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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味員》(1)
「明白了,我立刻過來。」
「說話」這舉動除了是聲帶或喉嚨的震動以外,其實整副身軀也會隨之而動。 也可能每當呼吸或血液流動,細胞分裂或形成,各種細小舉動也能牽動全身。 所以自擁有意識開始,記憶中我一刻也未曾休息過。
「阿榮,鑰匙包未帶。」
寄居著的這副身體叫阿榮,可能他擁有一個更能全面代表他的名字或外號,只是以我的知識或智慧未能完全將事情消化,所以錯過了。
消化,阿榮的消化能力應該很好,因為他在一家食品公司裡當試味員。 在環境設計得像診所醫院的辦公室裡試著各種不同的食物,然後撰寫報告。 當他坐在辦公桌面對著電腦工作時,我會躲到他的頸後近衣領位置,那裡所接觸到從電子儀器發出的幅射比較弱,會使我的腦袋比較舒適,加上附近有頭髮在,也是細菌們愛聚集的地方,所以我喜歡那裡。
不知道是否由於我常躲在他的後腦位置,導致阿榮比較善忘,很多小事也得由別人提醒才記得。而且他的腦袋也好像有點問題的,即使是我這種小東西也想到那個人是騙他的,阿榮仍繼續跟他來往。
就好像今天,他接到了一個來電。 從他左耳殼上清楚聽到那是關於一個位於工業區的小商舖發生了一點有關維修的問題,找不到正式租客,便致電給他這個聯絡人。
我繼續藏身在阿榮的耳殼後,那裡比較暖,也接近頭髮。 除了可嗅到他日漸被洗髮水所擾亂的天然髮香,仔細一點的話,還可嗅到他的皮膚氣味。 有點鹽味、有點鮮香。 我想,氣味與他吃過甚麼是有點關係的。 有時候是甜、有時候是香、有時候濃烈、也有清涼的時候。
阿榮握著鑰匙包。 打從離開辦公室的一刻,他的左手便一直維持這個動作。
如妝用閃粉的汗從毛孔滲出,滲入皮製的鑰匙包,透出一種仿如古法製作的食品香. 那份濃厚的滋味將我引到阿榮手腕上。 而他的手腕總佩戴著一隻鋼帶手錶,有時候他連睡覺都戴著。 錶芯發出的滴答聲,伴著脈膊的跳動。 大部份時間不會協調,但一整夜下來,勉強能有過一兩秒鐘的同步。
「滴答」、「噗通」。
他的脈膊心聲,永遠也被機械的鋼烈聲響所蓋過,顯得渺小。
來到租用的小商舖。 阿榮跪下來,在磨沙玻璃門的下右下角插入鑰匙包裡其中一把鑰匙將鎖打開。
玻璃門開啟了,他略為將門推開。 像隻家貓,也像一頭搜獵犬般拉長脖子,帶著幾分防備地探頭觀看店舖裡的情況。 試探過後,他放心踏進店舖裡,伸手按下門框旁的電燈按鈕。 頭上的長條型光管先是詭秘地一明一滅。幾秒過後,白光灑遍這間隔工整實用的商用小店。
令人不安的是腳下滲滿水的地毯。
我記得那原本是淺灰色,規律地染上寶石藍的軟毛地毯曾經也以不規則的形態佈滿著各種細菌。 現在它滲滿水,沖走了不少原有的細菌,但也換上了另一批。
阿榮踏進去。 腳踏的地方會輕微下塌,留下腳印,形成水窪。
我看下去,那種深沉活像他的心情。
情緒變化直接從他的脈膊滲透出來。 他走到一張比地毯演色淺的灰白色辦公桌前,拾起地上一張長方形的金色卡紙。
卡紙同樣沾滿水。 紙質已然變糊,使它不能再用了。
而我爬行至阿榮的指尖上,嗅出卡紙上殘餘下來的糕餅甜味。 牛油、黃糖、麵粉、蠟肉……是中式餅店的氣味。
阿榮細閱卡紙上帶香味的金色印刷字體,細膩得差點要以指腹去輕撫細掃。
隨後他還真的帶著這張糊掉的卡紙到了一間中式餅店。
餅店燈光的熱度將蛋黃的份量、糖的濃淡、油的黏膩一一盪漾於空氣中。 我憑藉這些資料得知卡紙上的氣味不是源於這裡。
或許其他人察覺不到,但阿榮這位試味專員怎麼會不知道這簡單的分別? 接著,他買下了一小袋糕餅。
我沿著手指,從指甲邊緣跳落購物袋。 雖然透明塑膠袋妥貼地包裹著糕餅,但我仍可知道裡面的是蓮蓉蛋黃還有烘得香軟的麵粉皮。 這食物組合,早前阿榮試過不少。 我記得他試過的味道,那陣子,從他毛孔滲出的味道是一種令人光是想想也會舔嘴唇的甜。 回頭望向天上如餡餅般圓潤的月亮,不知道在他心目中哪一次試吃的是最好的?
返回租用的小商舖,阿榮將糕餅放到辦公桌上,自己也坐到上面去。 他回頭,拉開背對著的塑膠百頁簾。
比我體積大得多的灰塵揚起在空中飄盪,像電影裡堆砌出來的雪景。
阿榮將手按在桌子上支撐著身體,縮起肩膊往窗外看。
我走到他的耳邊近髮鬢旁,在跟他相近的視線水平向下觀看恆常地繁忙的街道。 一個又一個被路燈映照成一式一樣的頭顱,像密集的細菌群向著同一個方向游走, 熟悉的場面使我看得入迷。
但這入神的狀態被阿榮耳膜的鼓動所驚,他轉向商舖的玻璃門入口。 我跟著他,玩機動遊戲般急速旋轉了半圈。
他來了!
大概阿榮的反應跟我一樣,但我對他的感覺必然是不一樣的了。
曾經,我從阿榮身上跨了一小步來到他身上,沿著下巴走到頸項到達背部。
他的身體不像阿榮,時刻散發出一種令人止步的堅強氣息,形態有點像鑽石。 當他回到跟阿榮不一樣的家時,我接觸到真正的鑽石。 時間就在迎接他歸家的女人手上,她跟阿榮擁有相類似白皙膚質,但手上戴的是線條精巧的戒指。 打掃時揚起的微塵打在閃亮的戒指上不造成任何惱人的聲響,但阿榮的手錶卻無時無刻滴答作響。
「這麼晚還過來?」他走過來,捉起阿榮的手腕說。
我退後到阿榮的眼角,剛好藏到眼皮間的摺紋裡。 阿榮避過他的話:「餅券糊掉了,給你買來了這個,是我嚐過味道較佳的一款,相比原有的也較適合小孩子的口味。」
他看了看桌上的一袋糕餅,臉上轉換了一個表情,但我讀不懂。
「看來地毯得換掉了,如果……還繼續租用這地方。」 阿榮的手略動了一下,動作雖小,但手錶鋼扣發出的聲音將他出賣了。
他觀望四周,眼珠的轉動方式,畫面是一格一格般像看漫畫翻頁般,很獨特。 「怎麼不繼續下去?還可趁這機會粉飾一番,早覺得地毯裡藏了太多細菌,令人渾身發癢。」他搖了搖阿榮的手:「你想能不能在這裡弄個火鍋?或許現在可以了。」
阿榮沒有答腔。 我離開他的眼角部位到了他的臉頰,肌膚冰涼得很,猜不到他在想甚麼。
「你會知道在哪裡能買到好吃的材料吧?」他將手搭在阿榮的肩上,骨骼發出沉實如打球的撞擊聲。
阿榮嘴巴動了,帶動臉上肌肉:「知道。」 我想,這刻阿榮腦袋裡應該已列出一張食物清單了。
他抬起阿榮的下巴:「幸虧有你在。」 阿榮淡然一笑,吞下了一句「真的嗎?」
他拍拍阿榮的臉,差點給我拍掉去。 我也幸虧阿榮的頸骨夠穩。
「真乖。」 他趨前親吻阿榮。
我抓著阿榮的下巴,偏起頭見證著這一幕。 從阿榮的眼光裡,也許他正專業地分析著嘴巴上的是一件怎麼樣的食物、產地、味度、口感、新鮮度、是否時令出品、市場接受能力等等。
正要動筆記下資料時,他退開,並捉起阿榮的手看了看錶。 「我要走了,畢竟這不是該出現在這裡的日子。」
我緩緩爬上阿榮的眉,比他高一度的水平看著他帶著糕餅離開小商舖。 往下看去,即使阿榮手上的錶很重,但相信這雙看來跟女孩子強不了多少的手應該能及時將他捉緊的,如果,阿榮想的話。
阿榮從桌上跳到地上,濺起地毯上已成死水的水花。 他習慣性地抿著嘴唇,收緊口腔,嚥下嘴巴裡的唾液,洗去試過的味道。
抬起頭,能看見阿榮的睫毛,他像在思考甚麼難題般眨動著眼睛。
作為吃過的食物,他的質感可能是最好的。
若作為人物,阿榮多年來仍嚐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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