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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小說] <試味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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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sfling 固定筆手 2013-11-12 11:53:51 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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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味員》(1)



「明白了,我立刻過來。」


「說話」這舉動除了是聲帶或喉嚨的震動以外,其實整副身軀也會隨之而動。

也可能每當呼吸或血液流動,細胞分裂或形成,各種細小舉動也能牽動全身。

所以自擁有意識開始,記憶中我一刻也未曾休息過。


「阿榮,鑰匙包未帶。」


寄居著的這副身體叫阿榮,可能他擁有一個更能全面代表他的名字或外號,只是以我的知識或智慧未能完全將事情消化,所以錯過了。


消化,阿榮的消化能力應該很好,因為他在一家食品公司裡當試味員。

在環境設計得像診所醫院的辦公室裡試著各種不同的食物,然後撰寫報告。

當他坐在辦公桌面對著電腦工作時,我會躲到他的頸後近衣領位置,那裡所接觸到從電子儀器發出的幅射比較弱,會使我的腦袋比較舒適,加上附近有頭髮在,也是細菌們愛聚集的地方,所以我喜歡那裡。


不知道是否由於我常躲在他的後腦位置,導致阿榮比較善忘,很多小事也得由別人提醒才記得。而且他的腦袋也好像有點問題的,即使是我這種小東西也想到那個人是騙他的,阿榮仍繼續跟他來往。


就好像今天,他接到了一個來電。

從他左耳殼上清楚聽到那是關於一個位於工業區的小商舖發生了一點有關維修的問題,找不到正式租客,便致電給他這個聯絡人。


我繼續藏身在阿榮的耳殼後,那裡比較暖,也接近頭髮。

除了可嗅到他日漸被洗髮水所擾亂的天然髮香,仔細一點的話,還可嗅到他的皮膚氣味。

有點鹽味、有點鮮香。

我想,氣味與他吃過甚麼是有點關係的。

有時候是甜、有時候是香、有時候濃烈、也有清涼的時候。


阿榮握著鑰匙包。

打從離開辦公室的一刻,他的左手便一直維持這個動作。


如妝用閃粉的汗從毛孔滲出,滲入皮製的鑰匙包,透出一種仿如古法製作的食品香.

那份濃厚的滋味將我引到阿榮手腕上。

而他的手腕總佩戴著一隻鋼帶手錶,有時候他連睡覺都戴著。

錶芯發出的滴答聲,伴著脈膊的跳動。

大部份時間不會協調,但一整夜下來,勉強能有過一兩秒鐘的同步。


「滴答」、「噗通」。


他的脈膊心聲,永遠也被機械的鋼烈聲響所蓋過,顯得渺小。



來到租用的小商舖。

阿榮跪下來,在磨沙玻璃門的下右下角插入鑰匙包裡其中一把鑰匙將鎖打開。


玻璃門開啟了,他略為將門推開。

像隻家貓,也像一頭搜獵犬般拉長脖子,帶著幾分防備地探頭觀看店舖裡的情況。

試探過後,他放心踏進店舖裡,伸手按下門框旁的電燈按鈕。

頭上的長條型光管先是詭秘地一明一滅。幾秒過後,白光灑遍這間隔工整實用的商用小店。


令人不安的是腳下滲滿水的地毯。


我記得那原本是淺灰色,規律地染上寶石藍的軟毛地毯曾經也以不規則的形態佈滿著各種細菌。

現在它滲滿水,沖走了不少原有的細菌,但也換上了另一批。


阿榮踏進去。

腳踏的地方會輕微下塌,留下腳印,形成水窪。


我看下去,那種深沉活像他的心情。


情緒變化直接從他的脈膊滲透出來。

他走到一張比地毯演色淺的灰白色辦公桌前,拾起地上一張長方形的金色卡紙。


卡紙同樣沾滿水。

紙質已然變糊,使它不能再用了。


而我爬行至阿榮的指尖上,嗅出卡紙上殘餘下來的糕餅甜味。

牛油、黃糖、麵粉、蠟肉……是中式餅店的氣味。


阿榮細閱卡紙上帶香味的金色印刷字體,細膩得差點要以指腹去輕撫細掃。


隨後他還真的帶著這張糊掉的卡紙到了一間中式餅店。


餅店燈光的熱度將蛋黃的份量、糖的濃淡、油的黏膩一一盪漾於空氣中。

我憑藉這些資料得知卡紙上的氣味不是源於這裡。


或許其他人察覺不到,但阿榮這位試味專員怎麼會不知道這簡單的分別?

接著,他買下了一小袋糕餅。


我沿著手指,從指甲邊緣跳落購物袋。

雖然透明塑膠袋妥貼地包裹著糕餅,但我仍可知道裡面的是蓮蓉蛋黃還有烘得香軟的麵粉皮。

這食物組合,早前阿榮試過不少。

我記得他試過的味道,那陣子,從他毛孔滲出的味道是一種令人光是想想也會舔嘴唇的甜。

回頭望向天上如餡餅般圓潤的月亮,不知道在他心目中哪一次試吃的是最好的?



返回租用的小商舖,阿榮將糕餅放到辦公桌上,自己也坐到上面去。

他回頭,拉開背對著的塑膠百頁簾。


比我體積大得多的灰塵揚起在空中飄盪,像電影裡堆砌出來的雪景。


阿榮將手按在桌子上支撐著身體,縮起肩膊往窗外看。


我走到他的耳邊近髮鬢旁,在跟他相近的視線水平向下觀看恆常地繁忙的街道。

一個又一個被路燈映照成一式一樣的頭顱,像密集的細菌群向著同一個方向游走, 熟悉的場面使我看得入迷。


但這入神的狀態被阿榮耳膜的鼓動所驚,他轉向商舖的玻璃門入口。

我跟著他,玩機動遊戲般急速旋轉了半圈。


他來了!


大概阿榮的反應跟我一樣,但我對他的感覺必然是不一樣的了。


曾經,我從阿榮身上跨了一小步來到他身上,沿著下巴走到頸項到達背部。


他的身體不像阿榮,時刻散發出一種令人止步的堅強氣息,形態有點像鑽石。

當他回到跟阿榮不一樣的家時,我接觸到真正的鑽石。

時間就在迎接他歸家的女人手上,她跟阿榮擁有相類似白皙膚質,但手上戴的是線條精巧的戒指。

打掃時揚起的微塵打在閃亮的戒指上不造成任何惱人的聲響,但阿榮的手錶卻無時無刻滴答作響。



「這麼晚還過來?」他走過來,捉起阿榮的手腕說。


我退後到阿榮的眼角,剛好藏到眼皮間的摺紋裡。

阿榮避過他的話:「餅券糊掉了,給你買來了這個,是我嚐過味道較佳的一款,相比原有的也較適合小孩子的口味。」


他看了看桌上的一袋糕餅,臉上轉換了一個表情,但我讀不懂。


「看來地毯得換掉了,如果……還繼續租用這地方。」

阿榮的手略動了一下,動作雖小,但手錶鋼扣發出的聲音將他出賣了。


他觀望四周,眼珠的轉動方式,畫面是一格一格般像看漫畫翻頁般,很獨特。

「怎麼不繼續下去?還可趁這機會粉飾一番,早覺得地毯裡藏了太多細菌,令人渾身發癢。」他搖了搖阿榮的手:「你想能不能在這裡弄個火鍋?或許現在可以了。」

阿榮沒有答腔。

我離開他的眼角部位到了他的臉頰,肌膚冰涼得很,猜不到他在想甚麼。


「你會知道在哪裡能買到好吃的材料吧?」他將手搭在阿榮的肩上,骨骼發出沉實如打球的撞擊聲。


阿榮嘴巴動了,帶動臉上肌肉:「知道。」

我想,這刻阿榮腦袋裡應該已列出一張食物清單了。


他抬起阿榮的下巴:「幸虧有你在。」

阿榮淡然一笑,吞下了一句「真的嗎?」


他拍拍阿榮的臉,差點給我拍掉去。

我也幸虧阿榮的頸骨夠穩。


「真乖。」

他趨前親吻阿榮。


我抓著阿榮的下巴,偏起頭見證著這一幕。

從阿榮的眼光裡,也許他正專業地分析著嘴巴上的是一件怎麼樣的食物、產地、味度、口感、新鮮度、是否時令出品、市場接受能力等等。


正要動筆記下資料時,他退開,並捉起阿榮的手看了看錶。

「我要走了,畢竟這不是該出現在這裡的日子。」


我緩緩爬上阿榮的眉,比他高一度的水平看著他帶著糕餅離開小商舖。

往下看去,即使阿榮手上的錶很重,但相信這雙看來跟女孩子強不了多少的手應該能及時將他捉緊的,如果,阿榮想的話。


阿榮從桌上跳到地上,濺起地毯上已成死水的水花。

他習慣性地抿著嘴唇,收緊口腔,嚥下嘴巴裡的唾液,洗去試過的味道。


抬起頭,能看見阿榮的睫毛,他像在思考甚麼難題般眨動著眼睛。


作為吃過的食物,他的質感可能是最好的。


若作為人物,阿榮多年來仍嚐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待續)









<試味員> (2)

《試味員》(2)


來到了他們所說的約定日子,阿榮和他以先後次序出現在小商舖。

這時地毯已消失了,地上留下了斑駁的膠水痕跡,像去掉皮膚的肉食那樣。


牆上依舊是那一層介乎要脫下又似要以僅存的氣力般抓緊牆壁的灰白牆紙。

背後是甚麼樣的花樣?隔壁又是怎樣的一間店?


我被一陣如霧的蒸氣所掩蓋。


隨著裊裊上升的水蒸氣,我到了懸掛在天花的燈泡上,玻璃燈罩下的化學物在電力的影響下發出清茶顏色的光。

實際上我不清楚這種如早茶般清新的顏色是怎麼構成,但從如此這般高高在上的角度往下俯視,茶色的光線籠罩著他們,為一頓缺乏交談的火鍋添上額外的色彩。


這時,小商舖門外傳來腳步聲。

我沿著天花板上一道又一道幼細如髮絲的裂痕來到走廊上。


走廊的燈光白如奶白色的米酒。

滲透著一種莫名的冷漠,卻予人清靜整潔的氣氛。


天花板下走過的是一位女性,我抓緊時機跳落她的身上。


落腳的一刻,我覺得她跟阿榮相似,身上都帶著食材的氣味。

阿榮身上發出的是不同類型食品的味道,而她是不同類型飲品的味。

青澀的,像一頓口味典雅的素菜。


她的眉毛工整得像是以器具修剪出來,但從我這種仔細的角度觀看,又察看不到修剪的菱角或斷口。

我藏在眉毛上。

她經過阿榮的小商舖時,腳步減慢了。


俐落地畫上了一道深啡色眼線的眼眶裡,同樣是深啡色的眼瞳觀察著大門開啟著的小商舖。

即使掛上了化妝用品,但仍屬素淡的臉閃出複雜的眼神。


她看到了甚麼?

我從她身上的茶澀味裡嗅不出任何頭緒。


她帶著我來到阿榮隔壁的小商舖,面積間隔跟他們的大概一致,不同的是這裡的裝修比較完整。

牆壁上的白色油漆反映著頭頂白光管發出的光亮。

我向下躲到她的頸項,那裡掛著一條銀頸鍊,而頸鍊下是一個銀十架。


「喂?靜彤,不回來晚飯了。」

從說話的吐息間,來自她身體的植物氣味更為明顯。


我覺得我喜歡她,就像喜歡阿榮那樣。

對話中出現了一個名字,就當她的名字叫靜彤吧。


靜彤匆匆關上燈,踏出小商舖,將門鎖上後便離開了。

路經阿榮的小商舖時,她同樣是放慢了腳步,扭頭往旁看去。

我沿著扭出細紋的頸項往上爬去。


只相隔了不夠一刻鐘的時間,但阿榮跟他已關上爐火在收拾煮食器具。

附上食物香味的白煙不再冒出,但殘餘的溫度仍在。


阿榮看了靜彤一眼。

靜彤立即別過臉,不經意地加快腳步走著。


步行所形成的微風吹打在我身上,我逃到靜彤的頸鍊上。

暖和的人體溫度很舒適,我在頸鍊扣環上睡了一覺。


醒來的時候已是深夜。

靜彤在她的房間裡,散發著沐浴露香精氣味的雙手握著頸鍊。

她閉上眼,眉頭沒有皺緊,但雙眼緊緊閉上。

看來,她心裡藏著的東西不比阿榮的少。



………………………


今天靜彤穿上一件棗紅色的衣服。

老實說這顏色跟她不甚相襯,但偏低的領口讓藏於頸鍊上的我更容易看到這個世界。


頸鍊貼服地附在她的頸喉前,隨著她的活動而稍作晃動,我像坐在鞦韆上。

是日天氣特別明媚,像水彩畫的藍天和白雲。

我抬眼望著上空欣賞著,畫面從自然的天空轉成商廈的天花。


靜彤回到她的小商舖。

經過阿榮敞開著門的商舖時,她止住腳步。


不知為何,背對著她的阿榮仿似知道有人在看他耳轉身看去。

「甚麼事?」


我從另一個身體上聽阿榮的聲音,這跟依附在他身上時候聽到的有些不一樣。


靜彤像撥開飛蟲般向左一指:「我是隔鄰的,裝修嗎?可以讓我參觀一下嗎?」

阿榮:「隨便。」

靜彤踏進小商舖,步伐似是故意放輕般緩慢。


「其實也說不上是甚麼裝修,只是換掉地毯,也順道粉飾一下牆壁。」

靜彤隨意看了看:「這是甚麼店?」

阿榮一時語塞。

靜彤:「我的是茶店?」

「茶葉?」

靜彤點頭。

「有機會也想一試。」

「隨時可以啊。」

阿榮:「我的工作是試味。」

靜彤像個初試穿高跟鞋的女孩那樣小心翼翼地轉身:「那很好啊!」


我從靜彤的頸鍊上跳下來,在不平滑的地板上游走起來。

她腳步引起的震動聲,在我的世界裡如地震般猛烈。


我走出阿榮的小店舖,踏過靜彤的腳印在走廊上遊盪。


背後傳來運送貨品的手推車滾輪聲。

靜彤停下,側身躲開。


而我,附在沾上不少塵埃雜物和細菌的輪上遠離這座商廈。




……………………………


(待續)


<試味員>(3)

《試味員》(3)


車輪滾過平滑的雲石地板、人造纖維地毯、柏油路、紅磚路、花崗岩石地……

最後,在塑膠地板上停下。


四周是一種偏冷但舒適的溫度,唯一美中不足是這裡的空氣中混雜著無數種食物的氣味。

雖然從氣味中嗅出新鮮的感覺,但夾雜在一起卻中人欲嘔。


感覺有點乾燥,我往濕度較高的地方走去。


在冷冰冰的塑膠地板上,沿塞滿污垢的膠板接駁線爬行了一段路之後,我碰到了一隻屬於右腳的布鞋。


草綠色布鞋的布料編織仔細有序,滲出一種柔軟如慢煮食物的感覺。

我毫不猶豫地爬上去,像樹熊般抓著穿上這鞋子的小腿。


「這份。」鞋子的主人說。

我想她正舉起手,指向玻璃隔著的雪櫃,指示店員她要哪一件東西。


她的聲音蠻柔和的,像慢煮食物的爐火,有力而輕柔,能長久地發出提供動力的熱。


從身體肌肉的拉扯,我推算她用右手挽著想要的食物,一步步走向店的收銀處。

直到掏出錢包,叮叮叮的錢幣碰撞聲響了一遍後。

身體裡的血液中不知運送著哪種物質,表達了她放鬆且愉快起來的心情。

包裹著小腿的皮膚被感染,變得鬆軟,如經過細心處理的芋泥甜點。


她買了甚麼東西?竟能令一個人的心境如此快樂。


我依在小腿上,讓她帶領我,給我答案。



她踏著一種富生氣的步伐,走過花崗岩地、紅磚路、柏油路、人造纖維地毯、雲石地板。

最後,她回到一所房子。


地磚是光滑得如剛打磨完畢的那種。

她脫下鞋子,半蹲著將它放進鞋櫃。


那屈膝的動作,令我幻想出她每天辛勞地,像做美容按摩的細緻,在一格、兩格地擦著階磚。

我向上移,到了她的肩膊。

衣服是麻質襯衫,很好依附。

當她走進廚房整理買來的東西時,我偷瞄了她一眼。

表情像個青年女生在做功課般,認真得來卻又一臉輕鬆自如的眼神。

幼長的眼睫毛像某種熱帶地方植物的葉子。


突然,我忘了她叫甚麼名字。

我在她的麻質襯衫中悠閒躺著,進入思索中。



「楚婷!」

一隻手拍了拍她的右肩。

幸好這是一件麻質襯衫,麥色的線為我編織成一個穩健的避風塘。

我緊附著,看著這個提醒了我她名字是甚麼的他。


「啊?你回來了?」

楚婷撥了撥她的頭髮。

帶著煮食油煙味的頭髮像被子般覆蓋在我身上,我轉移到其中一根頭髮上。


「怎麼在這裡睡著了?」他問。

可能被四周淡薄如白茶色的燈光所影響,他的話語聲也像一般人在精緻的咖啡廳裡說話聊天時那樣。


「我不知道,或許生病了。」

「感冒嗎?」他將手放在她的額前。

我在她的頭髮上看著。

這動作多少有點印象,可能在小商店清茶顏色的光影下,他也曾經這樣給阿榮測量體溫。

又可能,這不過是因為兩地的燈光顏色相似而令我產生錯覺。


「吃過東西了嗎?上次你說過那餐廳的東西好吃,我找來了食譜試著煮。」楚婷說,細聽下還真的聽到咽喉間有點感冒的跡象。

他將手放下:「好像有點熱。」

「是嗎?」楚婷接著將手放在額上。

我走到她手上那隻在茶色燈光下顯得特別耀眼的鑽石戒指上。

晶瑩冰涼的質感跟上次來到的時候一樣,果真是如廣告所描述的恆久不變。


他伸手要握起她放在額上的手。

我立即跳到地上。


「別說甚麼食譜了,先服藥休息吧!」


在他這麼說的時候,我飛快地走進漆黑的廚房裡。


我覺得,換了是阿榮聽到這樣的說話,可能他已默默地在心裡發怒。

但楚婷……

我藏身在漆黑的廚房裡。

靜靜地看著環境像水彩調色那樣,加一點白顏料、添一點光、加一點水,以畫筆混和起來,再加一點白色、添一點水……直至天亮,完全從黑夜跳至白日。


楚婷踏進廚房打開雪櫃門,拿出一盤大概是她口中所說依照食譜做的菜。

冰凍的涼風自雪櫃飄出,我躲到楚婷身後。

沿著她的腳跟快捷地往上爬,到了她身上那粉紅色棉線外套領口背後的招牌標示上。

我貼著這仿絲的長方型標示,聽著一系列主婦在廚房裡工作的聲音。

燒水、將食物翻熱、洗杯子、做早餐。


「臻臻,行了嗎?」

我第一次感覺到一種忙碌得頭髮亂了都顧不及整理的主婦味道出自她身上。

「東西都帶了嗎?早餐放這裡。」

她狀甚忙碌地穿上鞋子,關上燈以後便步出房子。

臨行前還不忘補上一句:「功課書本都帶了吧?穿衣夠嗎?」


我有點厭倦這類說話,便從她身上匆匆忙忙攀過背部越過她的腰,像個逃兵般落到大廈走廊地上。


我看著楚婷帶著女兒步入升降機後,便從門縫間返回屋裡。


在日光照耀下輕輕透著橙紅色的房子裡,我像昨天那樣沿著階磚與階磚相連的縫間走著,不同的是這地板很乾淨,雖不致於一塵不染的潔淨,但這可算是我走過最清潔的一片地。


走了一段路,從牆身有著一面大窗戶的客飯廳走到兩旁是房間的走廊去。

有過一剎,我想起小商舖的走廊。

那座商廈,一樣是兩旁都有著一扇又一扇的門。

我直走到平日是走火通道的走廊盡頭,從門縫下走進去。


以為是回踏上像是一般走火通道那樣的暗灰色仿如石質的地板。

走了幾步,才觸電般驚覺這是一間睡房。

地上舖上了木料樣子但磁磚質料的階磚。

阿榮家裡選用的也是類似的材料,但阿榮的家好像比這裡溫暖一點。

我向右看,或許是因為這裡拉上了濃茶色的厚窗簾。

而阿榮的家,任何一道窗也沒有裝上窗簾,有些時候甚至忘了關上玻璃窗。


想著想著,我到了衣櫃前。

我看著,這暗綠色的衣櫃原本應該是奶白色的,只是窗簾遮擋了光線才產生這種錯覺。

迷惘間,我爬進去了。

藏在最低層的一格抽屜裡其中一件棉衣。

在缺乏光線的地方,我分辨不到這是甚麼樣的顏色。

但順著棉線,也大概能勾畫出一個初步的設計模樣。

我在麻花狀的編織線條上,像黑夜行山那樣一步步走。

偶然當遇見其他細菌,便停下來稍作休息過後便又繼續走。

差不多走完一整件衣服的時候,一道強光灑進來。


「家輝,天氣報告說這星期天氣轉涼了,多帶一件外衣出門吧!」


楚婷將棉衣從抽屜內拿出。

我注意到她頭髮的顏色變淡了,質感看來也比先前的柔順。

大概是當我在棉衣上行走時,她在這段時間裡到過理髮店。


「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窗簾拉開了,陽光肆無忌憚灑在房間裡,溫暖了棉衣,讓它的纖維細絲閃閃發亮,也讓楚婷透出一絲秋日糖水的和諧暖人。




…………………………


(待續)


<試味員> (4)

《試味員》(4)



「等等!」

阿榮趕及在靜彤離開小商舖時將她叫住。


「嗯?」靜彤回頭,一頭黑髮稍作揚起。

原本至及耳際長度的短髮已長至末端能擦過肩頸部位。


「就依你所說的那樣吧!」

「不需要仔細想想嗎?」靜彤問,有點木然的眼神。

「不想讓你等。」

「好啊,我喜歡你的爽快。」靜彤上唇與下唇緊緊黏著木然地一笑,再慢慢地提起腳,像我初遇見的她那樣慢慢在走廊上踏出腳步.


她放輕著步伐從家輝身邊走過,散出一種淡淡的茶香。

家輝看了她一眼,但相信不是因為她身上的氣味,又可能不關乎她身上的任何東西。


我從棉衣上跳下,剛好落在靜彤挽著的環保購物袋裡。


「誰?」家輝小聲問。

我看見阿榮似是搖頭也似是低頭的握起門把,將小商舖的玻璃門關上。


靜彤按下升降機按鈕,不久以後升降機便來了。

她挽著購物袋走進去,就像我有時候看見他們挽著一起踏進去那樣。


隨後她從購物袋裡拿出手機,輕輕一撥那面能反映出她的臉的反光屏幕。

這時我已附在手機側邊的按鈕上了。

靜彤按著按著,阿榮他們的對話聲從手機裡傳出,在灰銀色的鋼質箱子裡響起。


靜彤抬頭看著升降機頂部的顯示屏,我則看著手機裡模仿聲波跳動的螢光綠色波紋。


假如從未遇見阿榮他們,大概我會想靜彤在聽著一段極度無聊且沒有質素、劇本內容空洞平凡的廣播劇。

但我遇上了他們,所以這一小段聲音檔案變得不一樣了。

我伏在手機上。


一團黑影覆蓋著我。

似乎靜彤要按下甚麼無形的平滑按鈕來將檔案刪除。

我立即躲開去,一不小心落在地上。


「叮」!


升降機鋼門打開,靜彤快步走出去。

臨行前將手機放回購物袋裡。

個著購物袋,仍可看出發出亮光的屏幕上螢光綠波紋如絲帶舞動在擺動。


升降機門趕緊關上。

我聽著鋼索與齒輪磨擦的聲音,想起阿榮手上的鋼帶手錶。


「那台電視機甚麼時候送走?」

阿榮的聲音從升降機外傳來。


鋼門打開,阿榮他們同時間踏進來。

都是右腳先踏出,然後是左腳。

家輝的左腳差點壓在我身上,雖然被壓過也不會對我造成甚麼損傷,但我仍是躲開去,沿著阿榮的鞋子褲子一直往上,迂回曲折地到達他的手錶處。


「不,留在這裡的。」家輝說:「還有沙發,以後不用再坐到那張桌子上了。」他靠在近按鈕那邊的角落處。

「在桌子上可以看到樓下的街道,習慣了以後感覺也不錯。」


我在阿榮的手錶上往下看,過往從不覺得街景好看,但這刻認同了。


「還想丟了那張桌子,如果你喜歡便留下吧!」

相隔了幾秒後,阿榮問:「為甚麼?」

「為甚麼?」

升降機剛好來到地面一層,但未停穩。

「我買下這舖子了。」家輝說,走到鋼門前。


阿榮:「也有人買下了我。」這時候鋼門開始打開,「唰」的一聲似要連同他的句子收入鋼門縫間。


「她叫陳靜彤,剛剛見過的那位。」

家輝點點頭,步出升降機前拋下一句:「開玩笑!」

「可能,但……你跟她也不是一樣嗎?」


升降機門要關上,阿榮伸手去給撞上。

鋼門再次打開,我被撞落到升降機槽下。



……………………………


(待續)


《試味員》(5)

滿佈帶著刺鼻機油氣味的升降機底槽比想像中還要潔淨。
想,大概是因為這裡太暗,應該看不見的都看不見了才產生出這個誤會。

我在筆直的鋼材上爬行,很快便習慣了這種黑暗。
看清楚,這其實是咖啡色。
帶一點藍的咖啡色,很特別。

這種藍,又帶來了一點冷清的氣氛。

升降機每天上升、下降,鋼索一天到晚卡在齒輪上拉上拉下。

窩在底槽中央,看升降機低部無數次的接近和遠離。
我重重嘆了口氣。
呼出的一口氣也帶有機油氣味,我終於融入了這個地方。


然後,光明來臨。
應該說是我來到光明處。

我在機油上,機油沾在進行例行檢查技工的鞋帶上。
技工的鞋帶綁得很鬆,我像騎在野馬上於街道上奔走,劇烈搖晃得快令人呼吸困難。

劇烈的晃動過了一會便停止了。
他停下來綁緊鬆脫的鞋帶結,我便趁機走到他的手上。

跟我一樣滿是機油味的手推開了玻璃門,帶領進入一個冷氣間。

技工來到一間茶餐廳裡。
吸引的油煙氣味在茶餐廳的上空位置縈繞不散。
如果是楚婷的廚房,只要按下幾個按鍵,倒數幾秒後油煙便會被機器所吸去。

技工點了一份晚餐。
不需要擁有阿榮的味覺也能嗅得出一種跟上空油煙味吻合的味道。

按道理,食物的氣味比機油味吸引,但這刻的我卻被機油味引誘過去了。
我從技工帶汗的手上跳下走到餐桌上,快步走到一座對我來說是龐然大物的相機。但相機主人卻猶如抱起初生小貓般輕易的將它捧起,大踏步走出茶餐廳去。


…………………………

「隨便選一件便可以。」

迎接相機主人的不是掛在門後的清脆風鈴聲,而是一把讓人感到安寧的女聲。
但她不是對相機主人說,而是對著阿榮。

我跳到比相機更適合細菌的地毯上,一步步接近身上都帶著食材氣味的阿榮和靜彤。

「這一套吧,我看還可以的。」靜彤隨便拿起一套禮服便向阿榮遞去。
阿榮無聲接過衣服便往更衣室走去。

剩下的靜彤雖說是隨便挑選,但也在掛滿各式婚紗的架前走了一小段路。
一如往常,慢慢的踏步。
最後拿出一件,慢慢的、小心翼翼地走向更衣室。

婚紗裙尾在地毯上拖行,在我身上擦過。
絲質柔滑如一抹在室溫下自然溶化了一半的奶油。

我陶醉了,所以來不及要抓住它,裙子便已被帶走。

奶油的感覺飄走,傳來了機油味。
攝影師帶著器材走進攝影棚,我走上他在地毯上踏出的腳印。
他的腳印混和了茶餐廳的奶味、咖啡味、泡麵湯味、醬汁味……是一種獨特的油膩氣味。
走過去,身上仿彿染得一身蠟黃。

在我看著攝影師整頓器材時,阿榮來了。
不知道這段時日的他吃過甚麼,使得步伐有點沉重。是體重增加了嗎?又不覺得。我走上前,想嗅一下他身上多了哪份油脂。
快要走到阿榮腳邊時,虛疑的奶油來了。
只有形態質感而缺乏實際味覺的絲質布料在我身上擦過,我攀上去,在幼滑如雪糕的裙子上走著,繞了一圈兩圈三圈四圈......忘了是多少圈過後,最後來到靜彤頸上的十架吊飾。

「很漂亮啊,我應該用這個詞語來稱讚你嗎?」靜彤清淡得來有點涼薄的說話,像咬著一片薄荷葉。
「你的頸鍊跟裙子不太相襯。」阿榮看了一看她的頸鍊,但沒有看到我。
「是嗎?」靜彤以食指勾起頸鍊看了看。

「要商量一下嗎?我先拿點東西。」
攝影師說著走出攝影棚。

「沒所謂,又不是真的。待真實的時候才舉辦一場喜歡的婚禮。」
「為甚麼?」阿榮問,他看著相機鏡頭而非看著靜彤。
「嗯?」看著頸鍊的靜彤現在看著阿榮。
「他問我,問你為甚麼?」
靜彤笑了,像喝了蜂蜜茶,但卻是過熱的一杯:「錢啊!這樣才能多獲分多一點。這是我告訴你的,但你不可以告訴任何人。」
「所以才要問你想給別人一個怎樣的解釋,難道不覺得奇怪嗎?突然跳出我這麼一個人。」
「我才不管你要怎樣跟其他人解釋,而且你最好給我演得認真一點。」靜彤放下手,抓起阿榮頸上的領帶將他拉近,吻在他的嘴唇上。
「明白嗎?你很貴的。」

阿榮看了看靜彤,像檢測一碗濃湯的內容、色澤、味道、質感、濃度。
是一碗營養成份高、適合大部份人飲用,還是一碗成份不明、會使人過敏中毒的?

我從靜彤的裙子上滑下,跌落地毯上。
也許,奶類食品真的不是每個人都合適。


我在婚紗店裡四處遊盪,空氣中的淡香氣味吸入喉中,會隱約透出清涼的潤喉。
而這香薰味當中盪著一股濃茶香。

依循空氣中無形的路線走去,最初以為會來到靜彤留在更衣室裡的衣物上。
至衣物被穿上時,我才知道這是阿榮的。

離開婚紗店時,他向左一指:「我走這邊。」
阿榮大概是消瘦了一點,活動時鋼帶手錶戴在手上時的碰撞聲比記憶中的響亮。

「我那邊。」靜彤說。
她邊說邊轉身。
從轉身時的動作,看出她的頭髮比早前遇見的時候短了。
要是這刻我的頭腦不夠清晰,會以為時光倒流了幾個月時間。

走了幾步之後,靜彤突然追上:「等等!」
阿榮停下來。
「可以跟你一起走嗎?」
「但我不是要回去啊。」
「你要到哪裡去?」
「回家。」
靜彤向阿榮所指的方向踏出去:「我想看看,可以嗎?」
阿榮跟在她身後:「可以。」

手錶的碰撞聲,掩蓋不了他們的苦澀。


………………………

阿榮按下門框旁的按鈕,先是蛋黃色的光,然後這種蛋黃像混和了半透明的蛋白而漸漸變淡,最後落實為一種淺淺的茶色。

「一個人住?」靜彤問。
「對你來說,這很小的房子吧?」
靜彤脫下鞋子,光著腳走在那片跟家輝房間一樣的木地板上。
她慢慢地一小步一小步在繞出一個小圓圈。

「能在這裡轉身啊!」
阿榮在看:「你的腳是否有甚麼毛病?」
「嗯?」
靜彤停下腳步,回望阿榮。
阿榮解釋:「你走路很慢。」
靜彤低下頭看著自己雙腳,垂下的髮絲遮掩了半張臉:「我可以跑步,也可以做任何正常人能做的事。」她抬頭,舉起手:「過來!」

阿榮走到她面前。
靜彤將手放到他的肩上:「婚禮上我們就像這樣跳一小段所謂的舞,好像真實感會更大。」
她慢慢移動雙腳。
阿榮則將雙手插進外套口袋裡。
手錶上的我便沒入一片布質的黑暗中。

「請問可以讓你的手摟著我的腰嗎?」
我仍然身處黑暗中。
「要吃點東西嗎?我廚藝不錯。」

阿榮變得比從前沉重的腳步走向廚房位置。
我仍然在黑暗中。

「我很討厭嗎?」靜彤在來回踏步,腳下皮膚跟木地板稍微磨擦出一種細碎的腳步聲。
「不是啊。」
阿榮將手從口袋裡抽出,我隨著他的動作被撥落到地上。

靜彤踏在我身上,我黏附到她腳跟上的一個毛孔裡。
她穿上鞋子:「說得也是,這裡沒有其他人在,你不需要跟我演甚麼戲。」

阿榮:「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靜彤打開門:「我明白的。」

她走出房子外,稍為調整了一下呼吸。

原來,沉重不關乎個人身體的重量,而是那一下呼吸和心跳。


………………………

靜彤的鞋櫃裡有很多鞋子。
其實要達至哪個數量才算是多?哪個數量算少?
這些我都不太清楚。

總的來說這裡有著不同的鞋子氣味,塑膠鞋會有雨水味、布鞋有著汽車沙塵味、皮鞋帶有冷氣味,而共同擁有的都是靜彤身上淡薄的氣息。

她會隨意挑選要穿的鞋子,每天打開櫃門彎腰低頭拿出其中一對便穿上,從未見她屈膝在櫃子前細選。

曾經幾次,她選了我落腳的一隻鞋子旁的粉紅色漆皮高跟鞋。
打開櫃門後,外間自然的白光映照在鞋子上。縱然沒有戲劇性的閃著天使光環,但相信這也是一對即使跟衣服不相襯也能令穿著者漂亮好看的一對。

今天靜彤又來選鞋子了。
她打開櫃門的一刻,我看見束了一條馬尾辮子和戴上米色頸巾的她。
髮尾和頸巾絮垂落在她的右邊,展露出身上深灰色的連衣裙。
我覺得,這也是適合穿上旁邊那雙高跟鞋的配搭。

但是,靜彤卻取下我附著的一對深褐紅色仿皮塑膠平底鞋。

略微冰冷的雙腳穿上了它,我便一小吋一小吋的爬到她軟綿溫暖的頸巾上去。
我不知道躺在雲中的感覺是怎樣,但一大團像雲的粉紅色棉花糖我卻躺過。
黏膩香甜的粉紅色人造草莓香味,細味下跟靜彤身上的花果味香水有點相似之處。

對了,今天她用了香水。
這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她。


我在她的頸巾上睡了一整天,直至靜彤重新將我圍在頸上的時候,她身上的香水味已散發得差點完全消失了,只僅餘下一點化學染色劑。

靜彤戴著頸巾,帶著我離開她的店舖。
經過阿榮他們的小商舖時,她輕敲了一下敞開著的玻璃門。

「可以進來嗎?」
靜彤小聲問。

正在整理物品的家輝轉身,看了看靜彤:「是你。」
靜彤踏進他們的小商舖,步伐放輕得像要踏在雪地上:「跟我初次來到的時候不一樣,」她指了一下他們的小商舖:「在收拾東西嗎?這地方對你們來說已沒用了吧?」
「有這樣的事嗎?」
「嗯?」
靜彤以平日的慢速走向辦工桌,坐上去,像阿榮那樣回頭向下觀望晚上燈火閃爍的街道。
「聽說這不過是一場交易而已。」家輝走到靜彤身旁。
窗外的霓虹燈將他們映照成一樣的橙紅色。
靜彤抬眼看著他:「我想你的現任太太還不知道你有這麼一間小商舖,為甚麼?不如讓她一輩子也不知道吧,賣了這地方給她買點好吃的東西…」

家輝打在靜彤臉上的一把掌將她的話打斷。
「你以為自己買了甚麼?」

靜彤抓起頸巾按在臉上。
打從神經線的撞擊而引發的熱力在皮膚上散發開來,傳送至頸巾的棉線上,而頸巾縱橫交錯編織起來棉線卻被頸鍊上的銀十架所勾。情況有點像煮麵,筷子卻怎麼也鬆不開頑劣的麵餅。

「我答應,會讓他繼續給你介紹好吃的食物。」靜彤說的時候,我走到她的嘴角。
發熱的臉像個熱窩,嘴巴也挺不饒人的滲出驕傲的氣息,像碗材料不足卻在強裝的快煮清湯。

「甚麼事?」

我往旁走到靜彤的耳鬢。
她便從辦公桌上下來。
「來了嗎?」

阿榮問她:「你怎麼會在這裡的?」
靜彤走過阿榮身邊,靈巧地回轉半圈,擋住了視線,企圖使他看不見她紅著的臉。
「來參觀一下而已。」
「靜彤。」
趁著她走過時,阿榮握著她的手。
「好朋友慢慢聊啊,以後恐怕不會有太多這樣的機會了。」

靜彤像一條難以抓緊的鰻脫離了阿榮,比平日快半拍的速度離開了小商舖。

我沿靜彤往後束起的頭髮一直走至她頭上的黑色髮圈,看見阿榮捉起家輝的右手。
阿榮試探過後,回頭看著靜彤的背影。

只有煮熟透的東西才會存著某個溫度的熱力,我想這是阿榮清楚不過的事。
也許在泡茶方面,靜彤是較大部份人類都熟悉,但我覺得……要做一個結婚蛋糕,她卻沒有那種耐性,會在中途出錯。

靜彤撥了一下頭髮。
我被甩到走廊牆上。

沿著直紋牆紙一路垂死掙扎般往下滑落,直至觸碰到地毯的一刻。
阿榮他們從小商舖步出,在我身旁走過。
我仰望他們,但沒有爬上他們任何一個身上。


……………………………

商廈走廊的燈光和空調系統從早到晚不會熄滅,我走到地毯纖維毛線的深處,對我來說這裡是個安樂窩。

想像著靜彤的家,那裡也許都是個長期有著無限資源支持的地方。
某幅牆會有著為了美觀而設的長明燈,任何一個角落有調節過溫度和濕度的空氣、伸手能觸及之處也有專人打掃而一塵不染的清潔、衣櫥裡有高質舒適的衣飾、冰櫃裡有美味充足的食物。

這就是靜彤的家嗎?

「可以到你那邊坐一會嗎?」
靜彤站在阿榮的小商舖前。
她穿著的是沾滿富裕氣息的衣物,身體是充塞著營養十足的細胞。
可能並非在優良環境長大,但同樣吃過各種優質食材的阿榮看看手錶:「好吧。」

我跟在靜彤身後,趁玻璃門關上前在門縫間跑了進去。

靜彤坐在沙發上,阿榮則坐到旁邊伸手可及的辦公桌上。

「約了他?甚麼時候到來?」靜彤問。
阿榮往窗外看了看:「也不一定,有時候工作太忙了便不會來。」
「嗯……要喝一下我的茶嗎?」靜彤從購物袋裡拿出一個手掌大小的淺啡色紙袋。
「好啊!」阿榮從辦公桌上下來,接過靜彤的紙袋便走到一旁泡茶去了。

在阿榮泡茶的時候,靜彤四處張望了一下,最後眼光落到阿榮身上。

「不好意思,這裡只得這種廉價紙杯,也許會影響了茶的味道。」阿榮將茶遞給靜彤。
「誰會在意?」靜彤握著杯。
「我。」
阿榮坐到靜彤身旁,將杯放到鼻子前:「注入熱水,看著原本炒乾的茶葉散開,茶葉將清水染成一種怎樣的色澤,」他吸了口氣:「水蒸氣混著茶的氣味飄出,溫度差不多了,可以試著呷一口。」
靜彤跟著呷了口茶。
「怎樣?」阿榮問。
靜彤笑,帶點青澀的苦,不夠老練:「不是由你告訴我嗎?」
阿榮呷了一口:「紙杯帶著一種漂白紙張的化學劑氣味,周邊的蠟、還有防腐劑都影響了茶的味道,都叫他不要買這種紙杯。」
「因為他,所以我的東西變得不好喝了?」
阿榮又呷了一口:「怎會?味道很好啊,我記得。」
「記得?」
阿榮將杯放到辦公桌上:「第一次來這裡說看裝修,我說我是試味的,然後你便給我,我有認真地沖泡的。」
「過了那麼久,不可能還記得吧?」
「味覺這回事是很奇妙的,或許你不會,但我可以。」
「真的能記得?」
「是。」阿榮指了一下靜彤的杯:「喝完了嗎?溫度轉變了便不好喝。」

靜彤匆匆將茶喝完。
阿榮笑說:「但也不需要這麼急趕。」
靜彤將喝光了的紙杯放到沙發上,抓著阿榮的衣領,像婚紗店那次的吻在他的嘴唇上。

阿榮想要將手插進外衣口袋裡,但這刻才記起沒有穿上外衣。

「請問你可以摟著我的腰嗎?」靜彤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腰背上。
阿榮將她的手甩開:「對不起。」

靜彤從沙發上站起來:「別告訴我你不會。」
阿榮也從沙發上站起:「我會,但那個不是你。」

靜彤以一種比平日更快更重的腳步踏出小商舖,靴子上的銅色鐵扣裝飾在走動時發出凌亂的叮噹聲。

阿榮將她拉住,鋼帶手錶也傳出久遺了的金屬聲。
「我只是不想騙你。」
「沒甚麼,你可以放手了。」
阿榮放開手:「真的沒事?」

靜彤搖頭,稍作整理一下衣服便回復往常的姿態在走廊上走著。
一顆帶鹹味的眼淚,滴落在我的身旁。

我匆忙爬上她的靴子,走到銅扣下。
陪伴著她,離開商廈。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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