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支煙的管治魔咒

葉輝

必須聲明，我是資深煙民，從未想過要戒煙，也從不反對禁煙；我既不相信將煙草美化、神聖化的任何說法，也不認同將煙草醜化、妖魔化的任何宣傳伎倆。只是想說，醫學觀點主宰法學觀點乃國際大氣候，禁煙因而成為全球大趨勢，煙草（及煙民）早已被塑造成三不像的超級怪物，牠們在非指定範圍內是合法的，但牠們卻被施以千奇百怪的緊咒－－十九支煙正是最新鮮熱辣的咒語。

只准帶十九支煙過關的法例通過了，而法例不許容生產十九支裝，那就必然造成了可預見的混亂場面－－買一包二十支裝的煙，拆開了，扔掉一支（或設法在不違法的情況下抽掉一支），那就是說，要花時間去製造5%的廢品，也要花時間去處理那些人為的廢品，此其一。

更何況在課稅之前，拆開煙包扔掉一支，並非完全合法，只是根本無法嚴格執法，如果要做一個完全守法的公民，就得花二十至三十分鐘去為一支煙辦理完稅手續，那就是說，處理一支被設計成多餘的煙，要花費不可估計的時間和人力成本，以及製造了不必要的混亂和困難，此其二。


鄭則仕話齋：真係「腦喫草」

如此說來，豈不就是早前一套電視劇的主角鄭則仕話齋；真係「腦喫草」（明白了，這「草」，原來也包括「煙草」）？很明顯，在一個強調效率的商業社會裡，這樣的法例所製造的擾民效果，只是用來對付煙草（及煙民）這頭怪物的非常手段，絕對不可能適用於別的立法範疇。

立法者與執法者當然可以對牽涉其中的怨言充耳不聞，或以苦口婆心的口脗說「只是為市民的健康著想」、或以偏蓋全地說一些像「有利於報販」之類的風涼話，但事實擺在眼前，這條法例即使是專為怪物們度身訂造，愚蠢的本質依然不變。

十九支煙並不是香港政府發明的，而是向新加坡學習的。很多人都說香港的管治愈來愈「大陸化」，這一回卻是「新加坡化」，「大陸化」和「新加坡化」一方面可能被解讀為一種高壓手段下的「勵精圖治」，國力隨著經濟勃興而大幅提高，足以向西方列強說「不」，但另一方面，文明的歷史證明了非民主化的管治只能逞一時之強，何況施諸國民的高壓統治，很容易造成漠視民意，繼而演化成對外甚或排外的財大氣粗，人治的強勢終不免會隨著「強人」時代的過去而漸趨沒落。

觀乎馬凱碩（Kishore Mahbubani）的《新亞洲半球》（The New Asian Hemisphere），彷彿為新亞洲代言，當中不乏真知灼見，作者是印度裔新加坡人，乃李光耀的第一智囊，但必須注意，此書的副題是「勢不可擋的全球權力東移」（The Irresistible Shift of Power to the East），那無疑是一篇「新加坡化」的權力宣言，主旨正是要向傲慢的西方世界發出警告：亞洲的現代化無疑源自西方，卻以大異於歐美的亞洲精神為基礎，亞洲經歷了連場大變革，受到極嚴峻的考驗，已形成了一股勢不可擋的新力量，西方列強必須面對全球權力東移的事實。

馬凱碩在書中指出，面對重重危機，今後半個世紀的世界局勢，有三種可能：其一是一個現代化的進程，只有脫貧的社會才得以發展，從而令世界局勢更趨穩定；其二是西方要就是與亞洲共建開放的世界秩序，要就是退守到他們自己的政治與經濟的城堡；其三是世界被全盤西化，自由民主適用於所有社會。很明顯，此書的重點側重於前兩點，對第三點只是泛泛而談。他一方面強調亞洲的變通精神，另一方面對盛行於亞洲的「人治」鮮有批判，當中有洞見也有不見。


「新加坡化」的家長式教條

從法例實施首日所見，十九支煙的管治思維未見其利，先見其弊，當中反映了某種「新加坡化」的家長式教條，那就是說，無論法例有多愚蠢、有多擾民、有多霸道，都不是重點，唯一的重點就是家長式的教誨：我只是為你好。並不是說「大陸化」、「新加坡化」一無是處，事實上，很多數據都證明了兩者的好處；只是想說，這種家長式管治不免像馬凱碩的立論，只是對眼前一棵樹的洞見，當中有不少盲點，導致觀樹者看不見整個樹林。

十九支煙的管治思維就像家長對不聽教的怪物的斥罵：罰你坐無影凳、罰你面壁思過，罰你困在黑房，罰你……然後說：我只是為你好。你看看控煙的廣告吧，連三歲小童都說「真係低Ｂ到無朋友」：要就是一班「潮人」印身印勢，大唱「你戒煙，我撐你……」（煙民說：我要戒煙使乜你撐）；要就是用整個畫面的墳墓在恐嚇煙民……（煙民說：墳墓只是先人的居所，唔知有乜好驚喎）。

我從來不相信將煙草醜化、妖魔化的任何宣傳伎倆，我是煙民，但我並不反對禁煙，我反對的只是愚蠢的禁煙宣傳，煙民變成怪物，非煙民變成受到怪物侵襲的受害人，煙民與非煙民突然變了兩種不同世界的物種，那不就是精神上的分化嗎？對，是分化，而且是手法低劣而醜陋的分化，比之單邊派糖以分化民主陣營以達致通過政改方案，更加低劣而醜陋。

我從不相信將煙草美化、神聖化的任何說法，包括一些「反反吸煙」的社會文化史，比如艾力•賓士（Eric Burns）的《上帝之煙》（The Smoke of the Gods: A Social History of Tobacco）－－這無疑是一本好書，我並不是不同意吸煙是一種文化，我只是不同意吸煙文化可以漠視非煙民的感受，也不同意文化可以凌駕法律（儘管法律也應該尊重文化）。

十九支煙的管治思維就像要將煙民都送進機場內的抽煙房，要將煙草和煙民這些怪物都推入毒氣室－－對不起，也許言重了，只是想說，控煙和禁煙的立法者和執法者都不是納粹黨，當然沒有必要做出類似納粹黨的趕盡殺絕。



信報∣i-See主義∣2010-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