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鞍華拍了我用筆寫不出的詩 .

關夢南

昨日重看了「天水圍的日與夜」, 感覺又深了一層 . 它不是沒有故事 , 而是故事內化了 , 進入了劇情的肌理裏 . 貴姐固然演技爐火純青 , 安仔、亞婆、亞婆女婿、亞嫲、表姐等等 , 莫不恰如其份 .

看着看着 , 奇怪劇中的話語、神貌、細節 , 竟是那麽親切 , 如在目前 . 描寫現實誇張、謊誕、煽情 , 是生活的一面 ; 另一面其實是平淡如水 , 縱有生、老、病、死 , 亦安然處之 . 而後者比前者的覆盖面更大 .

貴姐一生助人 . 透過嫲嫲的口中 , 得知她婚前賺錢養家 , 婚後賺錢供兩個弟弟讀大學 , 自己呢？落得個孤兒寡婦的收場 , 戲中人沒有怨懟 , 看戲的人反而憤憤不平 . 但舅父送月餅券與安仔大厦在走廊對話的一節 : 「安仔 , 考得唔好 , 舅父與小舅父送你到外國讀書 , 錢你唔使憂 . 」又好像按撫了觀眾的情緒 .

最後貴姐、安仔與亞婆過中秋 , 寓殘破家庭不殘破的團圓 , 為天水圉不幸的生命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 其實不止於天水圉 , 香港其他的地方也一樣 . 這是沉重的輕筆 , 既落俗套 , 又不落俗套 , 俗與不俗 , 僅一絲之隔 .

從拍戲我又想到寫詩 . 我現在也想寫生命平凡的一面 . 退出繁華的世界 , 剩下的就只有過活 , 文字不再是一件彩衣 , 它是脚步、說話 , 與張望 , 文字記尋常事 , 又記不尋常事 , 最後還是記尋常事 . 詩 , 淡是淡了點 , 淡沒有甚麽不好 , 最怕是「假淡」, 古往今來、中外 , 這樣的「歸隱的故事」還少麽？

生活有兩層 , 一層是貴姐把丈夫生前的牛仔褲扔進垃圾桶 ; 另一層是 : 她又把牛仔褲從垃圾桶拿出來 , 捨與不棄 , 冷與熱 , 都在不言中 . 「淡的詩」, 她的身體還是暖的 , 像「天水圍的日與夜」一樣 , 許鞍華拍了我用筆寫不出的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