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宇：母羊的低音/羔羊的詩 夏宇《88 首自選》後記

心雪

母羊的低音/羔羊的詩
夏宇《88 首自選》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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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02-12 │ 明報 │ 副刊世紀  | 世紀．夏宇．文學誌 |   B文/夏宇 ]

編按：台灣著名詩人夏宇，剛出版自選集。本版刊載選集後記，選詩一首，並有特約記者的台北書展報道，看看夏宇最新動向。

我只用了幾個小時編了這本詩選因為只要再多花幾個小時我就會全部推翻選出一本完全不一樣的我並不特別擅長於囤積或篩選只是有時多愁善感而已

或者也是憶起那個光着膀子的女孩17 歲寫不出一行詩從屋子裏忽然衝了出去在路上遊蕩完全不知道要去哪裏腦中不停自行爆炸的那個女孩她知道自從開始寫詩她就對詩一無所知了只能廝混

這書顯然就只是竊取——竊取於時間於生命的因為根本已經毫不相干了啊當我以母羊的低音重讀這些羔羊般的詩我就像一個讀者了雖然我是早就明白了布朗肖說的：在詩歌完成之後，他（創作者）就是詩歌冷漠地注視着的東西了……他就是那位從此以後被准許離去的人

這本選集有點像是被准許離去的人遠觀變化，驚訝於事物自動挑選出的結果，真是奇怪我就是有點不在狀况內也不是故意的，自動挑選，一個好例子是上一本詩集《詩六十首》我困頓於書名良久它忽然自己找到了形式以一大張刮刮樂作為封面，整本詩縮小字體藏在一層膜裏面以讀者自行刮到的句子當做書名，這還沒什麼，比較令人滿意的是，作為一本詩集，出版後不久它居然在一個名為「賭場快訊」的網頁上出現，被准許離去的人還是有地方收留他的，他還是得被灼熱慷慨的東西消耗

近半年重回法國小住，上個世紀我在這個國度寫了半本《腹語術》整本《Salsa》又完成了一本《摩擦／無以名狀》還翻譯了一本小說，這個國度裏的一些城市讓我感覺自己就像里爾克說的被果肉包住的核一樣可以共度末日之夜可以寫詩

瑪麗嬌說你應當早已經明瞭的你極可能在一瞬之間就完全改了主意的，說的也是，但是，即便不停改變主意，誘引之物恆以萬物之名顯現

寒冬巴黎某日，我路過龐畢度廣場遇一擺攤老者拿出塔羅牌要我抽取3張免費問一件事，為了不讓他失望我編派出一個問題抽了牌，於是他說了，他說了許多，我記得的不多，其中一句是：初初見面，就應該像次日一般地言談……我笑了，我就忽然忘了我的問題，我想到前晚讀到布朗肖問：你能夠像未受到誘引之前一樣開始嗎？不能的，而且即刻就應像次日一般地言談……這番話遠遠對應的是我的不由自主的狀况外而不是我編造之提問這真是怪了

自選集雖曰隨意想必目中有人，無有詩成年代排序作梗，所以不用寒暄，相遇宛如餽贈，即刻彷彿翌日，從來不敢低估的那些輕浮的夜晚，是悉尼說的嗎愛情與詩一樣不可靠，可是斷了氣裏珍西寶說當我們的眼睛互相注視的時候我們就是完蛋了

是為後記

2012 年12 月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