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言家

袁楊玲

<預言家> （袁楊玲）

1.        <求渴>

炊煙裊裊，蒼蠅搓弄手掌，
以期許滋生的頻率。讀不懂，
一隻隻鬼怪的良善，仿佛
青苔在古墻上記載的歷史。
鮮紅的，那些鎖眼後的瞳孔已
蠢蠢欲動，一如我的唾液腺。

而我依舊舞著鏟，安於掘一口
井。

2.        <變質>

鋼筋混凝土已然成為居所，
不久也將頂替我們的構成。
電腦屏幕前雙眸空蕩，
鍵盤上手指飛快。
軀體推推搡搡排著長隊，
擠入一張張血盆大口。

「人把世界人化了，
僅此而已。」

3.        <趣味>

所有面具和斗篷都已齊備，
現在，就在牆角虜獲玫瑰，以及
燭光。影子們開始四處遊動，
樂於，在相撞時破開彼此。
耳邊的樂曲聲，仿佛是藤蔓的
輕撫，纏繞，與撕裂。

女主人取出一隻高腳杯，籌算
藉助酒精，設計一場邂逅。

4.        <靜物>

種子浸泡在福爾馬林裏。
紙鶴在玻璃瓶裏悄聲呐喊。
積灰的時鐘被遺忘在閣樓。
銀杏葉在塵封的詩集裏枯黃。
奶酪邊的梅花腳印指向黑洞。
鏡是一扇無人開啟的窗戶。

眸中雜草叢生。
畫卷上空無一物。

5.        <傀儡>

你揣摩，盒子外的世界
沒有線。彩虹的質感，
不同於舞臺的燈光。
服裝店裏琳琅滿目。
所有遊戲都是刺激的。
淚水有更複雜的成份。

主人說，忘了吧，你的眼睛
不過是兩粒紐扣。

6.        <變裝>

芭比換上禮服。
灰姑娘換上水晶鞋。
舞女換上舞裙。
戲子換上戲服。
瘋人院裏熙熙攘攘，
病人亦樂衷變裝遊戲——

披上白大褂，戴上口罩，
自稱是郎中。

7.        <香水>

試管裏的情話冒著泡，
蒸發，帶著硫磺味。
別說，薰衣草的氣息
已在孟秋殆盡。更別，
提及「來年」，或更久。
而香水觸手可及，於是，

最後一株童話枯萎，就在
掩飾進化成誘惑的一刹。

8.        <握手>

帷幄裏流出琴音，
撲滅了螢火蟲的餘光。
雲後的月隨槍聲倒地，
掃帚在碎片間來回。
有人在霧中洗牌，
有人在幕後鼓掌。

此時伸來一隻手，
不，是一隻空手套。

9.        <魚餌>

黑色的曼陀羅在唇間吐露
幻惑。垂落狀，像是熟透的
謊言。親愛的，我在馨香中
迷醉，如嬰兒般昏睡，直到
倒鉤穿過我的上顎，直到
被拋入大海，直到聽見

甲板上傳來歡呼雀躍：
「瞧！大白鯊！」

10.        <重力>

抉擇仍在浮沉。
毒蛇在樹上窺視。
細數祖先遺留的基因，
死亡也是其中一種。
進食需小心謹慎，
尤其在高處。

牛頓說，蘋果墜落，因為
重力。

11.        <項鏈>

乳汁和墨漬各自濺落珍珠，
在檀木地板上千回百轉。
請備一個篩子，一捆絲線，
還有一把剪刀。再搜羅
一把籐椅，一壺龍井，
以及一對二進制的眼睛。

意念將串連成項鏈，
時而美化，時而勒緊我們。

12.        <虛逝>

不是每次暮然回首，那人
都在燈火闌珊處。比如
這一次，我見到棋盤荒蕪，
月迷津渡。兒時的面孔
仍舊在櫥窗裏擺設，就像
夜鶯在夢中重複的童謠。

而醒來，總不記得旋律，
甚至不記得夢過。

13.        <啞劇>

櫻花在枝頭妄生玄想，
在風中覓求纏綿，
在落地時輕歎。
蜘蛛在樹下編織屋舍，
在網中切切仰望，
在櫻花輕歎時沉默。

我轉身離開
在大雨滂沱前。

14.        <環線>

我們追逐彼此的背影，
恒以相同的速度。規則
在默許中循環往復，讓我們
像極了滾筒裏的白鼠。而腿
到底疲倦了。我終選擇立定，
轉身說，「我們回家吧」。

你指指軌道兩邊的世界：
兵荒馬亂。

15.        <將軍>

將軍一手持劍，一手環抱著
王的遺孤。戰後的月光下，
木棉花靜靜綻開
如繈褓上的朵朵血漬，
嬰孩的哭聲精密
如將軍眼球上的血絲。

風止了，在路盡頭，群星滴落，
仿佛失足墜崖的野馬。

16.        <夢境>

女人蓬頭垢面，赤足狂奔。
腳步聲，以及喘息聲，一重
出自身體，另一重辨不清
源頭，似近又似遠，溫柔地
盤旋。她迫切砌起四面高牆，
無門無窗。直到竣工的一霎，

她放下袖中匿藏已久的銀簪，
同時，殺手從背後穿牆而入。

17.        <凹凸>

又一次被絆跌。
生滿老繭的手掌，在撐起
整張皮囊前，先要在泥窪中
摸索散落的骨骼，尋不回的
就暫時用一截蓮藕代替。而
攜帶的鋼釘，終究不夠用。

此時，一隻蟾蜍正從滾落的
眼珠中欣賞自己美麗的背脊。

18.        <鹽柱>

行囊還在肩頭膨脹。
收容著沿途零散的風景，
即便明知拼湊不成一個
完整的季節。因為
對火來說，灰燼與灰燼
本無差別。

沉重，卻更沉重。
掉落，卻再撿回。

19.        <心願>

迷途的人伺候天敵，
忙忙碌碌，或悲或喜。
明淨的天像幕上的一斑污漬，
而麥子盛裝陽光，滿溢馨香。
願隱於蟲聲，融在泥土，
像一條蚯蚓，忘了名字。

或許，回到原點，
也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幸運？

20.        <歸還>

而光對我開口，使我不至
窒息在實心的空氣。
於是卸下鐐銬，於是
血肉在水中死過，並且漸漸
潔淨。儘管，某些生物中間
盜賊橫行。

不如靜候，這世界
物歸原主。

21.        <別離>

構成回憶的每一顆粒
已在一種即興的細膩中
捲土重來，又在預備的
一抹微笑中落定。只是
那些意料中的意外，終究
避無可避，譬如

擁抱，揮手，道別，目送，
而轉身後，懷念已經開始。

22.        <家書>

遠方的呼喚滑落夢中，
仿佛月光滑落湖心。
守望在麥田，
在歲月中收割了白髮。
烏鴉「啊」一聲震破寂靜，
像是黑夜打了一個噴嚏。

我很好。
晚安。

23.        <琥珀>

凝固千年的童顏此刻依舊
被包裹，連同那承以千年的
守望。落葉訴說一樣的故事，
讓聆聽者錯覺從沒有時差。
陌生的跫音總是故弄玄虛，
近了卻最終遠去。

我能辨別那要來的，即便
我們素未謀面。

24.        <冬季>

雪花在掌心死去。
而我聽見你的生長，
在千里之外。歲月
像一條吐絲的蠶，又像
被褥下熟睡的老貓，莫驚擾。
這樣無星的夜晚，最好

點一盞燈，然後提筆
寫下「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25.        <期約>

就像是一場節慶，
我參加了自己的葬禮。
每一位微笑祝福的人，
我要來到你們中間。
「親愛的，」我如往常
這樣叫你，也這樣邀請，

「明天是我的婚宴。
你會來嗎？」

很多首短詩都精心寫出, 但關聯性似乎欠缺, 也不喜歡有些散文味重.

回覆 大偉 的文章

我是一個基督徒。寫這組詩的本意在於表達我個人在信仰上的悔改與歸回，詩的主線有三條：人的墮落、我的尋覓、神的救贖，就這樣把一些personal的經歷都串連起來，再用意象的形式表現出來。呵呵。

回覆 大偉 的文章

我不喜歡把話寫得太明白，尤其在文學作品中，更尤其在詩中。我也不樂意給自己的詩加註腳。其實，很榮幸我的詩被您覺得「精心」。不過，我還是想簡單舉些例子，談談我寫這組詩最原本的用意，也就是關於我的信仰-基督。
題目之所以叫「預言家」，主要的意思就是，許多事情可能還會發生，許多事情我們並不親眼所見，然而，我們依然承認，依然相信。我們知道的太有限，未知的卻是無限，而那些未知的、無限的也同樣可以是真是確在的。對於基督徒來說，耶穌就是這樣一位我們看不見的神，但是，祂實實在在地活著，活在我們的生命中。我們也相信，有一天祂會再來，我們會遇見祂，也許就在下一個轉角處……
寫開篇的<求渴>，靈感源於一次福音聚會，當時一個弟兄說「人類整個的歷史，是一部渴的記載」。出於天然的慾望，每個人都在尋求著什麽以得滿足，可結果往往不能如願。而《聖經》中說「口渴的人也當來；願意的，都可以白白取生命的水喝」（啟示錄22:17），又說「凡喝這水的，還要再渴；人若喝我所賜的水，就永遠不渴。我所賜的水要在他裡頭成為泉源，直湧到永生。」（約翰福音4:13-14）
<重力>暗示的是亞當和夏娃偷食了善惡知識樹的果實，也就是人墮落的開端。「毒蛇」的試誘也就是撒旦的試誘。
<凹凸>之所以要叫「凹凸」有兩個原因：第一，很容易看到的，就是指最後一句中蟾蜍凹凸的背脊；第二，稍稍隱藏些，就是第一句「又一次被絆跌」的原因，因為平坦的道路上是不會被絆跌的，只有凹凸不平的道路才會。「你要專心仰賴耶和華，不可倚靠自己的聰明；在你一切所行的事上，都要認定祂，祂必指引你的路。」（箴言3:5-6）
<鹽柱>中的「鹽柱」原本講的是《聖經》中羅得的妻子，「在後邊回頭一看，就變成了一根鹽柱」（創世紀19:26）。又，「手扶著犁向後看的，不配進神的國。」（路加福音9:62）
<歸還>寫的是我的受洗，接受基督作我的救主。最後的「物歸原主」中的「主」就是神。因為耶和華是創造宇宙萬物的神，而人的墮落背離了神，所以說需要「歸還」。
<期約>中提到的「婚宴」也同樣出自《聖經》，「我們要歡喜快樂，將榮耀歸給祂。因為羔羊婚娶的時候到了，新婦也自己預備好了」（啟示錄19:7）。
如果在我寫這些之前，您已經從這組詩中讀到了這些，那麼，感謝神。
以上是幾個例子。其實我在寫這組詩的時候對於每一個故事、每一種意象的選取都是很給心機的。很多看起來越簡單的詞或句子，可能意義就越複雜。呵呵。
祝福您，我的朋友。謝謝您的留言和評論。上帝愛您。: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