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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評介] 《由玉女到酷女,酷女到熟女》——評張悅然小說《誓鳥》的文學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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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八十後」文學作家(甚至是「九十後」),往往會受制於市場,例如郭敬明和張悅然,曾被人以「金童玉女」為賣點,來吸引大量讀者,導致作品的質感減低。作家王蒙曾評過「八十後」的作品,大多沒有了沉重的歷史,是沒有「昨天」。當中的張悅然,很少讀中國小說,令她所寫的作品很西化,像是中式的莎士比亞,皆是寫激烈浪漫的愛情。

但自從短篇小說集《十愛》出版後,評論家白燁稱張悅然已經不是「玉女作家」。「玉女作家」的定義,就是「既有『偶像派』的魅力,又有『實力派』的實力」。而《十愛》裡面的內容,能大大發掘愛情的悲劇性,告別了「偶像派」的魅力。張悅然亦稱這是「老年人和小女孩之間的故事」,是「社會化」的青春文學,不像之前的作品《櫻桃之遠》般,寫的全部是年輕人。而到了長篇小說《誓鳥》的面世,又是一個分水嶺,這就是今次所講的主題。

裡面的故事背景,的而且確是一個真實世界。我所指的真實世界,並不是說這世界是有事實邏輯,而不是科幻的。而是,今次的故事不像之前的一樣,套上一個虛構的世界(如《水仙已乘鯉魚去》中桃李街是現實沒有的地方),而是明朝年代,鄭和下西洋的時期,打破了中國作家「八十後」的傳統,打破了王蒙對「八十後」「沒有昨天」這個看法,恢復中國文學的一點傳統。

而此篇《誓鳥》,與之前的小說一樣,都是寫一段激愛:女主人翁春遲為了尋找自己失去的愛情記憶,不惜一切弄瞎自己的雙眼,全力用觸覺召喚貝殼裡的記憶。最終,她還是尋不回(但是由她死去的好姐妹淙淙的兒子宵行尋回),不過她透過不同的貝殼,成為「天底下最富有的女人」。「富有」一詞,究竟是甚麼意思呢?既然春遲沒有找到任何寶藏,何來會發達呢?在此,張悅然曾說過,她希望像春遲般,成為記憶中最富有的女人。「富有」一詞,原來是指記憶,並不是指金錢。因此,《誓鳥》的主題與愛情無關,實現了文學的意義,就是保存記憶。從此,張悅然告別了媚俗的暢銷愛情作家這稱號。

文筆方面,她還更勝以前。這次,我不想討論她那張愛玲式的衣飾描寫,原因是這些都是她大多的小說出現過的。今次小說的人物名字,如春遲、淙淙、宵行、鍾潛等,都是出自《詩經》的華麗字詞,顯示她對歷史的重視。不但如此,而且用貝殼寫記憶的時候,更是詭秘且有詩意的,往往是用這段文字來作開頭:

沿著螺旋狀的樓梯一直向下走去,這沉墮的王國卻並不是地獄。一直走,直到風聲塞滿耳朵,灰塵蒙上眼睛,荊棘纏住雙腳,記憶的主人才幽幽地現身。

是一段懸疑的文字。而這些關於記憶的文字,穿插在情節與情節之間。當初讀的時候還以為是故事的第二條線索,直到讀到一段時間,知道每段文字中的人物與其他人段落的不同,才發覺這些都是寫不同的人各自的記憶,可見這些各不相干的文字是故事中的另類線索,使得小說如詩如畫。原來,作者已經利用小說的結構告訴我們,記憶是小說的主題。

另外,王蒙曾經講過,女作家的成功,在某程度上是透過容易被窺視的自身。在《誓鳥》裡,張悅然亦這樣表達女性的。例如,春遲勾起無慾僧人蘇廸亞的情慾,還有的是淙淙的美色,導致出現了淒美得誇張的結果:

淙淙在森林深處靜靜等待著,內心掠過一絲得意:在不遠的地方,兩個了不起的男人正在進行一場決鬥。沒有人知道,這場戰爭是因她而起的。在隱匿的內心深處她甚至懷有幾分對殺戮的渴望。因為她,這個島嶼將血流成河,每一個死去的人都是獻於她的祭品,以此來証明她無上的高貴。

再者,小說筆下的女性,變得「邪惡」起來。不單是淙淙,而且還有女主人翁春遲,在失憶前所出現的一個想法:

她大概是昏了頭,竟然幻想一個海盜對自己產生感情,並為此與他的哥哥們反目成仇!她詭異地笑起來,像個再無半點羞耻之心的瘋女人。

此使我想起「姦」和「奸」這些邪惡字語,部首都是「女」部。雖然這些文字我不知是否作者故意安排,但此舉在一定程度上展現女性在主流社會的地位,儘管女性主義如何興起。畢竟,夢境是現實的一面鏡子。

最重要的是,張悅然寫完這本《誓鳥》後,並沒有出版過任何長篇,只是開辦文學雜誌《鯉》而已。這立即令我想起黃念欣教授出版的《晚期風格:香港女作家三論》,是以薩依德的理論來研究鍾曉陽、鍾玲玲和黃碧雲的晚期小說的評論集。根據此書,「晚期風格」(Late style)的定義是這樣的:

第一,晚期風格嚴格而言不等於成熟的風格,如果成熟本身如果子一樣帶有完成、穩定、芳醇、甘美等比喻色彩的話,晚期風格更可能是充滿皺摺、裂縫、苦澀的意味,換言之有一種拒絕的味。第二,晚期風格的不討好,甚至拒絕他人的品鑒與理解,同時亦意味著一種主體性與個性的宣示,外在表現往往為打破原來圓融的形式。第三,晚期風格與藝術家的生平——或更具體而言,與「死亡」的陰影關係密不可分,於是晚期作品往往也是邊緣的藝術,因而凸出了作品當中的文獻價值,呼喚作品與藝術家個人的關係。

這本《誓鳥》可以做到以上三點,既展示自己對商業的拒絕態度來改變小說的形式,也達到作者甚至文學的意義。這是我個人的想法,基於作者的年紀尚算年輕,所以不希望這本小說是她一生最後的鉅著。

但無論如何,這是一部中西合璧、雅俗共融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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