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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參賽作品 <<另一世界傳來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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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世界傳來的呼吸聲>>
  
  對自殺死去的人問,「為甚麼要自殺呢?」
  自殺死去的人也許會反問,「為甚麼不自殺呢?」
  工作之前,等待工人把東西準備的時候,他習慣先坐在房間角落的辦公桌前吸吸煙看看當日的報紙。形容做一件事情是否徹底,淺層的程度完成到深層的程度完成。他吸煙只在淺層的程度完成。他吸煙不在乎把煙吸進肺部裏,不像個真正有煙癮的人,對香菸裏的有害物質有需要,而是只把煙吸進嘴裏,讓煙在口內漱個圈出回來。他讓煙的氣味縈繞自己,讓自己好好牢牢記住煙的氣味。
  吸一口煙,他幾乎把吸入的煙完全吐出來,白色濃濃的煙雲馬上包圍著他,煙雲裏的他正低瞇著眼翻當日的報紙。只看本地新聞版,看本地新聞版又專門只找事件中有人死去的新聞看。之所以有這種習慣,不是他有甚麼特殊徧好,只是因為工作與這些新聞或多或少有點關係,才漸漸養成的。從這些新聞裏,他大概可以得知不久的將來可能會與甚麼人見面。今天的頭版是一個被形容為品學兼優的中六男生在校內跳樓自殺死去。家人蹲在屍體旁邊哭著問:「為甚麼要自殺呢?」
  還好的,是一件與近期所做的相比較輕鬆的工作。在學校平滑的操場上。而且依新聞相片上看,男生的屍體尚算完整。
  雙扇門被推開,戴著口罩和手套的工人向他使了一下眼色,算是打招呼。
  他向工人擺一下手作回應。
  工人把雙扇門頂好,讓門保持開著的狀態,然後另一位工人把上面載有白布掩蓋著東西的不锈鋼床推進來。不锈鋼床的輪子與地板接觸發出沙沙聲,被推到工作用的同樣由不锈鋼所造的長枱那邊。
  他把吸了大半的香菸放在煙灰缸的邊緣,由得菸繼續點著,煙自由以它的形態升起。然後從辦工桌的抽屜裏拿出口罩戴上。
  工人把不锈鋼床的腳鎖定,確保不會移位後,便開始把他工作需要用的工具一件一件的排到不锈鋼長枱上。金屬工具與不锈鋼長枱發出金屬碰觸金屬的聲音。聲音靜下來時,工具已經被整齊排在枱上,那類工具一組,這類工具一組。完成工作後,工人站著看向他,等候他吩咐其他工作甚麼的。他習慣性的向他們擺出OK的手勢,表示這裏再沒有他們的事,可以離開。他們明白這手勢的意思,向他點了點頭,互相有默契的一起左轉身,一人負責一邊的把固定好的扇門放開關上。
於是剩下他一人在房間裏。煙繼續自由以它的形態升起。
  他從口袋拿出一小瓶藥水。把藥水的瓶蓋扭開,然後側著頭,以奇怪的角度望向中空,把藥水滴入他的左耳裏。藥水沁涼的溜進耳朵裏去,像條濕冷的小蟲緩緩爬進去。他保持著側頭的姿勢望著中空,思想在測量著那小蟲深入到哪個程度。等著,等著,當再感受不到小蟲的濕冷時,他才正過頭來。
  工作枱上除了放著整齊的工具外,還有一張少女的相片。相片中的少女穿著色彩艷麗的三點式泳衣,背景是椰林樹影水清沙幼的地方。陽光曬得她一身健康的銅紅色,側身看過來,帶著不耐煩的微笑,像是在叫拍照的人快點跟她走,要不陽光與海灘會像海市蜃樓般隨時消失。
  他搖搖頭。
  為甚麼總是交來這種照片呢?明明已經在申請表上列明要親屬交來一張死者的護照相片。一張平實乏味,背景是普通單色紙板,人的臉沒有經過修飾,沒有化妝,表情木木的,正正經經的護照相片。為甚麼總是交來不合適的相片?難道他們要他把死者「做」成相片中的樣子讓賓客瞻仰遺容?
  他戴上橡膠手套。
  這次的工作很棘手。跟上次的工作一樣棘手。差不多的年齡。一樣是為情自殺。一樣是選擇跳樓自殺。一樣跌墮在建有小設施的地面。上次的是男的,跌撞著地面的欄杆,屍體被切成一半,手腳嚴重歪斷了,頭部失去了大部分。工人們花了不少時間把那男的身體執拾完全。尤其是散落的內臟和頭骨。這次的,據說是跌墮到二十層樓下的小公園裏,跌墮到小公園裏之前先撞到二樓的平台,斷掉右手飛出,屍體再掛在蹺蹺板上。右手第二天才找回來。右手難以置信的掛在對面樓宇的五樓其中一個單位的曬衣架上。戶主發現窗外有手,以為是小偷爬上五樓犯案。
  上次的工作單是「修復」屍體的頭部,已經花了六小時。屍體的腦漿當然沒有了,骨頭也碎成大大小小不規則的形狀,一個眼球爆掉了。他得找來紙皮打濕,造成個圓形的外殼風乾,作為頭骨的底模,把大大小小不規則形狀的頭骨碎片像考古學家修補古文物一樣的拼上去。眼骨的部分因為沒有乘托位,只好用為瓷器製造的超强力膠水接駁上。眼球用棉花簡單充塞於眼皮下便可以了。整體看來效果蠻好的。修復好的骨頭看起來平衡均稱,自然。他用矽膠人造假皮膚來填補失去的皮膚,協助把本來的皮膚縫合。再配合適合的假髮,塗上遮瑕膏等等的,化上淡妝。
  破碎的屍體,經過他的手變回完整,像個只是在沉腄著的活人般。
  是藝術。
  他也認為自己是另類藝術家的一員。
  他揭起不锈鋼床上的白布。
  跟預期的一樣,又是一具四分五裂的屍體。大概是臉朝下的跌墮,臉嚴重損毀,分成三塊,把臉分成三塊的裂痕是西瓜跌破爆裂而產生的那種裂痕。鼻子沒有了,深深的栽插到臉的中央裏去,眼睛因栽進去的鼻子佔了空間而暴突。胸口開了花,不知道受了甚麼外力,肋骨一條條往外撐,撐出胸口的皮膚外,乳房誇張的翻上頸項,整個胸腔有幾處傷口大得可以展覽其中的內臟。下肢是一般跳樓造成的骨折和歪曲,是容易修復的類型。那隻曾經與主人分隔了兩天的右手連手肘一起斷掉,奇怪的被放在死者的腋下,造成一種有著奇異氣氛的畫面。屍體被抓隔肢窩,但那隻抓隔肢窩的手是屍體的。
  拿起死者家屬交來的相片,看看相片,看看屍體。看相片中穿著色彩艷麗的三點式泳衣,沐浴在陽光與海灘的少女,你不會想像到她會變成躺在不锈鋼床上四分五裂的女性屍體。沒有人想到。連事主享受著青春,陽光與海灘的時候,也不會有一丁點想到自己會變成這個樣子。
  人有時候太樂觀不太好。他想。
  本來是長而尖的臉,直直的鼻樑和在女生群中算是稍大的眼睛。把臉上破裂的骨頭重新托起,再把栽插到臉中央消失掉的鼻子重建,還真是一項複雜又花時間的工程。嗯,還有那雙眼睛。只要修復好臉的輪廓,暴突的眼睛便會自然的回到應該待著的眼窩裏去。修復臉的輪廓需要好些時間,而修復臉之前,他要先修復她開了花的胸腔,他要對著那雙眼一段頗長的時間。
  他對那雙眼蹙蹙眉。
  暴突的眼睛因失去了水份而沒有反映出任何影像,暴突依然暴突,沒有對他作出任何反應。
  連皮帶肉翻到頸項的乳房。他動手把它們拉下來。皮膚的僵硬程度不算嚴重,而且還算完整,仍可以覆蓋完全胸骨的部分。乳房不大也不小,是適中的大小,乳頭是令人驚喜的粉紅色。不用驗查,他可以憑想像而知道,屍體的另一處地方也是粉紅色的。
  確定用甚麼方法縫合肋骨,他從工作枱的抽屜拿出配件,小螺絲釘和幼鐵線,又在枱面上排得整齊的工具中選了螺絲起子,鐵線剪,和一個錐子似的小工具。
  用錐子似的小工具在彈開胸骨斷裂的頂端造個小孔。
  本來是健康漂亮的身體吧。雖然是只憑相片也能猜得出的事,不過沒想到比堅尼之下會有其他東西會教人意外。看過無數女人的裸體。活生生女人的,死直直女人的,各式各樣,高矮肥瘦,健全的,殘缺的。修復屍體,他對人體的認識多一份了解。他也是男人,對女性的身體也有自己的審美觀。無論對方是活是死。不過無論對著怎樣驚為天人的身體,他也僅是多看幾眼而且,沒有其他。僅是那幾眼的影像,然後一切關於那影像的尾隨的東西會在腦海中自動驀然的中斷,甚麼也沒有。
  把螺絲釘扭進造好的孔裏。
  年輕的身體總是比上了年紀的身體健康漂亮,充滿吸引力。他對身體的想法是,身體是一種既自主又不自主的「載體」,是一種有一雙手生活在裏面的器皿,能伸出手來拿東西,別人拋東西進去卻又不能拒絕。小孩的是空空的,年輕的是半滿的,中年的是大半滿的,老年的是滿滿的。小孩的,因為是空空的,又未懂得世界有些甚麼,所以只有被動的接受別人給予的一切,是全由別人造成的器皿。年輕的,開始懂得伸手出去世界拿取自己想要的東西,來抗衡別人給予的奇怪東西,是開始擁有自我性格的器皿。中年的,大部分想要的和不想要的東西都快塞滿了,成形了。老人的,滿滿的,難以改變了。當器皿裏的東西漸滿了,裏面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和不想要的東西,令身體越來越沉重,越來越疲倦,它們混在一起久了,便一起發酵,變味,產生毒素。毒素令身體破損,鬆弛,變形,扭曲。
  大部分人過了年輕時期便出現明顯的破損,到死亡的時候都是破破爛爛。或病痛,或切割,或分裂,或碎開……別人造成的,自己造成的。
  隨著時間過去。年輕的身體會變成過去。
  他用鐵線繫在螺絲釘上,拉合肋骨。用力的時候,他閉上了氣,拉合好,他呼出口氣。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有點詫異。
  他也已經不知不覺間不再年輕了。也沒辦法。保持著器皿空空的會是好事嗎?也是沒可能的事吧。
  他又聽到呼吸聲。不屬於自己的。
  那呼吸聲要來了。
  他把最後一條肋骨拉合,剪斷鐵線。屍體暴露出的肋骨回到原來的位置,跟他學師時用的人體骨骼模型的一樣完美。選擇好適合的針和線,他開始縫合那幾個大得可以展覽內臟的傷口。針線穿進冰冷的皮膚,蒼白,不見血。
  那呼吸聲要來了。
  他準備著。
  不知道在甚麼時候開始,在夜間寂靜的時候,他會聽見不屬於自己的呼吸聲。一呼一吸,一呼一吸,像是某人在他身邊安然沉沉睡去平穩發出的,節拍一至平穩的把空氣吸進健康的肺部裏,再把轉化成的二氧化碳呼出來的聲音。那聲音出現前毫無徵兆,聽到的時候已在身旁。沒有呼吸產生的氣流,可他彷彿感覺著那緩緩空氣震動。
  那呼吸聲有時候會令他以為屍體復活過來。屍體彷彿可以隨著那呼吸聲的一呼一吸之間從不锈鋼床上逐漸起來,變回活人的樣子。沒有屍體的時候,他又以為是牆壁在呼吸,桌子在呼吸,椅子在呼吸,所有,所有的東西都在呼吸。
  醫生說是耳炎。
  醫生說的時候很確定,好像法官在法庭宣判一件案件的結果。他相信這樣的醫生能夠把他的耳朵治好。完全依照醫生的指示服藥和滴耳炎藥水,均衡飲食,適量運動,多點休息。維持了一段頗長的時間。可是,依然聽到呼吸的聲音。只是,服藥過後,呼吸聲稍為平靜一點,遠離他一點。
  所有東西都活起來。屍體,牆壁,天花板……
  到底那呼吸聲是耳炎造成的還是從幻想裏走出來的?他想。
  實在是弄不清楚。因為他是有點喜歡那呼吸聲的。喜歡那呼吸聲裏包含著單純的生命意志。
  一呼一吸。
  抽出針線,他剪掉線頭。
  一呼一吸。
  如果上一次為情自殺的青年和這次為情自殺的少女相遇,會怎樣呢?如果他們在同一天從情人口中聽到分手的要求。如果他們剛巧選擇了同一幢大樓自殺。如果他們在要從高處跳下的時候,驀然發現對方的存在。如果他們相遇上。
  一呼一吸。
  其實也不需要那麼多如果。如果他們肯等待。
  他收起針線。點起另一支煙。看著屍體嚴重受損的臉。
  一呼一吸。一呼一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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