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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作] 〈睡眠城〉 — 關於我所居住的將軍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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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一 固定筆手 2012-5-6 11:59:38 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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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http://pm-ken-am.blogspot.com/2012/04/sleeping-city-bedroom-community-tseung.html

〈睡眠城〉 — 關於我所居住的將軍澳


早幾天《明報》刊出了一篇文章:街知巷聞﹕將軍澳 無街之城,成了這幾天 Facebook 洗版的素材。住在將軍澳的、不是住在將軍澳的,都熱烈討論這城如何「商場化」、規劃如何不足;有人真心討論將軍澳,有想人借力大罵領匯和政府。

《明報》那篇文章的開首引用那句對白夠爆:「將軍澳住耐D,你就會連北韓都住得。」 作為一個住在將軍澳超過二十年的人,我其實很想回應:莫論一打開電視就是李春姬腔的北韓,我連有「少女時代」的南韓也不想住,可是,我還是想「住在將軍澳耐D」。

但我沒立即在 Facebook 上面這樣回應,要明白地說出想法以免被誤解繼而引發一些罵戰,暫時我沒這個力氣。(雖然我名不經傳,但還是害怕被一班對將軍澳不滿的人圍攻,繼而被扣上「領匯幫兇」等的帽子 — 這陣子一些文化人間流行用這種方式打倒異見。)而且,一個居民對於一個長期居住環境的感觀,連我自己也分不清那叫客觀還是主觀,所以還是算了。然後,我想起在三年前寫過一篇文章〈睡眠城〉,要說的原來早就說完,舊文重貼,也當是一篇回應吧:


〈睡眠城〉


有所夢


我常常覺得我們所在的小城是懂得呼吸的。

鬧市中紅燈綠燈的恍動、每座建築物出入的人流、此起彼落的車聲或人語聲、誰和誰的離離合合、每件事情的開始和結束……甚或微小至每個人自己實實在在的呼吸,一切一切都是和小城同步的;紅塵滾滾,城市和人們都在急促的氣喘之中吐納流離的你我。

中國神話中,天地間流動的氣,本來就是盤古的呼吸,太初之時,早已一致。但這種遠古的氣息難以察見,只有當睡床安置好人們的忐忑、長街和馬路都再沒擁擠著言語,我方能想像小城寬大沉遠的深呼吸。我嚮往這樣舒泰,全城的人都入夢了,遍地的鼻息和大地頻震共鳴,也許我們什麼事都可以放下,閉上眼,天地間容下了所有無處可置的心思。

城市的睡眠,是一種包容,是一種來自太初的承傳。所以,當我第一次聽到「睡眠城市」這四個字的時候,我完全沒有想過這是一個負面的詞語;相反,我覺得這是個頗為浪漫的形容。

後來,當我搞清這個詞語的真正意思,夢魘便偶然在某些晚上降臨在我每晚安睡的地方— 將軍澳。而這塊不大不小的土地,卻是一夜如千年,仍舊發出寬大沉遠的呼吸聲。


永眠


縱使將軍澳是一個可以往得十分舒適的地方,但當人擁有對家園批判的心智及勇氣時,夢魘便實在得無法揮之則去。

「睡眠城市」,或「睡房社區」(Bedroom community)是形容一個社區失去社交、置業、娛樂等社區功能,對居民來說,這兒的唯一功用便晚上用來睡覺。陳惜姿曾在《明報》有篇文章〈將軍澳人窒息之中如何自決?睡房社區教他睡不著〉(已被收入《區區大事︰中環思維以外的區政空間》一書),文中提到西貢區區議員、將軍澳居民的何民傑對將軍澳規劃的批評:

……在政府的規劃裏,這裏的家只是用來睡覺,下班回家後便請你不要再走出街。要從事一切娛樂、社交活動,請你坐車到另一區……社區沒有生命力,大家都是找個地方睡覺,睡醒就走。處處死氣沉沉,一模一樣。……城市是生命體,會自然調適,但政府以為可以完全規劃。整個將軍澳,是政府一筆筆做出來的雕塑,是大政府最大的表現。由政府告訴你,這是好的生活,樣樣都管,樣樣都不許。但整個區規劃好了,給市民多少快樂?有冬菇亭、有消夜食,會帶來噪音,但起碼我有選擇。生活好不好,幸福與否,是市民自己發掘,不是政府定義的……將軍澳人的生活經驗,就是逛商場。一出站就是商場,天橋駁天橋,天橋後又是商場……


的確,這是我生活了二十年、每晚都給我安祥地休息的將軍澳的寫照。我深深認同作為一個衛星城市,將軍澳是如許失敗。

如此一個沒有生命力、只有睡眠的社區,諷刺地暗合人們愛用「睡」去象徵死亡的習慣。已數不清有多少電視劇、電影以主角入睡的鏡頭作結,暗示主角死去。現實中一個人入睡時會和世界截斷了一切聯繫,如果認真地想,本來睡眠就是一件充滿死亡意味的事。

如此一來,當一座城以「睡眠」為名,它已被人們的潛意識判定為一個無法成長的「死城」。或許不是每一個人都想得這麼誇張,但如果悲情一點去看,「睡房社區」的「睡房」,隱若作了安置一個又一個為外出幹活而失去生活、雖生猶死的居民們的「停屍間」。

將軍澳的發展歷史也隱含了另一個死亡象徵。傳說「將軍澳」這名字的由來,是因為在明朝末年,一名戰敗的將軍流落到坑口村,最後傷重而死,村民為了紀念他而立了一個將軍碑,此地則叫作「將軍地」,後成了今天的「將軍澳」。一切原是由一個死人開始,「將軍澳」三字本就是指一位戰敗將軍的永眠之地。

在英國殖民時期,將軍澳被英國人叫作Junk Town 、Junk Hill、Junk Bay等,在我二十多年前搬入來時,政府官方譯名便是叫作「Junk Bay」,直到90年代初才改作「Tseung Kwan O」。「Junk Bay」一詞由來已無從稽考,將字詞翻譯成中文,可譯成「帆船灣」,可是將軍澳的海灣根本無法泊船,也沒法航駛帆船。譯成「垃圾灣」則頗貼切,傳說將軍澳以前的海灣因地理因素常有大量垃圾被沖來。

現代將軍澳大部份地方都是用垃圾填海得出來的,堆田的動作似乎和「埋葬」有種難以言喻的關聯。早前一綜震撼全港的遺失嬰屍案,估計屍體就是被埋在這堆田區之中;而我們聽過將軍澳的屋村出現沉降、新型屋苑住戶投訴有腐臭味等等,一切都環繞著「填海」這個死亡象徵的母題。

然而,「死城」二字始終沒說得出口。

人們之作以要用睡著去描繪死去,其實是對死亡真象的逃避,企圖淡化對死的恐懼。雖然人人都怕死,但幾乎沒有人不愛睡。我主觀地不想承認這個城鎮的不濟,畢竟這是我的社區,於是,我愛用「睡」去理解我的小城。

這裡幾乎沒有近年文化議題最關注的「公共空間」,戶外幾乎沒有太多人流可聚,又多又闊的行人路上常常沒有人,人們的熱鬧都困了在大家所批判的大型商場入面。整塊土地既是了無人氣和文化的積存,但也樂得一般市區沒有的純粹的安寧。夜裡無人,當工作了一整天後由鬧市回到這小鎮,你方了解外面的世界其實並沒有一個可讓你靜心休息的夜晚;踏入這城鎮,你就會感知將軍澳和外邊地區最不同的地方:將軍澳真正自己會入睡。

失敗的規劃讓市內到處都是雜草叢生的空地,空地的用途一改再改,每天路過的居民們大多不知道也沒法預見空地的明天,大家只能看見一塊一塊生機被枯瘦的鐵絲網圍堵。香港每一個新市鎮,沙田、屯門、大埔,甚至是被形容為「悲情城市」的天水圍,都有一個象徵整個市區生命力的市中心區,唯獨是將軍澳沒有。由90年代初發展至今天,將軍澳市中心的選址改了又改,其中政府曾於將軍澳第三期發展期時將地鐵將軍澳站對出的空間定為市中心的地段,預計2006年建成,但2006年這裡仍然是又一塊雜草叢生的荒地,現成了臨時露天停車場。

然而,詑異地,一塊一塊荒土上,雜草慢無目的地生長著,隨風搖動……宏觀地看這些零落小鎮內各處的空地,會使人錯覺看出城市久違的草原。從雜草的搖擺我看見將軍澳的鼻息,尤其在夜間,輕輕地像極是沉睡過後發出的深呼吸。

雖然人們已將「永眠」這詞等同了「死亡」,但前者終歸是指一個還有呼吸的狀態。當一個城市還有呼吸,它就不算是一個死城,永眠之中,我尷尬地享受著睡眠的舒適。


同眠


用睡眠去象徵死亡其實只是一種習慣,長大成人後我方知其真正的內涵原是完成、也是開始。上帝造天地,第七日祂休息了,一個完整的世界才正式開始運作;盤古將天和地分開了,筋疲力竭倒下永眠,身體化成世界各種元素,歷史才開始。

躺在床上我總愛作這類幻想。念天地之悠悠,或許因為睡眠是萬物之源,睡眠讓我們有一種對世界、對時空的感通。普魯斯特漫長的《追憶逝水年華》是由他在床上半夢半醒地開始的,合上眼皮,他才方一點一點地重整了自己的人生。大概我們沒幾個可以像他一樣將睡眠化成偉大的文學長品,但這種狀態卻令我們了解到很多清醒時沒法弄清的問題。這一點我毫不意外,也沒覺得有什麼神秘 — 我們由胎兒以至出生成為一個完整的生命個體、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人」,過程中我們都是沉睡著的。

最初我住在將軍澳的翠林村,我所睡的上架床橫窗而放,於是每晚我就在一個擁有「落地玻璃」的空間,躺著望著將軍澳的夜,和這城鎮共眠。翠林村在這城鎮裡可說是一個特殊地段,當大部份土地都是由填海而來時,翠林則是移山而來。將軍澳大部屋苑及屋村都位於同一片平地,翠林則是遺世獨立處於半山。所以,雖然我當時所住的只是一個公屋單位,但床邊的窗景,卻是居高臨下,遠眺了整座城。

當我還是孩童的每個晚上,在這個上格床的空間,我可以望見往後二十年不斷被光障吞噬的星光,我看到將被填平的海閃動夜的顏色,我還看到終於會給建築物所擠走的山線。由躺著以至入睡的時間,往往我就沉迷在這幅窗景中。黑色是看不破的,在海波之中、山影之後,仿佛收藏了後多關於夜的秘密,我在夢中曾不斷走進這些山影之中,這城鎮始終沒有告訴過我這些秘密,但卻成了一種奇異的倚靠,讓我每夜都可安然入夢。

窗景卻在睡和夢之間不斷變化。

大部份新市鎮都是由市中心向外伸展到山邊,唯將軍澳則是由山邊開始,先發展翠林村、寶林村等等的外圍地區,再向內發展厚德村、尚德村,所以那個不存在的市中心,仍是將來的事。在床上被窗框固定了的視線裡,這個城鎮就像由翠林作基點,山底下將軍澳的土地像夜潮一樣向遠方漫泛。每晚窗景都在變化,那海岸線一夜比一夜遠,最後沒入更遠的夜。看不破的黑色之中,越來越多樓房一格一格明明滅滅的窗子,雖不及山影的秘密那麼空靈,每戶窗子背後一樣收藏了不同的故事。

躺在翠林的床格,如同在一座城廓的高樓,從最外圍、最邊緣、最表層,輕淺地探究內裡看不破的黑色,將軍澳那每夜變化神秘的夢。

在學時期我通常很早就回家,大學時住在宿舍,所以在出來工作以前,將軍澳的夜對我來說,就只是那張城鎮邊陲的床。大學畢業後我便成了記者,常在深宵回家,夜車寄過重重山影,我方開始深入了將軍澳真正的深夜中。

山影的力量是難以想像的。每一個新市鎮和市區不同的地方,就是有許多山。你由旺角走到尖沙咀、由中環走到銅鑼灣,只會覺得是在同一塊地上由一點走到另一點;但如試著由觀塘、油塘等地走到將軍澳,你就會實在地感到進入了另一個城鎮、另一塊土地,而一切,是山影作怪。因為除了乘地鐵,不論是用哪條道路進入將軍澳,在入鎮的路段,道旁都會看見各式的山嶺。車上你不會覺得你將要進入一個城市,你只會覺得你正走出城市、向郊外出發。但實事上,我卻正在回家,回去我的睡床。

尤其在夜間,山影的力量更是巨大,我常在通宵行駛的夜車中作睡,而夜車則走在影子中,成為了山影的一部份。後來,我由翠林的公屋屋村,搬到尚德村一個居屋屋苑,我終於由邊緣走入了中心,才發現,通宵巴士的路線原來貫穿了整個將軍澳,然後我就知道不止在城鎮的邊際,就連區內每一條無車無人的大馬路旁,幾乎都是山。全鎮的人都睡著時,這些都是黑漆漆的山,這是大白天時難以發現的,而半睡半醒的我,卻能看見。

由翠林到尚德,由外到內,將軍澳慢慢長大,我也慢慢長大,過程像由一個細胞長成胎兒、長成人一樣不可思義,我也像在母體中睡著而成長。二十年過去,我漸漸成了那些為外出幹活而失去生活、雖生猶死,陳惜姿文中「找個地方睡覺,睡醒就走」的成年人。

夜車駛過了將軍澳每一段路,而兒時一直幻想山線後所收藏的秘密,繼續成為我莫名的倚靠,每夜護送為了生存而苦幹、或已昏睡車中的我,返回睡眠城的深處。


有所夢


在這個夢的中心,雜草之上夜風輕輕吹過了,神秘的黑色之中,天地未開。睡眠城以及城中所包容的每一場睡眠,像未開始有心跳的胎兒。似是永眠,是生是死,夢魘中,睡眠城始終保持了它的秘密,收藏在我睡覺的時空之中。



06/2009

本文曾刊《月台》 第18期




p.s 十多年前我打算寫一系列「城市文章」,以「我」為出發點,希望將整個「我城」寫出來。十多年過去,只寫過了旺角、北角、鑽石山將軍澳、迪士尼,畢竟我要寫的,是一些我真的花過長時間待過、長時間感受的地方,所以不是打開地圖或到此一遊便能下筆。將軍澳其實寫了很久,另一個下筆了但一直沒寫完的是觀塘,希望很快可以完成。

(本文圖片全在將軍澳拍攝)

原文:http://pm-ken-am.blogspot.com/2012/04/sleeping-city-bedroom-community-tseung.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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