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之《剪髮》

紛紛

我拿着那種非常常見的、只需十多塊錢就能買到的黃色美勞剪刀，走到她跟前。她穿着米白色的卡通睡衣，坐在沙發上，雙手交疊胸前，以我非常熟悉的、洞悉一切而鄙視一切的神情看着我，牙關用力地合緊，似乎開口的話會從齒縫狠狠地擠出惡毒的詛咒，以及我吞下去的咆哮。太陽穴凸出，微微又狠狠跳動；她的表情像是想將我撕碎，眼神卻冷靜如在看一頭垂死掙扎的獸。

我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興奮地、激動地、溫柔地、虔誠地、絕望地，抖着手，幾乎是挑釁性地揚了揚手中的剪刀──儘管我的本意只是活動一下因緊張而僵硬的手腕──然後以慢動作拈起她左耳鬢邊的短髮，喀嚓喀嚓地剪了起來──

美勞剪刀的刀片是圓頭的，很鈍，而且鏽跡斑斑──她如鋼筋般的粗黑短髮很不好剪。我咽了咽口水，盡量加快動作，以免她暴起給我一記耳光；盡量放慢動作，極力顯示我冷靜地挑釁的惡趣味，和鋪排一個極荒誕的、自我圓滿的解釋──我沒有想激怒她，只是在為她修剪碎髮──這般的細心認真，堪比專業理髮師。

我右手鬆開剪刀，左手執起黑色的碎髮，在她的臉前慢條斯理地撒下。碎髮如我所想地拂過她不長不翹的睫毛、毫無特色的鼻和又乾又白的唇──我希望這是不折不扣的、看起來非常酷的挑釁──

老天，我到底是多緊張，背脊都在涔涔地冒冷汗──至少我以為是，雖然大多數時那汗水沿脊骨滑落的微癢是種錯覺。

她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我的聲音不由哆嗦，卻自覺愉快──痛快──其實更多的是誠惶誠恐──期待地問她，你是不是很生氣？

她沒有動沒有說話；她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她的右胸口突然開出一條橫的裂口，緩慢地往向冒着黃色的像美勞課時用的半凝固塑膠彩；我什至以為我嗅到了那不可錯認的塑膠味，不算臭也不怎令人愉悅、充滿無意義的回憶──我錯愕，因為我沒有看到那道口子是怎樣出現的；一眨眼它就在那兒了，又好像它一直都存在似的。

她竟然沒有說話──我知道她在等我開口，我知道無論如何我都會萬劫不復。

可是──我怎麼可能將黃色的、如溶掉的剪刀手把的黏糊東西錯認為血？胸口上的裂口冒出的，不情不願又似在折磨又似在挑釁的，只不過是塑膠彩。我知道她不痛，但是我怕她會死──即使那不過是虛假的、可笑的黃色塑膠彩。

不要，求求你──

我跪在她跟前，抱着她略為鬆弛的腰，淒涼地哭叫，我以為我很大聲，但我聽見四周幾近無聲。她的膝蓋頂着我的胸口──我們都是皮包骨頭的瘦──令我呼吸很是不暢順──還是因為胸口驟然鼓起的氣？興奮的、激動的、溫柔的、虔誠的、絕望的──滿足的──令人呼吸困難的氣。

她忽然向我倒下，垂下的頭懸在我的左肩上方。我忽然生出大概算是感動的情緒──不，世上沒有一個詞能表達那一瞬間如釋重負又同時如墜冰窟的感覺──又毛骨悚然──終於看不到她的眼睛了──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沒氣了。可能是。

我看着天花板笑了，卻與哭沒有分別。



紛紛
2013.4.13

激烈及急促的語言、節奏牽引全文, 故事內容讓人覺得不踏實, 要寫出特別的東西吸引人看, 並不難, 要寫出普通的東西令人專心地讀, 這才難。作者觀察的能力不錯, 細節的舖排亦有反映出來, 但整篇故事欠缺一種閱讀的規律。

回覆 秋津 的文章

多謝賜教:)

這其實不是短篇小說，自問不懂將之歸類。只是夢中片段的紀錄而已，無始無終，刻板零碎，本無內涵可言。嘗試將這莫名其妙的十數秒拉個慢鏡頭來寫，心想如果可以寫出身陷夢中時的瘋狂、壓抑和恐慌，就不錯了。只是從你的觀感看來，這純感官描寫的張力未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