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的吶喊──The Newsroom

張子房

九月三日星期一，下班時看見舊舊同事F，在FB留言說她和同學已經在新政府總部，衣服未換，仍是那套黑洋裝，黑高跟鞋。下了山，打電話問她，我去找她好嗎，她立即吼道︰「你唔好黎！我和學生在一起。」我說不要緊，我和他們也蠻熟的，她不加思索︰「天呀！他們現在做傻事，我還能阻止。你來了，會叫他們，去吧去吧趕快去吧，我怎麼阻止？阻止不了，如何向家長交待？」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為甚麼我教書不成，淪落至今。

劍拔弩張的社會情勢下，亞視一連三天的ATV焦點，竟然制作出駭人的偏頗新聞評論。繼上次誤佈江澤民死訊之後，ATV又一次成為全港焦點，連同南華早報數月前的李旺陽風波，獨立媒體被襲，香港傳媒的聲譽和言論自由，已然盡毀。


香港傳媒因為狗仔隊的出現，早已聲名狼藉，但從未如此危急，過去只是自毀形象、自甘墮落，現在面對的卻是來自他方的勢力滲透，左派力量和觀點已經從昔日的框框和限定範圍，走進新的傳播媒體之中。

數日前台灣媒體業界發動反旺中遊行，反對的重點和香港的不謀而合，抗議旺中新聞偏左，干預編輯自主、記者文稿立場，對媒體生態造成負面影響。台灣人批評蘋果風格已久，何故他們沒有遊行示威反蘋果？旺旺接手中時，還不到五年時間，為甚麼引起台灣業界如斯反感？到底港台兩地，對左派的滲入，有多恐懼，有多反感？

西方傳媒發展比兩岸三地早得多、成熟得多，近廿年卻也免不了落入「八卦化」、「小報化」的危險。為了遷就人民質素和水平下降，巿場需要和娛樂訴求，數字化、巿場化報紙。西方社會引以為傲的第四權力逐漸從內部崩解，造成的效果顯而易見── 大眾資訊質量下降、新聞監察失卻、政客掩埋和轉移視線乘機愚弄大眾。

美國的新聞傳播業絕對是它們值得自豪的，過去的輝煌「戰績」，世界很多發達地區和民主國家均望塵莫及。試問有那一個國家能夠憑媒體的力量，堅持不懈地推倒領導人？然而這種引以為傲的文明和國家象徵正一點點的掉失，作為一個資深新聞主播的Will McAvoy，坐在演講台上，神色木然，用政客般委婉和不着邊際的修辭，敷衍席上數百名新聞及傳播系學生。突然間，如夢似幻的一刻降臨，一個倩影，兩個單字 "It's not"，瞬間，峰火連天︰


The Newsroom。2012年還有幾個月，但是我大膽斷言，本年度最佳電視劇非它莫屬。只不過，假若你膽敢挑戰這部對白精煉密集、資訊豐富信息觀點每十秒一轉、人脈簡單卻糾纏迴繞、分鏡精細鏡頭鋒利、節奏超越了明快快到字幕都可能看不完的無與倫比的電視劇，首先請重溫2010年2月至今的國際新聞，翻下翻大眾傳媒的入門書籍、資料，至少連續三天讀兩份風格和立場迴異的報紙及新聞節目，特別是那些平日不看新聞的全知大德，請在身邊準備一位喜談政治、關心社會的朋友，以備不時之需。空閒時翻讀楊絳譯的《堂吉訶德》，更佳。

頭髮花白的新聞部高層Charlie自比堂吉訶德，視重塑新聞價值、使新聞回到正軌的舉措是堂吉訶德一般愚昧、盲目、值得嘲笑的妄舉愚行。

愚行。維護新聞公義、中立、質素、美德，這些通統都是新聞業界該堅守的德行，與公眾的魯鈍和帳面數字背道而馳。學壞三日，學好三年，一旦壞了，想回頭，得花更大氣力，人如此，一家公司也如此。News 2.0的最大阻力就來自內部，高層Leona Lansing和他的兒子正正因為他們和政客的生意往來、收視率等問題，百般留難、連番打擊Will。他們的招數很高明，甚有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意味，找來集團旗下的八卦新聞記者Nina Howard，抹黑Will的私生活，企圖利用他損害公司形象為由開除他，阻止News 2.0繼續「革新」。

對手非等閒，問題無法迎刃而解，在這場抗爭中，Will、Charlie等男將義正辭嚴地反擊，Mackenzie等女將橫衝直撞，堅守信念。穿梭其中的感情線絕對是精彩的成人小學雞對決，Will、Mack、Jim、Maggie、Sloan、Don，之間的感情線簡單而明瞭，至少比他們報導的新聞簡單。可是各人應對的方式幼稚得令人出奇，Don拙合Jim和Maggie的室友、Will找Mack的前男友來採訪藉此打擊她……

不得不佩服編劇Aaron Sorkin的功力，每一集都能夠用一件真實的新聞事件、不同的表達形式，精煉和密集的語言，使全劇緊緊的結合在一起，令人喘不過氣來。他成功把各種類型的美劇元素溶進了Newsroom，FBICSI式的情報破案、衣香檳影的社會聚會、法庭式質詢辯論、戰爭劇的愛國情緒、反恐任務似的戰地採訪……最後一集還出現Sex and the City現實版花車巡城。

新聞業的崩壞似乎非Will團隊能抑止，早兩年英國太陽報的竊聽事件重演， Charlie 問訊息截取軟件的開發人大胖子，為何要向他提供消息，大胖子說︰「我一輩子都和蘇俄戰鬥，目的不是為了活在極權當中。」而在此之前，Will吸食大麻後，發給Mack的留言已遭軟件截取，轉到Nina手上。還有良知的Nina向Mack剖白，哪個女孩在學院讀書的時候，甘願當八卦新聞記者？誰不想像他們那樣，衝鋒陷陣，即使曲高和寡也一往無前的製作「真正的新聞」？無奈的吶喊過後，她說自己手上擁有一段Will在直播時吸食大麻的證據，假如找到第二個消息來源證實它是真的，她便無法阻止這段報導在八卦新聞上出現。

帷幕沒有落下，背景音樂漸漸減弱、明年再會的字幕亮起，撫平了雞皮疙瘩，我想︰「爛船畢竟還有三根釘，美國的八卦新聞也會堅守『兩個證據』的原則，確保消息正確。香港的媒體呀，高層說一句，未經證實，都可以立即報導。」主流媒體的墮落、離棄道德、放棄高尚理念，使左派的滲入較緒他國，輕易得。香港和台灣新聞業界多年來的捍衛的、引以為傲的新聞價值，到底是甚麼？

原載︰Oopar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