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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房 固定筆手 2014-2-7 21:42:31 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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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張子房 於 2014-2-7 21:48 編輯

魯姑娘右手握住Toyota Alphard前座扶手,右腳踩着階級,一、二、三,蹬了三回,還上不了車。司機胡生笑說︰「你怎麼像個姑娘似的,來,我幫你。」魯姑娘瞪他一眼,明知故問︰「除了我,還有誰去?」胡生答︰「沒有啦,就你一個。」魯姑娘說︰「那我坐後面吧。」胡生說︰「坐去左邊,右邊留給老闆。」魯姑娘提起暫放前座的三個紙袋,矋了胡生一眼,輕輕鬆鬆上了七人車中腰左側,滿滿塞進椅子。一手抄住安全帶,轉念一想,放手。托一托腰間那一圈豐膩的別具風韻的腩肉,呼吸總算暢順了,心卻跳得極為厲害,兩頰充血發熱,連忙低頭,假裝看文件。

半小時過去,停車場仍未見老闆蹤影,魯姑娘不禁問︰「需要打給他看看嗎?」胡生蔑嘴一笑︰「不用,他討厭別人催促,永遠最後一分鐘才跳上車。橫豎遲到不過是我的責任而已。」魯姑娘嗔道︰「他忙嘛。」的確,老闆掌管一家母公司,三間分公司,還得出席各大小團體、協會會議。他忙碌的程度又豈是你們這些司機能理解?魯姑娘望着倒後鏡問︰「你兒子多大了?」胡生高興說︰「明年大學畢業囉。不像我,才中五畢業,做死一世司機。大學生嘛,很有主見,有時候反過來教訓我。哎,你們寫字樓需不需要人手呀?看他能不能幫上忙。」魯姑娘擺手道︰「我不需要啦,你以為我們是一般寫字樓嗎?很多文字、很多文件不是一般人搞得來的,沒有碩士都不行。而且,說真的啦,你別介意喔。現在大學生很普通啦,滿街都是,根本做不了甚麼,請回來還要訓練。我很忙的,哪有這個時間。他們連最普通的東西都不會,都不懂,怎麼做?你以為我不過是坐着寫寫稿子嗎?不是的,很複雜的喎⋯⋯不過說了你也不懂,算了,別說了。」胡生笑着說︰「那老闆請到你真是賺到了。」魯姑娘的陳皮眼彎成新月,丹紅的寬唇微微上翹。

老闆有眼光,她十年前已經清楚明白。想當年她研究所畢業,委屈在總公司辦公室,當一文員五年之久。舊老闆那時七十好幾了,老眼昏花,每日相見竟也無法從公司一堆庸脂俗粉裡,辨出她脫俗如水仙的優雅艷麗。唯獨老闆,第一次從內地來港,參訪總公司,立即察覺舊老闆埋沒她的長才,端着她手寫的硬筆楷書履曆表說︰「公司居然有博士。」問她︰「你有沒有興趣,過來分公司幫我呢。跟在我身邊,做些新聞聯絡的事情,發揮所長。」老闆濃眉下懇切哀求的大眼睛、羅盤一樣圓的慈悲餅臉,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此後十年,她的確跟在老闆身邊,然而老闆事忙,平日電話交待工作。開會以外能見面的日子,就只會公司活動和周年慶典。一個台上莊嚴威武、侃侃而談,祈求天下太平永世無災;一個台下隱沒褪色人群中,寂寞地仰望聖徒發散柔光。她沒有埋怨,沒有投訴,更沒有萌生另謀高就的念頭,默默為老闆每次出遊、演講、授戒,撰寫洋洋灑灑極盡堆砌能事的萬言書。終於,如今,由花樣年華三十幾,等到如狼似虎四十多,她的精誠總算搏得一個和老闆單獨出門的良機,今晚就能用她媚惑的眼眸,點開這塊耀目金石。


老闆上車了,栗黃長袍瀟灑一擺,扣好安全帶,不發一言。胡生一邊開車,一邊提醒魯姑娘繫緊安全帶。Toyota駛出公司大門,胡生向護衛打個招呼,護衛肅然挺立,目送老闆離開。老闆「嗖」地拉上窗簾,閉目養神。魯姑娘仍未扣上安全帶,右手掂着金屬扣,左手扶住座椅卡榫︰「嘿呀,哎呀。我嘿⋯⋯」怎麼努力就是扣不上,啫嘴白了老闆一眼,按扣不動,直駛至迴旋處停車,才乖乖扣上。

突感呼吸困難,安全帶太緊了,勒得她臃腫的胸部歪斜,肋骨似被神力加被的臂彎從後強抱。氣血滯塞事小,她最怕肚兜移位。悉心挑選這一身桃紅簪花、桃紅底反寶藍蘭花棉襖、羅蘭紫仿旗袍長袖襯衣、絹紅長及小腿的直身長裙。高跟鞋也猶豫了兩小時,電召分公司同事前來給意見,才捨棄亮眼高潔的純白幼跟,穿起大方得體的黑色粗跟。不能因為肚兜移位而毀掉這不可能更完美的配搭!她細心留意倒後鏡,老闆碩大的驅體,一動不動,睡得深沉。小心翼翼,右手探進如未經過濾的東江水瀑布般鴉烏長髮後,箱頭筆似的指頭撥弄釘書針固定的橡皮筋。

不經不覺,這件象牙白絹絲蘭花肚兜存在衣櫃七年了。七年前老闆榮升前夕,請專人在台灣訂造,直到前天才重現天日。許多年過去,她的身材隨着福慧一同以幾何級數增長,牽帶太短,蝴蝶結一綁就繃開。幸虧她聰明睿智,用粗橡皮筋和釘書機加工,橡皮筋的彈性既補充牽帶缺點,更減省解開繩結的浪漫困難,一拉即脫。

「那個誰。」調整時老闆突然醒來,魯姑娘嚇得心跳停頓,動也不敢動,生怕老闆發現。萬幸老闆眼睛閉着,魯姑娘迅速回復優雅坐姿,背緊貼真皮座椅,左足繞過右小腿。老闆的普通話帶着濃重湖南口音︰「你有沒有大陸手機號呀。記一下,方便聯繫。」魯姑娘笑容燦爛︰「喔,有呀。我寫給你。」老闆說︰「甭。告訴司機。」魯姑娘遂對胡生用普通話說出號碼,胡生是地道老廣東,只懂粵語,魯姑娘左手掩嘴,唇閉着只喉嚨發聲,呵呵呵呵笑道︰「哎唷,對不起,我忘記你不會講國語。」胡生陪笑,魯姑娘講完電話號碼,繼續說普通話︰「我這麼講你就記得嗎?好犀利喎。」

Toyota駛出巿區,穿越西隧,圓方幕牆反射冬日暖陽,曬得魯姑娘焦躁難安。她太久沒有這麼靠近老闆了,只十幾公分的距離,聽得見他平緩的呼吸聲,總覺得不太真實。胡生電話響,單手掌軚︰「哦,是呀?很急嗎?好,我叫她回電話給你。」老闆半開眼睛問︰「甚麼事呀?」胡生答︰「何經理打來,魯姑娘電話沒人接,他要後天活動嘉賓的名單。他說你沒有傳給他,怕過了關找不到你呀。」魯姑娘誇張呵笑三聲︰「是這樣子嗎?好。我晚點傳給他。」胡生說︰「不如你回電話給何經理吧。」魯姑娘繼續笑︰「不用啦,小事。今晚給他囉,就這樣。」老闆忽然問︰「怎麼嘉賓名是你在做?」魯姑娘輕彈齊整的一字瀏海,掩嘴,笑得花枝亂顫:「人家不知道耶。沒關係啦,能者多勞囉。」老闆淡然說︰「你管好自己要做的事,就成了。經理該做的事,交給他們。」

魯姑娘愈笑愈大聲,胡生覺得不對勁,岔開話題︰「魯姑娘,你的電話轉震動嗎?何經理說他打了好幾次都不通。」魯姑娘艱辛地彎腰,駛過葵涌貨櫃碼頭,才自其中一個紙袋,掏出粉晶紅手機,嘆氣︰「唉,它沒聲音好久了,我都沒時間去買。」胡生識趣說︰「女人不需要自己買手機吧?找人送一台給你嘛。」魯姑娘一嗔,給胡生拋一媚眼。胡司機混身一抖,腳底發癢,託賴他經驗豐富,剎車一踩,即刻切線,瞞過老闆。

老闆說︰「那個誰,機子我多得很,別人送我的。你去問那個那個誰挑一台去。」魯姑娘連忙誇張地揮手︰「哎呀,怎麼行呢?那是人家送給你的喎。我怎麼可以要呢。」老闆斜睨一眼︰「那你是沒錢呢,還是甚麼。」魯姑娘嬌嗔︰「錢我大把呀,只是沒時間去買,太忙了喔。」心內慍怒,老闆居然認不出她手上的粉晶紅是他三年前送的,他怎地不想想,何故手機壞了一年多,她仍捨不得更換?她對粉晶紅的愛護眷戀呵責與情執,豈是隨隨便便挑一台新手機可寄託?


老闆是紅人呀,大客戶前來拜訪,總愛送點小禮物,而且一聊就三個小時。很多時候,他和大客戶聊天的次數,比起她滙報工作的時間還要長、還要頻繁。每每遇上緊急狀況,老闆恰巧與客戶天馬行空地扯談,魯姑娘求見不遂,事情無法確定,耽誤拖延,反遭老闆事後算帳,她總會躲在房間,鬱悶好幾天。誰叫她不是富翁,只是打工?相較之下,手機實屬小事,慍怒了好一會兒,駛進大欖隧道前,氣便消去︰「男人呀。就是這麼不細心。算吧啦,你再送我兩次吧,,再兩次,我就考慮不拒絕你吧。」

駛上新田公路,老闆醒來,叮嚀司機準備回鄉證,順道問了一句︰「那個誰,你回鄉證,有帶嗎?」當然有。魯姑娘彎腰,慢條斯理從另一紙袋,取出臨時通行證。菩薩保佑,前天她忽然發現,回鄉證過期了。也怪不得她,忙嘛,十年沒請假,又何來空檔回大陸呢。她迅速自慌亂中恢復澄明,想到一次性的臨時通行證,連忙打電話命令馮師兄昨晨五點到中旅社幫她排隊。她九時半到達,辦妥手續,四點再命令馮師兄取證並送回,今日方可順利隨行。

馮師兄是她跟隨老闆後,第一件得意傑作呀!老闆覺得馮師兄六十歲了,又老又笨又不會電腦。故魯姑娘十年前上班第五天,開除馮師兄。即使馮師兄要求自降薪酬至三千元保住職位,魯姑娘亦沒有婦人之仁,狠心裁掉。之後若有活動需要人手,魯姑娘無一例外,電召馮師兄︰「你來參加一下,發心,做做功德嘛。」如是者一用十年,一分錢不用,替老闆省下的錢,足夠付房屋首期了。但她沒有自豪、沒有邀功,那些在老闆面前招搖的小動作,她絕不會幹。

沉默的車廂駛進皇崗口岸,以老闆的身份,本毋須下車,遞交證件便能通過。今日守關的主任極其愚鈍,竟要求老闆徒步至櫃台,親身辦理過關手續。老闆一臉不悅,就要發作,瞥見主任後方幾個關員,開口說︰「你看這樣好不好。由你後面那個小女生,哎,就是你。你陪我過關吧。我的車子,交給你。我不排隊,而且呢,一定要在過關以後,看到我的車在門口等我。」主任哈腰領命,着身後二十出頭的女同事,摻扶老闆下車。老闆按着她瘦弱的肩頭,叫她脫掉帽子,撫弄她長長的辮子說︰「你這髮呀,跟我這串珠,很像。」眾關員聞言,皆大笑。

魯姑娘目送老闆前去,內心讚嘆︰「老闆這樣的身份都願意親自過關,真是眾生良好的榜樣呀。櫃枱那些鄉下佬看見,一定生歡喜心。」攞動身子,費了五分鐘,猶如穿過崖壁棧道般,走過車廂通道,戰戰兢兢下得車來,想提步追上老闆。守關主任指着另一條通道說︰「那是特殊通道,職員請走這邊。」禮貌地引領她和胡生往左走。魯姑娘冷哼,扭動豚股,猛力蹬高跟鞋,「咯咯咯咯」妄想快步跟上老闆。可是關員前後包圍,魯姑娘無法突圍而出,只好蹬得更用力些,嘴翹起,下把抬高。沒走出幾十步,突然「哎呀」一聲,忍不住痛,喊了出來。前頭胡先生作關心狀,魯姑娘又連續呵呵呵呵,說聲沒事,繼續前行,高跟鞋厭煩的「咯咯」聲卻明顯輕了。


上了車,老闆已等候二十分鐘,一臉不耐煩問︰「去哪啦?」沒戴簪花的魯姑娘結結巴巴說︰「洗手間⋯⋯」扣上安全帶,半個屁股凌空,身體傾前,頗具份量的胸腹頑抗安全帶強大拉力。老闆把玩手機,手機裡連續翻看剛才摻扶他的少女關員的合什照,老闆笑意盈面,就像春風吹醒的冬眠的熊,饑腸轆轆,雙目霍霍。忽爾想到甚麼,頭也不轉,盯着手機說︰「那個誰,那個今天晚上的講稿,給我看一看。」魯姑娘嗯了一聲,用極微小的幅度彎腰、抬股、伸手,艱辛地一吋一吋拉扯深陷乳溝的安全帶,不時撥開遮蓋視線的長髮,兩膝貼緊,小腿成外八字。時速五十公里,Toyota駛出三十公里,她那豬網油般皺起指節,才碰到紙袋的邊沿。老闆臉上蒙了一層灰︰「你幹嘛呀你?安全帶礙着,解開就成了嘛。這裡又不是香港。」

這一句竟把魯姑娘逼急了,兩滴淚珠洴出。老闆怎麼能這樣說呀?她痛呀。肚兜橡皮筋斷開了,釘書針剛才刺進肉裡啦。好不容易拔出簪花,刺穿兩條帶子,穩住肚肚兜。簪花是鐵的呀,尖的呀,一動就刺進背,流血的呀。他知不知道她每動一分,背脊就多一個傷口,這都是為了誰?拼死拼活的在他身邊十年,這一點用心他也不諒解嗎?魯姑娘解開安全帶扣︰「等一下撞車撞死我啦。」老闆坐直身子︰「哎,你這是甚麼話?你看你,我叫你做事,你每一次都扭扭捏捏的。我催你,你又哭。你哭,還要我哄你。」略頓,又道︰「我沒有你不成呀。」

魯姑娘破涕為笑,老闆畢竟是老闆,話說得這麼白,害她過度擦雪花膏像塗上光漆的臉發燙泛紅。左手講稿右手手機,魯姑娘稍稍地盯着倒後鏡他埋頭苦讀的樣子,想像今晚頒奬禮上老闆煥發的容光。厚實圓潤的噪音、慈悲無量的微笑、勾魂奪魄的鷹鼻,老闆實在太出色了,一舉手、一投足,莫不令魯姑娘歡喜愉悅。可惜,老闆是屬於眾生的,注定活在鮮花的中心、誦歌的彼岸,接受世人無邊無量的稱頌讚嘆。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老闆的目光,只會望向台上平起平坐的學者嘉賓。「不要緊,我不奢求他為我放棄家業,只要能夠待在他身邊,當個一淨人,默默守護他晉成大德,這輩子的願就了了。」默默祈願︰「如果他對我更好一些就好了。唉,難呀,男人嘛,不細心,沒辦法吧。」


深圳的路起起伏伏,難得平坦。簪花和車子串通似的,每越一垤,即刺痛魯姑娘一下,魯姑唯有不斷幻想即將降臨的福報,麻醉當下苦痛。大半小時過去,無驚無險到達香格里拉大門,老闆熟練地躍出車廂,八位服務生堆砌公式化笑容列隊迎接。魯姑娘甚喜,趕忙俯身拾袋準備跟上,豈知抬頭時,車門已緩緩關上。憋住滿肚子火,待Toyota不偏不倚地泊進停車場方框,胡先生調低坐椅躺着玩手機,魯姑娘終於爆發︰「快點開門讓我出去!現在!立刻!」胡生眨眨眼︰「你去哪?」魯姑娘怒吼︰「去房⋯⋯去我的房間呀,我們住幾號房?」胡生一呆︰「房?我們不住這裡,今晚送他到會場後,我們就去宏法寺過夜。」魯姑娘不信,使勁踢胡生座位,一動,簪花又刺入肉裡。胡生翻身道︰「他對你算很好啦,肯花兩百元油錢送你去宏法寺。我平常睡停車場而已,沒得洗澡,第二天他還嫌我臭呢。你少跟他出門不知道,方丈份人好小器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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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銘 發表於 2014-2-28 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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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支持

還以為這麼平實沒驚喜的作品,沒有人會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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