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鑼灣的雲水僧

RICKY

銅鑼灣的雲水僧

我們喜歡跟從一個節拍，不論是呼吸或者心跳或者脚步聲。

如果沒有任合節拍，就彷彿連自己為甚麼存在都不知道了。所以我們才選擇了日出日落、潮漲潮退、月圓月缺，否則我們會顯得無所事事，成為一種等待接濟的狀態。

不知道為甚麼我們不喜歡被接濟。

每次電視上訪問街上的流浪漢，他們都拒絕進入流浪者之家。這就像我們不想生命來接濟我們一樣，我們總認為自力更生會有好結果。

我們致力日出而作日入而歸。

然後我們在時代廣場的夜晚互相等待，去為另一個節拍賣命。

她遲了卅分鐘，在人來人往的大鐘下遲到是不是有點罔顧法紀、有點知法犯法。

雖然她還是趕來了，揹負著一個加班後支離破碎的滿足，去尋求另一種身心的滿足。

這是一種宗教體驗，在工作之後再相戀是一種人類的榮光。在世上幾乎沒有其他的生命可以藉著自力去在生存虔誠於對生命的補給。只有人類喜歡一種節拍，需要一種假裝的紀律，還口口聲聲那是大自然本然的法則，以至出師有名，肆無忌憚地去宣揚這種本來一文不值的信仰。

而且還有不少的儀式，以便進入最佳狀態。

進入一間黑漆的戲院是一場相等西藏喇嘛的火供儀式，不同的是我們較為坐享其成。經濟文明就有這個好處，你付出待價，就獲得服務。

各種大大小小的服務，不是你服務人就是人服務你！

她就是揹著為人民服務的布袋進場的。

今夜，我就是她的人民。

只是還沒有播正場，她在看完請勿在戲院內吸煙之後就伏在我肩上睡過去了。我還聽到她沉重的呼吸聲，我開始為她數息，就像基督教的代禱一樣。

所以有時誰服務誰是說不準的。

人就需要這樣逆來順受苦中作樂。

即使我們隨著任何一種節拍進入不可預料的境況，我們都要在裡面找到一點樂子，否則你就會無法為人民服務下去。

不過凡事都不有意料之外。

今夜，我就是隨著她的數息而進入一種身不由己的夢遊狀態。

我不辭而別。

我有一種強烈的使命感，我發覺自己甫出戲院，就成為一尾三文魚，急於回到原產地。

於是，燈火通明的銅鑼灣街道就成為一條長河，一條轉流不息的長河，我必須逆流而上。這才發覺逆流而上一點也不費力，這真的是和傳統的教誨有很大的差異。我們自小被灌輸人要被磨練才有好成果，千萬不要躲懶不要怕吃虧。然後我們一直遵從教誨，然後不斷吃虧！

我們是這樣甘心命抵，任勞任怨！

我們是這樣心悅承服，輾轉輪迴！

不過，此時此刻，我不斷拚命向上游，卻真的沒有花過一丁兒氣力，沒有愚公移山的壯烈，沒有力盡身亡的憂慮。

我只是不斷向上游向上游。

漸漸穿越過幾充滿光害嫌疑的街道進入黑暗的海面，海風在秋天裡特別溫柔，四周很黑，但天上還是沒有星，我發覺自己開始分裂，一分為二，二分為四，異分為八.................

一種陌生的節拍。

不規律不守恆。

宇宙中有甚麼是守恆過，只是我們太一廂情願太天真。

尤其是整個虛空都盡是你的分身時，你還甘于甚麼樣的守恆？

我依著那種節拍折返戲院，從銀幕上的黑幫角色手上搶來一根左輪，回到她的身邊，對準她的太陽穴轟了她一鎗。

這時，為人民服務的袋還在她身旁。

戲還在繼續。

我聽到另一種節拍，我俯頭吻了她的唇，她就徐徐醒來了。

我告訴她我剛剛殺了人，我們必須連夜逃亡。

她沒有詫異，她揹起為人民服務的布袋，上面還有她濺過的血跡。

隨著節拍，我們總算踏上流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