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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lanlanyu17 於 2014-2-19 11:51 編輯
(drawn By artist : Core Lo)
聖母繁花
想起,十四歲當應召女郎的奇異夜晚,瘦小的我被巨型黑暗的懷抱吞下,幾乎是沒有五官的黑洞。昏黑場所,眾人應當猙獰,醜如蟲芋,我竟認為那人是我父親,一會兒,又覺得他是凝視我長大的鄰居張叔叔,不斷轉換的都是成年人模樣,有我所熟悉的人的氣息。我吹一聲哨子,作天真狀,溫柔摸一摸父親的頭,也摸一摸張叔叔的頭,讓他也像個孩子,哝哝唉唉地。直至,他射精那一刻,我才察覺他誰也不是,卻誰也是,他爽翻了,並不理會我的五官也許像他某個女兒、母親、或膜拜的聖母像,所不敢褻瀆的。
他很快完事,穿上衣服,邊吹出煙圈蒙蔽五官,塞給我五百塊。而我溫吞地穿上小背心,重新塗抹口紅,我即將忘記他與他易變的臉。有何大不了,童貞又有何足珍貴,感謝他才對。於是,那晚後我又有點錢,可繼續離家遠走。離家得離得徹底,不能回去。尚存執着的尊嚴,我才輕微地變回我。
上半部
一
我時刻迎接破敗頹然,跟着危險的事走,被危險的人所誘拐,第一次看見傑時,他猛咧開的上唇的一點邪氣就擄獲了我,它在朝我發出信號,那時就知道我即將賭上了我的肉身,其後就是靈魂,如同可憐又可愛的賭徒,徹底晃失心神,我壓根兒沒有奢望他待我如獲至寶。
傑說,不是你向我發出信號嗎?你是一個以為自己是女人的小女孩,我無法抵禦這旺盛難駻的渴望。我是這樣子嗎?而他就是這樣子了,怪不得他後來被一個人生已所餘無多,即將沉淪罪名的嫖客打死。想像力豐盛,以載歡載樂挑釁現實微弱火光的人,都應該被現實裡的暴徒打死。
「只要你和一百個男人睡,你就會變成女人。」傑哄說。然後他看見我眼睛閃過驚惶的神色,稚氣重返,我再一次尚未熟透。他才反問男人到底有多可怕?那時我就想像着傑袒露的肉身,他瘦弱不堪,如同才剛生出些微筋肉的白骨,必定在強烈的高潮痙攣當中,成精。男人到底有多可怕?傑說,他們都像可憐蟲,特別一到晚上,通通向陰道或屁眼朝拜,姿態詭異,充當顯淺冒牌的祭司。我時常在廉價房間內,嗅着散熱扇那不散的腥臊味,承托起眾生扭曲的姿勢,讓他們舐嚐神聖。
那年我思索,我年紀尚輕,希望他人領我前往遙遠的,即使是灰風颼颼的沙灘上的樂園,零丁的千秋架,永恆的白頭浪,而肉身一直寒涼,那類近意境。即便如此。
二
傑幾乎想在暗巷裡直接幹我,但他幹不了我,我突然第一次來月經。他的陰莖旋即被新鮮的血液染患,血令他竟想像出被攪拌成碎的真實疼楚,他無法抽插,無法純熟地調教女子,只反覆欲作噁吐。後來,他告訴我,卑劣的他本準備飾演粗暴橫蠻的泄慾男子,調教我學習最卑躬屈膝的性姿態,他打算摺疊起我的乳房、陰道和屁眼,幾乎意圖深入我的體內抽插上揚直至我腸穿肚爛。傑狂笑,這不是應當如是嗎?女子的首次調教,應當如是。然後他想到自己同樣遭炸毀的血陰莖,他收住了笑。
狼狽的笑,他只是通達淫欲的媒介,卻不是淫欲本身,他已逃離物理性質的沈淪。連暗巷裡赤裸下體的他,也不過飾演淫欲,凝視淫欲。以陰莖作為道具,精血不過是竄流的電,所以,他本身的想像,就能輕易擊碎他平凡的肉骨。這奇異本質我曾以為自己同樣擁有。暗巷間我看見,只有傑的雙目在閃爍,充當光源,一眨一眨,數次幾乎撲滅卻又重生如同幽靈光般,數次我以為我看見他靈魂的真身。
那只不過是顯露的一夜。我同樣裸露下體,經血流量多至鮮紅至連我也感到害怕,以為身體哪個從不屬於我的傷患被戳破。那夜,最後一次回家,坐在慘白的廁所裡,讓經血如同盛載體溫的河水一直地流,我從不知道它是如此,我以為可以等到它流完為止,我不知道它即將流遍七日七夜。
直至傑被暴徒打死前,他沒有再幹過我,我時常想像,他如此迷信,一定認為那一次血災,預言了後來的厄運。傑如同白骨的肉體白亮而瘦小,他做出各種扭曲的動作,卻無一個形態像人,如同卑微本身。在無限反覆的想像裡面,我嘗試與他發軟染紅的陰莖,交合。他在我的想像裡以永遠如一的姿態輪迴,我們漂流。
三
我並不打算談及我的家人,我只可以塑構謊言,讓他們苟安當中,一種被折騰的存在,有時甚至虛虛攘攘地被趕及下一個場景:當我成為妓女時,父親就變成賭徒,母親就是竊賊;當我成為模範大學生時,父親就是牧師,母親就是小學教師。我對他們無可逆轉的命途視而不見,現在我已長大成人,命途同樣無從扭轉。我曾歇力地想像深鎖於世、動彈不得的自己因何而存在,誠實地追溯,竟無能為力。於是我思索出,謊言比真相更合符邏輯,更加斑爛,即使有一刻曾相信我們三人都是冒牌貨,以冒充苛活。看來,我的逃離及對父母身世的杜撰,是未成年的我對他們最好的報答。
我的父親是一名政府官員,母親是闊太,也許我就是他們必然的產物,只有我這種接近難產形態的產物才可報復這種在尋常人間幾近呼風喚雨的人。他們可以精製他們的人生,卻不可以精製我的人生,如果我的墮落能拉他們下地獄的話。
十歲那年,父親因為即將再晉升一級,與我練習無數次假笑和學習對應媒體的問題,我就知道,十歲的我就必須開始做這人社交場合上的道具。別人投羨我就像我生來踱上一層金,他們因為金光而驚豔萬分,我十歲的世界如同積累別人三十年的成就。母親有購物狂症和間歇性社交恐懼,一復發就拖拉着我去找心理醫生,再向牧師告解一個下午,才能趕赴晚間的宴會。我可憐的母親。心理醫生在我七歲時認定我這種家庭出生的人,一定會是潛在的精神病患者。所以妳才會胡思亂想,反覆作惡夢。在聖母像前,我模仿母親,告解了一個下午,即使我倆都沒有宗教信仰,俯伏膜拜的姿態斯毫不別扭造作。後來,經過多番告解,我決定要以一種恨意的方式離家出走,我四處尋找像傑這種人。
這是塑造我合理性情、合理命運的背景故事。只有這種幾近完美、合符世情的杜撰人生,眾人必定毫不懷疑我墮落的因由。
四
傑打扮淫蕩,他畫上女性的臉譜,頭上別着碩大的鮮紅羽翼,披上薄紗近乎赤裸,混入了性小眾爭取權益的遊行隊伍當中,那是一隊妖惑迷幻的隊伍,同樣美得不可方物,像本屬於夜間的晦暗通通暴露人間,近乎異域,傑在四處兜答他的幽暗信徒。
傑在領着我時,他的性旅程經已向前躍進一步,那時,他已經不止招呼男人及女人,他也招呼眾多不同性別和性喜好的客人。他向眾人介紹自己時,會稱呼自己為「泛性愛者」,即他也喜歡與易服癖者、雙性人及眾多遊離在各種性別的人做愛,及做各種氣味的愛。他說,我甚至幻想自己同時擁有陰道和陰莖,兩個宇宙,身體刺鼻卻撩人的氣味無休止地散發,我以某種神明的無光形態,無盡地伸入暗巷斗室,將救贖更多幽暗者。白日畢竟過於澈明坦白,並不適宜傑,即使在遊行隊伍中他沒有叫喊任何口號,陽光熾熱彷彿正焚燒他頭上的羽翼,他一臉汗竟像一臉淚。他本應是在夜裡行走,那裡才是他的透明人間。但那時的他,卻想跨入白日。
傑在對我肉體方面的調教失敗後,轉而向我貫輸一些淫欲規條。我窩藏於他不足百呎的小房間內,受他耳目濡染,我想像的世界安然地被他留存起來,因為我相信我們都是敗壞的人,意圖測試毀滅邊緣的情狀。「傷害和苦難是必然的,我無法哄騙你將安然無恙,但請你守住那些規條,不僭越那些致命的條件,你終將安然地享受淫欲。」我仍一字不漏地記住傑說的規條。「每次交易必須為金錢交易;不可以改變你與客人之間的買賣關係;警惕任何人性慾以外的的企圖;膜拜肉體,它可以戰勝你精神上的脆弱;督信你所做充滿救贖意味,唯有接近神聖,你自身才可以真正地獲得救贖。」我並不知道企及這種高度的含意,他所說的救贖,竟讓我想起母親與聖母。但願我也能企及救贖者的位置,然而我不是傑,那時並不知道救贖加諸於女性命途的含意。
五
傑為我安排了第一宗買賣,他對我說,你就當他們是你熟悉的人,唯有如此,你的溫柔無可抵禦,你將換來登峰極樂。床頭一支粉紅光管鮮鬱得如同壓抑的欲念,每每能引起我的幻覺,我猜想我將在過久的凝視之中,進入蓬萊。這幾近剝落的房間唯有一扇窗是漂亮的,它持續地傳來大街喧嚷重疊的聲音,它讓我想起傑家裡的那扇窗,它同樣與人間一直相連,近在咫尺,像眾人在你的耳邊喧嚷着無數囈語。所有的窗都是同一扇窗,有着相同的人間。
這裡,我們身在廉價套房內,連燈泡的光芒也同樣廉價,昏暗得近乎熄滅。我知道在幾近目盲的暗室裡,當身體被猛烈闖進,疼痛流血,眾多感官就必然被分割成蓬萊、肉慾賣買,而耳邊尚有那親密人間。
這是十四歲的我,首次當應召女神的奇異夜晚,對方是傑從前的客人,一副平凡老好人的相貌,他在享用我之前,閉目,像在做飯前禱告,感謝主賜給我們日用的飲食,讓我們飽足,阿門。他白胖寬容,像上輩子積存陰德而這輩子毋須受苦的那種相貌。昏黑場所,眼前這毫不相干的中年男子,竟讓我想起早年勞累至死的父親。
凝視他眼裡黯淡無血的兩點睛光,我吹一聲哨子,溫柔摸一摸父親的頭,及那粗糙可憐,歷遍貧苦的肉身。那母親一定恨我,她在與其他男子瘋狂做愛時痛恨我這個無父的女兒,我稱呼每一個騎在她上面幾乎搖擺至喪失魂魄的男人為,父親。我在模彷母親的身姿,俯跪在他跟前。直至,他射精那一刻,我才察覺他誰也不是,他爽翻了,白胖寬容的臉裸露出貪婪的常態,眼珠吊梢於某處,靈魂拋出再拋出,非常迷人。直至,高潮至無可挽回,他瘋狂呼喊一句,天父啊阿門!「父,父啊呀啊…….」幽暗房間內,至高無上的不是聖母,我燦爛地笑開,像三月的繁花,連蜜也淅瀝地在流瀉。
下半部
六
浴缸裡,傑淹沒於自己的血泊之中。他露出半邊如新月的臉龐,空氣和血泊也終於在他良久的靜止之下完全靜謐,他成為了物之一,流露永不改變如新月皓潔的容貌,他也許有露出詭異的淺笑,因為自己成為物之一而微笑。後來發生的一切必定搗毀這靜謐的死亡時光,我以想像封存之,作為悼念,疲弱地想像他最後的微笑,那微笑竟也同樣疲弱,情狀在想像深化之中竟越來越可憐。據說傑被警察拖出浴缸時,肚子被剖得七零八落,身體每一部分都曾被重物擊毀,他拖帶他已碎裂的白骨,拖出一條血路,裝進白膠袋,運走。據說兇手是一名六呎高大漢,有案底,作案前吸食過毒品,本只想洗劫了傑的錢財而已,他在庭上哭喪着臉說自己有精神病,需要幫助,後來他真的被送到精神病院被照顧,被幫助,上帝保佑他!許多傑熟悉的人都不敢到警察局認屍,包括我,通通鑽進更深層的夜裡,待屍首什麼時候被火化,沒有花圈或頌經,我們靜待世界淡忘。
直至眾人重新在夜間出沒,穿梭暗巷窄道。傑的死因被議論紛紛,有的說,傑被區內的衛道之士買兇謀殺,送點毒品和錢,折磨一夜才死去,這已夠嚇唬好幾十個淫媒和妓女搬離;也有說,曾看見傑和那嫖客出雙入對,就像戀人,與那種男人苟且怎會有好下場云云。他破壤了淫慾的規則嗎?後來,我聽見更多關於傑的事,說他一出生就是雙性人,有兩個性器官,被父母切去陰道,留下陰莖,他被錯判性別,所以才成為可憐的邊緣人;有的卻說他生來有兩個陰莖,有一個藏在體內,只供服務予特殊的客人;甚至聽說,他存錢打算做手術,切除身體所所有性器官。「他根本就是一個變態的淫娃!」那些隱埋在更深處的嫖客依舊沒有露臉,他們經歷過傑的什麼?他們又是誰?傑旋即成為永遠不可通達的神秘區域,流言如同麻瘋瘋狂不受控,胡亂感染,也將成為這齷齪地方的傳說,而我通通不信。我重新構造關於傑的種種。
如果傑被打死那晚,他吸食了毒品,我想像,他唇間定必猛露邪氣,下體伸展張露,廣闊如同大地的經緯,吸吮精血過後騷動不已。即使他永遠無法孕育任何物種。我如此想着。他意料到自己的下場,所以才流露那抹詭異的淺笑。
七
我守着傑定下淫欲的規條,祈求每次身體都像羽化登仙,稚嫩如我,一再擺脫童稚,也一再回歸童稚。身體隨韻律搖擺時,也一再被粗暴的客人為祈求登越高峰導引我連同性欲望也撲通滾落懸崖。我平順地躺着,他在鳴咽之間臉部作痛哭狀,他糾結於外圍,他祈求不過就是在外圍晃蕩,無法鑽探。他所要的就是如此卑微,再強烈,再巨大的破壞侵略,他都不要。
我平順地躺着,充當洞口,腳掌一扇一合,稍作自然的交合刺激罷,他已快活得擠出眼淚。怪不得傑反問我男人到底有多可怕?失去傑,我必須以自己的方式活於此地,從此將黯淡無光。腳掌繼續一扇一合。
傑死去的第二天,我匆匆拿走他家裡幾張寫滿電話號碼的皺紙,猜測裡面寫滿都是傑的熟客。那數張皺紙如同護身符,歪歪斜斜寫滿符咒似的字體,許多圓形,中間有一黑點,如同女人的乳房或太陽,有箭形,也有一些兇猛的交叉,和記錄像溫度的數字。
也許有一天我將驚動傑的過去。也許不,因為我不敢,或許它潛伏了一隻惡靈,我不知道。
我拜託一個外號叫月昌的淫媒替我安排買賣,由於我未成年,月昌生怕招惹麻煩,他並不願意我跟隨其他女孩一同蹲在他的窩巢等待,他寧願以另外一個電話號碼聯繫我,他只要一關機就能迅速逃脫麻煩,毋須沾染上我。他時常在電話裡以這句作結,你們這種嫩妹最受歡迎,卻判刑最重,我廷而走險的。
每次他欲言又止想叮囑我兩句,卻彷彿生怕招惹到寂寞的我回饋情感,聽說他長了一雙過於高削的顴骨,讓他看來永遠顯得沒精打采,一副愛理不理的相貌。他總匆匆掛上電話,最後一句永遠是殘破的斷句,像被鬼吃掉一半。這般浮游疏離,那我可以付少一點的佣金,我並不需要一個同膽小如鼠的共謀者。
有一次,月昌替我安排一宗買賣,一個剛還俗的小和尚說,回老家前,先來這裡找女人,破處。
「嫖妓是還俗確鑿的證明。」他盯着我瘦小的胸脯說,尚有一兩句童音藏在喉核間,無法咳吐清這一段青春的混濁期。我認定他仍然會頻頻夢遺的小男孩。
「我已經十八歲了,那妳呢?」他看似尚未適應,頻繁焦慮地揉摸頭蓋頂,我騙他說我也十八歲。
「那好,我才不要老女人。我是和尚,沒破處,請你賜予我重生。」他咧嘴而笑,流俗之相爬滿他光潔如新的頭顱。我盯着他頭顱頂內藏的髮根像初乍的春色,若隱若現,彷彿等待生長,重新迸現人間色相。
八
「假如我繼續留在寺廟,那就吃定一輩子如此下去。我在寺廟出生,在寺廟長大,也將在寺廟老死。父母常說,家裡出個念經修佛的,為家族積存陰德,待下世再投胎回來,我們家族就有吃不完的福報。我現在破敗地回去,他們一定失望痛心極,也許從此我便帶了厄運回去,誰知道?我即將回去,與女子結合,生兒育女,從此就走上另外一條命途,家族的福報從此消失得無蹤影!唉,我踏出寺廟那一刻,果真煩惱叢生,看來連佛祖都不願保祐我啦。我能想像這畫面,在禍患橫行的俗世,我既沒有善信的香油錢養着,也沒有謀財能力,我一定很容易受誘惑犯事的,我來找你也在犯淫戒啦。難怪我軟軟地,這是正常嗎?我相信無法,無法交歡是因為那條戒律根深柢固。也許你說得對,我修清淨心有一後日子,這到底難以跨越。
我在想着,我連求歡這種叛逆都無法做到,我應該回去老師父那裡嗎?但我已經無法尊重那個老色鬼。我離開時如此生氣都是因為他。我看見,我看見他背着善眾和我,去找妓女。我尾隨他們兩人,他還故意壓低帽子,好遮掩他的光禿頭顱,神態畏縮鬼祟,俗不可耐。我在大街上晃蕩了好久,越想越生氣,他憑什麼教訓我們修持戒,輕易懲罰我當我的習氣未褪。我不知道的秘密也許有很多,說不定他甚至有犯殺戒,誰知道?
我想像自己有一天也許像他一樣,在佛像跟前一邊閉目念經,一邊想着女人裸體;在善眾面前道貌岸然,晚上就藏在月亮的陰影裡說要包容自己的人性弱點。我來找你,也是他教導有方!我寧願變回一個俗人,也不願成為半人半佛的假和尚!到底是我天真,月昌在電話裡對我說,和尚嫖妓嫖得兇,每月至少數十宗買賣。我到底是天真。」
「但這一夜,到底是失敗的一夜。往後的日子,我還能怎麼辦?」
這夜我們折騰無數次,總無法順利地交合,他身上彷彿被誰熄滅了慾火。小和尚後來才說,他今年剛十五歲,他與我同齡,幼嫩的我兩,難怪我無法賜予他重生。「福報花光,厄運就這樣降臨吧!」他說。他只好回去寺廟,泯滅另外一條生兒育女的命途,俗世那眾多苦難眾多禍患,在寺廟老死是叫圓寂,不是肉身腐朽發臭那種死亡。他到底抵不過厄運,但祈求靈魂片刻安寧。
他支付我從寺廟裡偷來的五百元香油錢,跑回寺廟。有一天,他將變成他的老師父。
九
從此將黯淡無光。我在想,也許我選取厄運的路。
對身體淫慾的追求每每在落空後又叢生,苦尋身體表層極致的刺激,逐漸肉體成為我的新籠牢,至少它同時安撫着我寂靜無光的靈魂。我以為我大汗淋漓,連陰道內都溫潤濃稠,汁液色彩斑爛,如同大自然色蘊的面目,任由窗外霓虹燈射遍我倆肉身,一再染抹無數人工造的斑爛。他發臭的肉身比白天的迷人萬分,他說他不這樣的話,就會發瘋。我以為我稍微變成女人,即使連我也無法探鑽更深,像傑所說,禁止精神脆弱,妳在膜拜肉體。「像我一樣,飾演淫欲,凝視淫欲。」然而,我終究不是傑,我渴求的淫慾一再落空。所無法跨越與歷遍,我開始轉而想像,那救贖的含意。對於女人而言,那可憐兮兮,或美好而偉大的所在。
這夜,我接待了一頭獸,他白天的工作定必難以忍受,夜間他所尋求的溫存之所並不是要讓他享受寧靜,他所需是更巨大的破壞,我就是那一所遭搗毀的宮殿。他不像那些奄奄一息,疲倦的男人,我可以嗅見他皮肉裡注滿近乎酒精中毒的血液,竟如此濃稠,他認為他有權利享受撕裂的快感,以延遲死亡,他以為一個陌生女人的身軀,可以完全盛載他日間的悲劇,數次我想拿起床頭上的煙灰缸,重擊他後腦,如果他想遭遇他心愛的毀滅,燦爛的腦花飛揚,漂揚,由我見證那一瞬間,他因着此等殘暴,到達他無窮盡的窒息之所,他因着那記新鮮的痛楚,靜聽血脈亂攣,他聽得見自己高潮的聲響。他等待此時此刻。我想起傑在皺紙上刻滿的那些交叉,兇猛而赤紅的交叉。我稍微地接近首次遭遇的毀滅感。甚至將之升華至我渴望締造的救贖,我竟幻想出,聖母。
他丟下兩千元離開,後腦勺完好無缺,並沒有生長出迷人的腦花。他每一天在延長其破亡,而他終究有一天會。我躺在床上見證他可能的破亡,白天的人們永遠無法察覺。我盡職地代表女人,他則代表世界扭結的欲望,明明知道,更晦暗,更可怕的尚未到臨,正無盡狀地吞吃救贖。傑從來沒有告訴我。
十
我流連在午夜的街道之上,這兒是我城最貧窮最骯髒的地區,午夜,總有三三兩兩的南亞裔人駐足良久,眼睛透露由街燈折射而產生的奇異光芒,像正在探射幽靈。也有一些善良的夜歸人,他們依舊保持亢奮的幸福感,一大群熙熙攘攘地走過,共享着彼此響亮的笑顏。只有我,成為了一隻高貴的幽魂,與老鼠、蟑螂、流浪貓一同迅速穿過這條堆滿了酸臭美味的昏黃街道,轉入暗巷,沒有了蹤影,像從來不存在。只有我才將自己銘記在心。
一名流浪漢也一同匆匆地走進暗巷,囤成煤炭般的長頭髮遮蓋半張臉,我無法得知此刻共同身為人類,那另外一張臉的感情。我彷彿正在跟蹤此人,一同穿過這條暗巷,這個被細菌與污垢覆蓋肉身的人,陰莖也必然如此。我突然遠遠地叫喊一句:「我幫你弄,免費的。」他頓了一頓,轉過身來,我仍然看不見他的臉,卻能想像他一臉孤疑,輕微緊繃的臉。「我沒有錢。」
他的喉嚨像積了一層陳年垢物,如同他的頭髮,囤積至混濁塗地,喪失本應的形態。我再重覆一句:「我幫你用手弄,免費的。」我好像看見他在笑,我認出這種笑容。他遲疑了數十秒,站在原地,才將褲子退下一半,右手輕輕地撥開頭髮,顯露他的眼睛,與我的眼睛連接。他大概四十多歲,卻很瘦。彎曲,蒼老。也許稍微累了,就能一直睡,永遠醒不來。
他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撥出他的陰莖,它比我想像中乾淨,赤紅色的,像某種熱帶動物的長鼻子,它比起他身體任何一個部位還顯得精神。它逐漸硬挺,甦醒,懂得分割於流浪漢的生命之外。而流浪漢也益發在我溫暖的掌心之中,吞吐,閉目,臉龐一下子滿滿散落怪異的光,如同神靈降臨之際。
他懷着感恩之心,追隨我所鳴奏的高潮,躍升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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