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再見
出發的前一星期,我趁阿勤不在的時候到工作室找浚彥。看見了我,他愕然地打聲招呼,然後繼續為情侶拍照。我坐到附近一個看得見他的位置,等著。
我不是沒有別的事情要做,只是,我想這樣看著他,像他那天看我第一次為客人拍照那樣。
這不是我第一次看他工作,相比起來,現在他反而好像有些緊張,會不時望過來,說話也沒以前的流暢。
他會覺得被打擾了嗎?有我這樣工作沒幾個月就出走幾天,回來不久又要放春假的員工,他會覺得困擾嗎?
忽然,我想起阿敏。
我靠到牆上,仰著頭,合著眼,讓自己感受心裡面的難過。
可能是愧疚和可惜多於不捨。
我們說不上要好。要不是她想追回浚彥,她不會把我介紹過來;要不是她不想讓浚彥送我回家,她不會帶我走;要不是我剛好在她軟弱的時候找上她,她不會向我傾吐心事……我這樣想會不會有些過份?
張開眼睛,我發現浚彥站在我身旁看著我。我連忙坐直身子,感覺有些尷尬。
「客人呢?」我問。
「在換衣服,或者在等Jenny替他們缷妝。」
對,我忘了工作室除了我們三個之外,還不時有化妝師出入。
「要去喝一杯嗎?」他問。
「你工作完成了?」
他牽牽嘴角,「我們可不可以不只談工作?」
我點點頭,和他保留尺許的距離隨他外出。
夜,空氣有點冷。
我喜歡冬天。在冷風之中,人的思維會減慢,腦筋卻更加清晰。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起內心最記掛著的人,會有一種莫名奇妙的暖意,足夠溫暖心扉。
只是,寂寞,很寂寞。
我隨浚彥到我第一次回台北前去過的碼頭,和他坐到同一張凳子上。
那夜他問我為什麼來香港,我只把我敷衍阿敏的話告訴他。
那時候他就已經在乎我了嗎?
我張開嘴巴,說出口的卻又是無聊話,「不是說好去喝一杯的嗎?」
「安安靜靜地聊天比較好。」他把手肘擱到膝上,抬頭望天,姿勢一如我們在我家附近的遊樂場聊天的情景。只是這夜天空滿佈密雲,沒有月光可賞。
我大著膽子看著他,愈看愈心動。
「我們很久沒見了。」他說。
「嗯。」我想起我來見他的原因,說:「我其實是來請假的。」
他終於回頭望我,看似有點火光,「又要去哪?」
我為難地笑笑,「我總要回家過年。」
他欲言又止的,站起來以兩隻掌心按著雙眼,走了幾步停在我眼前說:「不如我跟你回去。」
又是一個我始料不及的反應。
我有點目眩,腦海裡不知怎的響起他在我耳邊唱過的歌,雙眼頓時濕潤了。
「好不好?」他問,剛才的氣勢因為我的沉默而洩去,一臉緊張。
我低下頭來,霎時間想不到該怎麼回應。
他說:「我寧願我真的有個情敵,讓我想辦法去爭,也好過現在無時無刻都在猜你的想法。你說你不再想著他,說因為阿敏的事而不想見我。但,如果那樣也是理由的話,我很懷疑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他的話深深刺進我的心坎裡。我不認同,我在心裡狂呼我很喜歡他,卻說不出口。我只是看著他,看著他愈來愈難過。
「我……我沒信心。」終於,我這樣說。
他牢牢地看著我,似在迫我把心底話都說出來。我怕我一放棄他便會離我而去,所以我很努力地嘗試整理要說的話,努力得掉下眼淚來。
「我,我一直,覺得真正可以長久的愛情,是簡簡單單的,單單純純的,兩個人互相了解、包容,相依相伴到老。」我忍不住低下頭來,「我和你,我們一開始我就知道你的背景,你也知道我的,我難以相信,你真的可以視我為你的唯一而完全不介意我的過去。我也不相信我可以把我對阿敏的愧疚拋諸腦後。可能,可能你覺得那樣很荒謬,但那就是我。」
我再次抬頭面對他。
「那樣也做不到的話你說什麼包容?」他的語氣有點不忿,但更多的是傷心和失望,「我對你的重要性,就比不上一份對普通朋友的愧疚嗎?」
他拂袖而去,餘下我對著漆黑的大海。
未幾,他發短訊來說他替我電召了計程車。
我停不住我的眼淚。
我討厭哭泣,哭不可能改變任何事情,哭只會讓人思緒混亂,哭只會……愈哭愈傷心。
可是自從喜歡他以後,我的眼線便像個壞了的水龍喉,我控制不了它。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掉進爸爸剛離去時那個漆黑一片的世界,又有時候,我眼前好像有點光,有點希望叫我努力跑過去,可是我一抓住,它便如燭光被我掐掉,只剩下痛楚。
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夠好,我不懂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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