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務

關夢南

回來已經一天了，仍紏纏於一些雜務：一些電話留言需要回覆、一些信件需要打開、一些帳目需要到銀行收支，還有一些工作需要重新聯絡與安排……事情像一根絲綫搭着另一根，另一根又連着更多的其他，最後變成一張網，囚禁一個城市的靈魂。未去美國Ｌ.Ａ以前，我是多麼渴望掙脫這一張網，不做一隻周而復此爬行的蜘蛛。一旦飛機越去越遠，方知道原來仍然惦念這裏的一切。

Ｌ.Ａ空氣清新、陽光涼快，還有每一條街每一戶門前的鮮花，散步時看也看不厭。香港，只有花墟，只有公園，才有這麼多不同顏色的花。我的細胞完全打開了。那一種身體的舒服——完全釋放自己，很久也沒有過。大概，這就是一種與甚麼的久別重逢吧！我突然想，是否可以不回來，也想過，最低限度住三幾個月再算……但晚上，一坐在電腦面前，收到一些工作的邀請、收到一些朋友的等候與祝福，還有一些未完的雜誌，與正在進行的書籍編選，又有另一種說不出的温暖。

此時此心，如說俗事擾人、名利誤我，那是真正矯情之言。怕就怕有一日，你打開電腦，信箱充塞廣告，一個被需要的電郵也沒有。無論愛與恨，被需要，我想就是存活的基礎。有人放棄自己，他所失去的最後一根稻草，也許就是不再被別人需要。甚麼是「被需要」？「被需要」是——當車在Califonia渺無人煙的沙漠上、在長滿逾尺高牛毛草的丘陵公路上連續奔跑七、八個小時，突然看見一間麥當奴標示的surprise。麥當奴，我們平時討厭之店，為甚麼此時這樣令我感動？

七十年代看過《純文學》刊登李金髮的一張相片，一個滿頭白髮的慈祥老人端坐在草地的椅子上，那一種失望的悽惶，至今仍歴歴在目。本來我應該向心儀的詩人祝福、或者表示高興，寫詩實在太累了，享負盛名又如何？但當時文學夢想正濃，想看到的必然是一個寫「棄婦」的李金髮，不是塵世的所謂慈祥。現在當然知道錯了，需要與被需要之間，其實存在某一種距離。距離沒有必然的關係，但又隱隱然有必然的關係。比如說你避俗務為恐不及，有一日務務不來煩你，你變成世外清人，好像清爽了，但快樂嗎？所以，還是多一些俗務，生活易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