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紙皮要趁下雨天

秋津

大廈林立的地面，腳步快得沖散地上靜止狀態的塵粒，陳舊的味道急著尋找寄生的物件，向空氣四處飛撲，落到重重一疊紙皮上。陳婆隨手抬起A4紙箱，像小孩子的手勢摺疊手上的硬皮紙，一個長方箱子不消一會就變成一塊平面的紙，形狀似一塊留待結合的拚圖碎片。「唔該借借！」西裝骨骨的路人們嫌這位老人家動作太慢，走路時又不怎麼幹勁，於是用充滿壓力的手輕輕推一推陳婆的背，「唔該借借！」；馬路的汽車又響了，陳婆拉著一大箱紙皮，不知何去何從，只好待在舊報紙攤旁邊等候繁忙的人群隨著時間散去。高密度的商廈群具備一種設計的新潮，鏡面裝飾外牆，照著天地，對開的維港風景只剩低一行直線，要不是渡輪從這空隙間駛過，還不知道那邊是一個海呢。


沿街的商舖日以繼夜地營業，紙皮箱是最好的見證。不論是產品的包裝、員工的外賣盒、都有紙皮的參與。如果一塊紙皮是以一元的價值來計算的話，陳婆一天的收穫大概以千元結算。可惜，收買佬說最近太多人撿紙皮，你知道嘛，僧多粥少，加上最近紙皮價錢低到賤，市場上人人都覺得紙皮得來容易，已經不能輕易售出了。陳婆早知道命運如此，夕陽下坡的印象她永遠記得，城市正在高速地發展啊！她只憑年少時觀賞日出日落的浪漫化記憶去守護自己的信念：這是一個循環。會物極必反的！會否極泰來的！


接過今天的工錢，陳婆好好規劃每一塊錢該如何用得其所。經過燒味檔，斬骨刀旁邊樹立的發泡膠上面有一個紅色蠟筆寫的價錢牌，把老人家嚇得雞飛狗走，奈何今天是清明節，大多數家庭都前來買白切雞買燒肉，供奉山上的先人。陳婆回到熟悉的公園，跟幾位公公婆婆聚面，過一個休閒午後。愛吹水的伯伯全都集結在象棋周圍，像是圍觀戰事的老百姓，婆婆們通常坐在其他沒有任何遊戲設施的座位上。鐵青的長椅連著直角的扶手，是最近為了防範露宿者的設計。這兒沒有塵，頂多都是狗隻隨處便溺的臭味。陳婆旁邊的楊婆婆一手撥扇，吹起嘴巴裡霎時呼出的話匣子。「最近樓價又貴了！兒子結婚的時候他如果問我，真怕他沒有本事要了我的棺材木。」另一位婆婆搭訕著：「幸好我是獨居老人，沒有你這個煩惱，你不如跟兒子講：『我死後不用瞓棺，火化成灰後好好把骨灰安置就好了。』」楊婆婆沒有說話。陳婆說起另一個話題：「我收到一封信，是政府寄給我的，說要收購我的單位啊。」沒人回話，大家都沉思著自己的故事。這時天空呈灰，原來四處飄泊的雲不知怎的囤成一大片灰，天是快要下雨了吧？


公園很快就沒有人。陳婆趕上回家的路。雖然巴士每程兩蚊，但她還是沒有搭。是想起收買佬剛才的話吧。雷聲大雨點小，大廈的鏡面流著下垂的水波，路面仍然充滿趕路的人群。陳婆經過一個地盤，挖泥機上黏著許多黃色的泥土，地上的沙石都變成堅固的泥濘，整座吊臂起重機被雨打得重傷，黑黑灰灰的樣子，令人想起古代戰時防守的箭塔。陳婆憂心再不回家，雨愈落愈大，在窗外掛著的衣服恐怕白晾一場。忽然，她瞥見大型連鎖的電器店前有一大堆紙皮，淺啡色的表面已被雨打成深啡色了，如果搬回收買場的話，這比平常的紙皮重量還要多。上進的事業心仍然在這身老軀未有消失。陳婆挑起手仗，肩負一箱濕漉漉的紙皮，聽著雨落的聲音，一步一步，緩緩繞過停工的地盤走到下一個路口，到巴士站前等候一輛回家的巴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