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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有一年春節,輾轉從暖和的新加坡去了炎熱的柏斯,有一個早上乘了半天船,去了一個比柏斯更炎熱的島嶼,在海濱小餐館吃了一客三文治,喝了一杯咖啡,忽然走來兩頭甩毛的孔雀,很醜,也很臭,許是養館東主養的,一點也不怕人,倒會煩人,老在食客身邊轉。
給牠們纏得悶了,發現拐彎處有一台古老的角子點唱機,便點了戴維斯(Miles Davis)的《那又怎樣》(So What),坐在點唱機旁的木椅上讀一本小說。那是一段沉悶的旅程,是這樣的,○,一直糊裡糊塗地以為那島嶼是塔斯曼尼亞,十多年後才弄清楚,塔斯曼尼亞距離西澳洲很遙遠,那小島大概是羅特奈斯島(Rottnest Island)。
記不起在那島上讀的是什麼小說,那天心血來潮,打開一個紙箱,找到一疊原稿紙,裡面有幾段筆記,其中一段說:「悶熱,船還沒來。一位姓Ng的女作者出版了第一本小說,她生長在三藩市唐人街的一個普通家庭,在童年時根本不曾想像自己會用英文寫一本書。」○,那時像候鳥般在香港與波士頓之間飛來飛去,確曾想過留在波生頓生活,用十年時間學習寫一本英文小說。
那位姓Ng的女作家應該是伍慧明(Fae Myenne Ng)吧,從波士頓帶到羅特奈斯島的那本書,應該是她的《骨》(Bone)吧,○,如果沒記錯,那是一本半自傳體的小說。筆記說:「她用最簡潔的英文述說一個唐人街女子的故事:我的父親有四個女兒,四個女兒,沒有兒子,在一個華人家庭,是一件糟透的事……但她的父親不理會旁人竊笑,樂於做一個女兒國的開明族長,或四個女兒的公僕……」但《骨》裡只有同母異父的三姊妹,筆記所說的是Ng,難道不是伍慧明嗎?○,記憶愈來愈不可靠了,此Ng不是彼Ng,猶如此島不是彼島,猶如島上的孔雀不是雷蒙德.卡佛(Raymond Carver)的短篇小說《羽毛》裡的那頭孔雀。
記憶是愈來愈不可靠了,○,也許是時候要寫一本像《骨》那樣的小說,像《骨》那樣,將不斷開岔的記憶,收納於「記憶場域」(lieux de mémoire),○,如果沒記錯,《骨》的敘事者讓自己與上一代的記憶遊走於三藩市的街巷,收納各種唐人街的影像、聲音和氣味,聆聽和講述不同家庭悲歡離合的故事。
應該是伍慧明吧,她花了近十年時間才完成了《骨》,○,如果沒記錯,《骨》裡有一個不明原因的墜樓身亡的故事,也有一名海員,從澳洲去到三藩市,略覺辛酸的愛情故事,筆記說:「我相信每個人都有一個自己的故事,可以寫成一本書……Ng說得對,問題是:那是一本怎樣的書?寫了,遇到怎樣的命運?」但伍慧明在十多年前還是寫了,此後可能再寫不下去了,○,只是想說,有些事情總是要在若干年後才漸漸明白箇中底蘊。
這時便想:羅特奈斯島那兩隻煩人的孔雀還在嗎?○,雷蒙德.卡佛《羽毛》記述一對夫婦到朋友家裡吃晚飯,朋友的妻子養了一頭孔雀,她讓那髒臭的鳥走進飯廳……很多年後,朋友生疏了,夫婦談話愈來愈少了,但小說的敘事者還記得孔雀繞著桌子緩慢移動的那個晚上,還記得朋友夫婦站在門廊說再見的情景,還記得朋友的妻子送了一根孔雀毛給他的妻子;○,只是想說,有些事情,總是要在若干年後,才漸漸明白箇中底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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