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飛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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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飛魚》


新年過後，貼在牆上的賀年掛畫都紛紛被拆下，其中包括它 --- 一幅胖嬰孩抱著鯉魚的掛畫。

張貼掛畫的房子座落崖上，窗下就是海洋。
屋主將掛畫撕下，往窗外一拋。
掛畫便左搖右擺地飄到藍綠色的海裡去了。

畫裡的嬰孩咧嘴笑著，笑容有點牽強，手裡的鯉魚，目光看起來也有點呆。
是千篇一律，平平無奇的一幅。可能從印製至退色損毀的一秒，畫裡嬰孩的表情和魚的眼光都不會改變。

然而畫落到海裡的一刻，奇怪的事發生了。

嬰孩雙手放開抱著的鯉魚，似是溺水的人那樣掩著口鼻、鼓起腮，胖胖的腿模仿游泳的動作在踢水。
而鯉魚離開了嬰孩的懷抱後順著水流徐徐漂浮，目光散渙的牠眼看快要沉落到海底裡去，下意識便擺動起尾巴，撥著質感比空氣厚重的海水。

起初牠的動作生硬得似皮影戲裡的海魚那樣只懂上下擺動尾鰭，路線也像失控的風箏那樣搖擺不定。
後來，鯉魚紙造的身體漸漸滲入了水份，身驅因此漲大、飽滿。游動的時候借助水流的力量和適度的擺動，鯉魚更為身體塑造出更有利的流線型。

脫離嬰孩的擁抱，鯉魚前所未有地感覺到自由的快樂。
牠游向深海處，看到鮮艷的血紅色珊瑚，塑膠質料似的模樣，猶如放在魚缸裡的模型，但靠近一看，又能嗅到一種清涼的生物氣息。游走在石塊間的細小海魚，動作輕巧快捷，時而快、時而慢，左穿右插的在縫隙間飛舞，似是模仿舞台劇演員在台上扮演花蝴蝶般。
一切在鯉魚眼前出現的，就像牠從前在房子裡那部平板電視裡看到的海洋世界一樣，分別是多了重立體感、多了種腥咸味、添上了溫度……

深海的氣溫很低，讓鯉魚覺得好冷。
雖然牠仍想多看看海底裡的花花世界，但卻因為抵不住那種冷感而被逼要往水面游去。

擺動著如雪紡紗裙似的尾巴向上游的同時，鯉魚在腦海裡幻想可能會遇上鯊魚的血盤大口，要立即展開一段驚險的冒險旅程。又或是碰見海員和美人魚，然後直擊他們的浪漫愛情故事。

差不多到水面的時候，海上出現了一隻閃著異樣光茫的紅色小蝦。
鯉魚腫脹般的肚子發出咕嚕聲，牠餓了。
看見小蝦誘惑地現身，便不顧一切衝前，張大口要把牠吞下去。

哎呀！
鯉魚感覺嘴唇刺痛，海水快速在身上滑過，然後雙眼被猛烈的陽光擦亮。
嘴裡連著幼細但有力的魚絲。

牠被釣魚人猛力拉扯到岸上。

「喂，是淡水魚還是海魚？怎會釣到鯉魚的？」
「顏色好怪，有毒嗎？」
「看！右邊都爛了，像糊了的紙張。」
「丟了牠吧！」

噗通一聲，鯉魚在釣魚人談論過後被拋回海裡。

落水的一刻，鯉魚在晶瑩的水花反映下看見自己如特技化妝後半身完好半身糊爛的身體。

牠想：「現實世界的人就是這樣介懷受損的東西嗎？都不像嬰孩那樣愛惜的保抱著我……啊！嬰孩呢？」



櫻子伸手，修剪得光滑、毫不尖銳的指甲帶著力量的劃破滲進氯氣的池水。
細白的手掌拍在泳池邊的紙皮石上。

「做得好！」
老師拍手讚賞。

裡開泳池的櫻子脫下泳鏡，因血液急劇流動而泛紅的臉掛上燦爛的笑容。
桃紅色的嘴唇微張，配上潔白的牙齒，就像少女漫畫裡的主角一樣。

「雖然選手們都差不多時間衝線，但我想你必定在三甲以內。」
老師遞上毛巾給櫻子。

櫻子用毛巾包裹著沾滿水的身體，她呼了口氣，說：「其實得獎與否也不重要，只要能游水便行了。」

老師拍拍櫻子的肩：「別說這種老套話。」

櫻子搖頭：「父親說我小時候怕水的，某次在沙灘玩耍不小心掉進水裡差點溺斃，但從此以後我便不怕水了。」

「然後更喜歡上游泳？」老師問。

櫻子用毛巾按了按濕透的頭髮：「感覺很奇怪，記得掉進水裡那刻我很害怕的，雙手按著口鼻，快要透不過氣。然後，不知哪來的想法，我伸出手往前抓，不斷的撥開面前無盡的海水，好像在游泳，但我覺得其實是在找尋甚麼......」”

「啊……」然而老師顯然不在聽她的話，只專心等待宣佈賽果。

櫻子伸出雙手，又抱著自己：「我覺得曾經擁抱著一點東西，那令我安心的是…...」

「太好了，你是冠軍。」
老師高興得跳起來，興奮地把櫻子推到頒獎台上。

頒獎嘉賓來到櫻子面前，對她說了番祝賀說話。
櫻子彎腰，讓嘉賓替她掛上獎牌。

垂下頭的一刻，髮上的水珠滑過前額，穿過幼細的眉毛，落下，滴在獎牌上。

櫻子拿披搭在肩上的毛巾擦去獎牌上的水珠。

會場內掛滿的水銀燈照得金色的獎牌閃閃發亮。
獎牌上浮雕的魚在光線下活靈活現，好像會動的一樣。

櫻子看著那像海豚般胖胖的，長有魚鱗的不知名魚類。

她握緊獎牌。
安心的感覺自掌心湧上。

櫻子終於知道努力地在水裡往前游，拼命找的是甚麼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