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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看世態,熱心過生活
——讀陶然散文集《街角咖啡館》
江濤
讀陶然作品,大體上的閱讀線索,小說分為早期批判現實主義小說、唯美情感小說和近期的微型魔幻(現實)意識流小說,至於散文,則有純美的散文詩和遊記式的行吟隨筆。
事實上,在各類作品交叉閱讀的過程中,我常常很難把這幾類不同體例的作品,歸納在同一作者陶然身上——情感小說中大膽表述的情深與淒美;散文詩的純粹與空靈;遊記隨筆對世態物事人情含蓄而溫情的細緻描摹;微型小說裡筆調冷酷的詐痴佯狂、玩世不恭……如此之下,我如何可以把這些近乎對立的語言風格或性格統一在同一作者身上?是怎樣的境遇,塑型了作者筆下這些矛盾顯然的語言作品?
文學理論有「視角」一說,指作品對故事內容進行觀察和講述的角度。當然,在此文,我們關注的不是陶然的小說或別的,而是手頭上這本散文集《街角咖啡館》,如此,當論及這部散文集裡文章共同的語言風格時,我們發現,《街角咖啡館》的書名正是點題,同時也是作者的論事立足點與視角:坐於塵世(城市)不為人注意的路邊一角,靜看世間(時間)風雲變。
人心是各個不同的。有的人喜歡指點江山,統領千軍,叱吒風雲;有的人,如陶然,則是靜默於一旁,以欣然接受命運一切際遇的心態,冷眼看世態,熱心過生活——恰如靜心品嚐一杯色香味俱佳的咖啡,濃淡適中,醇香裊裊……
由此而論,在散文隨筆寫作中,作者的「視角」,決定了作品的「語調」,進而潛移默化融匯成該作者獨有的語言風格。如董橋先生對《街角咖啡館》的點評:「不再世故,不再矯情,不再虛幻。人如其文,我敬愛陶然的真和實。」
《街角咖啡館》是陶然在台灣出版的第一本散文集,收錄文章有描述香港市井人生百態的「聲色光影」;有追憶懷緬北京度過澀青歲月的「青春年華」;有記錄國內國外遊踪見聞的「山上山下」、「悠長記憶」。縱觀這些涵蓋多年寫作的散文作品,細味之下,我們能讀出陶然貌似波瀾不驚的筆調之下起伏的胸中丘壑:
一.旁觀與在場
表面上,陶然的散文是寫實,卻隱藏有不易察覺的語言巧妙構思與鋪排。除了裡面人物常以英文符號代替外,所記之事依據實情,而對事件、環境、人物情態的記述,達到了甚於白描的精雕細刻的地步,我以為,這是作者匠心有意為之。例如「聲色光影」對香港茶餐廳、街角咖啡館的描述,作者以旁觀者眼光,似興之所至又似不厭其煩地不斷向讀者傾心講述他的所見所聞,而話語中卻又極少攙入太多個人的帶抒情的見解,彷若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打擾讀者的閱讀視線,甚至在文章結尾,也極少有閃人眼目的點睛之處,就穩妥而淡然地收筆了。如同中國水墨畫中的「積墨法」,筆墨層層堆疊,直到整幅作品完成,觀者看到,其實作者早已把自己的情感融入每一筆畫之中了。
二.回憶與駐留
「憶述」,是陶然散文顯著的特點之一。覽觀書目,似乎每一部他的散文作品集,總少不了的,是「回憶」。回憶青春年少的北京讀書歲月,回憶風華正茂的江湖闖蕩……然而陶然的回憶,卻也不耽於過多的緬懷與傷逝,更看不到有把悲觀悲慟的情緒傳感給讀者。在陶然筆下,他總是把人生所經歷的大風大浪,拆解成以平常心面對的一台機器的零部件——出了什麼問題,就面對並想方設法解決什麼問題,然後,事情過去了,所經歷的各種際遇,也得到了安置。我們讀到的陶然,不像一個強者,也不是處變不驚,然而,當我們隨作者的筆觸經歷了他的情感起伏之後,讀出的,是一種被強大生命力的鼓舞,這種鼓舞,不是吶喊,是低調而有力的對人性真善美的肯定與祝福。
三.世故與天真
世故與天真,有點類似入世與出世,是一種生命態度,反映在文筆中,是一種氣度。「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對於這一點,我想認識陶然的朋友,都不會有什麼異議。懂世故之人,處世待人手段老到老辣,是必然,沒什麼出奇,難得的是,依然深藏一顆「天真善感的赤子之心」。然而陶然散文的「童心」並不是直筆表達的「言無忌」,但也不是刻意故作「高古稚拙」的遮遮掩掩,而是融入了他生命足跡所涉之處的日常生活的思與感,隱隱透露出的淡淡欣然與深沉豁達——那大概已是一種「看山仍是山」的境界與情懷了吧——一種不顯山露水的丘壑,一種雲霧中的自然與真情。
2011年10月
原刊《信報》(2011/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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