢，你真的很厲害！」老闆說。
「唉，已經習慣了，沒有甚麼厲害不厲害。還有，我今天拾到一個頗新的小熊公仔，現在的人真浪費！沒有甚麼破損的，可以回收嗎？」
「好吧。我遲一點拿去二手舖賣吧，妳每天都那麼辛苦，為何不申領綜援啊？」
「不要！不要！我要靠自己的力量養活自己，不要靠那可惡的政府！我的兒女已經因為賺錢沒有理會我，就是那可惡的政府教壞他們的！所以我一定不會申請綜援的！」
「妳的兒女是做甚麼工作的？」
「他們是為那可惡的政府打工的。」
「做政府工的收入頗好的，他們都不理你？真不孝！」
「我已經心淡了，算吧！所以我要告訴所有人知，即使我沒申請綜緩也能活得很好。」
「婆婆你真的有骨氣，我會支持妳的！來，這裏三十元，是你應得的。」
「後生仔，你真好人，願意聽我說話，還好過我的兒女呢。」
「婆婆，祝妳日日都開開心心！」
「謝謝你！」
每晚，她都會在擠逼的家中，點算著今天拾了多少鐵罐、用具。點算完畢，便把它們拿去變賣，得來的錢，首先會買一些牛奶給和她一起生活已久的小貓，若有剩下的錢，才會買東西給自己吃。她長期處身在垃圾堆中，身上發出了一陣難聞的氣味，使經過她身邊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掩鼻而過。不管周圍的人怎樣看她，她仍然每天出外拾荒，像是要告訴世人，她會努力的活下去。
（三）
夜幕靜靜的降臨，街道上的小店舖紛紛收拾物品，從這場景中難以想像日晝時的喧嘩的情況。一個身穿了一件變黃的汗恤和一條沾有油漆的牛仔褲的男人獨自在這街道上左穿右插，而當他路過一家店面誇張地掛著立體的「玩偶速銷」海報的店時，他急煞了腳步。他的眼光停留在當中一隻有著粉紅斑點的小熊身上。
他想到了他家中的女兒快生日了，而且已有好幾年沒好好送過一件禮物給她，所以他決定了，他要買。
「老闆，那隻小熊賣多少啊？」
有一個上了一點年紀的女人聽到後，就轉個頭來，說：「那隻啊，就五十元好了。」
「五十元啊！太貴了吧。」
「不貴了，你看它那麼乾淨，你再摸一下它，很柔軟啊，是貴價貨來的，五十元是便宜了。」
「四十元好吧？五十元哪有人會買，四十元都不賣我就不要了。」
「好吧好吧，我趕著回家才賣你的。」
男人從口袋中拿出錢包，把當中的一張二十元鈔票和一些零錢遞給那個女人就走了。
男人手裡抱著小熊，興奮得像小孩得到新玩具一樣，他想快點回家，看看女兒收到之後會有怎樣的反應。他到達了他家的大廈，是一幢唐樓，他沿著或殘或缺的樓梯，飛快的跑上二樓去。在家門前，他停頓了好一會，吐息慢慢回復了來。
他把門打開，先看到的是一個大廳，在牆角圍著兩張長椅以及一個茶几，另一邊的牆有一個組合電視櫃，裡面放著一台廿九寸的厚屏電視，還有一些零碎的傢俱，但不多。
他走到一個房前，這間房間才是他真正的家，他拍一拍小熊身上的塵埃，然後把它藏於身後。他輕輕推開了門，看到睡在床上的女兒，小聲地問了一下，睡了嗎？睡在床上的女兒雙眼馬上睜大，迅速地爬了起身，對她爸爸說還沒。
他看到女兒那雙充滿紅絲的雙眼就知她正剛好熟睡了，他把一直藏於背後的小熊拿出來，放到床上，說：「這是你過幾天的生日禮物，喜歡嗎？」
她看到那隻粉紅小熊，馬上變得清醒了，她二話不說撲上前抱著它，並對她爸爸說「謝謝爸爸！」。
他看到他女兒高興的樣子，就伸出手去撫摸一下女兒的頭，他知道，最能另女兒開心的是，在家鄉的媽媽能早日來港，一家三口團聚。現在至少也不能讓女兒對生活感到吃力。
她雖然收到一隻很漂亮的小熊，但她很擔心會不會花費了太多無謂的錢，若問她爸爸花了多少的話也只會得到一個必然的回答，很便宜的啊。
這一晚，爸爸抱著女兒，女兒抱著小熊，過了一個難得的安穩晚上。
十多天後，她在放學回家的途中，看到有一個舊物義賣的推廣活動，她在路過時留意了一下，有一個社工發展她好奇的視線就跑過來，跟她說：「小妹妹，你家中有沒什麼沒用的用品啊，床啊，被啊，花瓶啊，電子產品等等都可以的，我們可以用米來跟你換啊。」
她的家怎會有很多的不需要物品，但是，她想到了它。
「小熊公仔可以嗎？」
「也可以，回家問一問爸爸媽媽有沒東西沒用吧。」
媽媽，一句穿透她的心的名詞，可以的話也想問問她，但就是不能。
「嗯，我回家找找看。」
「好，我們這星期都會在這的，有就來找我們吧。」
她回家後把房間找了一圈，發現可以換米的東西根本不多，除了小熊，就只有幾個小玩意，還有撿回來到雜物，她把所有東西都把著拿出去了，包括那個她心愛著的小熊。她跑到剛剛那裡，大喊：「我可以換多少？」
兩三個社工面面相覷，他們不知應怎告訴那個小女孩現實，另外有一個從一邊走了出來，是之前跟小女孩說話的那個，說：「你很利害啊，找到那麼多，那我們要給你兩磅米了。」
她有點失望，這都是她最重要的東西，竟然只能換兩磅米而已。「不可以多一點嗎？」她小聲地問。
「那麼……我私下給你多一磅吧，不要告訴別人啊。」
她高興極了，抱著這包米就直奔回家，她知道她爸爸一定會生氣的，她也明白為什麼他會生氣，但她不管那麼多了，而且她也已經不是一個需要小熊公仔的人了。
（四）
「隆隆隆…隆隆隆…」，從高處看下去，一輛載著一箱箱貨物的卡車徐徐駛來，停在了社區中心的大門前。在卡車上，一個個大型的儲物箱，放著剛從社區回收來的舊物。當中有一隻滿身都是粉紅斑點的小熊。那是一個殘缺不堪的小熊娃娃，是一個用三磅白米與新移民小妹妹交換的小熊。
在社區中心內的一個房間，一個儲物箱子被打開了，那殘缺不堪的粉紅色小熊被取出來了。然而，在這房間內有排列了一行行整整有序的桌子和椅子，坐著一個個正在專注工作的人，房間的環境顯然是很安靜的，沒有太大的聲音或噪音，即使是連一隻小昆蟲經過，大家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只見那人把小熊取出後，放在房間上的一張桌子上。他左手提著一把剪刀，右手拿著一把小利刀，就好像一位資深的醫生在為病人施手術，但又好像是一位法醫在為小熊進行肢解似的。雖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但的而且確，那人不花幾分鍾，就把小熊剖開了，可憐的小熊活生生地慘被拆解，被肢解為四個重要部位，有手部、腿部、胸部和頭部。可以肯定的是，小熊已經失去生命了。
然而，他的剖娃娃技巧卻是使人意外地熟練和高超。其實，他應該是一名資深的裁縫老師傅吧。難度在這裡的都是專業的裁縫師？現在，老師傅開始把存放在小熊內部的殘舊綿花最出來了，轉間眼，小熊只剩下了一副空心的軀殼，兩眼反白地看著天花，躺在桌子上。
「咯、咯、咯」一位高大的青年走近，站在了那老師傅的身傍。青年拍了一下師傅的臂膀，然後就指了一下小熊，面對老師傅，用雙手做起了很多不同的動作，指手畫腳、點東點西，真使人十分費解。疑…難道他們不能說話嗎﹗然而，老師傅立刻把手上的工具放下，也用雙手做出了與青年相似的手部動作，像是作出了回應似的。原來，他們都是一些身體殘缺的人士。現在，他們應該是在進行溝通，交流翻新小熊的心得吧。
經過一輪的熱烈討論，那青年離開了，而那師傅也再次拿起桌上的裁縫工具了。他要專心一致地為小熊更換新的綿花，縫上新的布料。不到一會，小熊各的部份已不再是空心了。
很快地，師傅又展開新一輪的工作了，他開始縫補小熊，把小熊各的部位都縫合起來。只見他一針一線，動作迅速，但下針的位置卻又十分準確，無可否認地，他的裁縫技術真的很熟練。
轉眼間，他已經把小熊縫好了，小熊開始呼吸起來了，那師傅賜予小熊新的生命了。現在，他要為小熊清潔了，把所有的塵粒和灰垢都通通抹掉。不久，小熊開始恢復精神起來了﹗當清潔完小熊後，他就為小熊換上了一套新的衣服；戴著紳士帽，穿著白襯衣，黑西褲和黑外套，是一套紳士裝呢﹗小熊現在真的師氣十足。
幾經辛苦，小熊的翻新工程終於大功告成了。小熊被放進了一個包裝得美輪美奐的透明膠盒子裡，送到了「社區玩具義賣」的會場。會場有無數個由殘障人士在社區中心進行過翻新的二手玩偶，它們都整齊地排列在陳列架上供遊人購買。會場人很多，他們都來來往往地去挑選心儀的玩偶。一個穿著小洋裝的小女孩拖著她那胖爸爸走到了陳列架前，她挑選了那穿著紳士裝的粉紅斑點小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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