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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小說] 永不說永不 (1-34, 更新34,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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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門鈴響起。正打算睡美容覺的莉絲不耐煩地走出大廳,看見防盜眼外站著一個穿EHL制服的健碩男人,心下奇怪。她穿上長褸,再掛好防盜鍊才開門。
  「請問尤莉絲小姐在嗎?」
  莉絲看見他的工作證,又見包裹上真的寫著她的名字,便打開鐵閘說:「我是。」
  「麻煩簽收。」
  「哦。」
  沒有人試過把EHL包裹送到莉絲的家。部份原因是她盡量不把地址告訴別人。另外就是,識趣的追求者都會把禮物送到她公司。
  所以說,黃旭輝在她的男人名單上中算是比較特別的一個。
  嗯,是很特別吧,畢竟能夠那麼明目將膽地從頭到腳把自己整一遍的人,沒有幾個。
  雞皮紙裹著一個寫著 “Vivien Lam”的盒子。類似的禮物她從他手上收過太多。她知道這盒東西的價錢對他而言不算什麼,所以並不特別驚喜。時至今日她仍然欣賞的,是他願意記住她喜歡什麼的心思。
  然而,盒子裡除了一條暗紅色的絲質晚裝外還有一件皮草。她皺著眉打開上面的心意咭,上面寫著:這是送你的。請把它穿上,我晚上六時來接你。
  怎麼辦呢?人道理由,她抗拒皮草,但在這樣的天氣下,她很難以熱為理由,只穿晚裝。更何況她壓根兒不想收下這份禮物。
  『一旦同居或結婚的話你都瞞不來。』阿一的話再次在她的腦海裡出現。
  以前她不以為意,反正這許多年來她也習慣遷就男朋友,但最近不知怎的,她總想到這句話。
  她換上便服去髮型屋set頭,心想只要把時間表塞滿,便可以什麼也不用想,到時候再隨便做決定。

  六時正,莉絲看著黃旭輝自遠處駕著鮮紅色法拉利來,呆了。他常常說這類跑車不安全,又說在馬路狹小的香港裡,要這種只講求速度的車輛沒有多大用處(下刪數百字)……總而言之,晚裝和皮草也還罷了,這輛跑車令莉絲開始覺得這不是一個普通約會。
  她用力嚥嚥唾液,壓下無數幻想。
  黃旭輝愕然地看著莉絲穿著自己的長褸出現,有點不知所措。她乍作不見,登上跑車後便硬著頭皮把載在紙袋裡的皮草交給他。
  「對不起,我不穿皮草的。」她說。
  「竟是這樣。」他拍拍額頭,顯得甚是懊惱,「對不起,我應該問過你才買。」
  她嘗試放鬆心情笑說:「沒關係啦,小事而已。這皮草還沒有剪牌,應該可以退掉。」
  「不是這個問題……」這句話他說得很輕,並隨即打起精神說:「算吧。我們找天一起去把它換掉。」
  不知道是他沒有開過跑車還是什麼。他好像很緊張,車速也比平常快。她被風吹得頭痛了,刻意咳了幾聲,他才醒覺要照顧一下只穿了晚裝和長褸的她,連忙把車篷關上。
  他乾笑兩聲,「看來我選錯日子開跑車了。」
  她終於忍不住問:「這車,你是買的嗎?」
  「不,嗯……我的甲蟲車拿去維修了。我見反正是租,便租輛特別的。我想過租其他顏色,但那兒只得紅和黑可以選擇,我選了紅色。」
  「其實我不介意坐巴士或地鐵。」莉絲看著窗外說,怕他又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這次黃旭輝沒有回應,但不知不覺間,他把車開得更快了。

  車子停在信德中心附近的停車場。莉絲心下疑惑,尷尬地在途人的側目下走進信德中心,登上三樓,走進空中快線的離境中心去。
  這一連串的浮誇安排,還有黃旭輝的沉默令她緊張得不覺得冷。
  雖然她從來沒有坐過直升機,但她知道價錢。她心想這樣的價錢夠在澳門租酒店。她和黃旭輝既不是何生的親戚,又不是土豪,用不著這樣的排場 - 除非,是求婚。
  莉絲的鼻子發酸。結婚是她多年來的夢想,卻沒有人,從來沒有人向她求婚,更枉論花那麼多心思去搞一場大龍鳳。

  有幾個操普通話,帶同小孩的乘客和他們一起登上直升機。要是平常的莉絲,聽見他們震耳欲聾的聲音大概早就口出微言,但這次她沒有動怒。彷彿,她和身邊一切都隔開了,包括正在擁著她的黃旭輝。
  他聽不見她心裡的話;她,也好像聽不見她心裡的話。
  在地平線上,在鹹蛋黃上,沒有畏高的莉絲竟感到害怕。她害怕離開,更害怕將要面對的,也許更浮誇的畫面。
  虧她還以為當電影裡的女主角會很爽,這一刻她簡直想跳海游回去。
  一督眼,她看見黃旭輝的嘴角微微往上揚。
  其實,再浮誇又如何?她,尤莉絲,終於有機會披嫁衣,還要嫁給這樣的一個高富帥。她怎會捨得跳海?
  「你不舒服?」
  黃旭輝接連問了幾聲,莉絲才回過神來。她微笑著搖頭,「不……只是太驚訝。」
  「喜歡這個安排嗎?」
  他把她的腰摟得太緊,她渾身不自在,於是轉頭看還留連在地平線上的火紅太陽,乘機掙脫他的懷抱才說:「嗯,很漂亮。」
  「那就好了。每次為你泡製驚喜,我都擔心你會不喜歡,有時候會擔心得睡不著。」他訕訕地笑笑。
  背著他,聽著這句話,莉絲知道他還是當年的黃旭輝。
  這樣的他,她喜歡嗎?而他又可會喜歡不願意遷就他,或老了,或皺皮了的她?
  終於,直升降開始降落,莉絲美夢成真的一刻,即將來臨。

二十七

  在澳門,一架後座放滿紅玫瑰的紅色法拉利在等著莉絲。穿西裝的司機笑意盈盈地下車,站在車門外等待黃旭輝牽著莉絲像明星那樣走向那部法拉利。
  不,不是明星,這分明是劇集橋段。
  今天的一切一切,從EHL包裹到現在的玫瑰,都是劇集橋段,是為了要她當他的女主角。
  然而,阿一的臉和他的話不斷在她的腦海裡迴響。她幻想他闖進教堂,把穿著婚紗的她拉走。
  不,他說過他只會送上賀禮。
  去他的,那那條項鍊又是什麼意思?他期待她收到會怎樣?
  黃旭輝接過司機的鑰匙,把車門打開。
  很想走。
  原來有些禮物,真的要想清楚才能收。
  「怎麼了?」黃旭輝見她好像不願上車,笑得尷尬。
  「輝,我……」她難過地看著他。
  他想牽起她雙手,但她搶先一步伸手脫下耳環,接著是頸鍊,然後手鍊,最後是高跟鞋,遞給他。
  「這條裙子,我回去之後會再還你。」她的聲線抖得厲害。
  「我不明白。」他沒有接下他的,眼睛紅了,如臨末日般的神情教莉絲害怕。
  「對不起,我不能接受。」她把東西扔進車裡,努力把淚水吸回去。
  他焦急起來,「是那件皮草嗎?我答應你,我以後也不……」
  莉絲打斷他的話,「不,不是那樣。」
  印象中,她從沒試過說分手說得這麼難受。
  「那是什麼?」
  「我不想當女主角。」莉絲迫自己看著他說,但聲線微弱得幾乎只有她自己才聽到。
  他聽見了,激動地捉住她的雙臂說:「我們可以把這些都退回去,換件便服,你要去哪兒都可以,要做什麼都可以。」
  莉絲舉起雙手阻止他說下去,「你別這樣。」
  「我別怎樣?」他一拳打在法拉利上,「十幾年了。你嫌我煩,我反反覆覆看遍所有女人劇,研究所有受歡迎的男明星,學習他們的言行舉止;你嫌我醜,我拼命讀書,做兼職,做醫生,儲錢整容……我能怎樣?我還能怎樣?」
  他哭了,她也哭了,不懂得該說什麼。
  「莉絲,」他想走近她,她卻退後,像很多很多年前那樣,嘗試和他保留一個他觸碰不到的距離。「我很愛你你知道嗎?只要是你說的我都願意去做。」
  「不。」她看著他跪到地上,很想走掉算了。但這個男人待她是真正的好,她至少應該給他一個足以死心的答案。只是,她什麼也想不到,包括以前的分手台詞。
  「我已不是當年那個尤莉絲。我不是要……就算我多想,多想找個好男人結婚,就是不能和你……」
  「為什麼?」
  莉絲無法面對他的目光。她抬頭看著彌漫著天空中灰濛濛的霧,決定把話說得浪漫一些,讓大家都容易消化一些,「可能是注定了。當我想要一個長得好看,對我好的人,你做不到。到我想要一個合得來的人時,你只做到長得好看和對我好。」
  「合不來?」黃旭輝竟然像看到一絲曙光那樣看著她。
  「對,像對平衡線那樣,永遠也不會合得來。」莉絲澄清,「輝,你不應該重遇我。以你現在的條件,無數女生會為你傾倒,但那不是我,不會是我。我們從一開始就活在不同的軌跡,走不同的路。當年那個你,我記得很清楚,現在的你,我也看得很清楚。你很好,但我不愛你。」
  莉絲轉身回去離境大堂,有點擔心把話說得太絕,會被他在背上桶上一刀。她愈走愈急,沒有理會黃旭輝在後面大叫她的名字。
  她不知道的是,黃旭輝說什麼也不會傷害她。以前被她傷害自尊的時候不會,今天更加不會。只是,十幾年後的今天,他能做的都做到了之後的今天,他已沒有勇氣再追上去,像劇集裡的男主角那樣,不管她說得多絕情也死纏不放。
  他靠著被他打得凹下去的跑車,痛哭失聲。
  如果他早知道結果會是如此,當日還會追她嗎?
  其實也許,他是早知結果會是如此,所以才自編自導這一場戲,想要緊緊抓住她,讓她永遠也不想再走。可恨的是,他從來都不是她的男主角。

  大概整個入境處也知道他們這場戲,所以即使莉絲妝都溶掉了,又赤著足,也能輕易買票、入境、上船。
  這次分手,已不再有人為她獻上鞋子。她一個人坐在窗邊,抱著雙臂,覺得冷,好像什麼也沒有了 - 男人、目標、一身溫暖稱身的衣服……心情卻是從未如此舒坦過。
  她知道只要穿過這一片黑,她便會回到熟悉的土地。在那兒,會有阿一在等著。
  
  阿一氣急敗壞地趕到坐在碼頭附近等他的莉絲眼前,被她的一身衣著嚇壞。
  「你搞什麼?」
  莉絲苦笑,「分手了。」
  阿一用力按按前額,知道自己應當高興,卻打從心底裡覺得心痛。他不明白怎麼這個女人每次失戀也要弄得如斯狼狽。
  他脫下球鞋,命令她把它們穿上,接著脫下大褸,裹著她似在顫抖的身軀。
  「你穿幾號鞋?」他半蹲著問。
  莉絲淚眼盈盈地說:「八號。」
  他很想擁著她,卻只規矩地摸摸她的頭頂,說:「等我。」

  這次的男人沒有讓莉絲選擇,徑自買了一對矮踭的長皮靴和長羽絨給她。
  「這樣會穿會不會很誇張?」
  阿一翻翻眼睛,「小姐,今晚會降至八度。」
  「是嗎?」
  他替她穿好外套,再拉上拉鍊說:「對。你餓了嗎?」
  莉絲輕輕點頭。
  「我們去吃火鍋?」
  莉絲再點頭,見他毫無意思想拖著她或正式表白,彷彿從沒把鍊咀送她那樣,她只好從她的小手袋裡把鍊咀拿出。
  阿一呆望著鍊咀,羞得雙耳都紅了。
  「我自己戴不了。」她說。
  那一刻,他有想過應否在她失戀的時候這樣乘虛而入,但轉念想想,這個鍊咀是她穿成這樣去約會之前就已經帶在身邊,所以,所以……
  他伸出雙手,用力擁著她。
二十八

  和阿一不顧儀態地吃火鍋,吃道地的雙皮奶、燉蛋,使莉絲忘記自己身上穿著什麼,甚至把對黃旭輝的愧疚都拋諸腦後。
  她爽快地掏出錢包替沒有零錢的阿一付帳,阿一笑得開心,嘴上卻不饒她,  「我以為你和男朋友約會時都不帶錢包。」
  莉絲對『男朋友』這三個字頗為敏感,一時間不知道他說的是黃旭輝還是他自己,挑選了一個較為安全的答案回應,「錯,以前那些,有很多都和我AA制。」
  『很多』這兩個字挑動了阿一的神經,但他沒有深究,牽著她往地鐵站走。
  「夜了,你想坐的士還是地鐵回去?」阿一和她停在的士站外。
  「地鐵吧,時間還早。」莉絲想起夏致說過阿一大老遠送她們回家很慘,說:「不過你不用送我了。」
  「為什麼?」
  「你住那麼遠。」
  「以前不是也一樣的送?」阿一見她不似是口是心非,有點困惑。
  「不一樣。」莉絲吻了他面頰一下,徑自走進港鐵站。
  呆在原地的阿一結果還是追上去拖著她的手。他倆相視而笑。莉絲不再拒絕他,心想也許她時候該學習做一個不事事遷就男友的女人。

  正當莉絲從夢幻歸於平淡,夏致也作出了很大突破 - 她應之前夏日speed camp的Mary之約,參加了她公司舉辦的聖誕速配大派對。
  大概是快要聖誕,單身者都趕著找個伴侶慶祝,這次的參加人數比夏致想像中多很多。夏致脫去外套,連同手袋一併給衣帽間的職員鎖上,這便進入那間燈光不足以讓她看清所有人的樣子的餐廳。
  她身上那條超貼身的紅色連身短裙是莉絲上年在她生日時送她的。她穿得渾身不自在,卻輕易吸引了好幾個男人的目光。
  「Hi, 我叫阿George, 和你一樣都是一個人來。你叫什麼名字?」
  George撥頭髮的動作令夏致幾近笑出聲來,「我叫Denise.」
  這個名字,她除了在中學的英文堂上用過之外便沒有用過。 
  「很特別的名字。怎麼拼?」
  夏致受不了他。她裝作碰見熟人,速速逃進吧台旁的人群中,沒料到竟看見阿祖在另一個角落和性感女郎調情。她捺耐不住,在吧台隨便拿了杯紅酒倒在他身上。
  「Sh....」阿祖怒極抬頭看見夏致,萬分錯愕。
  「拖著兩個女朋友還敢來Speed dating?」
  阿祖瞄一瞄性感女郎的嬲怒眼神,見已挽不回名聲,索性豁出去還擊,「關你什麼事?你怎知道我現在不是單身?你分明是不滿意我追你朋友而不追你。」
  「賤人,我對你沒興趣。」夏致自覺魯莾,也只得硬著頭皮說。
  他冷笑,「是嗎?這麼清高還不是一樣找不到男人?」
  她氣得漲紅著臉,說不出話來。這時有個男人過來摟著夏致的腰,說:「Honey, let’s get out of here.」
  夏致呆望替她解圍的陌生男人,被他摟著離開。
  男人一出餐廳便放開她,禮貌地自我介紹,「我叫Raymond, 不好意思佔了你便宜。」
  「不,我該多謝你。」冷風把夏致的怒火吹熄。她穿上外套,想起剛才的鬧劇、阿祖的話和身邊的人的目光,頓覺無地自容。她二話不說地轉身離開。
  「你不打算把你的名字告訴我?」Raymond叫住她。
  夏致這才醒悟Raymond幫她可能是因為對她有興趣。她想起自己要來這個派對的原因,朗聲說:「我叫夏致。」
  「要不要一起吃飯?」Raymond臉帶微笑問。
  她也大方地笑笑,「好啊。」

  在連鎖意大利餐廳裡,夏致的打扮十分惹人注目。她看見鏡子反映出她的濃妝模樣,覺得雖然好看,但半點也不像她。
  不過,是她說要重新開始的,改變不是必然的嗎?  
  「你要是不自在的話我們可以換間好一點的餐廳。」Raymond說。
  「不,不用。」夏致打開餐牌,「不好意思,要你陪我來這兒。」
  「沒關係。」
  Raymond先問夏致想吃什麼,再點餐之後,便又打開話匣子,「其實我不過是為了幫Mary而參加那個派對。」
  「哦?」
  「你沒聽說過?派對人數不夠的時候,或者質素不夠好的時候,他們會找朋友頂上。我是其中一個。」
  「哦,噢。」夏致更覺尷尬。
  「你第一次參加speed dating?」
  「第二次。」她補充,「上次我是陪朋友去的。」
  夏致肯定他想起剛才的一幕,低下頭來。
  「你不像會去那些活動的人。」他輕輕說。
  她牽牽嘴角,「是嗎?」
  「你沒她們主動,又不似是天生內向,而且為了幫朋友出頭什麼都不顧。」
  「很沒儀態是吧?」她自嘲地說。
  「真性情不好嗎?」
  「真性情……」她喝口萍果汁,後悔破壞了苦苦鼓起勇氣把握的機會。
  不過,她因此而遇上Raymond, 一個有風度,細心體貼又五官端正的男人。
  她察覺到Raymond一直在看著她。那個眼神使她想起柏軒,只是他的沒柏軒的溫柔。
  無論做什麼,無論努力忘記他還是找代替品,她都還在想著他。
  包括剛才那難堪的時刻。
  「你這樣看我會使我誤會。」
  Raymond沒有把目光收回,但她避開了,伸手拿起水杯喝水,羞得耳根都紅了。
  她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再沉溺在過去之中。
  「我可以要你的電話號碼嗎?」Raymond問。
  她幾乎被水嗆住。幸好侍應適時把意粉送來,免她尷尬。Raymond默默地替她夾意粉,沒有再問,而她也沒有回答。
  夏致自覺應該答應,卻只是和他東拉西扯地聊著,腦海裡滿滿是柏軒。
  要是有天他看見她和誰一起,可會有丁點妒意?

  在暗黃的街燈下,夏致把Raymond的外套脫下還他。他再次問她的電話號碼。她拿著他的電話按了一半,終於放棄勉強自己,「我失戀了,所以才會去那兒。但原來,我愈努力推開那個人,便愈忘不了他。」
  把電話還給Raymond後,夏致轉身走入大廈。她想趁眼淚還沒掉下之時躲回房間痛哭一場,卻竟收到駱主任的短訊。
  『上星期的三明治好吃嗎?明早也買個給你?』
  夏致忙不迭回覆,『不用了,謝謝。我不習慣吃早餐。』
  踏進升降機,她不禁問自己為什麼她不肯給駱主任一個機會?又為什麼不給Raymond一個機會?
  Raymond是那種……任何單身女性都不會抗拒認識的人吧。
  而且,柏軒和她沒可能會一起的。她再怎麼厚臉皮也沒有辦法若無其事地膩在他身邊。
二十九
 
  夏致反覆用鏡盒檢查自己的樣子,確定沒有因為昨夜的淚而雙眼紅腫,故怎樣也想不到為什麼那麼多學生看著她交頭接耳。
  一返回教員室,何老師便黑著臉把一個文件夾扔到她的桌上,對她說:「你不會英文的話便用中文,計劃書上有那麼多錯字,叫人怎麼看?」
  這是她入職以來首次被非主任級或以上的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指其非。她打開文件夾,看見她用紅筆圈著的幾個錯字,立刻明白這是找碴,但她更明白跟她辯駁的話,吃虧的只會是自己,她只得說:「對不起,我會在今天開會前改掉那幾個錯字。」
  何老師冷哼一聲,壓下聲線說:「只懂搞男女關係,正經事都做得一塌糊塗。」
  聽見這句話,夏致對她再忍讓也捺耐不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時駱主任風騷地走進教員室。何老師沒有回答夏致,拾起點名冊離開。  夏致把他的神態、何老師的話和學生們看見她的態度串連起來,一股不祥預感瞬間湧上心頭。她趁駱主任還沒對她說話時趕快步出教員室。
  
  很快,謠言傳進夏致耳中。原來整間學校都在傳她和駱主任一起,不,是同居,所以每天早上也一起上學,而駱主任亦已親口證實這件事。夏致氣炸了肺,但還沒來得及找駱主任或鄺幸兒問個明白便已被校長召見。
  夏致抖顫著手敲門內進,那個被她視為老狐狸的老頭兒正在緩緩地擦拭眼鏡。他叫她坐下。她沒開口,心想自己行得正企得正,不應害怕。
  「你想必知道我叫你來見我的原因?」他把眼鏡戴回去,語調平淡地說。
  「知道。」
  「你有什麼回應?」
  「我現在單身,和女性朋友住在一起。」
  他點點頭,似是表示聽見她的話多於相信她,接著說:「關於你們的事,我還聽到其他版本。」
  「什麼?」
  「有人認為是你的言行舉止有問題,惹人誤會。」
  她滿腔委屈地說:「很多人都知道我向來很少和其他人交流,只專心做事。」
  「除了和駱主任?」
  她氣得緊握拳頭,深深吸一口氣才說:「我們從沒單獨約會。」
  校長揚一揚眉,「好了,先別管真相。總之我們學校很著重老師的素質,特別是道德方面。你想想如何解決你的形象問題,我遲些再和你詳談。」
  離開校長室,夏致心有不甘地躲進廁格。淚水不住在她的眼眶打轉,但她不肯讓它們掉下 - 她沒做錯,沒什麼好哭的;她不要做弱者,即使已被欺負得毫無還擊之力,沒有人幫她,甚至沒有人相信她。
  只是今後要怎辦?
  什麼叫做解決形象問題?她一直努力保持斯文親切的形象,謝絕同事間的來往,這樣還不夠嗎?
  她很想很想打電話給柏軒,但觸碰著撥打鍵的手指說什麼也不願按下去。
  不是尊嚴問題,而是她深知這樣的一通電話只會讓她陷得更深,傷得更深。
  她看看手錶,努力鎮靜情緒才再出去面對下一班學生,包括鄺幸兒。
  至少,她必需忍到放學叫她留下之時。

  「我沒有說你們同居!」鄺幸兒誓神劈願地說。
  坐在她對面,翹著臂,冷冷地望著她的夏致不為所動,繼續問:「那你對誰說過什麼?」
  「我只對班上幾個同學說我今早碰見你們。」
  夏致本想問她視發誓為何物,但這樣只會令她覺得夏致有心掩飾所謂的真相。
  她看著鄺幸兒低下頭來,想了想,「你對誰說?」
  鄺幸兒把頭垂得更低,嘀咕著說:「你知道也沒意思。誰知道在他們之後再經過多少人的嘴巴?你又不能逐一細問。」
  夏致把裙擺都掐得皺了,卻沒對她發作,「那到底有沒有人向駱主任求證過?」
  「好像有。他們說駱主任笑著否認同居,卻默認你們一起。其他別的他都不肯說,只是笑。」
  要是問駱主任的不是鄺幸兒本人,那這個謠言想必傳得很厲害,不然她不會知道那麼仔細。但重點已不是謠言由誰傳出去,而是駱主任的處理手法。身為男人,身為一早去馬鞍山找夏致的人,他怎麼不說明真相?
  想到他那個風騷的笑容,夏致想衝出去掐死他。難道他認為事情鬧大了,他們會有機會一起?做夢!
  「Miss Ha……」
  夏致回個神來,看見她欲言又止地看著她,一臉驚惶。她深呼吸一下,叫鄺幸兒離開。
  鄺幸兒點頭站起,卻在門前回頭問:「Miss Ha, 聽說你被校長照肺了,沒事吧?」
  夏致沒有看她,冷笑一聲,「你現在才來關心我?說那些話的時候沒想過後果嗎?走吧,我有沒有事你也管不著。」
  在鄺幸兒眼裡,平常夏致再文靜也總是親切的,是學校裡比較講道理的老師。這是她首次看見夏致那麼冷酷,也是她首次因為多嘴而悔疚。
  
  夏致獨自呆坐在那個沒人的班房裡,心想這件事已經完全在她的控制範圍以外。駱主任這樣的態度,她再辯駁也只會弄巧反拙。要說清者自清,如果駱主任繼續煩著她,那就等同默認了他們的關係。她絕不容許那樣的事情發生。
  彷彿,辭職是最為乾脆的選擇。
  反正她打從第一天起也不喜歡這份工作。她只是為了安穩、交租和糊口才留在這兒。
  日落時分,班房開始轉暗,她起來返回教員室收拾東西回家。本來她還有事要做,也有大堆作業要改,但她只拿了手袋,緩緩地沿著河邊踱步到車站。
  對這間學校,她毫不留戀。可是要是她因為缺錢而要搬回家,她便會經常碰見柏軒。這樣她承受得來嗎?
  或者其實她沒有選擇。待這學年一結束,老狐狸便會為了校風辭退她。到時她一樣要面對失業的彷徨。
  那麼,是否可以型一次?
  要是柏軒知道的話,定會叫她辭職吧。
  她想念他的擁抱。她需要他的擁抱。
  如果,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到那一吻之後,她會希望自己能大方站起,說說笑話,然後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那樣的話,許多事情便會簡單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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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故事下載: https://play.google.com/store/books/details?id=Cl9ZAwAAQBAJ
三十

  如果夏致早一點點離開學校,她便會碰見柏軒在等她。
  可惜柏軒等到的是那個可怕的傳言 - 駱主任和夏致同居了,打得火熱。
  刹那間,會在他面前臉紅的夏致,會因為被他看著而不知所措的夏致,被他傷害了的夏致,和一個他在腦海裡虛構的,和同事同居的夏致交織著,尤如多年前他聽著佩儀說分手的畫面。
  怎麼可能?
  他以為她喜歡他。儘管他一直保持沉默,但他很早就已經猜到她喜歡他,從他已不再愛她那時開始。
  是她沒他所想那麼愛他嗎?也許那一吻令她發現愛其實早已消逝,於是找別人來代替他。
  他該問清楚。
  但要是那個人一直存在?他不想重新經歷被甩的痛苦。
  虧他還以為他只當她是朋友,一個他不想失去的好朋友。
  他的腦海亂成一片,本來已經想好的,想和夏致和以前那樣做朋友的台詞,全部都沒意思了。
  他愛她,而她已經有同居男友。
  他把圍在脖子上的,屬於夏致的圍巾脫下,本想縛到欄杆便走,但最終他捨不得。他拿著它,頹然離開。
  這時夏致拖著沉重的腳步步出校園。就因為一刻的差錯,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錯過她想念的擁抱,錯過她苦苦等待的機會。
  她滿懷心事地回家,開著電視,呆在沙發上等莉絲回來。
  她身心俱疲,很想向誰傾訴,很想要一個能夠暫代柏軒的擁抱。而電話就在她的身旁,安靜地停留在whatsapp屬於柏軒那空白的一頁。
  以前的短訊早被她刪除了,但內容她都記得清楚,一字一句,包括他傷她至深的一句,她都記得。
  要是辭職的話,要是搬回去的話,便要再面對他。
  她抱膝飲泣。
  這時莉絲終於回來。她急不及待地脫下高跟鞋和長羽絨,沒有為意夏致在哭。
  夏致看見她的晚裝,愕然地問:「去Ball?」
  莉絲搖搖頭,開了暖爐,再到廚房倒杯熱水才說:「分手了,我和黃旭輝。」
  「什麼?」夏致驚訝得瞪大眼睛。
  「對,」莉絲緊緊握著杯子,臉上的笑容有些古怪,「這次分手還是一樣的浮誇。」
  夏致看不出那個笑容隱藏著什麼。
  「他不是有錢公子,我們又不是明星,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送晚裝加皮草,又租法拉利和直升機。」莉絲背著夏致把杯子放下,不知道該怎麼對夏致坦白。
  「求婚?」夏致想不到該怎麼把話題帶到自己身上。
  「嗯,」莉絲喝一口熱水,再說:「應該是,但我說要分手。」
  「你不是視他為嫁得過的對象嗎?求婚場境這些,可以心平氣和地談吧?」
  要是向柏軒向她求婚,哪怕只是一隻草戒指,她也願意。
  莉絲垂下頭來,「我本來是這樣想,但我發現我介意的不止是求婚場境。我想像不到日後要怎樣和他生活。」她輕嘆一聲,繼續說:「但除卻他的浮誇和浸得死人的口水,我知道他什麼?就只有當年那個討我厭的模樣 - 我說的不止是樣貌,還有言行舉止、喜好、性格……」
  莉絲說不下去,她說不出她後來和阿一一起了。她曾經誓神劈願地說一定要選帥哥,又矢口否認和阿一有任何可能,她說不出口。
  而且阿一和她才剛一起,也許很快便會覺得不合適。要是夏致知道他們的事便會難做不是嗎?甚或會損害大家的感情。
  想來想去,她就是不想讓人知道阿一和她的關係。
  夏致看著她陰晴不定的臉容,以為她在為失戀而傷神。她決定不為莉絲添煩惱,上前拍拍她的肩說:「天氣冷。你去洗個澡,換件厚衣服再說吧。」
  她心想自己既然堅強了這麼久,就不差那個小小的辭職決定。

  夏致帶著半夜打好的辭職信和一雙疲憊的眼睛上學,卻其實還沒有下定決心辭職。
  然而在那個公園裡的同一個地方,駱主任竟又再出現。
  夏致嚇得退後幾步,和他保持距離說:「你想怎樣?」
  「沒有,我……」
  她望望他手裡的三明治,再望望笑得有點尷尬,又有點不懷好意的他,說:「你還是別說了。駱主任,我和你毫無關係,既有那樣的謠言,我們私底下還是不要見面吧。」
  「怕什麼?我們沒有做過虧心事。而且男未婚女未嫁,就算……」
  「不,沒可能。我和男朋友復合了。請你不要再騷擾我。」這個決斷的謊話,夏致說得心痛。
  「復合?」駱主任一愕,惱羞成怒,「我騷擾你?怎麼會我是騷擾你?是你失戀不開心向我訴苦,我安慰你而已。你既然還喜歡他,為什麼……」
  她打斷他的話,「你別再胡說了!我從沒向你訴苦。我和你不過是普通同事,你不要再誣蔑我!」
  「有!是因為那樣我才約你的。我見你沒拒絕,才……」
  她掩住雙耳,「夠了!你不要再說,不要再說了。」
  這時她只想跑回學校遞信,以後也不要再看見這個人。她本想繞過他離開,但走了幾步,決定回頭狠狠摑他一巴掌。
  駱主任沒料到她會這樣做,只撫著熾熱的臉龐,不懂反應。
  「我沒遇過比你更無恥的男人。」
  她拋下這句話,滿懷快意地離開。
  豁出去了,辭職便辭職,面對柏軒,總比對著這群披著羊皮的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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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如果夏致早一點點離開學校,她便會碰見柏軒在等她。
  可惜柏軒等到的是那個可怕的傳言 - 駱主任和夏致同居了,打得火熱。
  刹那間,會在他面前臉紅的夏致,會因為被他看著而不知所措的夏致,被他傷害了的夏致,和一個他在腦海裡虛構的,和同事同居的夏致交織著,尤如多年前他聽著佩儀說分手的畫面。
  怎麼可能?
  他以為她喜歡他。儘管他一直保持沉默,但他很早就已經猜到她喜歡他,從他已不再愛她那時開始。
  是她沒他所想那麼愛他嗎?也許那一吻令她發現愛其實早已消逝,於是找別人來代替他。
  他該問清楚。
  但要是那個人一直存在?他不想重新經歷被甩的痛苦。
  虧他還以為他只當她是朋友,一個他不想失去的好朋友。
  他的腦海亂成一片,本來已經想好的,想和夏致和以前那樣做朋友的台詞,全部都沒意思了。
  他愛她,而她已經有同居男友。
  他把圍在脖子上的,屬於夏致的圍巾脫下,本想縛到欄杆便走,但最終他捨不得。他拿著它,頹然離開。
  這時夏致拖著沉重的腳步步出校園。就因為一刻的差錯,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錯過她想念的擁抱,錯過她苦苦等待的機會。
  她滿懷心事地回家,開著電視,呆在沙發上等莉絲回來。
  她身心俱疲,很想向誰傾訴,很想要一個能夠暫代柏軒的擁抱。而電話就在她的身旁,安靜地停留在whatsapp屬於柏軒那空白的一頁。
  以前的短訊早被她刪除了,但內容她都記得清楚,一字一句,包括他傷她至深的一句,她都記得。
  要是辭職的話,要是搬回去的話,便要再面對他。
  她抱膝飲泣。
  這時莉絲終於回來。她急不及待地脫下高跟鞋和長羽絨,沒有為意夏致在哭。
  夏致看見她的晚裝,愕然地問:「去Ball?」
  莉絲搖搖頭,開了暖爐,再到廚房倒杯熱水才說:「分手了,我和黃旭輝。」
  「什麼?」夏致驚訝得瞪大眼睛。
  「對,」莉絲緊緊握著杯子,臉上的笑容有些古怪,「這次分手還是一樣的浮誇。」
  夏致看不出那個笑容隱藏著什麼。
  「他不是有錢公子,我們又不是明星,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送晚裝加皮草,又租法拉利和直升機。」莉絲背著夏致把杯子放下,不知道該怎麼對夏致坦白。
  「求婚?」夏致想不到該怎麼把話題帶到自己身上。
  「嗯,」莉絲喝一口熱水,再說:「應該是,但我說要分手。」
  「你不是視他為嫁得過的對象嗎?求婚場境這些,可以心平氣和地談吧?」
  要是向柏軒向她求婚,哪怕只是一隻草戒指,她也願意。
  莉絲垂下頭來,「我本來是這樣想,但我發現我介意的不止是求婚場境。我想像不到日後要怎樣和他生活。」她輕嘆一聲,繼續說:「但除卻他的浮誇和浸得死人的口水,我知道他什麼?就只有當年那個討我厭的模樣 - 我說的不止是樣貌,還有言行舉止、喜好、性格……」
  莉絲說不下去,她說不出她後來和阿一一起了。她曾經誓神劈願地說一定要選帥哥,又矢口否認和阿一有任何可能,她說不出口。
  而且阿一和她才剛一起,也許很快便會覺得不合適。要是夏致知道他們的事便會難做不是嗎?甚或會損害大家的感情。
  想來想去,她就是不想讓人知道阿一和她的關係。
  夏致看著她陰晴不定的臉容,以為她在為失戀而傷神。她決定不為莉絲添煩惱,上前拍拍她的肩說:「天氣冷。你去洗個澡,換件厚衣服再說吧。」
  她心想自己既然堅強了這麼久,就不差那個小小的辭職決定。

  夏致帶著半夜打好的辭職信和一雙疲憊的眼睛上學,卻其實還沒有下定決心辭職。
  然而在那個公園裡的同一個地方,駱主任竟又再出現。
  夏致嚇得退後幾步,和他保持距離說:「你想怎樣?」
  「沒有,我……」
  她望望他手裡的三明治,再望望笑得有點尷尬,又有點不懷好意的他,說:「你還是別說了。駱主任,我和你毫無關係,既有那樣的謠言,我們私底下還是不要見面吧。」
  「怕什麼?我們沒有做過虧心事。而且男未婚女未嫁,就算……」
  「不,沒可能。我和男朋友復合了。請你不要再騷擾我。」這個決斷的謊話,夏致說得心痛。
  「復合?」駱主任一愕,惱羞成怒,「我騷擾你?怎麼會我是騷擾你?是你失戀不開心向我訴苦,我安慰你而已。你既然還喜歡他,為什麼……」
  她打斷他的話,「你別再胡說了!我從沒向你訴苦。我和你不過是普通同事,你不要再誣蔑我!」
  「有!是因為那樣我才約你的。我見你沒拒絕,才……」
  她掩住雙耳,「夠了!你不要再說,不要再說了。」
  這時她只想跑回學校遞信,以後也不要再看見這個人。她本想繞過他離開,但走了幾步,決定回頭狠狠摑他一巴掌。
  駱主任沒料到她會這樣做,只撫著熾熱的臉龐,不懂反應。
  「我沒遇過比你更無恥的男人。」
  她拋下這句話,滿懷快意地離開。
  豁出去了,辭職便辭職,面對柏軒,總比對著這群披著羊皮的狼好。
三十一

  「辭職?」莉絲近乎尖叫著說。
  夏致掩著耳朵,點點頭說:「對,而且補水即走。」
  「你受了什麼刺激?」
  夏致沙發背上說:「沒什麼,就是教得有點累,不知道自己能否這樣過一輩子。」
  「你想轉行?」
  「不知道。我想放假。」
  夏致很少想也沒想過下一步便衝動行事。莉絲斷定是失戀令她失常,「那……不如去個旅行再想?」
  夏致想想自己的儲蓄和這幾個月的租金、家用,再想起柏軒說過的那木措、泰姬陵、大堡礁……有些心動。
  「你會陪我去嗎?」她問。
  莉絲可不願離開才剛跟她一起的阿一,「我?我不,多幾個月我可能會去我媽的婚禮。我不知道她要不要我幫手,怕年假不夠用。」
  「哦。」夏致有些失落,「不過算了,手停口停,還是留在香港找工作吧。」
  莉絲有點內疚,「其實你可以試試問阿琪她們啊。不然你一個人去也可以,你以前不是說過你想流浪嗎?」
  莉絲想起夏致為什麼想會去流浪,生怕自己說錯話。
  她看見夏致臉上的一抺苦笑,接著說:「無論你想做什麼都好,放膽去做,至少看看有沒有別的工種才回頭。反正你的積蓄肯定夠你去個歐洲再回來花幾個月,怕什麼?這兒一定有你住的位置,免費的,直至你找到工作為止。」
  夏致紅著眼看著她,找不到合適的感謝說話。
  莉絲受不了她的目光,「別這樣看著我。我媽不在香港那麼多年,都是你來照顧我,現在我不過替你留住一半不屬於你或我的房子。」
  夏致緊緊抱她一下,慶幸有這個好朋友陪她熬過這難過的時刻。

  看見阿一就在公司對面的咖啡室內等著,莉絲十分心甜,卻有點害怕會被同事撞破。她匆匆入去拉他上巴士,猶豫應否把手袋遞給他。
  莉絲視挽手袋為男女攻防戰的第一個戰場。她是近年害怕孤獨終老才把它放棄的。如今她不想再盲目遷就男友,這是最好的途徑讓阿一知道她不是成了女朋友便會好欺負。然而她拿著手袋的手始終伸不出去 - 畢竟阿一不像是個會為女人拿手袋的男人。
  「怎麼了?」他不習慣這麼安靜的她。
  「沒有啊。」
  「怎麼不哼聲?」
  莉絲顧左右而言他,「夏致她辭職了。」
  「是嗎?」
  「嗯,她有告訴你嗎?」莉絲抬頭看他,心裡著實想知道他們有多要好。
  「沒有。我們通常只談打機,很少談別的事情。」他想到夏致喝醉了的那個夜晚,牽著莉絲的手不由得一緊 - 要是夏致早就把這件事告訴莉絲,她會否認為他在說謊?
  莉絲盤算著的卻是別的事情,「她打算去旅行,臨行之前想約我們兩個一起吃飯。」
  「好啊。我……我把我的schedule share給你,你幫我約她?」
  「嗯,」莉絲偷偷笑了,但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便又緊張起來,「我呢,還沒有跟夏致說我們在一起。」
  阿一心裡一沉,「為什麼?」
  「我想等穩定一點,也有點尷尬,不知道該怎麼說。」
  阿一想她知道在他眼中,沒有穩不穩定這回事,一起,有什麼問題就一起解決,不輕易放手,但他怕這些話會嚇著她。
  莉絲把他的沉默視為不高興,然而話已說出口,她只好對他的臉色視而不見。
  這時巴士終於駛到尖沙咀,阿一牽著莉絲下車。她見他還是沒有打算為她挽手袋,終於把手伸出,問:「幫我拿好嗎?」
  阿一臉有難色,「你那個是女人手袋。」
  莉絲尷尬地鬆開被他牽著的手,「那又怎樣?」
  「那……」阿一吸一口氣,把說話整理好才說:「如果你拿著的手袋很重,再女人我也會幫你,但你那個小小的,根本沒放什麼,為什麼要我幫?」
  「可是……」莉絲把手垂下來,不敢說要男友拿手袋是她眼裡的天經地義。
  阿一退讓半步,稍稍放軟聲線說:「你要是真的不想拿的話我可以把它塞進我的背包,但有電話找你的話你便會聽不到了。」
  莉絲不再說話,扁著嘴和他並肩地走。老實的阿一不知道莉絲已放棄鬥爭,不敢碰她,使她更為掙扎。
  她不知道阿一這樣是否叫對她不好,不知道自己這麼著緊的男人是否也一樣重視她。對,她著緊,她認真,她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再亂投放在錯的人身上。然而,這個條件不對,但感覺對的人,又真的是對的嗎?在阿一面前,她想要堅持自己的一套是那麼的不容易。長此下去,他們的關係可會比她和以前的更糟?

  輾轉反側地想了幾個晚上,莉絲在早餐時間向夏致輕輕提起看見街上情侶因為手袋而吵架的事。
  「這麼無聊?」
  「很無聊嗎?你不覺得,這代表了男人疼不疼愛自己的女朋友?」
  夏致笑說:「你明明不愛追劇,怎麼思想跟那些女角一樣?如果男人不肯幫女人拿重物,那確實是沒風度;但不肯幫女人拿手袋,我覺得是自重 - 一個男人在大街上像僕人那樣拿著女人手袋,像男人嗎?」
  「你的話和阿一的幾乎一模一樣。」莉絲說溜了嘴,慶幸夏致沒有為意。 
  「正常。像他那種大男人,自尊心一定很強。」
  莉絲幾乎把事情和盤托出,但她有預感,夏致一定會幫著阿一,而到了最後,她有可能因為受不了他而和他分開,所以,所以……
  「我約了阿一,他明晚有空上來吃飯。」她這樣說。

三十二

  莉絲一直牽著阿一的手終於在步出港鐵站時借機鬆開。
  他打從心底裡感到失望 - 和她一起個多星期了,和夏致說的機會肯定有很多。她還沒有公開,即是不肯公開。是不夠愛也好,是嫌他配不起她也好,他也無法接受。
  莉絲不是看不出他比關公更黑的臉。她不敢哄他,想留待這頓晚飯過後才拆解這危機。幸好門一打開,他又換上平時的笑容。
  「嗨。」夏致戴著圍裙應門。
  辭了職的人,看起來就是不一樣。儘管雙失的苦澀還是沒有從她臉上褪去,睡飽了的她至少精神多了。
  「快煮好啦,你們等一下吧。」夏致轉身走進廚房。
  「好啊。」莉絲趁她看不見,趕緊掐一掐阿一的手才走進廚房幫忙,這舉動使阿一更生氣。
  
  「沙律、啤酒豬手、肉醬意粉、芝士焗西蘭花,待會兒還有雪糕蛋糕。」夏致滿意地看著滿桌佳餚,脫下圍裙坐到莉絲身旁。
  「這麼豐富。」阿一說。
  夏致笑笑,「之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再為你們下廚。」
  「你會去很久?」阿一站起為豬手起肉,卻只夾進自己的碟子裡,完全沒有理會莉絲的等待眼神。  
  「我買的是單程機票,打算去那邊看看一個人旅行怎樣。也許會找個課程來讀,也許會再去別的地方,我還沒有決定。」
  最後為莉絲夾豬手的是夏致。
  他們似乎都沒有注意到莉絲的不悅,繼續聊北京的旅程。
  
  那頓飯,莉絲吃得焦燥不安。她也想投入在他們的對話中,但她受不了阿一的冷待,又怕他真的生氣了。好不容易捱過三小時,莉絲終於等到阿一告辭。她藉詞買東西跟他離開。
  
  一踏進升降機,阿一已忍不住問:「你這樣出來不怕夏致懷疑嗎?」
  「誰叫你這麼過份?」莉絲仰著頭問,神情倔強得很。
  「我過份?」阿一氣得說不出話來。
  「不是嗎?整頓飯你也當我不存在那樣。」
  「小姐,是你要玩地下情的。」
  這時升降機到達地面,他頭也不回地步出大廈。
  「喂……」莉絲瞄到保安八卦的臉,追到屋苑外才敢拉住他,「即使是那樣,你也不用擺出這副態度吧。你分明就是不滿意!」
  阿一深感委屈,愈說愈大聲,「我當然不滿意!我們有什麼見不得光?而且那不過是夏致!」
  莉絲激動地解釋,「不是不能見光,我只是需要點時間。」
  「需要時間做什麼?從你認識我那天我就這樣,平凡、沒風度、沒錢,我不像你以前那些男朋友那樣,你要是接受不了就……」
  『啪』的一聲,莉絲醒悟到自己摑了他一巴掌。這時後悔已經太遲,阿一正怒氣沖沖地離開。  
  她想留住他,真的,她不是不知道是她先惹他難受,可是她沒想過他會那樣想。他應該相信她 - 她可是放棄了一個嫁給容醫的機會來選擇他,但他……這根本就是自卑,自卑得看不出她有多認真。
  
  她把眼淚都吞進肚子裡才敢回家,靠在廚房門口看夏致洗碗的背影。
  「你走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辦。」她呢喃著說。
  「哄回阿一啊。」夏致沒有回頭看她。
  「嗄?」
  夏致笑著說:「傻的都看得出來。」
  「頂,早知道就不裝啦。」莉絲把前額撞到門框,後悔莫及。
  「重點是你為什麼要裝?」夏致轉身靠到廚櫃上。她的臉上沒半點生氣,莉絲卻尷尬得不敢直視她。
  「沒有,就是不好意思……」
  「你是頭一次會因為交了一個男朋友而不好意思。」
  莉絲一愕,「那是因為……」
  「因為很認真吧?」
  「以前那些也很認真。」莉絲跩著腳說。
  「你跟我辯駁也沒有用,你明明就知道有分別。」
  莉絲低下頭來。
  「既是在乎,就好好的道歉吧。」
  「可是,他……我不知道,跟他一起我很沒安全感,你明白嗎?」
  夏致笑出聲來,「這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莉絲臉都紅了。確實是,阿一,不過是老實又平凡的阿一,居然比那些帥的、有才華的、有錢的更難以給她安全感。
  夏致意味深長地說:「我覺得,安全感不能被量化。你以前那些到最後你後來都知道是假的、沒意思的。可是如果你嘗試站在那些人的角度,以那個人的性格去想,你應該會知道他待你如何。」
  莉絲默默消化她的話。
  「不值得因為尊嚴而放棄和好的機會。」夏致不由得想起柏軒,她趕緊轉身繼續洗碗,以免被莉絲看穿。
  莉絲猜得到,但沒有追問,只從後抱她一下便回房。
  
  然而那夜,莉絲沒有找阿一,阿一沒有找莉絲,夏致沒有找柏軒,柏軒也沒有找夏致。他們四個人各自呆在床上,思緒不斷流轉,卻因為相同的理由而沒有踏出渴望踏出的一步。
三十三

  拿著行李回望和莉絲生活了好幾年的房子,夏致好奇柏軒當年離開的心情會否和她一樣 - 興奮、緊張、但更多的是不捨。
  她放不下柏軒,好想跟他商量自己的決定,想依靠他。
  但正因為這樣,所以她才更要離開。
  她不明白,這許多年來她都一個人過,怎麼失去了他便忽然覺得自己活不下去那樣?
  她再一次檢查機票和證件,趕上開往機場的巴士。

  車窗外灰濛濛一片,彌漫著的不知是烏雲、是霧還是煙霞,如夢如幻。夏致拿出電話,起初只是想瀏覽社交網頁來驅走多餘的思緒,最後卻忍不住開啓柏軒的社交網頁。
  一如以往,那兒幾乎什麼都沒有,只得一張讀書時代拍的Profile pic, 是她替他拍的。
  她想這個網頁他應該沒有再用了,於是大著膽子發個即時通訊給他,告訴他她要走了,好抒發孤單的鬱悶。
  還是會期待。
  結果她當然是滿懷失望地關上手機,讓飛機駛向也許更迷濛的天空去。

  北京比香港冷得多,忘了帶手套的夏致僵著手指拉著皮箱,在老舊的,還沒被改建的胡同下車,繞了好幾個圈子才找到預訂好的四合院。
  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單車比汽車多、老年人比年輕人多、沒多少石板路、塵土飛揚……夏致警戒得不敢問路,直到躺到暫時屬於她的房間裡,才敢鬆一口氣。
  也許,她撐不了多久便會忍不住回港,重執教鞭。  
  她起床到大堂處上網報個平安,一開社交網頁竟收到柏軒的短訊:『和男朋友?』
  她看得一頭霧水,緊張得胃似被絞著,立刻用電話傳短訊問他:『什麼男朋友?』
  『學校那個駱主任。』
  夏致更感疑惑,『你怎麼知道的?』
  『聽說的。』
  『聽誰說?』夏致有些急了,卻是過了一會才收到他的回覆。
  『重要嗎?』
  『當然!』夏致想起自己沒說重點,連忙補充,『那根本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夏致懊惱看不見他的表情,也聽不到他的語調,卻不敢打電話過去。
  『不是真的。』她呼一口氣,打著:『我因為這樣辭職了,現在在北京。』
  他又沒回訊。夏致站起在大堂上來回踱步,又逗接待處的小貓玩了一會,電話終於再響。
  『那你還好嗎?』
  這個看似敷衍的問題看得她心情激盪,完全想不到該怎麼回。  
  『我不知道。』她這樣打,又刪除了,關掉電話出外買禦寒衣物去。

  莉絲沒有大哭過,就只是偶爾流幾滴眼淚埋怨阿一完全不找她。然而從那餐飯開始,到夏致離開,到三天後的這個早上,她的雙眼愈來愈紅,且又癢又痛。
  醫生說她雙眼發炎。 
  戴上太陽眼鏡,莉絲步出診所到巴士站等車回家。
  到底是霉運喜歡一起來,還是黃旭輝在咀咒她?被他甩了之後,夏致要走,阿一跟她鬧翻,現在連雙眼也跟她鬧脾氣。
  她想念阿一。可這樣去找他的話他定會想多了吧?而且,為什麼要她先找他?難道就因為這點小事,他就要分手了嗎?
  夏致說他值得她哄回他。她不是不認同,她只是想等至少幾天時間,看看他會否主動,看看她在他心裡有多重要。
  女人不是都這樣嗎?這不是尊嚴的問題,而是......安全感。是的,說到底她還是缺乏安全感,害怕受傷。

  直覺告訴莉絲,鬼鬼崇崇地在她家門前徘徊的帥哥是傳說中的明信片男。
  「你找誰?」她不住打量他。
  「你是夏致的朋友嗎?」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前額問。
  「是。」
  莉絲站著片刻,見他好像不打算說話便過去開門。
  「夏致好嗎?」他對著她的背影問。 
  她沒轉身,把門推開,「你幹嘛不自己問她?」
  「她關機了。」
  莉絲嘆口氣,站在門邊翹著雙臂說:「她去北京了。」
  「她什麼時候會回來?」
  「她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離開,你為什麼還要找她?」
  柏軒想了想,說:「我關心她。」
  「她已經有很多朋友,不需要你的朋友式關心。」莉絲強調『朋友』二字。
  「不,我......」柏軒呼一口氣,說出實話,「我聽見學校的人說她和主任同居......」
  「什麼?」莉絲驚訝地打斷他的話。
  柏軒詫異夏致竟然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莉絲,「我放學時份去學校找她,有些學生在討論她和主任同居的事。」

  「你進來再說吧。」
  
  莉絲從流言猜到夏致辭職的真正原因,後悔自己只顧著自己的事情而忽略了夏致。
  柏軒見她一直不出聲,再問:「你知道夏致什麼時候回來嗎?」
  莉絲決定耍耍他,好替夏致消消心頭之恨,「她也許不回來了。」
  「不回來?」
  她幾乎想拍下他的震驚模樣,暢快地說:「對。她說她可能會去讀書,又或者再去其他地方流浪。」
  這是實話,儘管莉絲看扁夏致玩一頭半個月便會回來。
  柏軒聽得皺眉,「她不似會那樣。」
  她翹起雙臂,「那要多謝你了。」
  他無言以對。  
  「老實說,我不想幫你。你口口聲聲說你喜歡她,但去到校門外也不等她問個清楚。你這樣可以有多在乎她?」
  「我當時有點混亂。」其實即使是現在,柏軒也不敢肯定他可以對夏致說些什麼。他只知道自己喜歡她,想見她,想關心她。
  莉絲冷笑一聲,「混亂這個詞在你身上出現過很多次了吧?年少無知也還罷了,現在都快三十歲人,表白的勇氣也沒有?愛一個人的勇氣也沒有?」
  除了夏致,莉絲是頭一個這樣數落他的人,而且字字鏗將,字字說中要害。
  她說得對,由始至終都是勇氣問題。想當年夏致一句和他沒可能,他不敢追;佩儀一句只當他後備,他遠走他方;如今,只是一個流言,便已嚇得他卻步。
  而就在剛才,在莉絲回來之前,他還敢騙自己說不知道該對夏致說什麼,不敢承擔。
  這樣的他能給夏致幸福嗎?
  她見柏軒不說話,再說:「你知不知道夏致傷得多重?從小等到大,等來等去都是做朋友的廢話。夏致向來不懂說謊,我肯定你早就猜到她喜歡你。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拉倒,為什麼要裝朋友?」
  「對不起。」柏軒站起來,尷尬地說:「我先走了。」
  莉絲對著他的背影質問:「你這樣就走了嗎?失去她也沒所謂嗎?」
  她想起當日在電影院外質問阿一,心裡不由得一陣刺痛。
  「你們男人……女人是要來疼的,老是把無謂的自尊掛在嘴邊。我們……夏致也有自尊,也會受傷。」  
  柏軒緊握拳頭,回頭堅定地對莉絲說:「我就是想補救。我想見她。」
  莉絲默默看了他一會,俯身在茶几上寫張紙條遞給他,「這是夏致住的四合院名稱。你要是有誠意的話便自己去找她。」 

  柏軒一走,莉絲便攤到沙發上鬆一口氣 - 她這個癡情好姐妹終於等到了。而終於,她為這個老是關心她多於自己的好朋友做了些事情。
  她好想把這件事告訴阿一,好想好想,想得趁自己還沒退縮時撥電話過去了。
  「明信片男來找我。」她補充:「夏致一直單戀的那個人。他竟然來到我們家門前等我,為的就是向我要夏致的地址!」
  電話的另一端靜默了好一陣子才傳來冷淡的『哦』。 
  莉絲雖然覺得自己在自討沒趣,但還是鼓起勇氣問:「你有沒有事情要跟我說?」
  「我有沒有事情要跟你說?」他似有點氣惱。
  「算了,你當我沒打過電話來。」她隨即掛線,正在發炎的雙眼禁不住流淚。  
  罷了,不是說淚水有助排毒嗎?也許哭著哭著便會好,一如失戀。
  難道她又要失戀?
  這是甩掉黃旭輝的報應嗎?
  不,也許只是阿一並不那麼在乎她。
  但她沒求證過。以前對不是那麼對的人她尚且敢纏到親眼看見真相為止,對阿一,她怎能輕言放棄?
  她本想再打電話,為怕再和他談得不歡而散,她最終選擇發短訊給他:『譚一,一小時後,在你為我戴吊咀的地方等,不見不散。』

三十四

  也許是港鐵又故障;
  也許阿一收不到莉絲的短訊;
  也許他的電話沒電,所以她才打不過去……
  坐在當日等阿一的位置上,莉絲不斷想,不斷查短訊,又反覆看他的更表,連續打了十數次電話給他,卻一直無法聯絡他。
  她重重地呼一口氣,拿出當日大庭廣眾掌摑阿祖的勇氣,動身到將軍澳去。

  莉絲緊緊握著電話,頻頻看錶,苦等了一小時才到達他住的屋苑。
  意外地,阿一正在大馬路對面恍恍惚惚地走著。她不住揮手,他卻始終低著頭。
  見附近沒有班馬線之類的設施,她只得大叫:「譚一!」
  阿一抬起頭,呆住了。
  「你不知道我在等你嗎?」她不知道阿一聽不聽得到,懶理她吸引了無數途人的目光,再度大叫:「你為什麼不來?」
  「你說什麼?」他叫得比她更大聲。
  「我說,我不要分手!」
  阿一趁沒車駛過,趕緊衝到莉絲身前,抓起她的手說:「分什麼手?」
  「我說我不要分手。」她看見他緊張的神情,心寬了點:「我不是介意讓誰知道我們一起。而是我不知道……我怕我們有天又要分手,所以不敢……」
  阿一用力吻上她的唇。
  好一陣子,他放開她,認真地說:「我早就想對你說,我很認真。我不懂說話,但總之一起了就是一起了,有問題便一起解決。」
  這算是阿一對莉絲說過的唯一一句甜言蜜語,支離破碎的,前言不對後語的,但勝過他表弟,還有之前許多個男生口中的『認真』,可信過他們多番強調的承諾。
  她咽哽起來,卻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那你為什麼不去碼頭,又不聽我的電話?」
  阿一頓感大禍臨頭,「我剛才生氣得把電話摔壞了。」
  莉絲瞪大眼睛,把手袋重重拍到他身上,轉身走掉。
  「喂!」阿一連忙追上去,以擁抱真正結束這二人相戀以來的第一次危機。

  遠在北京的夏致沒能分享莉絲的喜悅,也不知道自己仍在朝思暮想的人就在咫尺。她一早便出發到不同的大學找課程,順道看環境。
  這害坐最早航班趕去北京的柏軒再度撲空。幸好四合院的前台職員告訴他她應該去大學了。他心想與其坐著等,倒不如出去碰碰運氣。
  對上一次他來北京,是為了坐青藏鐵路去西藏。那時候他沒有心思留意北京是怎樣的,只記得眼前永遠有一層驅散不去的灰黃色,還有在車站前向滿手媒炭的老頭買饅頭的情景。

  他的第一站是清華大學。看著那片被白雪覆蓋的草地,他苦笑起來。別說他不知道夏致是否就在這兒,就算她是,清華大學這麼大,他要如何找她?
  天氣很冷,寒意從腳板滲進他的身體,他穿再多也覺得難熬。
  天大地大,要散心的話大可以找個有陽光海灘的地方,何苦要在這種天氣來北方?
  但他應該明白她。想當年他比她去得更遠,去的地方更荒涼。
  然而,在那兒他並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逃避只令他想繼續逃下去,是到了最後,到他終於想定下來時,回到家裡才發現待在自己喜歡的人的身邊感覺最為平靜。
  他曾抗拒再認真愛誰,卻是回頭去追尋一段不知道還追不追得到的一段感情,感覺最為平靜。

  此刻的夏致正拿著一條沒有味道的粟米漫步未名湖邊。
  午後,天氣更冷。天空除了一貫的灰黃色,還有隱隱約約的橙色。遠處對岸的矮小建築物、博雅塔,甚至是在湖面上滑冰的人們都暗淡了,和這白茫茫的湖面融為一幅美麗的圖畫。本來警覺地走的夏致,現在反過來覺得世界好像只剩下她一人,其他別的,不過是背景。
  她把粟米扔了,坐到長凳伸出微酸的腿、鬆鬆脖子。看著如此美麗的景致,她對溜冰的慾望回來了。
  對上一次,她在柏軒的懷裡。
  她心想也許再溜一次的話,就可以忘記他。就算不能,也至少可以為自己,為溜冰添新的一層回憶。
  她背上有點沉重的背包,漠視身上的擁腫的羽絨,昂首闊步去湖邊去租鞋子。
  
  沒有以前的練習歌,夏致耳畔的是風,腦海裡是柏軒,眼裡的是淚。她忘我地溜著,打算跳到筋疲力竭,跳到他在她心裡的影子褪色為止。但突然,她感到誰向她衝來,一回頭竟被他抱在懷裡。
  他,盧柏軒。
  夏致猛地推開他,結果失足掉在地上。他想伸手想把她拉起,可她寧願緊貼冷冷的湖面,看著他,一臉震驚。彷彿只要她一伸手,眼前這個冷得連鼻子也紅了的柏軒便會消失。
  他蹲下來,把原屬於她的圍巾圍到她的脖子上,再替她輕輕抹去臉上的淚。
  他的手冷冷的,但呵出來的氣息很暖,很真實。
  她哭得更厲害,卻沒有如他所想那樣躲進他的懷裡。她使勁摑了他一巴,撐起身子離開。
  「致!」他拉著她手臂。
  「你來幹什麼?」她想把他的手甩開,可是他把她捉住她緊緊的,哪甩得開?
  「找你。」他說得堅定。
  「找我幹什麼?我過得好好的,你找我幹什麼?」
  「帶你回去。」
  看著他認真而深情的目光,她耳朵一熱,連忙別開臉說:「你瘋了!」
  「不,我很清醒,比去西藏時清醒。」
  「求求你不要再說這些曖昩的話好嗎?」
  「好,那我說,」他吸一口氣,「我愛你。」  
  她瞪大眼睛看著他。他不想再說花言巧語,索性吻下去。
  要推開他,她想,她不能夠再失望一次,但這個吻…….他捉著她的力氣……
  她說過,如果能夠重回溜冰場的那一幕,她願意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和他繼續做朋友。
  終於,他鬆開手,眼裡仍然沒半點猶豫。
  「回去好嗎?」他問,雙腿開始冷得沒有感覺。
  若不是有他扶著,她定必再次跌坐地上。
  她裝不來,對著這樣溫柔的柏軒,她無法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你別再耍我好不好?」她軟弱地說。
  「我沒有。」他憐愛地撫上她冰冷的臉龐。
  她搖搖頭,「我已經失望夠了。我只想忘記你,重新開始。」
  求情的話有很多,但他討厭這種氣氛。於是他低頭吸一口氣,再抬頭,換個語調微笑說:「好啊,我們重新開始,時間會證明我有多認真。」
  她忍不住相信他。
  流著淚,她冒出一句她想對他說很久的話,「我失業了。」
  他一愕,隨即輕輕一笑,「管它的,慢慢再找。」
  終於她也笑了,心想唯有他,才能給予她這種天塌下來當被子蓋的勇氣。
  也許是早就知道自己離不開,所以她才會多番強調不要再愛他。
  忽然,『堅持』這兩個字變得可笑 - 她要忘記柏軒的堅持、她對生活安穩的堅持、莉絲對俊男的堅持……一切一切,到了最後,還是隨心的感覺最好。
  她擦去眼淚往前走,任柏軒跟上來,牽著,不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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