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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 《路口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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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津 版主 2012-6-9 05:14:20 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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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視鏡凝住了司機額頭上的汗。時速不超過百米,這位姓陳的小巴司機年齡也不逾五十。灰白的髮尾叢生在座椅與衫領之間,像皮膏呼出來的氣根。雖然這是操控方向盤的工作,而不是什麼文職,陳先生的老婆還是替他熨好恤衫。換句話,雖然這是月入不逾六千的散工,但陳先生依舊改不掉習慣,老是穿好整齊的恤衫上班去。馬球衫設計的工衣,他一身淺藍,可是短袖口仍沾上幾道烏黑油漬。也許是賣力的表徵,但這比不上時速計的弧度。

  紅黃燈亮,銳角一下子飆成差不多一直角。街景無法實現成可描述的畫面。一個個車牌攔途,而司機握穩方向盤,堅持離合器與棍波箱的順滑交替。他懂得分寸,右腳使力徘徊於時速80公里之間。上次一張罰單,已讓他整天雙腳發抖,他實在不肯放鬆,不然陳先生回家有夠好受。即使下班時安全帶已解脫了他,但斜揹袋的肩帶還是牢牢固定了他的步行。從前,他肩膊上揹著的,是一支泰勒吉他。

  好!一記鼓棒拍打出節奏,激起工廈其中一間軟墊房的幾個樂手。《起勢》是他們的主打歌。主音的傑仔,現在替家裡的中藥店當一名掌櫃,他叫賣「八角」、「當歸」等藥材名稱時份外響亮;低音貝斯的小克,現在替大大小小的保單跑東跑西,聽覺敏銳的他一聽到手機響鈴,便提起公事包棄掉半份餐吃,召一輛計程車到某咖啡座赴約去。鼓手的旭國榮,鬼仔性格的他一次坐上陳先生的小巴,「有落!」這一聲讓陳先生想到旭國榮之前那一句「ENCORE!」,現在他例行乘搭陳先生的小巴,到觀塘工廈從事物流,兩人認得對方,但卻甚少打招呼。

  下雨了!輪胎淺過渠蓋的聲音變了,提醒陳先生要小心駕駛。須知道現在的行規,不小心把車子撞壞,司機是要自己掏錢修理的,搞不好惹上官非,司機的堂費更添一筆,一切一切公司恕不負責。下雨天,他一味兒專注時速計的升跌。像人生的某種啟示一樣。有人說有落!!司機雙耳不靈通,瞄一瞄後視鏡那伸出來的手。一隻繫著書包肩帶的手緩媛揚起,司機沒有像平日般大聲「嗯」的回應,只側望一下左邊的行車線,然後將方向盤往巴士站那邊轉。揹著書包的女生,趕快跳下車,彷彿跳過急湍石澗,然後不知不覺間長大了。陳先生準備再開動駛離,得問准前面停站的巴士。巴士噗噗呼出黑煙,車頭早已擺出獅子的姿態,令陳先生的小巴乖乖守在後面等待再出發的時機。

  後視鏡凝住了乘客的臉容。髮蠟把好幾種酷、帥、靚的印象定在造型上,像雕刻刀工下的成品。燕尾服的行裝,他一身挾帶黑白,而被炎夏曬傷的皮膚亦恰恰躲在柔順的襯衣背後。幸好兄弟之中有小巴同事可以當接送,用不著租用陌生人來駕自己的寶貝。花球綢緞,綁住車頭位置,鋪成舞台。城鎮一時芳香撲鼻,似要轟烈鬧哄一場傳奇似的,「有人用小巴來作婚禮車代步!」下車後,一個個姊妹擁上前,搶著對白,諷刺男家一路走來的好意,而新郎踮起雙腳,沿牆紙遠眺愛情的蹤影。他懂得什麼叫情趣,什麼叫搞氣氛,所以一直撐起笑容示人。求婚的時候,他說:「我這一雙,是會彈搖滾樂的手,也是會掙錢養家的手,從此以後,音樂生命我放下,取而代之,是扭轉方向盤的手,帶著妳和我出發往幸福的地方,那裡就叫做家!謝謝妳嫁給我!老婆」在婚禮上,以前成立的樂隊「SOSOUND」,所有戰友都到齊了,見證他的幸福。這回,鋼琴曲第一個音符被彈動,傑仔、小克和旭國榮都拍打屈曲的膝頭,打著拍子迎好交換戒指的緊張時刻。相對方向盤,陳先生用更小心的手勢把小小的鑽石圈子,套在心愛的女人無名指上──忽然間……

  到了!!!又有乘客喊落車,這回陳先生抖擻片刻,望望倒後鏡,已經駛到尾二的車站了,前面等著他的是通向總站的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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