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缺席的讚美》等十首新作

白鴿子

《淵境》


　　　　　　　　－－－給愛麗絲，
　　　　　　　　那位夢遊仙境的女孩


只有墜落深淵的幽谷
才能看到群蜂飛舞
為你帶來享之不盡的蜜糖

跌到谷底再爬起來
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可以隨意列舉更多的“不可能”：
天靈蓋流淌出甘泉
腹中的閃電蹦跳到桌面
與敵人化敵為友
在生命的盡頭，化蛹為蝶，死而復生

相信不被相信的一切
渴望被愛，何不勇敢去愛

烏鴉與書桌有著相似的
沉著與命運
這答案似乎更不可能成立

渴望被認同
何不以雙掌擊打自己身上
響成一片絕響

絕響之中難免存有雜音
這需要勇氣去傾聽、接納與清修
我需要一趟
徹徹底底的冒險之旅：
懸崖邊大搖大擺，兩肋生風
愛跳就跳下去
今生過後，又彈回天堂

天堂已經成形
不必厘清現實與夢幻
那很不理智。你變成了迷你版
我不必猜疑你
究竟快樂抑或悲傷
有些人一夜之間長大
有些人一個白晝就能耗盡整個生命
在這最後關頭
我不選擇重新來過，我願意一直往前走


１０、３、４

《消逝與重現》



逝去的本身
不是毫無意義。

譬如說：一份早餐
在桌面上的逝去。
你的消失卻逐漸地、點點滴滴的
像沙漏的默劇：

這場在水中消失
下一場，也許在霧中消失
在畫中消失、皮膚中消失
在尾音中消失
在窗紗與風之間的空隙中消失……

你的遁世術如果只爲了避世
那根本毫無意義。

光環不曾減弱它的一分一毫
它寧可消滅殆盡。

消失的意義不過是
重現於桌面，在飢餓之際。



１０、３、７


《永不缺席》



要活著
而永不缺席

天下散不盡的筵席與落葉
我錯過了這一次、這一片
還有下一次、下一片的光臨
但能如此錯過又重逢地活著
再沒有第二次了

當世界仍歡迎我，允許我
繼續活著，我的未來之樹
必定長出永不缺席的果實

這些碩果，將牢牢懸掛於枝頭，
以及枝葉遮蔽掉的這些場景：
擺著母親熬熱的暖湯的餐桌旁；
貼著父親勸誡的木門前；
一個授予我隱喻與新語義的課堂；
一場漫長又稍縱即逝的閃電
劈開被繩索綁得麻木的軀體……

我答應你，並答應自己
這些未來的臺階，我將一步一步踏上
永不缺席－－－－

像點名冊捧在手中而不曾失望
像一次大遷徙而沒有走失一個同類
海浪沖散沙灘上的腳印
另一些腳印會踩著浪花
一朵朵地回歸

是的，我終將回到原來位置上
但絕不重複活著
那很辛苦。我最後站起身，向自己告別

出席你的慶功宴
或紀念會。出席一年一度的春天
以及她帶來的生機蓬勃的場面
浩大而無憂
靈動而永遠

出席一段演唱著和平宣言的歌詞裡
出席於被寧靜包圍住的碑文裡

出席於一個不朽的笑容裡
一場白晝的光明中
在光的反面，一個暴風雨的夜裡
一場痛快淋漓之中
一次如願以償之中
一朵曇花短暫的盛開之中

由你來點名
我便高高地舉起手
證明我還活著

我還能出席你的愛與悲傷之中
拭去淚水又淌下淚水
拆下畫框又將畫框永遠地掛上
被描繪的背影
總有一片熟悉的樹蔭而永不缺席
夏天在四季之中擁有他的涼茶
秋風在田野之中擁有他的迴響


１０、３、１０


《巴哈之馬》



爲了使心情愉快
我又變成一匹巴哈之馬
馳騁於Ｇ弦無比和諧之上
想起他也曾在琴譜上記錄過：
這些音樂，爲了使心情愉快而寫


我跑得又快又慢
跑到身體變綠，又變回白色或棕色
跑在管風琴的殿堂之上
小提琴的尖喙之上
鋼琴的流水之上


跑得累了
就躺下來，成為巴哈歇息的草原
清風如前奏曲優雅地吹拂著
使他雙眼復明
甚至復活於巴洛克時期
那個流淌音樂黃金的年代
每個人的耳朵都是兩棵樹
住滿他馴養的會唱歌的鳥兒


１０、３、１７


《鏡中的虛無》



使我無法承受的
只有回憶的疼痛
與甜蜜的負荷

你的傘若在雨天裡沒有撐開
會造成我的歇斯底里
幻覺日復一日地鋒利：
鏡子裡擺放一張
破碎的椅子
椅子上散佈更破碎的光斑

我的陰影常常把我
推向鏡子的幽深處
那裡沒有破碎的聲音
什麽也不剩


１０、３、２５


《勿忘書》




我知道
秋天的寧靜之中
一片片垂落的枯葉
是一個個逝去的老教授
抽出新芽的學生們
一個個返回那枝頭上的
生死課堂，不忘他們
春天裡的不老的教誨


１０、３、２７


《無聲的告別》




今夜，我將自己徹底拋出窗外
像一顆流星越飛越遠
今夜我喚醒被壓抑的激情
像雷電劈痛大地：“去死吧！
這該死的生活秩序。去死吧！
這可憐、虛無的皮囊。”


時至今日
“醍醐灌頂”是新歌
“漿糊沒頂”是舊詞


我現在可以隨便哼唱幾句
忘詞但絕不難堪
轉身告別聽眾
或空無一人的座席


１０、４、８


《讚美辭》



好吧，生命是美好的，
我該去讚美她。
在此之前，我總苦於讚美，樂於疲憊，
這是真的。
好吧，打碎的玻璃幕牆又重新豎立，
閃著光，映襯繁星，如此美麗，
我該去讚美它。
救護車不分晝夜地奔馳，
我該去讚美它。
苦口良藥，苦口婆心，都很用心良苦，
我該去讚美他們。


謾駡聲中所浪費掉的語言，
我重新修飾它們，用以讚美：
“神曲”不只屬於但丁，也屬於
日常生活中擁有神聖時刻的我們。
每個清晨與黃昏，
陷入深刻的感官裡，都是新的。
她的笑容與哭泣，
我可以一一回應。
她此刻很安靜地作為一個聆聽者，
在乎我的一字一詞，
一草一木。苦於釋懷的，
不得不讓自己變成夏蟬，享用適時的聒噪。


１０�５�５



《窗花》


花吃掉了窗口
又吐出窗口


稻香陣陣
飄進窗內


我不想要的時刻來了
我想要的時刻也來了


１０、５、９


《第一千零一份早餐》



　          　
　　　　　　　　－－－填飽它吧，那飢餓的胃，
　　　　　　　　　　　只能以“愛”。


“你不是蠢，那是單純。”
是啊，
我單純得只有你會相信


沒有誰會說
那是簡單的生活
太陽無限照亮
耗盡我體內的荒涼
我從零又走向孤寂的零－－－


那從來都不是
簡單的肢體語言。
動身的一刻
寂靜落滿一身，枯葉返青


你總要返回
我晝夜明澈的胸膛，
停止一切嗚咽與幻想
那不只是單純，還有真誠
還有黃昏、黑夜與曙光



１０�５�１４

好長，先留名，稍後再打comment

順隨自然的四季晝夜及人生每種節奏，詩組有一種溶入的心境及更新的領悟。

《窗花》中「花吃掉了窗口/又吐出窗口」，不直指花開花謝，用「吃掉」、「吐出」把生死表達得活潑而帶開朗自然的感覺。「稻香陣陣」進一步暗示秋天來臨，在一般人眼裡或者總有一點愁意。但詩中「我」指出「不想要的時刻來了」，同樣「想要的時刻也來了」，無想無不想，表達了一種聽任自然的心境。

《第一千零一份早餐》表達對個人信念及從「荒涼」、「孤寂」的重新領悟──雖然「來都不是/簡單的肢體語言」，但在動身一刻，「枯葉返青」。詩中「你」與「我」其實可能是內心領悟前後的兩個聲音，當「你」返回「我」晝夜明澈的胸膛，一切分割的猶疑亦隨之消失。無論「黃昏、黑夜與曙光」，都看出真誠，都是自然而言。

蔡兄參透得透徹，很好啊，呵呵。

見解也讓人賞心悅目，謝謝。

白鴿子，很久不見你了。
真高興見到你的新作，能夠新作不斷是創作人的福氣。
你的〈浮世繪〉，正在看。在斷斷續續的閱讀過程中，感覺了不同時期的你，也有不同的改變。
你的新作，讀後再談。

回復 4# 白鴿子

繼續努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