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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參賽作品] 推移與凝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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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石 幼苗筆手 2014-3-2 23:01:11 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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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移與凝滯




她們後來問我,你怎麼和那個司機走了?
那個司機。你瞧瞧,她們沒有看見你寬闊的肩,修長的腿,修剪整齊的指甲,沒有看見你的灰毛衣黑褲子,沒有看見你那麼淡然的微笑。
她們就看到你是一個司機。給某富商開車的司機。
她們一定以為你是來載貨的,把這個女人載到某個華麗的別墅或者酒店。
總之,有一張床在等著。
我說,我是個畫畫的。
知道,他給你做人體模特嗎?
一群女人擠眉弄眼,拍拍打打地笑著,花了大價錢貼的烤瓷牙配上猩紅嘴唇,笑得淫邪。
“你該不會認為”,為首的米妮質問,“你的畫真值得了三十萬一幅?”
自從我的畫被你的雇主買下,就成了她們掂來掂去的一點消遣。太太小姐們起興搞一次義賣,我認識她們其中的一位,被勸捐,我說我沒錢,她們就笑說那就捐點東西來賣吧。她們有的捐手袋,有的捐盞號稱從老祖母的英國莊園搬來的落地燈,那燈站的顫顫巍巍,拿回家一點,估計老祖母的精靈就會飄出來。
我捐了一幅油畫,很普通的雪景,是我第一次來北京時畫的。
楊先生為什麼肯花那麼多錢,我沒問過,有錢人總是有點怪癖,也許他恨那天天氣太熱,也許來的路上見到一個乞丐,長的像年輕的或老邁的他,動了惻隱之心。
和你在一起,做的最多的事情,是說話。
我剛來北京時,活得非常拘謹。我來投奔的,是新加坡的一個策展人,他是我的美術老師的親戚。他在老師那裡看過我的幾幅畫,邀請我參加他策劃的亞洲青年花木畫展。
名頭挺大,來了以後才發現,是一個小畫廊的櫥窗展,找來的都是像我這樣的無名小輩。為了促銷,還把我們的畫擺在商場的地下通道裡。那一整個月,進出商場與地鐵的人群都看到各種不太正常的植物,如果他們還留意價簽的話,多半還會撇嘴說一句:“什麼玩意。”
這裡的人全身上下都抖落著機靈,幽默感幾乎是唯一的美德。他們寬容我的國語,但不會容忍我的忽悠。想來北京忽悠的人太多了。
策展人帶我參加過一些飯局,派對。前者充斥著各種文藝青年,文藝中年,男人女人混在一起抽煙,他們抽煙是不會徵求你的意見的,男人們朗朗上口念著“人權”、“人文關懷”,但是一轉身他們連給女人倒杯水的教養都沒有。後者就是各色人種,白人、留學生、華僑、做各種買賣的,不是來淘金就是來朝聖的。
策展人看著這種鬧噪噪場面,總忍不住喜滋滋的搖頭歎息:“五胡亂華,五胡亂華。”
策展人是個禿頂,他和新認識的美女解釋——因為新加坡太熱,油脂分泌過多,所以那裡的人掉頭發掉的厲害。
美女很聰明,立馬說:“哦,這樣啊,那你不是來北京很久了嗎,怎麼還沒長出來?”
你看,這裡的人多難忽悠。
在一個人面前,可以隨便說話,說的心沒有一絲掛礙,是非常快樂的一件事。我說什麼,你都聽的很入神。
我第一次坦然承認,我無趣且不太聰明。
“你也許不太聰明,可是很有趣。”你有點納悶。
我看著玻璃杯底的綠茶,鬱鬱蔥蔥,一條條不屈的豎立,像馬來森林裡暗綠的鹿角蕨。




哦,還沒說到我們是怎麼認識的。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哪裡嗎?
不是在那個拍賣會嗎?你的老闆讓你開車送我回家?
不可能,那個時候我還沒給他開車呢。
不可能,我清清楚楚記得,那天晚上下雨了,你車開的很慢,怕濺了泥水在行人身上,我當時就覺得你這個人很不錯。
是嗎?你過獎了。
你剛才不是說,那時還沒給他開車嗎?
我也糊塗了。你一說,我都覺得那個畫面好像也見過,好像有個路人,是個女的,穿著藍底小白花的裙子,我心裡還尋摸,是牽牛花嗎?
哦,還沒說到我們是怎麼認識的。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哪裡嗎?
不是在醫院嗎?我去探望朋友,他在輸液,要上洗手間,我幫他拎著輸液瓶,到廁所門口,不方便進去,你剛好經過,很自然地接過輸液瓶。
不可能,我都兩年沒進過醫院的門。
那你上一次去醫院,幹嘛去的?
我有個朋友被他的小蜜打了,他要分手,那女的不幹,開了一麵包車,直接開到他家樓下,他住二樓,車門一開,一車的磚頭,那女的掄起磚頭就往他屋裡砸,一車的磚頭都扔完了,才走的。他額頭被扔了一塊,肩頭又被砸了一塊。
他不動的嗎?
他說,這等烈女,得挨幾板磚才對的起人家。
每次我們想梳理一下我們的感情歷程,但是連入口都給繞的找不著了。
不過,也無所謂了,總之,我們是好朋友,排名第一的好朋友。




我是馬來西亞華僑,二十歲以前都生活在檳城。
他們都說我長的太不像南洋華僑,又不黑又不矮又沒熱帶風情,我是棕櫚樹中的白樺樹。
上中學時,我就發現了,我爸說因為我媽是中國的北方人。我爸在文革時回國參加活動,認識了我媽,我出生以後,他就把我帶回南洋。
她為什麼不來看我們?
哪裡過的來?這是外國,裡通外國是很大的罪。
那你為什麼不帶她一起回來?
她生活不來的。水田裡怎麼能養蘭花呢?
當初找我吃飯的男人,再也沒有打過電話給我,倒是在飯局上認識的林小姐很熱情的找我吃飯逛街,教我化妝打扮。林小姐經常說:“你知道為什麼那些大城市出生的女孩兒基本都混不出來麼?因為她們不夠團結。”
我表示疑惑:“什麼叫不團結?”
林小姐說:“很簡單,大城市的女孩子都見不得姐妹混的比自己好。看到姐妹找了條件好的男朋友,恨不得自己搶過來,搶不過來就上去踩兩腳,窩裡鬥,自然個個都混不出來了。”
林小姐又說了,像我們外地來的,都不容易,要學會保護自己,我們平時出去玩都是結伴的,一來可以互相照看著不讓男人佔便宜,二來,經常出去玩給男人印象不大好,我們可以互扯理由,就說是陪姐妹去玩。
多麼平實的語言,背後有無限的欲言又止,我覺得她就是從紅樓夢裡出來的,不聽她的教導就是白好一場了。林小姐最後鼓勵我:“你可別當出去玩就是純玩,你的主要目的是要去認識人,認識高層次的人,你的圈子對了,你就起來了。”
“起來了”三個字給了我無限的遐想,我想到很多漂亮的衣服和高跟鞋。
我的爸爸是一個農民,我記事時起,他是一個花農。
我們的農場是個有點妖異的地方,朱槿花開的又密又繁,就是短命,早上含苞,中午盛放,傍晚就耷拉了。日晷掛在花園裡,受罪的很。一會指東一會指西,最後和自己賭氣似的躺倒不動了。
唯一舒服的一件事就是在躺椅上,眯著眼,學貓,睡過去。
我第一次看到你寫的小說。就是這麼吱溜一下賴在躺椅上,然後順手把毯子下的一迭東西摸出來,然後我就看見了你的世界,猝不及防。




“可怕,做這樣的夢,即使是在夢遊,也會嚇得馬上睜開眼睛。”
房間的角落裡有一個悠緩的聲音帶著等待之後的詢問:“什麼夢呢?”
屋裡很暗,隱隱看見一個男人低著頭伏在桌子上。雨水打在落地窗,緩而均勻,令人忍不住猜想每一根雨絲是否都是一樣長。
終於,男人忍不住了:“這段時間,我常常夢見我站在床前。我死死地看著睡在床上的人。我很想伸手出去,把他翻過身,把他小小的臉按在枕頭上。”
他的喘息聲漸漸急了,像被一床又厚又軟的棉被嚴嚴實實地蒙住腦袋發出的嗚嗚聲。
角落裡的聲音還是不慌不忙:“他是誰呢?”
“他是小胖子,是臭小子,他是小林。”
“小林是誰?”
“是,是我兒子。剛剛十個月。”
“往下說。”
“我沒法說,都是一些碎片,模模糊糊的,河裡鋪了一些木板,跟我說是條路,我怎麼能過的去呢?你別問了,讓我翻下去算了。”
“別擔心,拼湊碎片是我的工作。你只管說。”
“我越來越害怕,我怕哪天我真的把兒子悶死了,我就離開了蓉恩。”
“蓉恩是誰?”
“蓉恩是我妻子。 我在大學四年級去實習時,認識了蓉恩。我第一次看見她,就喜歡她。她頭髮黑亮,笑起來皺著鼻子,像只小狐狸。我知道她能理解我。是的,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就知道她能瞭解我。我們彼此都能夠瞭解對方,而且能夠彼此給予對方。我一畢業,我們就結婚了。林女士給了我們一些錢。”
“林女士?”
“林女士就是我媽呀。”他說的理直氣壯,好像每一個人都應該清楚這個事實。
“哦,你繼續說。”
“我沒見過我爸,別人說他死了,淹死的。我媽從來沒有直接告訴我他死了,我猜也許他還活著,只是拋棄了我們。我媽既然不說,我就不問。我很小就開始陪她跑火車,她是列車服務員,在臥鋪工作。我們兩個人擠一張小小的床,我靠在她胸前睡,睡的很香。一切都變了,自從那個新來的乘務長和她一起值夜班。
有一天晚上,我聽見他和我媽說,不能這樣把孩子帶在身邊,孩子要上學,要獨立,他還說寄宿學校對我這樣的男孩子有好處。”
“那你去寄宿學校了嗎?”
“去了,我和我媽說我想去寄宿學校。我不想看見我媽扭扭捏捏開不了口的樣子。他們兩個人一起送我去學校,過了一個月,他們就結婚了。”




我已經記不起你的眉眼,可是我不會忘記你寫的那個世界。
洞悉事理是一種能力,聰明人可以通過自身的經歷,推敲事件的脈絡,觀察出某一特殊時刻的內在斷裂變化。但是對某些人來說,這是一種稟賦,即使這種洞察力把自己看得一清二楚,也不以為忤。即使是在危機之中,他們也能坦然承受,知道這是命定的。
你就是這樣一個幸運兒。但即便如此,要應付這樣的深夜,你還是不夠成熟。一生之中,總有幾個特定的時刻,要面對這樣的深夜,人心原是懸崖,懸崖之下還有懸崖。
幾個這樣的夜晚,就決定了一生的走向。
我不知道你是怎樣搏鬥過的,你來敲我的門時,還是一如平常,淡然一笑:“我有點錢了······你想一起去旅行嗎?我知道有個好地方。”
我也知道有個好地方。
那先去你的好地方,再去我的?
我們就這樣上路了,決定去找一個好地方,決定一個人寫作,一個人畫畫,我們都不缺少讀者和觀眾了。
拂曉的月臺看起來像個太平間,地上躺著一排排等車的人,裹著綠被單、白床單,像一個個抽縮的包裹。有幾個女人在用力梳通孩子打結的頭髮,他們髒而糾纏的頭髮把梳子折磨得夠嗆。突然一個孩子轉過頭來,我們都不禁驚歎了一聲,這麼髒這麼標緻的臉!
你說起高中時喜歡的那個女生,聰明極了就是腿腳不太方便,上體育課時看見那個女孩搖搖擺擺的跑步,很心疼,又尷尬,你不想看見她笨拙可笑的一面。
從前她的課桌上有一個洞,她就透過這個洞偷看小說。她應該根據這些小說編出一個過去,這樣她就能理解她的逃離其實就是從這一行到下一行,每個人都是。
車廂混濁,我抽動了一下鼻子,像嗅到了臨出門在小飯館吃的打鹵麵的氣味,整個人都要被熗蔥花的氣味給掩蓋了,我縮在角落偏不肯自慚形穢。
看著旅客們的臉,一張張吃了太多饅頭和速食麵的臉,蒼白發黃,是手電筒射到天上的一束光線。在被命運成就以前,我看到了你受過的苦。小說是多輕佻的東西,而苦是實在的。
某些女人的身體內就是藏著破壞性的,只是她們中的大部分進入婚姻之後,就像擦去黑板上的字一樣擦去了這種破壞性。
女人真是奇怪極了,難怪男人們永遠弄不懂她們。你回到家,看見她正從午後的睡夢中醒來,突然變得那麼溫柔甜美,空前的溫柔甜美,而這溫柔甜美從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消失。當然,有時候卻也恰恰相反,女人們某天下午醒來,突然變得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糟糕,而且是永恆性的糟糕,糟糕一輩子。這就是為什麼婚姻是一場賭博——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番是什麼劇情。
夫婦之愛,多為簞食瓢飲的情分,如同木器和陶器,要天長日久沾染手澤,才會漸次而生光亮。
    旅程才剛開始,我卻連我們的後半生都籌畫好了。
相信我,我一個人的愛足夠我們兩個人用了。
你累透了,靠著我的肩頭睡了三個小時,我一動不動撐著你,夢鄉是最易滾動崩塌之地。




我和你聊起楊先生的笑話,是米妮告訴我的。
他有一條用了不知多少年的皮帶,說是皮帶,那是恭維它了,乍一看會以為是老農用的麻繩。米妮給他買了新皮帶後,準備要把他那根“麻繩”扔掉,可他不讓扔。問他留著這皮帶還有什麼用,他想了想說如果家裡進賊了,可以用這皮帶去打賊。老頭攢了一屋子垃圾。
你告訴我,有種人,自立自強,吃過苦,經過難,看透了人世人性,不相信任何人,不依靠任何人,他們對情感物質這些都不會迷戀,世間所有東西對他而言都只是打發無聊人生的道具,用錢權來俘獲、控制、玩弄他人是他們的拿手好戲。經常看到新聞,某大富豪生活簡單,某領導人如何隨和,他們深諳人性欲望,自己看得很淡,但卻擅於以此掌控他人。奇怪的是,很多人都喜歡崇拜他們。當然,也有極少數人視他們如魔鬼,因為他們企圖代替上帝在人們心中的位置。
比如楊先生?
你沒回答,你向來不刻薄,故我有些詫異你嘴角如白米飯一樣粘著的那點輕蔑的嘲笑。
每一種新的進步都必然表現為對某一種神聖事物的褻瀆,表現為對陳舊的、日間衰微的,但為習慣所崇奉的秩序的叛逆。
嗯?
恩格斯的《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我爸的舊書堆裡都是這些書。
乘警來檢票了,你把票推給我,起身去車廂兩節間的開水爐打熱水。
胖乘警問我:“姑娘,你到終點站嗎?那還久著呢,煮雞蛋鹵花生要嗎?”
我搖頭,他指指手上的告示牌,上面貼著的照片有男有女,我掃了一眼,搶劫殺人詐騙,“有看見的嗎?”
沒等我回答,他已經走開了。
我什麼都沒看見。很遺憾我不能讓所有的人滿意,很遺憾我只想縱容我自己。
這個時代在未來是註定要被稱為黃金時代的,但真實生活在這個時代裡的人,是如此壓抑與痛苦,這就是一種真實啊。所以,簡單地嘲笑——人不能這樣可恥。
你捧著熱茶回來了,綠茶的熱氣讓你眼中的戒備慢慢地化了。我仿佛撞上了柔軟的牆,對自己或他人的命運必然要碰上的傷痛與瘀青,屏著一口氣,迎向你。
一切同情也只是站在一邊,通過一點小安慰縮小和沖淡了痛苦,卻阻礙和推延了真正的認識。這種同情根本不知道,何以那種痛苦和兇險,那種令人窒息的、在喉嚨口蠕動的讓人難以呼叫的痛苦和兇險,是一個人的靈魂所需的精髓。
這樣的痛苦和兇險就蟄伏於每一個平庸之子的日常生活裡,在每一個騎車沖上去的斜坡,在每一個夜班歸來的路燈,在亂哄哄的大眾餐館或社區醫院,在你存了一點點錢的櫃員機。
但是我們那麼真實地活過。即使你活到九十歲也不會更好了。年老並不會讓我們變得更好或者更壞,只是變的更像自己。
我該說什麼?人類的性生活需要改變,你需要休息,死人比活人更適合留在這個世上······
終點站,聽說那裡橋比路還多。你年輕時就在廊橋邊,月光下,看過傳說中的藥發木偶。這是從宋代留下來的一種用炸藥帶動木偶的木偶戲,月光下山澗和橋若隱若現,而那些木偶沿著煙火四射的樹枝慢慢往上攀升,似來清點世間的亡靈。
你知道,我是畫畫的。我從九歲開始學畫。
畫畫最難的是畫眼睛嗎?
不是,是衣襟,飄動的衣襟。更難一點的是畫出眼周因風迎面而來的稍微的閃躲。
最適宜隱藏一個眼神的地方是一面畫布,就好比真摯的情話在單調的敘事或描畫風景的詩行中能覓到絕佳的容身之所。就因著你在生命之中,你不能停止凝視,因著你在愛中,你不能停止守望。在渴望與無望之間,只有日復一日的隱藏。所以如果我愛你是你的不幸,你這不幸是同我生命一樣長久的。

擁抱.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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