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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 《虛實邊境》(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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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Lazarus 於 2014-9-11 23:34 編輯

12
        他大汗淋漓,汗珠爬滿一面。他費勁地在天井兩邊鐵絲網上、將一圈一圈的帶尖刺的鐵線裝設於最頂端。
        賊貓在圍網外一個石壆上正對著他端坐著、直視著他。
        「你不要以為自己夠cool,你遲些即管來試一下還能進來不能!我想你要識得喊『芝蔴開門』才有機會入得到來。記住呀,叫『芝蔴開門』呀!」
        當然,那隻黑色帶白的貓始終沒有叫「芝蔴開門」,反而不知由什麼時候開始,他見到牠就叫牠「芝蔴」。
        他已不停手地工作差不多3 個小時了。他喜歡做著這樣勞動的事情,因他的身體在大量耗用體力、勤快地勞作時,他就能輕易地進入內心的深處,鑽進了一個有我又似無我的寧靜境界。簡言之,長時間不停勞動就是「他」從肉體剝離的法門。在那狀態,他會感覺自己變得即近透明;穿越過他腦海的每一個意念、或想法、或回憶,就似由污濁變回清澈的水中的魚一樣,他能清晰看見牠們的形態、色彩及紋理,甚至很容易就可以將牠們捕捉住,作細緻的檢視。
        他用手背一邊擦著汗,一邊翹起下頷瞇著眼細看那狹長的天,有一朵白雲神經質般快速地飄過。從他仰視的角度,那光亮蔚藍的天空與灰黑的舊樓外牆,彷彿兩個迥異的世界神奇地擠壓在一起,它們的邊界平行又和平地並排著。這剎那「時間」連接著「空間」的真實存在,卻同時既夢幻又虛無。只要人認真地站在其中一邊去想,就會體察出這點:當站在明淨純粹的藍那邊,很難設想到同時有那摻雜著舊與醜的灰黑存在;反之亦然,站於灰黑的世界,誰會相信那比寶石更剔透的晶藍可真實地存在於他維度的接鄰?甚至誰要說出這想法時,其他人也會嘲笑他是妙想天開。
        這瞬間閃現的頓悟,令他心境越發變得湛藍清朗,那充塞了無數日與夜的陰霾似在消散……

        他想到……自己在天井圍出了這個小花園,用膠坑板和鐵絲網圍出了四周的邊界,又用尖刺鐵線、竹枝、鐵通和黑色網狀帳幔封住了頂部。然而,當他坐在竹椅上想要望星時,那些給他保護感覺的遮擋物,令狹長的天空壓縮成一線如竹篾般的窄縫,星難以復見……

        他又聯想到……九龍城區以前有一個城寨,原初壘築圍牆為要抵抗外敵,後來那圍起的範圍變成了「三不管」」(即中國政府不管,英國政府不管,香港政府不管)地帶。那是最自由的地方嗎?或許是。但它也是香港各區中最藏污納垢的匯聚點:黃賭毒、無牌行醫、違章建築、亂駁接水電、街鼠橫行……。現圍牆仍在,卻隱沒於牆內牆外兩個相連的公園的林木中;圍牆已被忘記,每一天不少人在它裡外,珍惜著開闊的空間,呼吸著奢侈的清新空氣……

        他憶起……離職後第二天,他漫無目的地從深圳灣口岸越過邊境進入內地,讀著《邊境.近境》。村上春樹說:「這時代邊境已消失,唯有在心中可製造出來,而確認這想法,就是旅行」。人去旅行──越過具體邊境──從而可以確認在心中製造出的神思般的邊境,是這樣嗎?人需要那樣虛幻的、可滿足歷奇的心的東西,多於存在的實體,是這樣嗎?……

        他又記起……那天回到香港,在地鐵車廂,他縮小著身體在車門邊一個窄角站著繼續看《邊境.近境》。抵達一個站時,有一個南亞裔小孩──是剛能放開父母手,用自己雙腳自由走動的小年紀──在大人堆中竄了進來。小孩轉了幾轉後,來到他的腳邊依傍著。不多久一個同樣膚色的女士、用他聽不懂的語言喊這小孩,並將他拉回她身旁。那小孩這時始向上望清楚,他一直用手拉著對方褲管的,並不是他所以為的人。此刻這小孩的面容與眼神充滿「腼腆」──那是這小孩所不懂的中文詞語,但卻是文化相異、年紀小小的他可以寫滿一臉的表情。邊境,在那車廂內,曾瞬間浮現過,又隨即悄然隱退了,只餘下可愛的一張小臉容……

        他思忖著……陳綺貞的歌《旅行的意義》,也哼出了最後幾句樂句:「勉強說出你為我寄出的每一封信,都是你離開的原因;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她說對方旅行的目的,就是要去遺忘自己;而唱著歌的人,就是一個念著那想要忘記自己的人、搜索枯腸地去想他旅行的意義。想著歌手那蒼白壓抑的歌聲,只覺悽惻。那人不斷地跨越一國又一國的邊界,情怨的圍牆又能跳得出來嗎?……

        他又重新揣摩著……昨晚送她回家時,她接續間宮所說有關「命運」的話,也說出了她的秘密。她說:
        「23歲的我,現回看少年時的我,當時的她以為與那初戀的男孩4 年多的關係,所帶來的委屈、苦惱、鬱悶,是多麼的難熬。然後分手所帶來的歉疚、自責,使她往後一段長時間也變得沉鬱起來,甚至認為自己已不能再談戀愛了。
        「23歲的我回看,過去那些所謂愁苦,實在已變得微不足道了。現在再談起往事,就像說別人的故事一樣:客觀、淡然、抽離。
        「但想像站在33歲的未來,回頭看現在。即使我自覺現在所經歷、所面對的,是多艱難、多痛苦、多無望,我能想像,10年後的我──也許是一個快樂的單身女人、或與所愛的人一起──大概能淡淡然地、回頭看這23歲的我,說:『你所經歷的,終會事過境遷啊。如今不都已經捱過去了嗎?你會發現,多大的痛苦,終究也會變得不外如是。這段經歷,不會再觸動你的眼淚了。』若站在未來,回首現在,舉重若輕了。痛苦,都不再是痛苦。
        「23歲的我,總想回首對16歲、剛開始談戀愛的她說:『你真傻,真幼稚。』大概我不願意33歲的她,會以同樣的目光看我。
        「但困難的是,我現在只能從這一刻或回頭望、或向前看。而一個更大的問題是──我從沒向任何人透露,我不知為何認識你第一天就告訴你──我愛著一個不應該愛的人!我知不應繼續,但又不願放手。我困在一條難以轉身的夾縫中。我回不去了。我無法回到與我身邊朋友一起出發的起點線上。我也看不見未來。她們已朝另一方向跑遠了,但我的前路卻一片混沌。」

        他回想到……在他聽完她的秘密後,無法抑止的,他也將自己的秘密告訴了她:他怎樣成了一個失眠的逃跑的人!──他逃跑不是因見識了外在的黑暗勢力如何拆毀生命的工程、嘲笑著人生的荒謬;他是被內在的黑暗勢力嚇倒了!──就在他全力以赴去幫助那剛喪偶不久的太太、帶著滿腔愛的感動去關懷她時──他那一次在她家中、竟然在一剎那衝動之下,擁抱了她,親吻了她……
        他那突如其來的舉動,如炸彈般令她的世界變得更加的粉碎。她再不知還有什麼是可以抓緊的;她唯一的反應是失聲地哭、歇斯底里地呼號。
        她大概因與他認識多年,得過他不少的幫助,所以並沒有向他的機構作出投訴。然而,他在稍回復理智後,縱作出了深切的道歉,但他知道已無法面對她及自己的良心了。同時,他也深知道,按他的專業的守則要求,在任何情況下,不論是經雙方同意或以強迫方式,社工是不應與服務對象進行任何涉及性的活動或性接觸。
        他向上司坦承了整件事情並遞上了辭職信。昔日讚賞的眼光瞬即換成失望譴責的面孔。
        他已越界了。他已進入了一個破敗崩裂的世界的邊境之中。在那裡,他要像一隻街鼠,命定似的,要不停地閃竄。

        他又突然留意到……可能是多月來終於第一次將壓抑於心底的秘密吐露了出來,他整個人感到輕鬆了許多,地球的引力在他身上的作用也似乎減少了。昨晚,他已很久很久沒有睡得那麼酣熟了!凌晨4 時半左右他回到家,和衣倒在床上──她的面容、她的聲線、她的說話,一一在他眼前、在他耳畔、在他心中浮升了出來,像概念演化成為無限大的數字,又從數字擴展成為無限大的宇宙──多麼的虛無,又多麼的真實!
        他環顧他的小花園,有許多株香草盆栽擺放於圍網前,但他的視線不自覺逗留在那株垂掛在右前端的「紫蝴蝶」上。那些紫色的葉子,既似倒轉的三角形,也似是倒轉的箭頭,在風中奮力地舞動,彷彿著緊地要為迷亂的人指示逆向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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