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窗戶

IoLee@FB

無窗戶

►這裡沒有天然光，陽光是怎樣的我已沒多大印象。你可以給我形容一下嗎？

►很久了，外面的世界還是老樣子吧！不是嗎？

►真的記不起是多久以前的事，那時候已經有自來水，也不用燒柴燒煤，但火水的味道不好受。大廈也很高，九層、十層，再高些便不大方便了，現在呢？更高一些？走樓梯很累啊！不用走？我才不信。報紙上曾經說人類會坐甚麼火箭到月球去，想想也是騙人的，去月球做什麼呢？犯不著和嫦娥打交道。每個人也在掙飯吃，掙多點錢，無病無痛，月不月球跟誰也沒關係吧！

►我應該有很多兄弟姊妹，正確的數目？忘了。有幾個哥哥未到周歲便走了，媽向我說的。有神位哪！孩子不易養，要死便死。窮嘛！沒有醫生愛看窮人的病。爸說窮是絕症，沒有藥醫得好。那時年紀還小，心想長大後要當一個醫生，專醫窮病。哈！現在當然知道窮真的是沒辦法醫治的。我想在這兒沒有這種病。

►工作？這裡不用工作，每天也有人送飯過來。那是什麼人？沒有問。對，這麼多年也沒有問。太餓了，以前，以前的日子從沒吃飽肚子。有飯吃便好，那管是誰送的。每天也是飽著肚子睡，感覺很幸福呢！生活也只是求三餐一宿，現在都實現了，不能苛求太多。人應該知足的嘛。

►最想到那裡去？唔……有樹的地方，要有大樹，很盛的，很壯的大樹。在木屋區住的時候，村口有棵三人才能環抱的大樹，老樹，日間小孩子們最愛在樹底下捉迷藏，玩麻鷹捉小雞，大樹好遮陰嘛！晚上，叔伯們又會聚在那兒講故事，話當年。夏天，屋很熱，日間頭曬得厲害，晚頭屋子仍是熱烘烘，睡也睡不著。這裡很好，不冷也不熱，好像沒有四季的變化。很奇怪！外面的天氣好嗎？呀！我回想起來了，陽光的感覺，很暖，照在皮膚上的感覺很舒服，有時卻很刺痛。沒有陽光，我的生活沒有陽光。

►不，不。還是留在這裡比較好，睡得很甜。真的，沒騙你。仍然有夢，甚麼夢也有，曾經夢到自己結婚、有孩子。沒有，我還沒有成家，那時還太年青，也可能是沒有對象。不曉得。可惜？是有一點點。沒所謂哪，一個人生活也挺不錯。沒有，他們沒有問我是否需要一個伴侶。太貪心了吧，不能要求太多，已經很受照顧呢！

►不，我從不挑食，他們給我甚麼便吃甚麼。對，有菜有魚有肉，生果和水也有。水，我只喝水。汽水、咖啡？不，渴便喝水，不講究。煙？這裡沒有。年青時好像抽過，也模糊了。抽不抽也不重要吧。爸抽得很兇，媽說他會抽煙抽死。不會吧，媽說的話總很是誇張。你呢？你抽不抽？你身上有煙嗎？

►書？這裡沒有書。懂，我不是文盲，受過教育，五、六年吧。再讀家裡不能負擔，太多孩子了，爸媽也沒辦法。有，有紙和筆，電腦？沒有、沒有、沒有。他們給我也不會用，要來幹什麼？英文我也只會二十六個字母。閒時也會寫寫日記。對不起，不能給你看，我自己也沒有機會再看。不要問了，不要再問，求求你！

►不是，不是，我的脾氣一向也是很好的。很少，沒有發怒，也沒有其他人和我吵嘴。對，這裡只得我一個。從來沒有，從來也沒有。孤獨？我想已習慣了。他們當然不會和我聊。不會。沒有必要吧，我又不特別吸引。沒有想過。沒有哪，你和我聊，我便和你聊嘛，我還可以選對象嗎？有人願意和自己聊，求之不得啊!

►戰爭，沒有，沒有經歷過。還是當時太小，沒有印象。動亂是有一些。我本人沒有參與。不是怕事，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想應該是這樣吧！社會安定，生活才會好，亂也只是苦了小市民，對吧？若掌權的是小市民，便會清楚知道我們需要什麼。也不會有甚麼多紛爭，你說是不是？只可惜，掌權的永遠也不會是小市民。

►我不大會形容。這裡有床舖，有臥椅，地板是水泥做的，有光，但卻看不到有燈，你明白我說甚麼嗎？除了睡覺，燈總是亮著的，但卻沒有開關掣。我想是當我睡著了，他們給我關掉。我想我不可能有超能力吧！門？沒有，沒有門，浴室也沒有門。就我一個人，有門沒門沒相干。說起來，或許這裡有機關也說不定，從機關入來，之後他們上鎖，你想會不會是這樣？哈！說笑說笑，不要惱！看，我還懂得開玩笑呢！真想不到。

►每天也會唱唱歌，不是喜不喜歡，我怕不開口說些甚麼，有一天會啞掉。有時候會胡亂的大喊大叫，沒意義的，叫叫自己的名字，水滸傳、三國英雄的名字。為什麼你不問我叫什麼名字？你不想知道嗎？也是，小人物，知不知道也不打緊。你呢？你叫什麼名字？不要介意，不愛說便不說好了，橫豎知道了也沒有機會叫叫你，不會再見嘛，是嗎？我是這樣想的。不會再遇的人，知道名字又如何呢?

►像今天說這麼多話的日子很少，沒有對象。有沒有悶著你呢？非常感謝你聽我說這麼久，真的沒有悶著你？阻你太多時間也真是抱歉，若你要告辭也請直說，我是不介意的，真的。聽我這個普通人發牢騷只是浪費時間嘛。不，不，也不能算是牢騷。沒有，這裡很好，很舒服。沒有，當然沒有不滿，對誰也沒有。你不相信我嗎？他們是知道我很喜歡這裡的，你可以去問問他們啊！我之前說發牢騷也只是一個比喻，不是真的牢騷，請你一定要相信。他們真的對我很好啊。

►沒有，想也沒想過。我還能夠到外面生活嗎？雖然我不清楚自己留在這裡已多久，但是，身體一直在告訴我，已經很久很久。只是時間對我已不重要，不用趕尾班車，不用打工作紀錄卡，沒有任何約會，不再需要鐘錶，一年和十年也沒大分別。但這樣的生活很適合我，我喜歡留在這裡，真的。真的。

►我曾經試過呆坐一整天，把自己當作是死人看待。其實我和死了的人又有甚麼分別呢？沒有親人、沒有工作，閒下來會問自己，活下去為了什麼，這是我在外面生活的時候，從來沒想過的問題，在外面，或許我會想想工作、想想女人，偶爾記起自己原來有爸媽，有沒有忘記買馬標。在這裡，我最大的娛樂就是胡思亂想。很可怕，想得太多有時很累，所以我寧願選擇唱歌。

►試過，我想我試過。因此這裡沒有刀、沒有利器，為什麼？害怕吧。在一個只有自己的空間，覺得恐懼。我感覺到時間的過去，看到自己的身體在老化，但卻不知道到底是何年何月何日。雖然這裡不愁穿，不愁吃也從來沒生病過，但你能說這是生命嗎？現在，我連自己的樣子是怎樣的，也只能在水中的反照中才看得見，你可以形容一下我現在的樣子嗎？還好吧。

►裝死那次？當然死不掉。我會累，會睡著，醒過來，所有一切又再回復正常。所以，裝了幾次，也就不再裝了。有時候我會想，裝甚麼對他們來說可能反成為一種娛樂。我是這樣想的。以前我在電視的新聞節目裡看過，那些不知甚麼人，困著些白老鼠，不知研究些甚麼。現在我當然知道了，那些人是科學家，用白老鼠作實驗。我想，我便是他們的白老鼠，他們拿我來當實驗品。你說會不會是這樣？你是科學家嗎？

►其實我活在這裡也沒所謂，我想我就算不在這裡，一直在外面生活，有的也只是生老病死吧，對誰也沒有影響，在這裡也一樣。若我真的是實驗品，也好，還算有點貢獻，還是我已經死掉了，只是投不到胎，滯留在這個不知名的空間，等待著。等待著投胎嘛，我想這也是我唯一的出路。

►你呢？你想你在這個世界，即是外面的地方，有甚麼意義？想想嘛，一定有的。在這裡的人才會沒意思的生存著。外面，在外面的人，一定，一定是有目的而生存下去。若沒有，死了也沒所謂吧，乾脆死了算。對不起，我不是說你死了也沒關係，只是你從沒向我說甚麼，我便當作你是我所想的那種人。當然不會，每一個在外面的生命也比我現在的生命寶貴多了。我真的是這樣想的，沒騙你。

►是，是有點羨慕。自由嘛。我是一個忘記了陽光的人，怎會不羨慕你呢。你是外面的人，外面來的人，對吧？你不是在我這裡，自然是外面來的人，對吧？點點頭好嗎？就點一下頭，若你是外面來的人。求求你，為甚麼不能？點頭或搖頭，就如此簡單。你這外面的人，連這樣簡單的事也做不來，這樣簡單的問題也答不上，這令我很失望啊！令一個絕望的人失望，你太過份了！

那你一直不停的問問問，是為什麼？

你還當我是人嗎？

我仍然是人來的！

答我！我仍是人來的！

答我啊！

為甚麼？你往那裡跑？你害怕？

你看不起我？你想看看我怎樣死去，你根本不明白我面對著的是甚麼。這裡沒有門，也沒˙有˙窗。這裡沒˙有˙窗。無窗戶啊！你能想像嗎？我不能夠從玻璃窗看到外面的世界，四面都是白色的牆。你說，誰能看穿牆後的一切？甚麼也看不見。我每日每天坐在這裡，看了一年又一年，只看見白色。我希望知道外面怎麼樣，我要知道世界在轉在變。可是沒有，他們就一點也不讓我知道。你就只是忽然來到這裡，來到我面前，不停的問問問問問，就只是不斷的問！我會累啊！我會發怒啊！誰被困在這個白色牢籠內也會發瘋吧！我沒有！我沒有發瘋。他們想看我發瘋的樣子，我就是不發瘋。外面的人可能已經瘋了，但我，我就沒有。為甚麼要瘋呢，這裡不用工作，不用耍詐，要吃有吃、要穿有穿，誰不想？每個人也只求這樣的生活吧，你也是，對嗎？不用回答，我知道。你來看我，問那麼多問題，也是工作吧，對嗎？我就不用了。就只坐著，每天坐著，睡睡覺，甚麼也不用做，哈哈哈哈！！！看，這裡多好，你要不要來？哈哈！也不是你想來，他們便讓你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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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忘記，還有樹木的記憶。

◄雖然他說並不渴求愛，但我想那只是掩飾。他強烈希望知道自己身處那裡，進行的是甚麼計劃，經過幾十年的淨化，他依然存著人類的劣根性。

◄他仍然依靠水和食物維持生命。這是不健康的生存模式。

◄在無憂的環境底下，仍有太多的慾求。竟然要求房子裡有門，更要有窗。任何生命也不需要有窗。

◄最令人吃驚的是，他仍然懂得笑，這是沒法原諒的罪行。

◄若花上這麼多時間和心機也無法改變那種生物的生命模式，

小組建議：徹底毀滅。

【完】

現代版狂人日記?

沒看過 狂人日記 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