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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 貝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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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力 幼苗筆手 2014-2-18 22:35:22 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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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貝坐在膠面的圓凳上,手指緊緊互扣,身子如裸露在寒風中劇烈地瑟縮顫抖。他低着頭,眼光空空的投落在黑班班的地板上。他想克制自己抖震的身體,但是腦子漆黑,越是想克制,越是抖得劇烈。媽媽的鞋跟沉重重地踢落在貝貝的腿子上,他緊咬着唇,忍着不讓淚水流出。一會兒過後,他還是怯怯地把頭微微往側,瞥見,媽媽雙眼已經通紅發腫。和自己一樣,她正在強忍淚水,而強忍不來。

「太太,我們明白,報了警留了案底的話,你小朋友的前程就會完了。」一把低沉的聲音從貝貝跟前傳來。

完了,完了,貝貝甚麼都聽不見,只聽見「完了」兩個字。完了,完了,貝貝不斷默念着,腦子一片漆黑。完了,完了......正選成員是甲班的陳洛生同學、吳志聰同學和梁美儀同學......在貝貝漆黑一片的腦子裡,只浮現了數小時前的景象。





噼啪,「鈴鈴鈴鈴鈴──!」──分針向右邊挪動了一格,與時針交錯地形成了一隻鈍角──當時針與分針合力地表示出七時正的時刻,鬧鐘便舉起了它的左臂,快速不斷地敲打着自己的頭顱,如激動了的傻子,發出了刺耳的叫聲。

「起床啦,貝貝!」媽媽在大廳裡向貝貝的房間喊道。

貝貝的房間在走廊的盡頭,從房間的窗子向外望,穿過兩樁樓宇之間的縫隙,可以望見遠方的大海。早上,太陽總會沿着那條縫隙,從大海裡緩緩升起。

經過一夜,貝貝的房間沉澱了豐富的、由屋外滲入來的涼意,涼意被鬧鐘的叫聲催化成寒意。兩隻不識好歹的麻雀降落在空調機上,吱吱喳喳地吵鬧着。同時,太陽早已從地平線上冒出頭來,徐徐沿着窗外的縫隙爬升,已經爬到觸手可及貝貝單位的高度了。它伸出光刺刺的手,正撥弄着貝貝的眼簾。貝貝伸爪把被子往頭上一拉,全身都鑽進被窩裡去,只露出他凌亂的頭髮。

「鈴鈴鈴鈴鈴──!」鬧鐘仍然尖叫着。

貝貝感到很不耐煩。他的頭腦被睡意沖昏,閃出了使用暴力的念頭。他身子一側,從被窩裡伸出右手,一巴掌往櫃上的鬧鐘擊落。鬧鐘暈倒了,並翻滾到地上,呯嘭,兩枚電池吐了出來。貝貝不理會鬧鐘的生死,繼續縮在被窩裡。

媽媽聽到東西跌破的聲音,急急地走到貝貝的房間裡,看見鬧鐘分裂的身體散在地上,兩枚電池滾到了牆邊。媽媽很是惱怒,一手把貝貝的被子掀走,喊道:「還不起床!褓姆車就到樓下。起身刷牙洗臉換校服。」

「媽媽,讓我多睡十分鐘吧。」貝貝說道,眼睛閉着的,右手想把被子拉回來,但拉了個空。

「貝貝,不像以前了,你必須養成早起的習慣⋯⋯唉,好了,我讓你睡多十分鐘,轉頭叫你時不可以再賴床啦。」說罷,媽媽無奈地步出房間,在走廊對爸爸說:「貝貝老豆,你都趕時間吧?那你就先用廁所好了。」

貝貝升上小學五學級,他就讀的小學進行了大改革,就是把上下午校合併,改為全日制教學。這對貝貝而言是天翻地覆的改變,最明顯的影響當然是上學時間。貝貝是下午校學生,本來就不用早起趕上學。而且他是一隻睡鬼,一日要睡十小時多。他喜歡看晚上播映的電視劇,電視劇一集播畢已經十時了。貝貝習慣看完電視劇才上床睡,他十時多上床就寢,睡到翌日早上九時左右。小孩子愛睡是正常的事,貝貝家的家庭醫生亦曾對媽媽說過,小孩子需要的睡眠時間比成人長,十小時左右,才算充足。面對上學時間的提早,及保障貝貝有充足的睡眠時間,父母自八月起就規定貝貝晚上九時前上床就寢。貝貝沒有準時就寢,他不肯放棄深愛的電視劇。母親容讓了一星期,終於忍無可忍,狠下了毒手。她決定每晚九時將電視機的電源拔掉,把大廳的燈熄了,實行一招「關燈政策」。她催逼她的老公回房睡覺,然後面容嚴肅地對貝貝說:「貝貝,爸爸媽媽要睡啦。乖孩子不能遲過父母就寢呢!」貝貝面對媽媽的「關燈政策」,大哭大嚷地反抗。媽媽不理會,他就衝向爸爸身邊,抱住爸爸的小腿,叫爸爸替他評理。貝貝拚命扭計,媽媽是預計到的。料事如神的媽媽早就開動了錄影機把節目錄影下來。「貝貝,要是你再不上床就寢,我就不准你看,甚至洗掉錄影帶,要你再沒機會看。上床就寢!」媽媽聲音極亮,嚇得貝貝像破了膽的小老鼠,即刻鬆開雙手,爬上床去了。

隨着太陽升得越來越高,它的觸手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廣。陽光灑滿了貝貝的房間,把房間漆上了一片金黃色。媽媽准許貝貝多睡一陣,但陽光不讓,灑入房間的陽光猛烈得戳透了被子,直逼着貝貝的眼球。儘管貝貝窩在密封的被洞裡,儘管他的眼睛是緊緊地閉着,儘管他改變了睡姿,他依然感到眼前一片白亮,白亮中夾雜着紛亂交錯的紅絲,像眼前織了一層血色畸形的蛛網。

貝貝被陽光弄得半睡半醒,恍惚間聽到噼里啪啦的聲音此起彼落。

媽媽忙着製作三文治,又走到貝貝的房間從衣櫃中掏出貝貝的校服,扔到大廳的梳化上。然後走到廁所的扇門前,扇門掩上了,媽媽用食指敲打扇門,向裡邊喊道:「老豆,你在廁所搞甚麼,搞哪麼久呀?」

「便秘。」爸爸在廁所裡回應。

「不是吧?這時候去大!不要霸着廁所,貝貝要趕褓姆車,你好給我出來!」

「快了,快了。等多一陣吧。」

媽媽哼了一聲,轉身到貝貝的房間叫貝貝起床。貝貝在被窩裡動了動,但始終沒有起床。「說過不可以繼續賴床。」媽媽一邊喊一邊把被子移走,把貝貝的睡姿原形畢露地展露在陽光底下──貝貝背脊朝天,頭滑落到床上,雙手卻分別地抱着枕頭的兩端,雙腳紥馬似的分開着──一個挺舉選手高舉着負重的背影浮現在媽媽眼前,只是他睡褲脫了位,露出了一雙光溜溜的屁股子,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爍爍。媽媽看見貝貝惹笑的睡姿,心裡同情,但口裡還是吐出了一句:「起床!褓姆車就到樓下啦。」之後把貝貝強行拉起。貝貝不情願地走下床,到大廳的梳化上坐去。大廳沒有正對那屋外的縫隙,故陽光無法直射入大廳。相比起自己的房間,大廳明顯顯得陰暗。睡意未清的貝貝,坐着坐着,身子一軟,橫躺在梳化上,睡着去了。

「貝貝老豆,你重霸住廁所?已經七點三了。」媽媽又走到廁所門前向裡面叫道。

「得啦,得啦,等......」爸爸向外叫道,期望媽媽給予一點時間,但話未說畢,媽媽已經一把將扇門掀開,走了進去。「喂,媽媽,這不妥呢。」爸爸光着下半身,屁股微微離開了馬桶,上半身往前傾了。他正要抓取那放在浴缸邊上的褲子。

「又不是沒看過你的裸體。」媽媽冷冷地說,不理會爸爸尷尬與否,逕自走到洗臉盆前,取起了牙刷、牙膏、漱口杯及一條藍色的毛巾。「我會叫貝貝到廚房刷牙洗臉。你就繼續斯斯然去你的大便吧。」

「真麻煩。」爸爸輕聲埋怨了一句,又光着下半身坐回了馬桶上。

「怨甚麼呀?有錢就搬私人樓囉。三房一廳,主人房,獨立廁所,多好呢!哈,我們是恨不得的。」媽媽說道,走出了廁所,順手把扇門拉上。然後,她到大廳,把躺在梳化上的貝貝叫起,催促他到廚房刷牙,洗臉,梳理頭髮,然後把校服換上。

接送學生上學的褓母車準時七時半到達貝貝樓下石油汽庫旁的停車位,和貝貝住在同一屋苑的同校小朋友與他們的父母已經在石油汽庫旁等待着上車。媽媽走到門口,拉開大門鐡閘,再三催促貝貝加快動作。貝貝背起書包,搖晃不定地走上前。穿上媽媽為他拿出的黑色皮鞋,接過媽媽一早起來為他準備的三文治早餐。

「這是媽媽最後一次送你上車,明天起媽媽就不送你了。你已經是五年級學生,該懂得料理自己的事。媽媽不會再有時間照料你上學。」媽媽雙手按在貝貝的胳膊上,語重心長地說。


睏倦的貝貝兩眼瞇成了兩條短線,聽清了一半聽不清另一半,還以為媽媽在嘮叨他甚麼,本能地反應了一句:「好辛苦呀。」

媽媽用沾濕了的毛巾刷了刷貝貝的臉,說:「慢慢就會習慣的了。好吧,車快要開走。走吧!」

當貝貝升上了五年級後不久,媽媽離開了她工作了八年的製衣廠,轉行做便利店服務員。便利店是二十四小時營運,行三更制,需要輪更,故媽媽再不能如以往般定時定候照料貝貝。有時媽媽輪到早更,早上或會為貝貝打點一下,但更多時候媽媽輪到深宵更,日夜顛倒,貝貝只能看見如睡公主般沉睡着的母親。





貝貝就讀的小學由上下午校學制改行全日制。本來貝貝所屬的年級,上午校有甲乙兩班,下午校亦有甲乙兩班。貝貝是下午校學生,屬下午校乙班。實行全日制後下午校乙班被編為丁班,而上午校兩班則繼續使用他們原來的班別編號。這個安排令一眾下午校同學感到學校偏心,為此一眾丁班同學向班主任姚老師表達了大家的不愉。姚老師安慰大家說:「編你們做丁班不是因為你們比上午校的學生差,那只是按時間次序編排而已。」

貝貝舉手想說話,姚老師看見就讓他說話。「老師,我媽媽說過上午校名聲比較好,好的學生都是上上午校。大家都比較喜歡上午校,所以讓上午校兩班佔頭等位置。本來我們是下午校的乙班,是下午校平均成績最好的一班。我們既然差不過上午校的學生,為甚麼不編我們做乙班,反而將我們編到甲乙丙丁中最尾的丁呢?學校偏心上午校,不是嗎?」貝貝說完,其他同學都起哄起來。

「靜一靜。」姚老師做了一下手勢,用十分溫柔的語調呼籲同學們安靜下來。同學們聽到姚老師的聲音,很自覺地把嘴巴闔上。始終是當了這一班四年班主任,而且貝貝和大家就曾經促成了姚老師和陳老師的童話姻緣,大家都非常愛戴這位班主任。「如果大家認為學校偏心的話,我可以向校長反映。但各位同學要明白,如果是上午校任何一班被編到丙班或丁班的話,他們也會像你們一樣感到不高興。無論怎樣編排,總會有兩班編落丙班和丁班。但無論是甲班也好,丁班也好,都只是一個班別編號。班別編號不代表甚麼。如果大家不忿的話,就在未來做好操行,考好成績,證明給大家看,下午校的學生差不過上午校,明不明白?」姚老師說罷,大大力拍了兩下手掌,鼓勵同學們。

貝貝認為學校偏心上午校並非他單純的偏見。事實上,上下午校合併後,學校委任上午校的李校長為合併後的校長,並把下午校的呂校長撤走。李校長崇尚菁英主義,她所領導的上午校一直推行成績分班制,每年會按學生成績把他們重新分班。最好成績的一群會編到甲班,次的一群則編到乙班。相反呂校長重視學生的身心發展。她認為學校,尤其是小學,是一個很好讓小孩學習群體相處、結識朋友的地方。如果同學之間能從小到大成為一生的老友,是一件很美麗的事。故在呂校長領導下,下午校推行了一班六年制及固定班主任制,即是學生在小一時隨機編到甲乙班,往後六年,如無特別原因,都會待在同一班別,並且頭五年由同一位老師擔任班主任。起初貝貝及一眾同學都憂慮學校改制後,姚老師再不會擔任自己班的班主任。但當大家看見姚老師在早會後引領大家走上班房時,貝貝和一眾同學都高興得手舞足蹈,歡天喜地。

姚老師的掌聲,剛好和貝貝的心跳一致。當它們接觸到貝貝的身體時,一陣共鳴驟生,貝貝感到一股熱流在體內激烈運轉。他立志要勝過上午校的學生。在第一學期貝貝非常用功,回家後必定在八時半前完成所有功課。學校那年在三樓增設了一個班房大的圖書館。貝貝為了爭到有限的入場資格,他飛快地吃完訂購的午飯,然後就奔到圖書館門口排隊等待。學校見圖書館深受歡迎,於是進行了擴充,又加開了課後時段,貝貝就不再在校學訂飯,午飯和同學出外吃,放學流連在圖書館裡。貝貝最喜歡看科學類的圖書,如鳥類圖鑑、昆蟲圖鑑、生物百科全書、地球百科全書、以自然史為題材的漫畫等等。有一次貝貝在學校圖書館發現一本書名叫《宇宙的奧妙》的圖書,內容講述恆星的形成和演變、宇宙的起源、宇宙的命運,甚麼大爆炸、甚麼紅巨星、甚麼白矮星、超新星爆炸、黑洞、宇宙膨脹加速......「我們都是星塵的孩子」......看罷,他深深地感嘆了一下。從此,貝貝的心中冒起了另一個的念頭。

貝貝要勝過上午校的決心是非常強烈。他用心聽課,認真做功課,看很多課外書。貝貝成功在第一學期考獲數學科全級第四,中文科全級第七,英文科不算特出,只考到二十而已。綜觀所有學科,貝貝全級排名十一,在丁班中名次第二高。雖然三大主科沒有一科考獲全級頭三名,雖然全級不在十名之內──而且不是丁班中名次最高的一位,未能在學期頒獎典禮中上台接受加許,但貝貝滿意自己的成績。「全級一百六十多人,考獲前二十名之內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事。貝貝果然是一位很努力的孩子。大家要以貝貝為榜樣,不斷進步。」姚老師將成績表遞給貝貝時,向貝貝讚賞了一番。在貝貝心目中,姚老師這一番說話比成表績上顯示的名次來得更有份量,更是準確。

的而且確,貝貝在第一學期的用功是各科老師有目共睹的。他每天放學後,如果沒有課外活動要參與,都會到圖書館裡搜尋課外書,幾乎一架科普書籍都被他閱覽罷了,借書數量冠絕全校。貝貝喜愛閲讀是媽媽培養出來的。小一至小四,媽媽每逢星期六都會帶貝貝到公共圖書館裡去。他們會逗留約三小時。媽媽定必叫貝貝找一本有句子的故事書來閲讀,而且必須在圖書館內看罷,然後簡單地告訴她故事的內容。做不到就不許貝貝借出其他圖書。就那樣,貝貝養成了閲讀課外讀物的習慣,而且愈來愈喜歡,時不時要求媽媽帶他到公共圖書館裡去,但媽媽要工作,實在沒有辦法呢。故此學校增建圖書館,委實是貝貝期盼已久的事呀。

姚老師的讚賞肯定了貝貝一個想法:名次不過是一個數字,它反映不了一個學生的真正面貌,就如丁班這個班別編號,沒能反映出丁班同學的素質。但貝貝的想法到第三個學期中就被否定了。丁班就是丁班,不是甲班,不是乙班,丁班的定位在班外人的心目中就從來都不是精英班。丁班這個班別編號就是二等學生的標籤。原來其他人都只會通過你的班別來評定你的「實力」和「資格」。這是他後來暸解到的事實。





一年有四季,貝貝五年級的學校生活也好比地球的氣候分成了四季。儘管學校為了應付收生不足的問題而進行了改革性的轉變,但貝貝所屬的班別,就如濃密樹蔭下的小草,無論外邊風雨如何,仍能延續着過往四年的翠綠。同一班人的笑聲,同一班人的吵架聲,同一班人的搗蛋聲,同一把溫柔、充滿關心、充滿善意──更重要的是──充滿對班裡每位同學的了解──如母親一般──的訓斥聲。在五年級的第一學期裡,一切一切,對於貝貝,依舊是熟悉的,親切的,美好的;他猶如一片春雨過後的綠野,開朗的,積極的,充滿着夢想的生氣。

但春天短暫。某天,姚老師引領丁班同學朗讀孟郊的《遊子吟》,作為她離別丁班前最後的一課。她因為身子有孕,要停止所有教學工作。這意味着姚老師再不會擔任丁班的班主任。學校安排了一位上午校出身、姓馮的女老師替代姚老師任教丁班中文,及擔任班主任。貝貝和一眾同學都不喜歡這樣的安排,就好似一般嬰兒,不喜歡被陌生的雙手抱弄,會自然地哭叫抵抗,馮老師那一把陌生的訓斥聲,令丁班同學生感厭惡,也自然地抵抗起來。

要了解一個人的性格,往往需要長久的相處時間,即使一對相處日久的夫婦,亦未必能捉摸得清伴侶的個性,何況要了解四十多人的性格呢!為數四十二人的丁班,學生類型真是包羅萬有,好比水滸傳中一百零八條好漢。有成績彪炳的,名列全級二十之內;有相反的,由尾數上來頭二十位之中;操行參差不齊,文靜的,內向的,頑劣的,跳皮的,甲等的,乙等的,丙等的,可謂龍蛇混雜,鼠牛羊馬共儕於堂。馮老師為了馴服丁班中的頑劣份子使教學進度得以預期完成,付出了無比精力。不知不覺間她忽略了學生的個體性,把一種宏觀的感覺投射在丁班同學身上。本來貝貝就是一個頗為內向沉靜的學生,他不愛在課堂上出風頭,只愛背後默默努力,然後用成績證明自己的實力;他在課堂上並非一位積極份子,很不顯眼。當馮老師的心思都幾乎放在課堂秩序上,貝貝這類學生就容易受到冷落,甚至被投射錯誤的印象。作為上午校出身的馮老師,她並不認識下午校升上來的學生。她不清楚貝貝的過去,也沒有放甚麼心機去認識。她對這班自己任班主任的五年丁班,只有一種負面的感覺。這種感覺也是她對貝貝的感覺──嚴格來說,她對貝貝甚麼感覺都沒有,因為馮老師對他根本沒甚麼印象。終於在第二學期中期馮老師和貝貝之間發生了一次激烈衝突。貝貝因此被罰出班房站企,是四年多以來第一次受到老師處分。

那是馮老師來到丁班後第四個星期發生的事情。前一晚貝貝因為劇烈的頭痛及頭暈,把胃裡消化中的晚飯及之前吃過的東西都盡嘔了出來。自從升上五年級後,貝貝得了週期性的頭痛症。每逢星期六日就會感到頭痛暈眩,嚴重的甚至會嘔吐。媽媽為此非常擔心,但醫生只說頭痛是小孩常有的事情,正常普通得很。「但他不是每幾個月一兩次,而是每星期都會頭痛發作,而且嘔吐非常。」媽媽憂心忡忡說道。醫生再三檢查貝貝的身體,問了貝貝一些上學的事情,然後說:「不用太擔心。小孩的腦袋因為發育未完全,很容易感到壓力而頭痛。我相信只是貝貝太用功,休息不足,導致頭痛而已。只要好好睡一晚,就沒事的了。」貝貝又頭痛發作了。這次他的頭痛並沒有如以往般經過一晚睡眠就消失了。事緣前晚貝貝所住的大廈發生火警誤鳴,折磨了半晚,睡不夠,就上學去了。馮老師面對丁班已經三個星期多,對丁班的忍耐已到達一個臨界點。一上堂,馮老師就將課本放到一邊,提高了聲線對全班同學說:「我不知道以往的班主任對你們的要求是怎樣,但你們現在的班主任是我。我有我的要求。從現在開始,如果你們仍然嘈吵不斷的話,我就不會開始上課,直到你們肯完全安靜下來。」有幾位同學聽見,即向吱吱喳喳的同學發出請求安靜的口哨聲。貝貝由於頭痛,雙手作枕,伏了在座位上。班中的頑劣份子不理會馮老師的說話,繼續在交頭接耳。馮老師坐了下來,說:「嘈啦,嘈啦,如果你們不想開始上課的話。我有耐性等你們靜下來。」請求安靜的口哨聲愈來愈響亮,也愈來愈頻密。五分鐘了,課室沒完全靜下來。十分鐘了,雜碎碎的聲音反而增多。馮老師既沮喪又惱怒,決定懲罰這群視她如無物的小學生。「由這刻開始,誰發出聲音就罰誰出班房站企。」馮老師吼道。同學們知道老師震怒了,都像含羞草般閃速地把嘴巴合上。馮老師的眼睛不時凶狠狠地橫掃班房。此時,坐在貝貝後面的同學──班中的頑劣份子之一──拿起鉛筆搔弄貝貝的背脊。貝貝擰轉頭,那位頑劣份子即刻收手,又趁貝貝轉回身子的時候再拿鉛筆戳他。貝貝頭很痛,頂不住了,他把身子轉向後面,對那位頑劣份子低聲吼道:「你好停手了。」「我不呀。」那位頑劣份子撅起嘴作口哨狀地說。貝貝頭很痛,他感到很氣憤,一手伸出想把鉛筆搶過來。兩人各捏住鉛筆的兩端,拉拉扯扯地爭奪着鉛筆。貝貝捏住的一端是鉛筆的筆頭,一不小心,他被尖尖的筆頭刺到,呀的一聲大叫起來。馮老師聽見貝貝叫起來,沒有仔細打量情況,就指向貝貝叫道:「起身!」貝貝以為馮老師叫的是那位頑劣份子,沒有立刻站起。「我叫你起身!」馮老師左手繃得直直的指着貝貝叫道。貝貝茫然地站了起來。「給我站出班房。」馮老師左手狠狠一揮,指着班房大門。

「我沒有呀。」貝貝頭很痛,不知道該回應甚麼,只是本能地吐出了一句否定句。

「甚麼沒有呀?你轉身和後面的同學交頭接耳,我看得清清楚楚。我幾分鐘前說了,誰發出聲音我就罰誰出班房站企。你當我說的話是耳邊風嗎?」

「我沒有呀。」貝貝頭很痛,本能地吐出了一句否定句。

「還駁嘴!我命令你站出去就站出去!」馮老師像獅子咆哮般怒吼,臉色漸漸赤紅得如公雞頭上的冠。同學們看見馮老師的面容,就想起了武聖廟中央那一尊神像,皆感到可怕而忽然沈寂起來,如姚老師在小四時帶領他們進入武聖廟時一樣。貝貝想起了姚老師:姚老師不會這樣喝罵我,她清楚我是一個怎樣的學生。貝貝心裡不甘,咬着嘴唇低頭不語地站着。頭痛不斷刺激着他。

「老師,貝貝不是壞學生呀。」突然有一位同學叫道。

馮老師望了望那位說話的同學,然後雙手按在教師桌上,瞪着貝貝說:「我不知道你以前是怎樣,但無論你以前是怎樣,我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現在──現在在我面前的是一個駁老師嘴的學生。」貝貝聽見,一股熱血直湧上頭上。頭痛得快要裂了。貝貝感到很沮喪──然後是憤怒。甚麼不在乎以前?甚麼現在在面前的是一個駁老師嘴的學生?為甚麼不看看我以前的表現?不看看我第一學期的成績及操行?我過去的努力是為了甚麼?不是為了證明自己是怎樣的一個學生嗎?我是個怎樣的學生,從小一到小五第一學期,不是就證明了嗎?呀──!貝貝在心裡發瘋似的嚎叫起來。他衝出了座位,走到班房前方的黑板旁,拿起了擱在橫木上的粉刷,如轟雷般大喊:「衰人!」,大力把粉刷往地上一摔。嘭,一團粉霧從地面湧出、擴散;粉刷彈起,彈到馮老師的裙子上,又一團粉霧從她的裙子上湧出、擴散。粉刷跌落在教師桌的左下腳旁,它先是抽搐,然後漸漸地像斷了氣的人平伏在地上,其間它吐了兩口粉濁的烏氣。

看見這種情況,馮老師驚訝得愣住了,好一會兒。

當她回過神後,把面容由驚訝收緊成嚴肅,她冷靜地請貝貝離開。貝貝沒有抵抗,寧靜地步出班房。背着牆,低着頭,站立在門口旁邊。雙眼裡有一眶不甘心的淚珠在淌着。眼睛盛載不下,如河堤崩決般湧出,會集成兩條大河,在臉上。





貝貝的淚水猶如洪水一般,始終無法阻擋,從眼眶裡傾瀉出來了。

影帶租借店的經理長嘆了一口氣,對媽媽說:「你的小朋友只有十歲。報警的話,又實在太殘忍了。但他的確偷了兩盒錄影帶,被我們的店員抓住,就這樣算數的話,也未免不好。所謂『小時偷針,大時偷金』,現在不教好,大了作奸犯科,可是我們的錯呢。」媽媽一個鞋跟踢落貝貝的腿肚子上。經理繼續說:「我想,就當你小朋友損壞了我們兩盒錄影帶,要求賠償好了。」媽媽沒有出聲,只是狠狠地怒視着貝貝。

兩盒錄影帶合共賠九百多元。媽媽賠了錢以後,把貝貝丟在後面,逕自走出了店門。被丟下的貝貝站在原地哭了起來。但他還是止住了淚水,追了出去。他沒有走上媽媽跟前,只是與媽媽保持着幾個身位的距離。他知道,要是他一上前,媽媽就會用鞋跟踢他的小腿。於是貝貝收乾眼淚,默默地跟在媽媽背後,走着,走着。媽媽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只是一直走,一直走,直至走回了家裡去。





直至第二學期上半段,貝貝從沒有被老師處分過。那不是因為老師要求寬鬆,而是貝貝一向對自己在學校的表現要求很高。他想當一個完美的學生。何謂完美的學生?對於貝貝而言,就是聽從老師的勸教。貝貝一直視老師為公平、公正的使者,是這個世界派遣出來為教導小朋友明事理、辨公正的天使。老師的說話一定是正確的,如果他們是不正確的,又如何當教導小孩的天使呢?貝貝一直這樣認為。

姚老師就完全乎合了貝貝心目中那天使的形象。公布第一學期的成績後,姚老師獎勵所有考獲優良成績的同學。丁班中有二十七位同學考獲全級一百名之內,當中十二位考獲頭五十名之列,其中四位更是頭二十名之中;平均成績,雖在四班中僅排第三,但分數其實不差乙班很多。姚老師為我們的表現感到恩惠。她捧着已經脹得大大的肚子,向每一位考獲全級五十名以內的同學送上一份小禮物,又派朱古力給其他成績在一百名以內的同學。貝貝得到的小禮物是一本以油畫為封面的記事簿。油畫裡有一片綠油油的草原,在炎陽的照耀下,生着閃光;兩隻白色的大鳥高高的在草原上,迎着萬里晴朗的碧藍,翱翔着。貝貝凝望着那幅油畫,入了神,恍惚之間他看見自己在萬里晴空的大地上如那兩隻大鳥般展翅飛揚,飛往那個夢想的地方去了。他回家後對父母展示了那本記事簿,並且傻癡癡地笑着。媽媽不明所意,就問:「貝貝,有什麼事令你哪麼開心呀?」「嘻嘻,秘密呢。」貝貝笑着回應。

馮老師把貝貝罰出班房站企,是小事吧?但這一件小事卻在貝貝的心中烙了一道深深的痕跡,在他那努力塑造的自我上。

小孩子最記得他的第一次。貝貝媽媽其實是位嚴厲的母親,她不怕體罰貝貝。曾經貝貝因為發脾氣亂扔東西而被媽媽用雞毛撣子來了一餐「滕條炆豬肉」,由大廳打到睡房,由睡房打出大廳。相反地,爸爸就心腸軟,即是貝貝犯錯,也不敢下手體罰,只會訓戒一兩句便算了。然而若問貝貝較喜歡媽媽還是爸爸,他必然答:「媽媽!」為什麼?爸爸亂打人的!哈哈,事實上爸爸只打過貝貝兩次。那兩次,有一次發生在貝貝幼稚園初班的時候:貝貝偷偷走入廚房,把洗潔精瀌到周圍都係,爸爸看見用尺子打了貝貝屁股一下;另一次是小學二年級的時候,爸爸因為工作上的不快,向貝貝發脾氣,貝貝還嘴,爸爸一怒之下掄起了雞毛撣子追打貝貝。第一次,貝貝還小,沒有印象;第二次,貝貝永遠記得。

自從與馮老師起了那一次衝突之後,貝貝上中文課時再沒有以前那麼專心。馮老師對貝貝的印象也由以前「沒有印象」變成「心散的學生」──「心散的學生」是馮老師在家長日當天給予貝貝的評語。的確,貝貝在第二學期的成績倒退了,跌出了全級二十名之外,在丁班中的名次也跌到第七。雖然學業退步了,但貝貝父母沒為此而給予特別壓力。身為其父母,他們知道有些事情是名次──只根據考試成績排名──所沒能反映出來的。貝貝依舊在九時半前完成功課,依舊常常閱讀課外書;他近來甚至愛上了電視台播映的生態紀錄片,每逢星期二或四晚就會和他們爭搶電視機的遙控器。事實上,貝貝也不太介懷自己在第二學期的成績,他始終相信名次不反映他的實力。如果比學識,他有信心贏過其他人。他期待着那個讓他表現實力的機會。

終於那個機會出現了。它的出現可謂是幸運,也可謂是必然的幸運。在末期考試前兩星期,訓導主任譚老師來到五年丁班。他和馮老師竊竊私語了一會兒。馮老師便向同學們說:「我們學校將參加七月中由電視台舉行的校際常識問答比賽。譚老師有意在你們丁班中挑選兩位成員。」嘩,同學們聽見都騷動起來。譚老師接住馮老師的話說:「我們打算讓丁班成績最好的兩位同學成為比賽成員。」他翻閱了一下學生名冊,然後繼續說:「根據第一學期和第二學期的平均成績............黃震聲及曾思敏同學,可以出一出來嗎?」馮老師指了指曾思敏和黃震聲,示意他們出來。

曾思敏很快就站起來,快步走了出去,但黃震聲沒有。他坐在座位上,問道:「我可以拒絕嗎?」

「為什麼?」馮老師不明黃震聲的意思,便問道。

「我根本不適合。」黃震聲聳聳肩,答道。

「怎會不適合?你是丁班中成績最好的一位。」馮老師略有不滿地說道。

「老師呀,常識問答比賽又不是中英數考試。如果要選成員,不是應該選有豐富課外知識的同學嗎?為什麼不選貝貝呢?全班都知道貝貝很愛看課外書,論課外知識,他絕對是全班之冠。」黃同學遠遠的指着貝貝說,「貝貝,你不是很想參加的嗎?」

貝貝預料不到黃震聲竟然拒絕老師的欽點並反過來推薦自己。他有點害羞,但又有點興奮,和緊張,一時不知該如何對應黃震聲的質問。他坐在座位上,瞟了瞟馮老師,又望了望黃震聲,不時抓弄自己有點過長的頭髮,似笑非笑的泛起了一臉紅暈。

馮老師和譚老師也預料不到,兩人走到一旁商量了好一陣子。然後,馮老師就望向劉琪玉同學,問道:「劉同學,妳兩學期的平均成績名列丁班第三。如果挑選妳,妳有沒有興趣參賽?」

「老師,黃同學說得對,讓貝貝參加啦。」劉琪玉說道。

馮老師又和譚老師商量了一會兒。過後,譚老師就宣告讓貝貝當上校際常識問答比賽成員之一。馮老師作了作手勢,叫貝貝出來。貝貝感到非常興奮,又非常緊張。當他想步出座位時,被檯腳一勾,幾乎摔了一跤。在遠處的黃震聲大喊:「貝貝,加油呀!爭取正選資格,為丁班爭光。」

真心說,貝貝很想代表學校出賽校際常識問答比賽。他已經對校內考試感到非常失望──貝貝所屬學校的老師為了節省設計試卷的時間和精力,已經不知不覺間把考試的意義扭曲了。考試已經不再是考核學生的知識水平,不是考核學生的組織能力,不是考核學生的理解能力,它考核的無非是學生的記憶力、背默能力及機械式的答題能力。試卷上的問題無非是重覆以往做過的題目,不是從工作紙或功課習作中抽取,就是從課本裡提取出來。例如從課文裡選取某些段落,將某些詞語空出,就充當成填充題;又或是將那段落分拆搗亂,充當成重組句子題,就當在考學生的句理邏輯了。這些熟口熟面的題目究竟考了學生甚麼?不過是背書罷了。只要把課本的文章、工作紙上的題目、補充練習的答案等等背上,你一定能游走於試題中,無往而不利。貝貝不喜歡背誦,他從來都是依靠聽書和做功課──加上閱讀課外讀物──所獲得的知識來應對考試。但是這種有點打天才的方式存在着很多死穴:例如面對一些沒有前文後理可作推敲的填充題,貝貝就會因為不知道到出處的情況下,填不出正確的答案來;即使有前文後理可資推敲,但得分的要求是填上原文的字詞,你填入一個「合理」的詞彙,也可能被批為錯誤。另一個死穴就是時間;推敲費時,往往貝貝就是花太多時間推敲,致使沒有時間覆核答案,犯了很多大意的錯誤。唯有背答案,像機械般答題,才是取分的王道。

貝貝估不到所謂常識問答比賽也是一個背答案的比賽,背得還要比學校考試更誇張。那天譚老師請出所有被挑選的學生到二樓的活動室聽孫老師講解比賽的事兒。孫老師是另一位領軍的老師,教五年級甲班數學。首圈比賽是五個星期後開始。由於兩星期後就末期考試,兩位老師不想同學為準備比賽而影響考試表現,故言明考試期間不會進行任何成員會議,故實際上只有三星期的準備時間。在第一次成員會議裡,孫老師派給每位成員一份相同的、有一百多頁、共七百二十條問題的問題本。

貝貝托着那份問題本,沈甸甸的,感到非常疑惑。他問孫老師給他們一份百多頁的問題本是為了甚麼。

孫老師訝異地問道:「你沒有參加校際問答比賽的經驗嗎?」

「沒有。」貝貝答道。甲、乙兩班五位成員聽罷,噗哧笑了。

「唔。」孫老師點了點頭,然後向全體成員說:「你們手上的是今次問答比賽的問題。」

「吓?七百條那麼多!」貝貝不自覺地叫了出來。

「當然比賽時不會全部都遇上,」孫老師瞟了瞟貝貝,續說:「但我相信這份問題本已經包羅了最有可能遇上的問題。我期望大家記熟這七百二十條問題的答案。但要你們記熟這堆答案前,我們必需在末期考試前決定正選名單。為此我和譚主任已經商討好了,決定下星期四舉行一次一對一的搶答比賽,然後選定正選的三位成員。」

貝貝聽到這樣的安排,興奮地拍掌叫好。

孫老師繼續說:「大家盡可能在下星期前背了頭二百題。下星期四的搶答賽主要會從頭二十百題中隨機抽出發問。當然我們亦會問中英數學科的題目啦。好,今日的會議就到此為止。大家辛苦啦。」

貝貝真的渴望當上正選成員,即是發現常識問答比賽也不過是一場鬥背答案的比賽,然而他心裡始終很難相信其他成員可以在短時間內把七百二十條問題及答案全部背熟不誤。如果死記硬背是無可能,也就意味着誰勝誰敗取決於成員的學識底子。比學識,貝貝有自信勝過其他人。

然而自己沒有問答比賽的經驗,我的底子究竟可以應付到多少條問題呢?可能,到頭來也要死記硬背很多;若是那樣,自己又有甚麼本錢脫穎而出呢?他心想,他不安,他翻開那份問題本,了解問題的類型。閱讀了頭幾頁的問題,他的心怦噗怦噗地快速跳動起來,就像打了興奮劑似的。「這題我懂呀!這題我懂呀!......」貝貝心裡不斷不斷地吶喊着。頭五頁裡的三十五條問題,他可以答中三十題。嘩,可以呀!有機會呀!一百題、二百題?如果我肯背,加上自己的底子,或者可以在一星期內征服三、四百題呢!可以。贏出下星期的甄選賽,絕對可以!貝貝雙拳緊握,在圖書館裡來回踱步,默默地思考着。

往後一星期裡貝貝都隨身攜帶着那份問題本,早會前朗讀,小息時朗讀,午飯時朗讀,在保姆車上朗讀,在走廊上朗讀,在大廳上朗讀,在床上朗讀,在同學協助下朗讀,在爸爸或媽媽陪同下朗讀。朗讀課文是貝貝背書的一種習慣。他手執問題本,聲音鏗鏘地唸:「廉政公署是哪一年成立?1974年。」之後他又唸:「請問專門安葬殉職香港公務員的浩園及景仰園位處於香港哪個公眾墳場?粉嶺和合石墳場。」唸呀唸呀,在星期二晚他已經記了大概三百二十條問題的答案了。他自信十足,等待着後天一對一的搶答比賽。





「今日的搶答比賽大家都表現得非常之好,甚至驚喜萬分,令我和孫老師都非常喜出望外。」譚老師和孫老師都加以掌聲嘉許,然後譚老師繼續說道:「那麼我現在就宣布今次比賽將會成為正選代表的三位同學。」譚老師把頭擰向他的左手邊,說道:「甲班的陳洛生同學、吳志聰同學,」──貝貝緊張得全身顫抖──「和梁美儀同學。」──他支持不住了,幾乎要即刻大哭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老師不選我?......因為我贏不到第一的關係嗎?因為我搶答不到那幾條關鍵的問題嗎?......我付出的努力要如何呀?我背了四百多條問題,不是嗎?我不是在搶答比賽中贏到了第二嗎?......為什麼,為什麼他們不選我?我想哭出來。忍住呀,貝貝。忍住呀,忍住呀,不要丟了丁班的面子呀。

當譚老師宣告了正選成員的名單後,其他成員,除了曾思敏和貝貝外,都紛紛鼓掌賀祝。「譚老師,為什麼沒有選上貝貝?他可是在搶答賽中得第二的!」曾思敏問道。譚老師走到貝貝身邊,拍了拍貝貝的膊頭,安慰他說:「程同學,你今次的表現真係非常之好,我們完全估不到你可以答中那麼多問題,而且一條都沒有答錯,令我們非常震驚。不過綜觀各方面來看,甲班三位同學比較適合作為正選成員。程同學,你不要氣餒,我們都打算編你入後備名單。」

貝貝低着頭,甕聲甕氣地說:「哪你們為什麼要舉行今次的搶答比賽?!」說罷,眼淚滴落到地面上。譚老師聽到貝貝的質問,一時想不出理由,只一再拍了拍貝貝的膊頭,說道:「你不是沒有機會出場的。」然後向貝貝道別,看望其他成員去了。

回家後,貝貝趴到梳化上大哭了一場。爸爸媽媽仍未放工,家裡只得他孤獨一人。他一邊哭一邊把那份問題本一頁一頁地撕掉。撕到手都累了,就坐到飯桌旁邊的椅子上。他看見桌上擱着一張便條,是媽媽留下的,上面寫道:返晚間,爸爸七時後才回來,餓了到樓下買東西吃。便條一邊放了兩個五元硬幣。貝貝拿起硬幣,背上了書包,走到街上去。他漫無目的地盪着,在一間影帶租借店門前,被櫃窗中播映着的動畫吸引了腳步。他走了入去,四周圍觀看。他發現自己很喜歡的動畫已經推出了最新兩集的錄影帶。他起了歪念,把架上該兩集的錄影帶放進了背包,急步向閘口走去。當他正好踏出了閘口一步,一隻大手抓住了他左邊肩膊,同時傳來了一把聲音:「小朋友,你書包裡放了甚麼?」貝貝驚恐得上下全身顫抖不斷。





媽媽一走進家門口,就衝到睡床上痛哭起來了。「嗚呀!嗚呀!嗚呀!我怎會教出一個賊仔!我怎會教出一個賊仔!」她不斷地痛哭着。

貝貝站在大廳中,聽着媽媽的痛哭聲,也涕淚交集地哭喊起來:「媽媽,原諒我啦。媽媽,原諒我啦。」媽媽繼續痛哭着:「我怎會教出一個賊仔!我怎會教出一個賊仔!」貝貝就繼續哭喊着:「媽媽,原諒我啦。媽媽,原諒我啦。」

媽媽足足在睡房裡痛哭了半小時多。終於痛哭聲停止了。媽媽從睡房中走出來,她的眼皮紅腫得已經把眼眶擠壓成了兩條短短的深溝。貝貝見媽媽終於步出來了,立刻走到媽媽跟前求媽媽打他。「我一定會打,打死你,打死你這個好的不學學人偷東西的臭崽子。」媽媽聲音沙啞地叫道,並走入廚裡抓出雞毛撣子向貝貝的屁股、小腹、大脾、小腿不停地揮落,打了足足好幾分鐘。貝貝的屁股、小腹、大脾、小腿都凸起了一條條紅腫的打痕。

媽媽打完,說道:「不要以為就這樣算數。我要你寫一封悔過書,記錄你今天做過的錯事,永永遠遠把它銘記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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