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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評介] 《葉輝:Metaxy:中間詩學的誕生》在廢墟中生養文學的子女 葉輝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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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雪 超級版主 2012-1-13 04:22:24 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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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廢墟中生養文學的子女 葉輝專訪


   文:黎苑姍 圖:霍峻賢

《讀書好•訪問》,2012年1月1日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要在香港當一個全職文字工作者都並非易事。文字的地位總是比數字低,文人的價值從來不被這個以商業、金融掛帥的社會重視。要立志當一個爬格子的作家,不單要生花妙筆、獨到見解,更需要追尋理想的勇氣與堅毅。

葉輝,香港知名作家。他一生以文字鑄匙。這鑰匙不但為他開啟了無數的思考路徑,令他能在文字世界裏自由闖蕩;他亦憑着這根鑰匙,為讀者展開了無數未知的邊界,帶領他們到達由文字所創造的世外桃源;更重要的是,他以手中的鑰匙,為躍躍欲試的後來者打開一條文學的康莊大道,令他們能在重重障礙之下,穿過一關又一關,追尋文學的理想。他這個鑄匙人、啟門者,數十年來為香港文學辛勤栽花,從未言倦。

讀:《讀書好》
葉:葉輝

書緣早種

讀:你寫作已經數十年了,一直是位著作甚豐的作家,翻查資料,原來你年輕時曾在工廠工作,那時的經歷是怎樣的?
葉:我有兩個階段在工廠工作,第一次是暑期工,另一次是中四停學半年的時候,停學是因為自己把學費賭輸了,因此要做兩個月工還款;後來又把工錢輸掉。那一次,我父親在公屋的騎樓跟我說,做錯事不要緊,問我還想不想讀書。我便點頭,然後他為我解決了所有問題,令我可再上學。

我讀書不錯,即使在考試時打桌球,也能考第一。我理科成績不俗,因此老師叫我讀理科、讀經濟,因為六、七十年代香港經濟剛開始起飛,讀了經濟會很有用。然而會考時,我文科的成績卻比較優秀,例如是中西史。

讀:看來你的專長是在文科,是不是自小對文字已很有興趣?何時與書結緣?
葉:小時候在社區中心,很多活動都要排隊,只有閱覽室不用,而裏面經常只有我。在閱覽室的日子,我看很多徐志摩和何其芳的詩,後來也看卞之琳、艾青等。

讀:讀跟寫是兩回事,有些人讀很多書,但不能寫;有些人寫很多,但未必能把許多書都讀懂,但你能把讀和寫都兼顧,你是甚麼時候開始寫的?
葉:我十六歲時在假髮廠做暑期工,女工在看《娛樂新聞報》,裏面有個讀者園地,讓明星支持者投稿,偶然也有歌詞般的詩,女工覺得很好看,我看後就認為很一般,說自己也懂得寫,她們不信。晚上回家,我對着稿紙卻寫不了,然後就用歌詞和詩,東拼西湊寫成一首投稿。又有一首是關於綠寶汽水的,有次我不幸失手把汽水掉到地上,橙汁和玻璃碎散了一地,我就寫了一首詩,比喻愛情就像破掉的橙汁,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生光,看似漂亮,但一觸摸便會割傷手,本來想喝一口甜美的橙汁,但已沾滿玻璃,不能喝。這首詩寄了四、五天後便刊登了。那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僥倖的,到中四時,《星島日報》辦徵文比賽,我寫了詩和散文各一篇,拿到季軍和殿軍,那是第二次覺得自己原來真是懂得寫,因而興趣漸生;也令我知道寫作原來可以賺錢,於是用獎金買了很多週報,再投稿。

我寫詩和散文,或小故事,寫得不長。人們說《中國學生周報》很難登,我不信,用兩個筆名投了兩篇稿,怎料最後兩篇都被刊登在周報的最前,因此給我很大信心。那時候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做甚麼,發現寫東西可以賺錢,一個月登四、五篇已有一百元,當時打一份工月薪都是一百多元。

讀:你寫散文、詩和評論,在眾多的形式中,哪一種你最得心應手?跟你最親近?
葉:散文,我自1973年已開始寫專欄,那時在《年青人周報》,一星期一篇,大致寫聽音樂、看書、看電影後的思考和生活感受,還替一份教會刊物寫專欄。不需要上班,寫作已可維持生活。我從沒停止寫散文,1982年《星島晚報》請我寫專欄,寫了十四年,每日都要想題材,因此我的時間都用來看書、聽歌、看畫展和話劇,把思考與生活感受結合。由於有固定專欄,寫詩就寫多了。我也寫過連載小說,後來結集出版了《尋找國民父親的共產黨秘密》,主題包括性別、人的忠奸、國共恩怨等,我做了很多資料搜集,寫得很用心,也賣得不錯。

讀:看來你很早已有性別的思維。
葉:那時代不叫性別研究。黃梅調電影中,凌波專做男角,任劍輝也是反串的,我未想到性別,但會自己思考。黃飛鴻是忠,石堅是奸,我就想到正邪是否如此分明。像金庸小說裏,名門正派未必是好人,惡人堆中都不一定是全是壞人。那時沒做研究,也少看文化研究的書,但我想,歷史的正邪忠奸、與男女的性別能否互通?黑白之間是不是存在很多灰色的東西?寫這小說令我解決很多思考性的問題。 我在1990年移民美國,沒事可做就天天去看書,哈佛圖書館有很多書、雜誌和期刊,一些在香港和中國都看不到的中文書,我對莊子有興趣,讀了好多,也看了很多比較文化的研究,當中一本是卡西爾的《人論》,他分析了人的行為是怎樣的,令我覺得文化很有趣,開始鑽研。同時期的法國學者像德勒茲、德里達、傅柯等,我也看了很多。我在美國和香港來回奔走的兩三年間,思維完全變了,我覺得那時才是真正讀書,那三年是我最專心、花最多心思讀書的時間。


浮城生變

讀: 那段時間對你的影響,是不是在散文集《浮城後記》中反映出來?
葉:《浮城後記》是我的轉捩點,那時候《星島晚報》的編輯請我寫一個固定的專欄,我就決定寫信,在抒情中穿插理論。以札記方式,一小段的寫,用理論去思考,再以抒情的文字寫出來。當時我用了方亦圓這個筆名,出乎意料,很多人寫信給我,可能是因為快要回歸,大家很徬徨,而且《星島》有海外版,很多國外的人也讀到,我就這樣憑專欄跟讀者書來信往。

讀:面對九七大限,大家心態相同,更有共鳴。《浮城後記》的語調都是很柔軟的,有種婉約的哀愁,是不是與你過去的寫作風格有所不同?
葉:《浮城後記》之前,我寫了兩本書,一本是《甕中樹》,是我多年來的文章結集,另一本就是《尋找國民父親的共產黨秘密》。我一直不想出版一些不成熟的文章,但在九十年代初時,覺得自己有別於以往,在工作和思考上都成熟了,因此出了《浮城後記》。

讀:《浮城後記》確立了你的寫作風格吧?
葉:對。後來又出版了《水在瓶》,那是因為湯禎兆收集了我多年來的專欄,他問我何以不出書,我就請他編輯,《水在瓶》的出版是因為他。


以書評探索

讀:你最近出了書評結集《Metaxy:中間詩學的誕生》,你這幾年來寫好多書評,是何時開始寫書評的?
葉:其實以往我也寫了很多書評、影評、樂評等,我寫書,不想只說書,還要把書用到社會、時事、國際大事或生活中,《書到用時》、《書再用時》和《臥底主義》都是這樣的主題,後來又出版了《曬書記》。將來亦會在台灣和大陸出版談生活、談閱讀的書。

讀:你說書評是「寄生之物」,沒有朋友的好書,作品是不會存在的,但我想,也有可能是沒有你的書評,書中某些意義也不存在,就像克莉斯托娃所說,有一種文本互涉的關係,寄生之物卻有創造生命的力量。
葉:二千年前後我寫了好多序,我把序當作文學研究和評論來寫。我會做很多資料搜集,例如王良和的小說《魚咒》,我運用了有關身體的論述;鍾國強的詩集《生長的房子》,就用了海德格的棲居概念。我把自己讀過的書、西方理論,重新做一次演習。我既是說朋友的書,有導讀之用,同時把文學批評變成原創寫作,是新的讀白。閱讀和寫作如何扭捏成另一種原創寫作?我認為書評、文學批評和文化評論都是同一個箱的東西,像百子櫃,是可以互通的。在我看別人的同時,我也閱讀自己;既協助人閱讀,也讓人去閱讀我怎樣閱讀,大家相輔相成

讀:你是寫出你走過的路徑。就像玩捉迷藏,在小說的森林中找出絲索,把藏起來的作者找出來。
葉:我沒有捉迷藏的心態,我寫是要整理思考,如果思考很清晰就不用寫了。我邊寫邊整理,是個很漫長的過程。你在森林找一條路,但那不一定是康莊大道,像海德格所說,你在森林的路上找路標,以及你自己的探索痕跡。

讀:這樣找,不一定找到作者,最重要是在林中探索。
葉:不錯,艾柯和卡爾維諾經常以小說為題演講,卡爾維諾寫了《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那是關於小說的思考;艾柯寫了《悠遊小說林》,教讀者怎樣在小說中找到自己的路。有關小說的書我讀很多,還有昆德拉,我很喜歡看他的文集,他談論了關於小說的智慧,和小說在歐洲的意義和傳統,對我有很大啟發。

讀:書評引用的理論較多,對於不熟悉文學的人,可能比較艱澀難懂。你怎樣在學術和通俗方面作出平衡?
葉:每個作者心中都有特別的讀者群,我寫的書評有兩種,一種是寫給普羅大眾看的,例如是報章專欄,以說故事的方式寫書和生活時事,刺激大眾思考;另一種是寫給學院、寫作的人看,我自己傾向兩條路也走。如果只寫大眾,就不能提升思考的深度;只是寫大眾看不明白的,就沒有照顧讀者,我一直思考如何結合兩者。後來我在《文匯報》寫專欄,把理論、抒情、隨筆結合,以抒情語言去說理論,就是結集《最薄的黑 最厚的白》。

艾略特說,人有三種聲音,第一種是演講的聲音,對公眾說的語言;第二種是戲劇語言,透過面譜去說話,是面具說話而不是你說;第三種是寫信,用一種寫信的語言去說。我的收信者是圓圈(○),一個特定的對象,如果讀者天天去看,就會覺得跟他有關,他是收信人。例如替書本畫插畫的K.Leung,覺得信就是寫給她的,她就用畫去回信。我不是要做到每個人也明白或雅俗共賞,而是想寫給一個特定的人,覺得他是明白的,彼此有交流。

讀:無論是散文、詩還是書評,你都留下了許多線索,讀者可以跟隨你閱讀、思考,而你的線索就是幫助人了解世界。
葉:我自己是清楚明白的,有些書可以賣兩版三版,可以開拓多一點讀者,因為那些書說的是跟我們有關的事,例如是普選、牛下等,但我不想像《城市論壇》一樣你罵我、我罵你,我想憑書去思考,令更多不是文學圈的人都去看這些書。然而我也要寫一些文學評論,讀者會少很多,他們可能是大學文學系的研究生、老師等,只有幾百人。


開墾文學

讀:你自六十年代已不遺餘力地推動香港文學發展,辦雜誌、報紙、詩集等,勉勵和培育了不少文學後輩成長,如前一代的游靜、洛楓、羅貴祥;到近年的謝曉虹、韓麗珠、雨希等,可說是多代文學人的同行者。
葉:對於游靜那一輩,我不能說是培育,雖然我的輩分較長。那時候也斯在港大教書,我整天幫他辦講座,因此結識了同是港大生的他們。他們那一代看很多文化研究的書,他們看的我也看,彼此一同學習交流,因此我們是同代人,只是我在九十年代當編輯時用了很多他們的稿。說到培育,就要數到謝曉虹、韓麗珠這一輩的作者開始。

讀:依你所見,不同代的文學人有甚麼獨特的姿態?
葉:每代有每代的文學。胡適也不一定是好的,因為是草創期;三、四十年代的文學開始成熟,好像比較好。但不同時代、不同地方的人,有不一樣的書寫經驗。一代有一代的文學,不能用一代的標準去看,每一代有不同的追求。我們現在可以去看胡適到三、四十年代的變化,但要看我們現在身處的階段便很困難,要待三、四十年過去了,才能看到變化在哪裏。

讀:近日台灣學者陳芳明的《台灣新文學史》,以一個系統性的分析,分門別類地梳理了台灣的文學發展史,你認為香港有沒有這樣全面的文學記錄?
葉:有人正在做,教育學院的中國文學講座教授陳國球正在編輯《香港文學大系》系列叢書,1949年前編成一冊,1949年後一冊,包括散文、新詩、小說、文學評論、通俗文學等。他們已經展開了資料搜集的工作,我也答應為他們擔任1949年之前的小說卷主編,大家都開始着手整理文學史的工作。


三喻文化

讀:無論是當編輯還是當顧問,你一直很熱衷提拔後來者。甚麼原因令你主動承擔培育後輩的責任?
葉:第一,在我成長時,很多前輩幫助我,像《星島晚報》的編輯董千里,和戴天等,那時候文學獎的前輩也是義務的,到我長大了,便覺得有責任培育下一輩。另一方面,我在八十年代看過一本書,是人類學家米德的《文化與承諾》,米德研究人類世代之間的差別。人有三個階段,分別是前喻,後喻和互喻文化。前喻是長輩教後輩,是由上至下的;當時代轉變,新的知識與文化出現,就要由後輩教導前輩,即是後喻階段,例如是用電腦,也是我女兒教我的。時代走得太遠,社會開始老化,兩次世界大戰後,整個歐洲百廢待興,有很多新的價值和知識,都是由年輕人發起的。世界已經改變,人類這兩種文化最終會揉合成互喻的階段,彼此互相溝通。米德在七十年代寫成此書,那正是思潮起伏的一代,整個歐洲都在進行文化革命,黑人向白人說不,女人向男權說不,平民向政府說不。有人說世界有三個階段,分別是神權與皇權,接着是人權,最後就是物權的時代,即是nature,是大自然,也是人的本性。

讀:可不可稱之為「本真」?現在八十後談的就是這種價值吧?
葉:德國哲學會用「本真」。因為前面很多權利已被霸佔了,自己不爭取,前人不會讓路的,九十歲的人還在幕後操縱政治。有個廣告說,現在沒有的,將來會有,這些都是騙人的。以前沒有,將來也沒有。在老年化的社會下,大家愈來愈保守,只維護自己的權利,沒給下一代機會。因此要有社會運動,從前喻爭取到一個後喻的階段,是一種對話,由年輕人教導前人。

在現世代,我不覺得自己是任何人的前輩,這是一個互喻的過程,即使是自己的兒女都是朋友。讓他們以自己的方式去生活是最好的,這不用上一輩教,後來我明白這種想法是受到米德的影響。有些知識真的要後喻,例如科技,前輩有的是經驗,只要能做到互喻,就可以有很好的交流,單方面不是好的方法。

讀:其實前喻和後喻都有着相同的指向,大家都追求一種相同的價值,例如辦出版,或推動文學,就是想藉文學向彼此追求的價值進發。
葉:對,最重要是這兩個階層的人,都是向着把持權力的既得利益者,你的敵人是在那邊,不是這邊。

讀:戰線其實很清晰吧。你喜歡辛波絲卡,我想以她的《未進行的喜馬拉雅之旅》作結:「雪人,我們這兒有的�不全然是罪行。�雪人,並非每個字�都是死亡的判決。�我們繼承希望——�領受遺忘的天賦。�你將看到我們如何在�廢墟生養子女。」在廢墟中生養孩子,當然是可以悲哀得讓人流淚的,但我願樂觀的讀,一如在文化沙漠中栽文學的花。
葉:辛波絲卡能把詩跟生活扣得很緊,當然不是工農兵民那些為社會、為人民服務的詩。例如她寫了一首詩是說履歷的,我們把人生所做的事都填在履歷上,她就拿着履歷表寫了一首詩,去思考人生和資料的關係:你的人生只是很簡單的一頁、你的生活照不能做證件。銀行沒興趣知道我們的生活,他們只要資料去賣錢,保險公司見你沒工作當然不找你了。你的資料值錢,人生卻不。

讀:她不會脫離生活,很溫柔地質問世界。但普通讀者熟悉的還是《一見鍾情》。
葉:是幾米把這首詩圖像化了,詩人想說的是,有些人在這個世界永遠都是背道而馳的,他們怎樣才能溝通?她的詩就是要找到那通電的一刻,找到人與人之間聯接的一點。



文章自:http://twilitpub.wordpress.com/2 ... %E5%B0%88%E8%A8%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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