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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評介] [轉載] 葉輝: 記憶移民的臥底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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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heart 管理員 2009-7-29 16:42:09 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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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本書叫《臥底主義》,是undercoverism的直譯,那是一個日本時裝品牌,名稱本身包含了一套生活美學,以及某種消費心理學,借用為書名,「巧立名目」之餘,我以為當中並非毫無寓意——幸或不幸,作為作者或讀者,這一代人正好就存活於一個滿街臥底的世界。

臥底本來是少數民族,可繁殖力很強,滲透力也強,而且早已從單向的潛伏,發展成雙向的複製,對了,影像本身就是再找不到原裝正版的複製美學,比如在《無間道》,陳永仁(梁朝偉飾)是黑社會裡的警隊臥底,劉健明(劉德華飾)是警隊裡的黑社會臥底,兩人有如鏡像互相複製,都活在亦正亦邪的邊緣世界,最後都精神崩潰了。

比如在《色.戒》,王佳芝(湯唯飾)是「臥底的臥底」,因為漢奸易先生(梁朝偉飾)也是廣義的臥底。可她太業餘了,最要命的是在一個戲台般的珠寳店閣樓忽爾動了情,一念之間,易先生逃過大劫,她卻送了命。這戲台般的珠寳店閣樓裡的兩個臥底,在我看來,正如高度概括了「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阿潮也送了命。誰是阿潮?他就是香港電影的第一代臥底——時維1981年,本港前途未卜,不知何去何從,民粹主義像屋邨裡的獸籠,某程度的閉門自治變成了拷問身份的刑架,乃有章國明的《邊緣人》,臥底阿潮(艾迪飾)被非理性的邨民活活打死。

臥底以及「臥底的臥底」是一套正邪辯證法,臥底就是潛伏於正邪之間的第三種人,也許沒有多少個可以像電視劇《學警出更》的Laughing哥(謝天華飾)那樣,在「詢眾要求」之下死裡逃生。

二、

臥底就是自願或不自願地越界的非法移民。

在流動的世界裡,每一個人都是移民。瑪格列特米德(Margaret Mead)在《文化與承諾:代溝研究》(Culture and Commitment:A Study of the Generation Gap)中有此說法:二戰以前出生和成長的每一個人都是「時間移民」(an immigrant in time),正如他們的祖先曾是「空間移民」(an immigrant in space)。

那是說,「空間移民」從一個生存處境遷徙到另一個,航海史和殖民史就是新世界史,先民自願或不自願地從原居處遷徙、流散、放逐到「新世界」;二戰結束,整個世界從原有的時間秩序過渡到新的時間秩序,不管願不願意,每一個人都因而在戰後變成了「時間移民」。

那麼,臥底作為自願或不自願地越界的非法移民,他無疑就是「空間處境」或「時間處境」這二項辯證法之間的第三種人,他之所以在身份敗露之際,注定是一個宿命的悲劇,也許正是由於他的本質就是一個處於二項之間的邊緣人,一個「去中心化」、「去歸屬化」的游離身份,可他不安於位,因而不自覺地從「空間移民」或「時間移民」演化成「記憶移民」(an immigrant in anamnesis)。

Anamnesis(記憶、記憶法、記憶術)這個字常見於宗教靈修和精神治療的課題,它由an-和amnesis兩部分組成,an-是前綴,帶有against(抵抗、預防、反對……)的含意,那麼,anamnesis所要抵抗、預防、反對的,就是amnesis(失憶、健忘或記憶缺失)。臥底作為存心越界的非法移民,他要終身學習的,可能就是一種本源的記憶術——「拒抗遺忘」或「反抗失憶」。

三、

沃格林(Eric Voegelin) 的巨著《記憶學》(Anamnesis)透過連串兒童遊戲的實驗,說明了一個深刻的生命課題:童年經驗是一生記憶的本源,由命名與符號的認知、自我懷疑與焦慮、幻覺與世俗的超驗思維,乃至存在與死亡的概念,莫不如是。沃格林告訴我們,人的一生都不免貫串了童年意識──即使到了九十歲,一個人憶述的存在秩序,終究就是他童年意識成形的秩序,他記憶,因為他拒抗遺忘,而他最不可遺忘的,並不是童年的快樂時光,而是童年的痛苦經歷。

《記憶學》最深刻的發見,就是人的一生記憶(及存在的秩序)原來就是跟自己的童年對話,有時甚或是一種「潛隱記憶」(cryptomnesia),那是說,最熟悉的事物被誤認是最新鮮的,甚或不自覺地抄襲自己過去的想法,以為這是新發現——「記憶移民」總是將自己過去(尤其是童年時代)看到或聽到的,或夢中事物的回憶,當作自己實際體驗過的事物。

「記憶移民」或如德里達(Jacques Derrida)在《多義的記憶》(Memoires for Paul de Man)所論,他們暗自將記憶分割成「此方」── mnemosyne(記憶之泉),以及「彼方」──lethe(忘川);書寫或閱讀到底是什麼呢?用德里達或保羅.德.曼的話語來說,是好的記憶(墓外的、存活的)對壞的記憶(機械的、死亡的)說「不」。

文化臥底作為「記憶移民」,也許要時刻銘記柏拉圖(Plato)的一個比喻,他把書寫描述為「藥」(pharmakon),然而書寫終究無法取替記憶,充其量只是備忘錄,或是抵抗�預防失憶的良藥,用以向劣藥說「不」。

四、

哈羅德(Tim Harford)的《臥底經濟學》(The Undercover Economist)暢銷全球,此書賣點,就是以臥底的身份及角度,探究城市人的行為,從而揭示日常生活的經濟學原理。哈羅德是作者,但他必須同時是讀者——閱讀日常生話、閱讀眾生苦樂、閱讀城市人的行為,他在此書示範了作者與讀者之間的辯證法,以讀者的身份去充當臥底。

哈羅德是「文化臥底」,本質上有別於「政治臥底」、「治安臥底」或「愛情臥底」,但他始終是一個(經濟學的、文化行為研究的)邊緣人,一個「去中心化」、「去歸屬化」的游離身份,可他深明「拒抗遺忘」的意義,因此得以從「時間移民」演化成「記憶移民」或「智識移民」。

哈羅德給我最深刻的啟示,就是一個作者必須同時是一個讀者,始有可能從某種記憶或知識,不斷「遷徙」到另一種。臥底作為文化隱喻,他讀故他寫,他寫故他讀,此所以一個作者必須同時是一個讀者,他越界,他想他人之所想,避免自我中心就是他終身學習的課題——他有一天終於發現,世界原來已經變了,書寫的人都渴望成為受注目的作者,好像沒有多少人願意當讀者,那麼,書,寫給誰讀?

《臥底主義》這本書所說的臥底,可能也是古老的二項辯證法,作為「記憶移民」的作者與讀者,都需要重新認識本源的記憶術——必須「拒抗遺忘」,必須「反抗失憶」,才可以免於見「我」不見「人」。

五、

臥底像神一樣,無處不在,再沒有辦法分辨誰是「國家臥底」、「商業臥底」或「愛情臥底」了,也許,只有《無間道》的儍強(杜汶澤飾)才有此靈感:「如果一個人做緊一樣嘢嘅時候,好唔專心咁望住你,咁佢就係臥底。」傻強所說的臥底,隱隱然就是已故的青文書屋主人羅志華,此人一生所做的事情無論有多錯誤或有多愚騃,總是不問「為什麼」而做——容我重申,他要是問了,也許便做不下去了。

《臥底主義》對我別有意義,成書過程也有別於我以往的書。以往書中每一篇文章都是由我自己挑選的。這本書是一個「編者選本」,編者是韓麗珠。我在電郵中對韓麗珠說:「我相信你一定能將這堆文字編成一個編者選本。不必考慮我的想法——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擁有一本由你全權編選的書。」「編者選本」的意思就是整本書的內容由她全權決定取捨,也由她全權決定如何編排。

感謝韓麗珠,由於我時而疏懶,時而忙亂,她為這本書花費的時間長達八、九個月,比之原定計劃,她在時間和心力上無疑是嚴重地超支了。這樣的合作經驗於我是愉快而不無愧歉的,於我的編者可能是不安而不得不耐煩的——我只好厚著面皮對我的編者說:這也終將過去(這是飲江叔叔給我的的贈言,六個簡單的字,暗藏時態的睿智),最好的可能是永不(這是我近日自我開解的口頭禪)。

感謝韓麗珠,她還替臥底總結了一個這樣的定義:「臥底,就是暫時忘掉自己原有的身份,混進別人的圈子,如同把自己的靈魂潛入別人的身體,感受別人的所思所感,繼而理解和分析另一種人、另一個世界的人。」那就容我在此借用,作為這篇序言的總結陳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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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一:「臥底」的美學 也斯

唔,什麼是臥底呢?是在一群雄糾糾黑社會成員滴血為盟宣誓效忠的吶喊中存有異心的一員吧?是被困在密室中從窗緣敲打密碼給我傳來重要訊息的同志?臥底是在眾人中隱藏身份的異客,在這個地方記掛着另一個地方,表面上說着附和的話其實想說的是異議的話。臥底的身份是危險的,但也是必須的。

我們身上都帶着臥底的影子吧。臥底是我們城市的美學。王家衛的武俠電影其實是愛情故事,梁鳳儀的財經愛情其實是政治表白,議員原來是等待機會造秀的業餘演員,銀行地產的高手原來是學藝精湛的魔術師,賣咖喱魚蛋的阿伯是世外高人,沿街塗鴉的老人是反殖先鋒。

在生旦淨丑盍興乎來的舞台上葉輝打開了另外的戲路:當煽情大報的社長,他卻偷偷僱用了抒情詩人和文藝青年;編輯流行刊物,卻引進了文藝新思潮;在大家都睡了的晚上,他夜讀至黎明,然後把從地球各處接收到有關氣候、石油和金融的另類意見告訴我們……

臥底也可以是藝術風格,比如在議論中夾帶詩情、在財經或體育中引進文學、在小說的嚴謹中滲入散文的閒筆、在書評中帶進私人的抒情。我也知道臥底之事本不應張揚,說穿了就得另覓身份。但如何用不說去說呢?最好的可能是永不。快要凌晨二時了。我在完成一篇被追殺的論文的掩護下寫關於葉輝的幾百字,結果卻寫了整整一個晚上。所以說臥底也有高明的,也有像我這樣,是笨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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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二:臥底的紅塵詩人 毛孟靜

說起來,只跟葉輝面對面一次,對他的一份熟悉感,卻深沉得很。算起來,大概要倒數至三十年前,訪問戴天去,聽詩人談後繼有人——葉德輝,筆名葉輝。

就像葉輝的詩:太陽,把一條街道割切成一半;日子有臉,當中的十五年,也就這麼走過了。那一夜,他是編輯,我是作者,透過電話,我們談本土傳媒、重甸甸的成長情懷,九七快到了……失驚無神地依依,那通電話之長,是個人歷史中空前絕後的一個地標。

日子的腳步加快,那個下午,參加年輕人在皇后碼頭邊的讀書會,一眼瞄到碼頭牆上葉輝的一首叫《碼頭》的詩,裡頭說大角咀、與妻子流連、碑林、繩纜、沉沒於填平了的海溝。

臥底的紅塵詩人,正職是傳媒人,葉輝的方塊文字魂,糾纏這小不點地方,牽絆北面的大幅山河,就是捨不得,放不下。

跟葉輝透過電腦再聚。要跟他說,虛擬世界的屏幕,終歸不及印刷文字的真實。他的書,我繼續捨不得,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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