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從惡夢中驚醒,發現天還未亮,鳥還未鳴,只有蟲在屋外叫。他的右腳又在痛,加上出了一身冷汗,又濕又膩,顧不上沒有全睡醒,硬撐著洗澡,想洗掉一身嫌惡的感覺。
四個男人?那雙女人的眼又是屬於誰?還有那份文件,放在特大號信封裡邊的文件到底甚麼回事?
大概是心理作用。近來的壓力實在太大,應付教改已夠費神,每天有十數支閃光燈和米高峰對著他,要他解釋改革的進度和中學校長會的取態,最近還被揭發挪用公款,而其實那些錢全都給了自殺教師的遺孤,他沒有私吞分毫。
這一切能說得清楚嗎?
從大學時代起,Z就看透了所謂教育。確實如政府所言,教育不過是產業的一種。產業就是以前常說的工業,大概是從大陸或日本借來的新術語;新的經濟發展要用新的術語,以示革新,新術語亦使改革更具合法性:又新又高級又現代,是進步的象徵。
雖然看不過眼,三十五歲那年,Z卻當上了名牌中學的校長,自此便身在其中,不能抽身。本來他還打算在中學裡打造自己的園地,抵抗政府對教育的操控,例如加強學生和家長的公民教育,想教會他們自主自決,先在考試所不能影響的範圍內,由他們自行決定課程;可是政府的教育規令一下,Z的發展藍圖便要告終。三三四之下,中學要有通識科,要有多元教學,這本來很好,因為香港的教育就是太死板。許是源於中國傳統教育,背誦從來是香港教育的重要一環,老師以能背《論語》而自豪,學生因能背〈六國論〉而獲賞。教育改革要令學生有全人發展,Z原本深懷希望──他最看不慣以背誦稱能的人,他從不認為傳統與規律有著主宰地位。事實卻叫人失望。Z很快意識到所謂多元教學,不過是噱頭,把形式改變了,卻是換湯不換藥,尤其主事者對教育根本一竅不通,就像大學時代由商界組成的大學資助委員會,以營商理念辦學──俗說是「九唔搭八」。
可是有理說不清,這世道是誰的拳頭大,誰的手腕硬,就由誰來作主。這樣說來,Z是必敗的,因為他無權無勢,半年以來之所以抵得住教育局的壓逼,是全靠傳媒與學界同寅之助──接受不同傳媒的訪問,向他們爆料和分析改革利弊;與學界領袖辦公開講座,出席會議;而傳媒更加是他對抗政府的利劍,如果失掉這劍,Z必告失敗。但它們都可能要離他而去了:昨天Z收到好友的電郵,說有人想公開Z與中學教師的戀情,這中學教師不是他的下屬,而是他中學四年級時的班主任。
如果這事被公開,大眾焦點便會落在Z的私生活上,教育局一定會藉此打擊他,就像四個月前他救了險死車下的學生,以嚴重受傷的右腳和捨己為人的精神喚起公眾對教改的關注。Z不容許這情況出現,他要阻止,一定要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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