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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章最後由 diana 於 2012-9-2 13:45 編輯
不记得哪个机构出具的统计结果了,是2%这个孤单的数字。它形容这样的人:会用逻辑思维和语言表达自己,大多闭门不出或独自旅行,随时用精准的嗅觉和略带悲哀的眼睛体察整个人类社会,一生都无法改变抽烟或某些孤僻的嗜好。
是2%这个没有依靠的数字,让人想起冬天、毛毯、壁炉和逐渐静止的苍老。
想起夜晚的打字机,想起没有争吵的平淡生活。想起白衬衫和派克笔。想起素朴的面容和那份遮掩不了、挥之不去的面庞上的黯淡神采。
这个我忘了名称的机构说,占全世界人口的2%的这群人叫“作家”。
我当然十足信任2%这个数字。在被语句冲淡的生活中,常常需要一些数字化的程式、规范、法则将我拯救出来。我信任数字,就像信任男人一样,因为它(他)们也仿佛明白那个来自我身体内部的最敏锐的所在,从无数词语中苍白地显现,有如神祇。
那么,这个机构是如何定义“作家”的?通过什么方法进行量化和统计的?我不清楚。既然曾经认定2是我的幸运数字,事情也无需那么清楚了。
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个天鹅绒一般光滑、优美的数字里面,住着许多女人,写字的女人。我试图了解她们。
又该用什么标准去定义“女作家”呢?
我并不喜欢“女作家”这个词,她让我想到了穿着毫无想象力的外套围坐在会议室里没有矜持地发言的女人,握着会议分发的笔。尽管她们已经是女人群体里让我感受到魅力的那部分。
“写作的女人”?“作女”?……都不好。竟没有一个美好的词可以用来称呼她们。如果可以,请上述机构重新出具该女性群体的数字,再用这个数字命名她们,也是好事。
我看到她们沉思默想的样子,在阳光下,在植物旁边,她们的出现给予房屋和草地、装饰画与室内陈设全新的想象力。我热爱她的侧脸,她不羁的打扮,她出格的丑闻,她为名誉所承担的风险,她死去的方式。
她是伍尔芙,是莎乐美,是弗兰索瓦兹•萨冈,是麦卡勒斯,是普拉斯。
她们迷宫一般的爱情也离那个2%以外的世界如此遥远。她们如何去爱、如何放弃等待?她们是否内疚、是否感到心酸难忍,像任何普通女人一样?对待令人着迷的事情,我始终抱着自私的态度,我想她们的爱是另类的、特别的,我想一个写作的女人是不会沉湎欣悦、浸淫悲哀的。
是《茱莉亚》里面的简•芳达吗?我怀揣着无端的安静去阅读影片的开头与结尾,是一望无际的墨蓝,那一年漏出的墨水突然在纸面上弥漫开来;在纷繁荒芜的水草掩映之下,这个不见面容的写字的女人端坐在一叶孤舟中。我们站得远一点,再远一点,她就是从中国诗词里浮现的女子,是李清照,是唐婉,是苏小小。我走过去,凭着对她每一声呼吸的想念,遏制不住地走过去,她的皱纹斑驳,她永恒的受朝圣的脸,是杜拉斯,是茉特•冈,是冈底察娃。她永远在湖畔,在我能够想象的最深最静谧的地方,当她思考,时间停止下来。只有作家能让时间停止不动,她的记忆有敏锐而完美的末梢,从童年的每一个细节铺展:茱莉亚明亮的眸子顺着钟声抵达新年之夜的深处,茱莉亚金碧辉煌的富裕之家拘谨地容纳促膝谈心的岁月,茱莉亚轻快的脚步正踏着初春盛满阳光的风,不停地走、快活地跑、大胆地跳跃、欢呼……茱——莉——亚,三个音节,从唇边开启,如一阵清风吹拂至舌尖,坚定地抵达牙床,再由赞美诗般的寂静传递出来——茱莉亚。我明白,记录这庞大的生命活动,以及任何一次对往昔的真挚怀念,都是了不起的。阅读的人难得觉察写作者的案牍劳形。莉莉,我们都是独自在一叶扁舟之中敝帚自珍的人,切肤地体会着设计的乐趣、拼写的乐趣和记忆之痛。也许你曾真的热爱过、纯洁地热爱过一个叫做茱莉亚的名字,相信我,那热情绝不仅仅存在于纸笔之间。我们与自己的文本究竟相隔多远?是像从出生到死亡那么远?还是像恋人的嘴巴和心灵那么远?感情太过浓烈,便不为人们接受。作家是否拥有实际的生活?一个女作者的爱情究竟是享受对文本强大的创造欲、占有欲导致的形而上的持久的灵感,还是受她作品的某些暗示,任凭情绪盲目地走向极端甚至邪恶而形成的畸恋?也许我和莉莉一样,一直生活在这只船上。船是我们的栖息场所、避难所和培育中心,就像牡蛎的壳。我们致力于用轻薄的东西(木材、甲壳)在形式上避开外部世界,不被发现和触摸。后来不可避免的成长来临了,35岁依然幽闭家中的勃朗宁夫人最终选择了曝露,甚至婚姻,但还是用那层至今保存完好的木板和甲壳,将自己与外界小心翼翼地分割,一侧是海水,一面是火焰。
我跟随这个遥远的有些忧伤的美国故事,在莉莉写作剧本的海边等待退潮。茱莉亚的拼法就像洛丽塔这个词那样占据着我的心,我沉迷文字最初那种形而上的唯美,莉莉的爱情像无处不在的低唤的星光一样,具有碎银的沉重与光泽的轻盈,像文字一样写满我不堪一击的生活。
是《一天》里面的安妮•海瑟薇吗?我越来越喜欢这个眼睛大得离谱的美国姑娘,喜欢她扮演的简•奥斯汀,喜欢她以美国人的新鲜与快活出现在色调阴晦的文艺片里。原来知性和宝蓝色可以这样适合她。若非带着一份刻骨铭心的对古典诗歌、戏剧、现代小说的理解,一个普普通通的好莱坞女演员不可能在我们面前将狂放的大笑、绝望的汹涌的泪水和历历在目的撕裂与再生展现得如此令人动容和心碎。对一个小说家的一生的选择必须是精致和谨慎的,还必须富有文学的浪漫主义和悲剧色彩。电影选择了从他们相遇到艾玛死亡期间每一年的7月15日。毕业前夕,文学系毕业生,帅气的德克斯特寻找着与之共度狂欢之夜的女伴。幸运儿并不多,上天偏偏让这位风流子弟遇见了艾玛,来自普通工薪家庭的聪明、保守、自立的女生。工人阶级为我们培养了许许多多充满韧性、爱心和悲悯情怀的女性,培养了她们并不奢侈的读书写作的爱好、购买平装诗集和软面笔记本的爱好、经常写信和寄明信片的爱好。从不养尊处优,从不卑躬屈膝。我在少女时期阅读《小妇人》,故事中那位母亲廉价的圣诞礼物《圣经》似乎告诉我珍贵和虔诚的涵义。由于读书过度,她们为数不多的缺点便是显得不解风情。德克斯特未能如愿得到那个疯狂的一夜,不过,匆匆告别之际他还是得到了艾玛的联系方式——后者则以文学系女生独有的大度与周密写下了她能想到的一切联络线索。谁能猜得到这样就意味着一辈子?……一个又一个7月15日接踵而至,在他们分开旅行的那些青春岁月,各自品尝了聚散的苦楚和底层的悲酸。一心坚持文学道路的艾玛,一心花天酒地、早已放弃文学而投入大众化、低级趣味的娱乐节目的德克斯特。一直孤身一人并且贫穷的艾玛,一直背叛着艾玛并且名利双收的德克斯特。在他们渐行渐远的历程中,偶有几次间隙相遇——从来都是这一天,7月15日。我更怀念那些相对年轻的7月15日,趁一切还未面目全非,比如那次有趣的情人的短途旅行。禁欲的艾玛,纵欲的德克斯特。夕阳下的海滩,跳进海水的德克斯特,岸上从未试过跳进大海的艾玛。对她而言,为了爱情改变自己——变成更好、更光明的样子是一件值得去做的事。不是所有的女孩都会在爱情中保持自律、自知和高贵的无私(有些“无私”是丢弃尊严的,那便不值一提)。她哆嗦着跳进海水,与那个守旧、沉湎怀念的怯懦的自己告别,同时深深地体会着对这个男人的爱。我与她一样体会着写作这件事情如何影响着爱情感觉:它让所有的感官神秘地与一个遥不可及的神灵呼应,抛弃我们作为动物所拥有的世俗体验,甚至绝缘了性,使它们纷纷成为神的眼睛、神的毛孔和呼吸;其次,它让每一件物品都笼罩上无与伦比的艺术美感,不是指夸耀的美感,不是说让平凡的房屋变成海底宫殿,而是让一块即便布满尘埃的旧桌布也实现它在审美层面的价值——保留着拙朴的十字绣,在微光之中不易觉察地闪烁,使人黯然神伤,当你多年以后弯腰捡起它的时候;更神奇的是,写作让人时刻保持清醒和高尚,如何坚定不移地忠贞,忠于自己的内心、直觉和想象力。哦,正是这些气质让一个恋爱着的写作的女子显得极为不凡。与艾玛相比,德克斯特也许是自私和粗鄙的——出于对前者的同情,我这样说的时候甚至感到心痛。在另一个7月15日,再也无法忍受的艾玛终于与德克斯特翻脸,在她不习惯的庸俗人群注视下大声喊出她的失望。“我爱你,深深地。可我不再喜欢你了。我很抱歉。”她放下他矫饰的肩,犹如一个亟需救助的人果断地拒绝不属于他的治疗。诚实、无畏、善良。我相信上帝的纸也写满了这些词语。我相信一个执笔的人更轻易拥有这些词语——我看到了你的爱情。如果说一个写作的女人不会有爱情,许是这世上并没有一个男人能匹配和供养她庞杂纷呈的世界,尽管我们一再用极端的尝试自我安慰。最后一个7月15日,艾玛死了,经历了婚姻,也放弃了理想中的伴侣,却选择早已令她伤心绝望的德克斯特,她选择用回归的极端尝试进行自我安慰。在一个女作者的内心,有一小块十分干净、无菌、隔离的地域,我们永远猜不透她在那收藏了哪些东西,那些物件从她遥远而丰富的童年走来,谈不上什么价值,却令她难忘。同时难忘的还有依存于细微之物上的密集的往事,在她作品的某些段落里,那些往事化作梦的影子映照在纸面上,有人读至此处失声痛哭。有人充满感慨,有人愤懑不已,有人安详地笑、甜蜜地笑……谁能说我们与作者无关?当我们的眼睛步入她文字的世界——也许是母语、也许是翻译的语言、不论形式和目的,无论结局——她就再也不会离开我们,她伴随在此。作者的死不会造成对他们追忆的终止,事实上,除非人类消亡,有关他们用字的讲究、行文的风格、言论的影响力,都会刚正不阿地存在下去,温情脉脉地存在下去。
还有《涉外大饭店》里的朱迪•丹奇,衰老没有夺走她的文才,却使她饱满精致的心灵日趋纯粹。通过博客作家伊芙琳的叙述,我们看到了这群老人最后的旅行。强忍着丧夫之痛、毫不吝啬地给予同情与帮助、与世俗和恶劣保持距离,但不傲慢,原来这就是一个女作者暮年的样子——很多女人丧尽了容颜,同时还丧尽了气质和风度,然而伊芙琳让我看到,读书写作可以怎样地使女人永葆谦卑,变成一方色泽古老的碧玺,精加工的独一无二的钻石。她读过的所有书籍都为她生命最后的时光供给着信念、洞察力和青春。她寻常的一举一动都彰显得与众不同,与她相反的正是我们看得太多的肤浅,包括肤浅的悲伤。我知道在迷途之中,一册薄薄的书页也在对你说着:“别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临睡前阅读《鲁拜集》和写笔记,以此获得睡眠的勇气。在这个迅捷而直观的读图时代,我知道文字的分量,它是如何潜移默化地影响我的生活,因为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会对自己说:“如果我从未写作,生活会是怎样?”目睹了在异国他乡发生的一场令人唏嘘的葬礼之后,她感慨于两个男人的生死恋,在焚化仪式的河边默然诵道:“是否我们已行得太远,纵容自己任眼泪流下?”出乎意料的是,在影片末尾,伊芙琳竟然勇敢从容地接受了道格拉斯的爱慕。对于一个有着强大内心、自律的头脑、怀旧意识的女人而言,也许得到比舍弃更难。当一个写作的女人已行得太远,她是否能够安然微笑,并且说:“爱情就是这样。”?
住在那个微妙数字里面的女子,我由衷地赞美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