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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 小劉伶 - 第一回 - 還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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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官@FB 幼苗筆手 2013-12-31 11:26:38 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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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噪林靜,鳥鳴山幽,好一片塵世淨土。

少室山南面有一片塔林,石塔群立,供奉歷代方仗和高僧舍利,自古為少林寺之禁地。塔森盡處有泓小湖,隔岸有面百仭石壁,長年披著涓流,山水把壁面洗擦平滑,石理分明,儼如一副水墨畫。日光映照,壁上水波粼粼,隱約可見「回頭是岸」四字篆書,入石好幾分,筆法秀逸,遒勁非凡。相傳達摩祖師運上乘功力徒手刻成四字,後世乃稱此壁「回頭壁」。石壁之巔建一寺院,巋然附在巖石上,突兀而出,凌雲聳峙,雖不及恆山懸空寺宏偉,峭拔之勢同樣懾人。此寺院名為「銅人院」,深在塔林禁地,尋常弟子不敢冒至,即使習武多年的武僧也敬而遠之。

銅人院實為少林寺科場,弟子有通過此關者,足證武功蓋世,克當大任,日後分領寺內要職,甚或執掌少林。反之,若武功不逮,徒招遍體鱗傷,曾有弟子給打成廢人,是以達摩祖師在石壁刻了「回頭是岸」,教來者三思,自量空無實學就當輒回。

少林乃佛門之地,銅人院出手狠辣,拂逆我佛慈悲,難免惹外人詬病。然而,銅人院之設誠不可缺,達摩用心良苦,外人不解江湖,不解少林武學,自難明白箇中深意。少林武功蓋世無儔,樹大招風,執掌少林殊不容易。銅人院之試煉雖艱,豈及江湖的腥風血雨?經銅人院嚴格選才,少林方人才輩出,歷代高僧皆武德兼備,此少林長執武林牛耳之訣也。再者,少林武功講求修心,心明則神會,神會則氣通,氣通則招式自融。佛性越長,武功越高,是以闖過銅人院者既武功高強,亦懷慈悲之心。如塵根未了,滿腹心機,武功徒有其形,難有大成,遑論闖得過銅人院了。

少林多武癡,何也?佛門生活清樸,佛經又苦澀,年青的弟子悟不出佛理,只寄情習武,有的更好武成癡,反誤了禪修功課,捨本逐末。少林多武癡,闖銅人院乃武癡之心願,所求不在出掌少林,只求一試所學而已。塔林內,正有兩個武癡繞過重重石塔,朝回頭壁走去。二人是同輩師兄弟,師兄法號善正,早歲喪父,母無生計,將善正棄在寺門,遺下字條,復沓去無訊;師弟法號善明,亦是孤兒,給棄養廛里,幸好少林高僧圓德大師路過,憐其孤苦無依,帶來少林收養。二人同是孤兒,自小相惜,感情猶勝親生兄弟。光陰似箭,善正和善明在少林度了十多個寒暑,習武經年,夙興夜寐,熬過不少苦頭,練成一身好本領。

繞過塔林,眼前豁然開朗,澄湖瀲灧,流水淅瀝。善明喜道:「前面就是回頭壁了。」善正比善明年長幾歲,沉穩持重,不形喜色,凝視回頭壁半晌,復仰望壁上銅人院。善明見善正木然呆立,推了他一把,呼道:「你呆著作甚?既來之,則安之。」善正道:「壁上佈了苔蘚,此地已久無人至。」善明笑道:「你怕了!」善正道:「自然怕!你也知道銅人院之傳聞,我倆能否全身而還,真未可知。」善明不以為然,眼眺遠方,朝回頭壁揮出數拳,虎虎生風。善正只有苦笑,接著道:「我倆自幼入寺,只專注一門功夫,歷練尚淺,只怕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名震江湖的十八銅人陣就在眼前,人皆謂陣法神妙,可抵千軍,當小心為是。」善明笑道:「江湖傳聞未免誇張,不可盡信。憑我倆本領,一夫當關,萬夫莫過,何畏區區十八銅人?」善正道:「你啊,自負,心浮,性子一點無改,正犯本門武功大忌。」善明道:「不要囉唆了,能否敵千軍,一試便知。」善明說罷,翻身入湖,駕起輕功,踏水而渡,衣履卻不沾水滴,宛如鷹隼低飛,倏已飄至回頭壁下,穩穩立在一塊小石上。善正見其身法,自愧不如,暗下佩服,亦自運內勁,踏水渡湖,歇在善明身旁。善正修習《盤根禪》,內力沉穩,唯輕功不及善明,兩腿沾濕了一小片。

二人仰望峭壁,近觀「回頭是岸」四字,更見筆勢非凡,懾魂動魄。善正心神不固,一時把持不了,懼意頓生,搖頭太息,癡道:「祖師徒手刻下此訓,教弟子有自知之明。我方練了十幾年功夫,藝業微末,竟想闖過銅人院,真異想天開。」正欲回身歸去,背後卻給人猛力一拍,驟清醒過來,只聽善明道:「壁上四字好生怪異,不可久望。」善正抹去一把冷汗,囁嚅:「祖師筆法精奇,適才恍惚著了魔,好險......難怪銅人院少逢人至。」

善明打量四周,忽摀腦門,縱聲仰天大笑,嚇了善正一跳。善正罵道:「恁的大笑,嚇煞了人!」善明道:「人皆望壁生畏,臨陣退縮,我卻不然。祖師正要試我們意志,攀過回頭壁,算是闖過半關了。」善正本躊躇,給善明一語驚醒,當下抖擻,回道:「此話有理,姑且上去一看。」

善明急不及待,逕運輕功,兩足一提,身子便騰雲直上,驟及數丈,張臂一抱,詎料石壁平滑,竟無借力之處,一抱落空,不由墮下。善正思道:「石壁長年披流 ,平如銅鑒,不好借力。」善明穩穩落下,笑道:「既無處借力,姑且開幾個小洞,好讓你也容易攀上。」善正道知其脾性,忙道:「此處乃少林禁地,你莫胡來。」善明豈聽得入耳,自顧潛運內息,少刻異風四竄,打亂平湖,水花迸飛。善正拂袖格開水花,呼道:「還未入銅人院,莫徒費內力,該先尋他路。」善明充耳罔聞,霍地一躍,飛上數丈高,伸出五指,朝壁面一抓。石壁雖堅,於善明卻如豆泥一般,只見其五指削進石裏,往外一抽,鑽出一個小孔。善明好生得意,借小洞借力,縱身一蹬,躍高數丈,重施故技,又鑽出一個石孔。善明如是拾級而上,半晌已攀上銅人院,石壁給鑽出一排小孔,恍若一條梯子。

善正在壁下望著善明攀壁,心裏讚歎:「躍至這等高處已是非凡,莫說要開出小孔。善明啊,不枉你多年苦練,竟將金剛指練成這等造詣。」方想得入神,卻聞善明呼道:「莫要呆著,快上來!」回頭壁是少林重地,流水洗擦經年方打磨得如鑒平滑,如今一面瘡痍。善正仰望石壁,心裏歉疚,唸道:「阿彌陀佛!善正與善明冒犯了,乞祖師見恕。」

善正回心想:「銅人院懸在百仭之上,四周無路可至,不知前人何以攀壁。也許真如善明所言,回頭壁乃銅人院之首關,毁壁實非得已。」想到此處,心裏稍安。善正自知輕功不如善明,難及石孔,恰巧湖心有塊大石,有百斤之重,心生一計,當下躍進湖心,環抱大石,運勁一提,只見澄湖裏濁湧滾滾,大石募地離湖,給他雙手高舉。善明站穩馬步,含住一口真氣,大聲一喝,把大石擲出。大石不偏不倚,落在石壁之末腳,傳出價的震響。善明大驚,忙道:「何事?」善正笑道:「弄塊踏腳石而已。」善明人在高處,不覩善正那一擲施展了驚人膂力。善明唸道:「阿彌陀佛。」即踏上大石,駕起輕功,恰好觸到善明所築的石梯,倏已登上石壁。

二人並立回頭壁之巔,俯視整片少室山林,少林寺就在叢中。善正喜道:「自小拜師少林,不曾見此全貌。」善明卻掛心闖銅人院,無心水山,催道:「此間非遊山玩水之時,快來看看。」善正好生沒趣,回身走來,見善明蹲下,拾起一塊破磚,喃喃道:「滿地泥塵,不聞烟火,似乎無人打理。」善正打量四周,墀坍瓦塌,苔蘚蓋地,舉目看,銅人院的匾額已褪色,心裏訝異:「莫非銅人院已無人居,或是內有乾坤?」善明沒有其縝密心思,二話不說,已躍上石階,拉起門環,大力拍擊數下。二人候了一會,四野一片闃寂,哪有人應門?善明不耐煩,用力推了一下,不料那門極重,絲毫不動。善明大異,道:「此門是銅鑄的,很重。」。善正道:「且四處看看,或許另有門徑。」善明道:「銅人院之門徑是打出來的。」善正知他又要硬來,急道:「寺有戒律,草木皆有性,不得毁傷,你莫胡來。」善明啐了一口,道:「我毁此門,不損草木,豈算犯戒。」言畢乃擺起架式,兩袖盈真氣,虎口生剛勁,但見其目炯如鷹隼,大喝一聲,兩手握抓揮出,轟的打在銅門上。

善正心裏一驚:「這招難道......好一式金剛脫殼,未想他的金剛指已臻此境。」銅門受了善明一招,頓時排開。善明好生得意,笑道:「你看,門徑已打出來了。」善正只有苦笑,善明性急,率先衝了進去,方跨入門檻,怱聽一把沙啞蒼老之聲音道:「何輩弟子,膽敢妄闖銅人院。」善明在前方,見一物朝面門襲來,來勢極迅,眼見走避不開,只好兩手守住門戶。誰知甫觸手,兩手如受千鈞之力,善明大驚,知不可硬接,慌忙後躍,卸去七成猛勁,唯已站不穩,翻身滾在地上。

善正大駭,匆匆上前探看,問道:「生了何事?」善明沒有大礙,使了個鯉魚翻身,站了起來,看手上之物,原是一卷竹簡,翻開看,上刻一堆怪異符號,形似走蛇,不解所云。二人相顧納罕,善正道:「對家相貌何如?」善明道:「還未覿面,那人便擲來此物,內力好生厲害。」善正沉吟半晌,便道:「反正來了,若不打個照面,豈甘心歸去。」拂去衣襟塵埃,戰兢跨過門檻,含了一口真氣,吐聲朗道:「阿彌陀佛!吾乃善字輩弟子善正,與師弟善明,冒闖銅人院,乞高僧賜見。」那人森森的笑,冷道:「善字輩弟子,佛性尚昧,藝業未精,妄想闖銅人院,可知罪孽之重?」

善正心道:「此人聲音蒼老,但吐氣清朗,內力遠在我等之上,無疑是長輩高僧。」不敢妄進,竚在門前回道:「弟子魯頓,未解罪孽何重,乞望指點。」老僧道:「達摩祖師傳下遺訓,少林武功內外兼修,安知何解?」善明沉不住氣,跨前答道:「少林武功內功和外功兼重,此要訣上下皆知,何須多問?」老僧道:「慈法那小子,教得後輩一竅不通,佛法不通,禮法更不通,無故打擾老衲清靜。阿彌陀佛,少林寺真一輩不如一輩!」慈法正是當今少林住持方丈,老僧卻稱之小子,善正、善明不禁納罕相顧。善正心道:「莫非此人輩份比住持方丈還要高?」

老僧道:「內外兼修,內者非內功,乃佛性也。佛性與武功相融,兩相權衡,尤以佛性為重。達摩祖師在遺訓寫得清楚,不信大可自閱。」善明猛然驚醒,手上竹簡原是祖師遺訓,走蛇文字乃天竺梵文。老僧又道:「你等自以為練成了高深武功,冒闖銅人院,圖不世虛名,乃貪也;只顧練武,忘修佛性,必好勇鬥恨,乃嗔也;好武忘佛,連俗家善信也不及,乃癡也。你等中此三毒,殆已深矣,老衲當清理門戶。」

此話一出,銅門便呀的關上。二人大驚,靠背而立,攞起架式。老僧道:「且看你們本領何高,可闖得過敝院的十八銅人陣。」少刻,銅人院裏嚎聲大作,宛若千軍重圍,四面楚歌,二人不禁心寒。

善明驚道:「人聲沸然,卻不覩隻影,此陣法可真邪門。」善正道:「是福不是禍,是禍避不過,且專心接戰。」

善正苦思脫身之計,眼前乍現兩個黑影,不由駭異:「身法好快!」當下不敢怠慢,推出雙掌,朝不同方位打去。這招平平無奇,卻用上《盤根禪》的上乘內力,勢比千鈞,牢牢罩住來敵。那兩人卻不閃避,兩腿稍曲,挺著胸膛,吃了善正一掌。

善明喜道:「銅人不過如此。」那知善正雖然打中,只覺兩拳空空如也,恍惚打在禾稈一般,變色道:「非也。」兩個敵人接過一掌,退了兩步乃站穩,亳髮無損,豎眉橫眼,緊緊瞪著善正。善正甫與二人照面,霍地打個寒顫。那二人長相猙獰,勾鼻獠牙,好不嚇人,全身漆金,光著上半身,渾身如鐵石結實。善正心道:「這相貌此曾相識。」一瞥院內兩旁雕像,恰缺兩尊,猛然醒悟,眼前二人正是鎏金羅漢。善正忙道:「小心,吾等已陷......」話猶未畢,身後拳風颼颼,善明已跟兩個銅人交手。銅人拳如雨下,善明一時左支右絀,稍一失神,手中竹簡已給銅人奪去。

善明大怒,喝道:「怪物,快把竹簡還來。」銅人二話不說,匆匆退出圈外,善明欲擒,卻給另一銅人塞住去路。善明伸五指抓去,銅人揮拳來格,兩股真氣相沖,四手彈將開去。善明暗驚:「怪物好生厲害。」善正道:「莫急,慎守門戶。」一面推出兩掌,把四個銅人迫出圈外。銅人不能趨近,怱地大呼,兩排銅人亦大呼相和,紛紛離座躍下,團團困住善正、善明。

善明道:「敵眾我寡,姑守不攻,怎生了局?」善正沉吟一會,覺其話有理,乃道:「好!速戰速決。」善明笑道:「且看銅人與金剛孰硬。」二人疾聲大呼,狂風斗作,沙塵暴起,一時聲勢大振。那邊銅人亦怒吼,六人率先攻來,善明早已氣凝指爪,俟敵及身,撗手抓出,正是一招金剛拂拭,手臂挾真氣揮出,如趕月流星,橫掠六人要害。銅人沒有閃避,任胸膛受其指爪,只顧使出羅漢拳,紛紛向善明攻至。善明大驚,慌忙之間,善正走到身前,兩隻肉掌游走,在圈內盤繞,頃刻已使出數十招,全打在銅人要害。善明稍回神,兩爪並發,使出適才破門之金剛脫殼,真氣全聚虎口,朝兩個銅人門面打去。銅人知這招凌厲,不敢以血肉之軀硬接,頓化拳為掌,嚴守周身大穴,卻不能盡卸其力,翻出丈外,倒在地上。銅人陣法去了兩人,不如之前嚴緊,善正氣力稍寬,忽地匝地轉了數圈,掌如兩點,快不覩影,四個銅人招架不住,也翻身滾出。

善明道:「好一式樹搖葉落,好功夫。」善正喘著氣,苦笑道:「莫要鬆懈,銅人又來了。」

原來十八銅人陣分三層,每層由六個武僧把守,輪流出戰,前方不敵,後方補上,如是流轉不息。銅人並非羅漢降世,全是少林弟子,平生只練兩種功夫,一為羅漢拳,一為枯木禪。枯木禪講求佛性,非六根清靜者不能練達。練成之日,刀劍不摧,加上羅漢拳和陣法,尋常弟子絕非敵手。銅人漆上金色,裝作羅漢之貌,教人未戰已懼怕幾分。

善明道:「你且退後,讓我招呼他們。」善正適才使出絕技,真元未復,只好站在善明背後,吐納調息。善明自忖此役凶險,不利久戰,當下盡迫真氣,只見他臉如丹砂,血脈賁張。善正憂其耗損過甚,喘道:「對家人多,切留幾分餘力。」適善明已入無人之境,豈聞其話,未待銅人及近,已使出六招,依舊是金剛脫殼。銅人曾見識此招,本有警惕,唯善明在忘我之境,所發招式更見凌厲,如行雷掣電,迅不勝防,全給擊出丈外遠。

善明笑道:「銅人不外如是...」話猶未畢,忽眼前一黑,不覺仰頭栽倒。善正見狀,匆匆攙扶,手按其膻中大穴,徐徐輸入真氣。善明轉醒,顫道:「尚差少許而已,我仍可戰。」善正笑道:「交給我好了。」回頭看,神色乍變。善明問道:「何事?」善正搖頭,歎道:「阿彌陀佛。銅人院確名不虛傳,只怪我等不自量力。」

善正以為勝了兩陣,只剩一陣,自量尚有餘力,十八銅人陣少間可破。暗自歡喜之間,竟見銅人復起,穩站如故,全然無恙。十八銅人忽地變陣,圍成大圈,密密籠困,猙目瞅著善正,教他心裏發毛。善正料破陣無望,臉如死灰。銅人大吼,揮羅漢拳攻來,善正喝道:「且慢!」銅人齊住手,如魑魅般盯緊二人。

善正仰天長歎,遂兩手合十,曲膝蹲下,黯然道:「弟子不自量力,好生懊悔,從今自當潛心向佛,不再涉足銅人院矣。」銅人沒有回話,卻聞老僧大笑,倏又遏住笑聲,厲道:「貪生怕死之徒,枉你是少林弟子。」善正道:「我佛慈悲,乞高僧饒恕。」老僧道:「我佛慈悲,唯寺有寺規,不可輕縱。少林武功獨步天下,最忌不肖弟子誤墮魔道,貽害江湖。依祖師遺訓,你等只有兩路可擇,要不盡廢武功,要不逐出少林。」二人聞言大驚,善明嚷道:「這是甚麼遺訓,未免不近人情。」老僧道:「遺訓全記在竹簡裏,適才你已看過。」善正道:「弟子自幼拜少林門下,少林已為吾家,望高僧網開一面。」老僧厲道:「既然如此,老衲廢你等武功,從始專心向佛。」善明道:「誰怕你,儘使出真本領。」當下勉強站起,惜力氣未復,兩腿不住打顫。銅人怒吼,霍地攻上,十八雙拳頭如暴雨疾風,迎面打來。

「且慢!」善正喝止銅人,回頭向善明道:「我等好勝,悔之恨晚。」善明見他臉如土色,兀自喘著大氣,知其內力已竭,再鬥下去下無勝算,不禁黯然。善明慧根淺,無心向佛,卻是一等武癡,被逐少林猶可,廢棄武功則萬萬不能,姑且把心一橫,啐道:「罷了,我等都是武癡,恁可廢去平生所學!我寧可還俗,另投他處。」 善正不如善明,雖是武癡,終歸於佛有緣,心感歉仄,悵然道:「叨念者,乃師父之恩、同門之誼。」善明道:「非我棄少林,乃少林棄我。」善正沒應,抬頭朗道:「十年生聚,別地依依。伏望高僧留個情面,讓我等先拜別恩師同門。」老僧道:「緣起緣滅,何生罣礙?」善明道:「莫要求他,留住青山,何怕再會無期。」 善正縱有千般不捨,只有起來,銅人讓路,銅門便呀的打開,但聽老僧道:「銅人院外有弟子送行。」。善正悻悻然走著,走了數步,回頭道:「弟子去矣,唯未見尊容,深以為憾,高僧可否賜見?」老僧道:「緣份由之,何將強求?」善明滿腔惱怒,二話不說,逕自先行。善正索然,垂頭步出銅人院。

銅門前站了兩個武僧,臉如鐵,身如鐘,睛光炯異,足見內力之強,料是銅人院之高手,各執一炷長香。善明不理會,昂然跨出銅門,才走了兩步,忽地耳後生風,大驚,回身格開,武僧出手忒也怪異,只一招已把善明擒住。善正上前欲救,卻給另一武僧擋住,只聽他森森道:「少林戒律,被逐弟子烙香印為記,終身不納。」說畢舉香烙在善明烙臂上,留個血紅大印,方將他放開。善明大怒,正要發難,善正厲道:「住手!」自亦張開手臂,任武僧烙上香印。

烙過香印,再非少林弟子,今生難重踏少林。二人頹然下山,從始沒有回來。

且說善正、善明本是孤兒,逐出少林,儼如流離失所,頓不知去處。善正雖好武成癡,唯靈台空明,在少林生活經年,潛移默化,早誠心皈依佛法。善正思前想後,佛法無量,坐石可悟,何愁非少林不可,不若另尋寺院,繼續修行。普天之下寶剎繁多,少林寺不留人,自有容人之所。少林之北有座五台山,相傳乃文殊菩薩之道場,山上有座寶剎稱菩提頂,香火鼎盛。自順治皇帝在菩提頂出家,此地可謂名垂千古,善正欲往,央善明同行。然而,善明之慧根不及師兄,每念佛經,總是昏昏欲睡。善明愛聞肉味,嘗在少林偷吃狗肉,遭弟子揭發,師父震怒,禁其習武一年,罰打掃寺院。善明留在少林全為習武,除了身披緇衣、禿頭、香疤,沒半分像出家人,徒有其表而已。如今給逐出佛門,正如老僧所言,再無罣礙,實不願再皈佛門。善正亦不強求,二人同行至伏牛山下,長揖作別。兩人自幼為伴,相惜相知,如今一別,難料再會之期,不由傷感,淌了幾滴男兒淚,遂各奔前程去矣。

        且說善明目送善正遠去,踽踽盤繞高崗,左右籌算落腳之地,忖道:「常聞京城富饒繁華,何不往北走?即使闖不出名堂,長點見識也好。」乃望北速行,冀趕上善正,結伴同行。但走了數步,回心想:「京城富饒,生計必艱,我身無分文,又無本事,空有一身武功,怎生立足?久聞南方風物標緻,不若向南走,賺到本錢再回京城見識未晚。」當下拿定主意,擇南路走,方走過一個山頭,肚子嚕嚕作響。銅人院之役用盡力氣,下山後又沒半點下肚,走不了多遠,善明已飢腸轆轆。善明食量大,熬不了飢餓,正苦腦之間,望見遠處昇起數縷炊煙,料有人居,當下加快步履,尋那炊煙人家。走了片刻,果見一道破舊村門,門旁正有一家小館。

        善明大刺刺坐下,心道:「自出娘胎,未嘗大大方方的吃肉飲酒,今日要來個痛快。」連忙向小二呼道:「快來一盤燒牛肉,打一斤白乾。」店小二好生訝異,睜眼打量眼前這出家人,雄軀偉榦,睛光炯炯,兩行濃眉暗透戾氣,只道是個假和尚,說不定曾幹殺人越貨的勾當。善明給店小二瞧得渾身不好受,惱道:「店子沒酒肉嗎?」店小二不敢怠慢,陪笑道:「那裏!那裏!無酒無肉豈還成店哩!唯東家有話,小本經營,客官可否先付飯錢?」誰知善明乃不折不扣的出家人,身無長物,給此一問,頓脹紅了臉,心裏叫苦:「糟了,平素餓了就化緣,如今不同,世間豈有白吃白喝之事,還是另想辦法。」低頭念著阿彌陀佛,默然離去。店小二摸不著頭腦,心裏慶幸,只道避過一場麻煩。

善明實是餓得慌了,心裏盤算:「罷了,多做兩天和尚無妨,一路化緣,總好過餓著肚子走路。」然而身上沒齋砵,就地取材,拾了塊圓石,運起金銅指內勁,掏空圓石,立成一個石砵,抱之逐戶叩門。小村子本無佛寺,鮮見和尚,鄉親遇善明化緣,皆道是祥端,紛紛獻飯送茶。善明只訪了數戶,砵子已盛得滿滿。

善明席地而坐,提著砵子大嚼,一邊細想:「行走江湖,不可再用法號,當改個名字。我本事不大,獨金剛指功夫可堪自誇,且以金剛指為名。」善明讀書不多,苦苦覓字,怱然靈光一閃:「金剛指利若刀刃,無堅不摧,就叫指鋒罷。」扒了幾口飯,又想:「名字有了,還得弄個姓。」沉思間,一叟經過,馱著一籮李子。老叟見和尚化緣,在竹籮挑了兩個飽圓的李子,遞過給他。善明合十道:「善哉!」老叟亦合十回敬,笑著遠去。善明把玩李子,忽然拍腿大笑,歡道:「李乃大唐國姓,我就姓李罷。從今以後,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吾名李指鋒。」

且說李指鋒穿緇衣,抱齋砵,化緣無恆址,寤寐無定所,自少室山南下,飄泊月餘,來到徐州。徐州富饒,百姓熙攘,化緣所獲不單冷飯殘羮,竟有幾塊銅錢。李指鋒盤垣數日,積累之銅錢足換一頓酒肉,急不不待把錢財散掉,當下換去緇衣,穿件短褐,戴頂粗麻帽子,找了間酒肆坐下,把銅錢擲在桌上,向小二呼道:「拿酒肉來!」小二睃了一眼,看他衣衫破舊,但見他付錢,也當個客官招待,連忙推起笑臉,端上一碟紅燒牛肉,開一小壼濁酒。李指鋒大喜,夾了一大箸牛肉送入口裏,大口咀嚼,肉之味美,豈是素菜可比?又飲了一大口酒,只覺丹口一陣暖洋洋,好生舒泰。過去生活清苦,未嘗今天之快慰,心道:「做和尚有甚麼好?」

李指鋒酒興正濃,醺眼打量四周,小二正忙著招呼新來的客人。來者是個老伯,攜個小女孩,在鄰桌坐下。老伯灰頭蓬鬆,胡子斑駁,但卧藏七尺,矍鑠英偉。那女孩才十歲左石,怯生生的挽著老伯。老伯對女孩道:「悅兒,我等快吃個飽,趕緊上路。」女孩道:「爺爺,我們要去哪兒?」老伯道:「我們去找處無人的地方,種田種瓜,過些平凡日子。」女孩道:「蓮蓬山也有田哩。」老伯喟道:「蓮蓬山有很多壞人。天大地大,我們找處安寧的田地。」女孩不語,小小稚臉無半分爛漫。小二捧了碗陽春麵過來,爺爺叫女孩吃麵,又向小二要了一罈金華酒,自顧吃酒。

女孩吃了半碗麵,老伯忽覺周遭不對勁,匆匆丟下碎銀,挽著女孩離去。女孩不知就裏,卻乖乖的隨爺爺走。二人還未到門,四個人影倏現,攔住去路。老伯站住,冷道:「來者何人。」逐一打量眼前四人,濃眉勾鼻,顴骨微隆,長得威武雄壯,不類中土人物。四人沒有回話,凶凶瞪緊老伯,老伯摟著女孩,凝神對峙,盤算脫身之策,身後卻有人道:「你可是不倒仙蘇存忠?」老伯回頭看,酒肆正中有張八仙桌,攞好八款酒杯,獨見一人自酌自飲。那人一身緞衣錦襖,留了一把長髯,神色冷傲,不武自威。

老伯抱起女童,退到牆邊,方道:「老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蘇存忠。你我無仇無怨,何故阻我?」那漢子冷道:「白蓮妖人,迷惑眾生,可想命休於此?」言畢把杯子往地一擲,打個粉碎,四周刀劍之聲大作,酒肆早埋伏了一幫隨從,提著兵刄,驟起攻來。

蘇存忠面無畏色,拉女孩藏在身後,信手推出一掌,不偏不倚打在一人胸膛,那人輒如箭飛出,重重摔下,不復動彈。眾人見狀,不由生了戒心,嚴守門戶,卻無一退後,步步迫來。蘇存忠大吼,鬚髮戟張,兩膝微曲,倏地匝地游走,身如擺柳,兩掌隨意亂打,了無章法。對家人多,竟無一及近,少刻,聞一聲慘呼,一人中掌,遠遠滾出圈外。對家不敢怠慢,一起進攻,十多張刀劍齊向蘇存忠身上招呼。蘇存忠身法好生怪異,看似步履輕浮,委實精奇,於絕處一一避過刀鋒,十多張刀劍莫傷其亳髮。其掌法更是高深莫深,不單招無虛發,更含雄渾內力,卻見對家紛紛中掌,倒地後不復醒來。指顧間,十多大漢盡倒地橫陳,刀劍散落處處。

酒肆亂作一團,食客慌忙四竄。門前四漢怒掣鋼刀,煞氣騰騰,食客莫敢奪門,匆匆找處藏身。蘇存忠擊倒對家十多人,手抱女孩,腳駕輕功,往窗牖急奔,正要躍出,忽然腦後生風,一物如疾矢射來。蘇存忠不及回身,抱緊女孩,凌高翻個觔斗,恰好避過,只聽噗的一響,那物打在棟上。蘇存忠回身看,竟是一個小酒杯,整個兒沒入木棟,完好無缺,足見巧勁非凡。蘇存忠暗下生驚,放下女孩,瞅著八仙桌前的漢子。

那漢子自酌一杯,沉道:「不倒仙,定教你倒地不起。」忽地左腕一轉,杯子迸射而至,朝女孩打來。蘇存忠大驚,見身旁有張板凳,發腿一挑,把板凳摔將出去,擋住杯子。只聞格的一響,杯子化為韲粉,板凳竟破作兩片。蘇存忠不敢怠慢,手撥腳挑,一時板凳橫迸起,向那漢子飛去。那漢子神色自若,執起一把木箸,信手擲出。木箸如疾矢射出,板凳盡給破開。蘇存忠舉起一張木桌護身,駕起輕功,旋至那漢面前,隔著木桌打出一拳,正是一招隔山打虎,雄渾內勁穿破木桌,直撲漢子面門。那漢子見來勢凶猛,只好站起,回身打出一拳,兩股真氣相抵,桌子立破成木屑。蘇存忠身子凌空,順勢後翻,穩穩落在另一張桌子上。

那漢子撥開直裰,巍巍挺立,擺出一掌,待蘇存忠來攻。蘇存忠目力好,乍見其腰掛一面金牌,下垂一縷黃絮,當下明白過來,朗道:「原來是大內高手,老夫的面子可大了。看你身手,可是那狗漢奸候天海?」那漢子臉色乍變,森森道:「大膽逆賊,豈容你輕侮朝廷命官。」蘇存忠笑道:「你果是狗漢奸!姓候的,老夫跟你勢不兩立。」

蘇存忠躍下桌子,蹣跚走近,只見他身如柳枝,步若游蛇。候天海凝神以待,正色道:「素聞妖教的流形拳所向無敵,本座要好好見識。」蘇存忠走近其身,倏地匝地急轉,掌如流星,打向漢子周身要穴。候天海回掌格檔,蘇存忠沒與他相抵,在中路收起掌勢,復迂迴打出,直取面門。候天海不防此著,不及格開,匆匆躍開數步,蘇存忠一招擦面而過,劃出一道血痕。

候天海沉著不亂,拭去血水,忽地打山一拳。此一招看似平平無奇,實含強大內勁,拳風自四面八方襲來,聲如笛響。蘇存忠不敢接招,身子隨拳風晃動,卸去那股剛勁。候天海一招未老,亦一拳已打山,其勢更發剛猛。蘇存忠立在拳風裏,隨風搖動,始終沒有倒下。

候天海兩招皆落空,自揣不可久持,暗生毒計,聚滿內力,又打出一拳。老伯側身閃過,卻聞女孩喊叫,方知候天海志在女孩,回身欲救之間,腦後異響轟然,正是候天海乘其不備發招。老伯不勝防守,給打個正著,重重摔在一角,衣服給刮得七零八落。

另一邊廂,女孩命在倒懸,眼見避不開了,一人倏現,抱起女孩翻出圈外。候天海斜目一眄,竟是個市井流氓,輕功好生了得,不由納罕。

此人正是李指鋒。李指鋒一直坐著,觀二人相鬥。他難分誰是誰非,又見二人武功遠在自己之上,不好造次,只有靜觀其變,見候天海傷害女孩,方奮身相救。女孩避過一劫,卻見爺爺負傷倒地,渾身是血,嚇得大哭起來。

候天海厲道:「你是何許人,可與妖人同道?」李指鋒道:「官差拿人,何以枉傷人命?」候天海道:「為取妖人性命,難顧區區小節矣。」李指鋒道:「視人命如草芥,你與盜賊何異?」

候天海冷笑,乍移身影,驟已立在李指鋒面前。李指鋒暗自生驚,自知不是對手,乃先發制人,兩手猛地抓出,使出金剛指的殺著。此招名金剛伏虎,一雙指爪如戒刀砍來,候天海心裏一澟,匆匆退下兩步。李指鋒見是良機,即抱起女孩,駕輕功急走。候天海沒回望,繞身打出一拳,只見一道拳風脫手而出,直取李指鋒後背要穴。李指鋒聽見轟然笛響,大駭,當下側身躍開,拳風擦過其左肩,半身骨骼格格作響,痛不堪言。

李指鋒左手不能動彈,右手抱著女孩,正是強敵當前,招架無力,自也心急如焚。候天海道:「賊小子,原是個酒肉和尚,金剛指倒有些造詣。」言下之意,已猜著李指鋒曾是少林弟子。李指鋒雖被逐師門,畢竟尚存幾分舊情,不禁怒道:「我已還俗,與少林無干。老伯縱犯彌天大罪,也不該禍延小孩。」候天海冷笑,暗下聚真氣於虎口,道:「斬草除根罷了!」言畢,一拳揮出,澎湃的真氣迸走,如濤浪滔滔,朝李指鋒淹來。

李指鋒心道:「不好!」惻忍使然,以身護著女孩,驀地一人竚立在前,挺腰張臂,抱住拳風。此人正是蘇存忠,神色不復矍鑠,且遍體鱗傷。女孩哭道:「爺爺…...」蘇存忠沒管女孩,拋了個包子給李指鋒,喘著氣道:「小兄弟,你是好人……速行,老夫斷後。」李指鋒會意,收好了包子,當下抱著女孩,奪扉奔出。蘇存忠未待候天海發作,奮身撲將起來,窮全身力氣打山一掌。候天海怒道:「兀那妖人!」

李指鋒越過窗牖,飛簷走壁,還未及遠,但聞轟的巨響。回頭看,酒肆的粉牆添了個大洞,外頭碎瓦狼藉,隱隱見蘇存忠伏地不動,料已沒救。李指鋒心道:「那廝武功高強,馬上便追來,怎生是好?」俯望四周,前方有座府第,門掛「衙」字燈籠,正是徐州府衙。李指鋒揣道:「姑且賭他一局,藏身此處。」當下抱緊女孩,翻身越過門牆,悄悄落在園子裏。李指鋒輕功了得,著地無聲,打量四周,恰好灶房的門沒關,乃潛了進去,杜門藏身。

李指鋒一注押對了。候天海不見其影,豈料他藏身官衙,自是遍查不獲。





本帖最後由 白薇 於 2014-2-20 11:40 編輯

只看了幾段,撿了幾個錯字:

供奉歷代方仗和高僧舍利--方丈
塔森盡處有泓小湖--「泓」字作深廣解,宜作一泓
自量空無實學就當輒回--撤回
自難明白箇中深意-個中
澄湖瀲灧,流水淅瀝--淅瀝者,形容下雨、落葉等聲音,未聞流水淅瀝也


看得不多,情節就不好說了,這種半文半白的文字不容易寫,作者是有點底子的,但未到得心應手的地步,時有生硬的詞彙和句法,亦有前文不對後語的地方,比如:
--此寺院名為「銅人院」,深在塔林禁地,尋常弟子不敢冒至,即使習武多年的武僧也敬而遠之。

既曰禁地,不論武功高低都是禁地吧,兩個和尚來闖十八銅人,豈不犯禁?

--少林武功蓋世無儔,樹大招風,執掌少林殊不容易。銅人院之試煉雖艱,豈及江湖的腥風血雨?

幾句讀來,大概明白作者的用意,但文字頗別扭,試試理順一下,添油加醋一下:

少林寺威名顯赫,樹大招風,維持少林令譽,殊不容易。銅人院之試煉,旨在選賢與能,過程艱難無比,自不待言,然比之江湖上性命相搏生死俄頃的殺戮,尚且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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