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範生的公投》

chellchell

初來報到，請多多指教


《模範生的公投》

   「文禧帶病上學還能表現優秀，大家要好好學習他的精神啊﹗」老師對新一任模範生讚許不爾。

正當浩軒思量著禪聯模範生的致謝詞時，他才驚覺寶座竟被帶病的文禧奪去了。十項全能的浩軒無法接受這樣的反常，心裡難過得很。

原來因為病。這樣不是太不公平嗎？浩軒心裡憤憤不平。五年級的他從一年級起就是學校的焦點，每年都是該年級的模範生。還八歲的他已跳了兩次級，是大家公認的資優生。誰都沒想過今年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看吧，我要取回公義。」浩軒心裡起了個自以為了不起的念頭，他想到在學校內聯網的討論區發起一次公投，希望大家站出來表達對這種不公平現象的反感。

「強烈控訴校方偏袒，要求撤銷模範生榮譽公投」浩軒的帖子以極端的字眼吶喊。他一口氣將自己的冤屈注滿熒幕，嘴角不期然泛起絲絲得意。看吧，大家很快就會明白到文禧靠的是旁門左道，我一定得以昭雪的。浩軒喃喃自語，還學著古裝劇語氣，蠻有大俠風範。

「對啊﹗文禧不是會跑會跳嗎？這也算是病嗎？」

「根本就是說謊嘛﹗原來說謊是值得表揚的﹗」

「沒頭髮也算是病嗎？那麼我們都乾脆削髮吧﹗」

「我們誰沒病過啊？最討厭人家扮可憐。」

浩軒的帖子成了討論區的熱點，那種活在水銀燈下的感覺又回來了，真爽。
「一起發動公投，要求校方作出交代。」浩軒在討論區內搖旗吶喊。他隱隱然覺得有甚麼不對勁的地方，但為了公義，站出來是應該的。他想起上星期老師提及過的孫中山先生，心裡莫名地有些自豪。

翌日，浩軒的帖子被刪去了，這是大家都意料到的。同學間卻流傳著心照不宣的神色。浩軒心裡莫名激動，他彷彿成了個領導似的，不住地觀察民眾的反應。

「你贊成公投嗎？」同學間悄悄地討論，浩軒假裝沒在意地偷聽著，為著自己的創舉喝采。

「幸好世界還有公理。看老師們怎樣繼續偏袒吧﹗強權不能打倒民意的。」浩軒似懂非懂地想著。

「5A班陳浩軒同學請立即往校長室。」校務處有別平常的宣佈讓整所學校靜止下來，大家都彷彿明白到革命首領被揪出來了。可是，為甚麼是陳浩軒呢？他本身不就是另一個不公平的存在嗎？

「哼，想用強權震壓我嗎？我才不怕﹗我為民權犧牲也在所不惜。」浩軒一臉無懼，跟大堂上展出的六四紀念版上的北京學生神情有幾分相似。

「陳浩軒到。」書記放下浩軒就忽匆匆離開戰場。浩軒故作鎮定，眼前是校長、訓導主任和一位中年男士。他不住地叫自己別害怕，手心卻冒汗不止。

「討論區的帖子你有甚麼解釋呢？」訓導主任先開口。

「我不明白老師說甚麼。」

「別裝傻好了。你忘了校方能查出誰是發帖者吧﹗」

「我……我不過是為了公平起義。有甚麼不對？老師不是常講甚麼公平的嗎？」

「你簡直是強辭奪理……」

「老師，能讓我說幾句話嗎？」那個陌生的男人忽然站起來。他的臉上沒有半點憤怒，帶紅的眼睛讓人感覺他的疲累。訓導主任起先有點驚訝，然後好像領會甚麼似的坐下來，好讓男人對著浩軒說話。

「你是浩軒吧？」男人無力地詢問，他沒等待浩軒回應就繼續說下去了。

「我是文禧的爸爸。很抱歉文禧的情況讓你感到不公平，你很生氣、很難過吧﹗其實…其實他也不想有這些特權的。他…他往後…不，以後也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了。文禧很想跟你說句對不起，希望你能原諒他吧﹗」男人突然向浩軒鞠躬致歉，浩軒和老師們都嚇了一跳。

「我……」浩軒想跟男人說些甚麼，但男人話畢後就告辭了。空氣內彷彿凝聚了些甚麼，讓浩軒突然好想哭。看吧，多不公平，他有那麼疼他的爸爸，我呢？

「文禧他不能再回來了。」沉默中校長宣佈。

「甚麼？你們真的趕他出校？」浩軒愕然，他突然想為文禧說些好話，他沒想過這樣的結局原來會讓人不好受。

「你的行為其實絕對需要懲處，然而文禧為你求情，希望校方網開一面……」訓導主任又忍不住要訓斥。

「臭美，誰要他求情，貓哭老鼠……」浩軒對文禧不尋常的大方感到厭惡。訓導主任聽後成了咆哮的獅子，眼裡又是可惜又是難過。

「昨晚文禧看到你的帖子，他很內疚，認為自己傷害了你。」校長平和地訴說著。他的目光一直都沒離開過浩軒，浩軒感覺到校長有點傷感，訓導主任還忍不住哭了出來。看，那傢伙就是會收賣人心，內疚甚麼，怪肉麻的。

「文禧前陣子的病情惡化，醫生已告知他的父母日子無多。為了肯定他一直以來的努力，校方決定給他頒發模範生的榮譽。跟你同級的他曾拒絕我們的好意，認為該由你繼續蟬聯下去，然而我們仍舊堅持立場。」校長嘆一口氣，彷彿做了甚麼錯事，浩軒整個人呆住了，沒有聽錯吧？搞甚麼啊﹗

「兩天前，文禧已入院治療，昨晚看了你的帖子……」校長有點嗚咽。他怎麼了？浩軒衝口而出，突然，浩軒明白事情並不如自己想的那樣。

「文禧希望跟你說聲抱歉，可是他已不可能離開醫院了，他的爸爸才為他走這趟。」

「他…他怎可能知道是我發帖呢？」

「這是他給你的信。」校長把一封平凡的信遞給浩軒，浩軒不敢接，甚麼事啊﹗

回到家裡，浩軒呆望著那封信發呆。兩小時了，浩軒還是沒勇氣打開信。他在掙扎著，焦躁爬在他的臉上。他好想爸爸或媽媽現在就在他身邊，好想有個人告訴他究竟該怎樣才能消除自己的不安。

為甚麼我的家就那麼空洞？我好寂寞。

傍晚六時三十七分，浩軒終於打開了那封信，心情從未試過這樣沉重。

「浩軒，你好嗎？我不大好啊﹗很抱歉我讓你難過。你在想，為甚麼我會知道是你吧？其實我憑直覺猜的。我跟爸爸說，如果發帖子的不是你，這封信就丟掉吧，因為我只想跟你說話。

在學校裡我很寂寞，大家都對我很客氣，誰都不會跟我有真正的交談。大家總是怕我累，怕我不舒服。只有你總是不客氣地對我說話，有時嘲諷我，有時愚弄我。請別誤會，我不是責罵你，說來奇怪，這樣的你讓我覺得好親切，我好想跟你做朋友啊﹗原本打算在生日時請你來我家玩玩的，我想，有個資優朋友多有型啊﹗我還請爸爸買了最新的遊戲機，準備你來時招呼你的，可是，可是我沒時間了，真的好抱歉。

剛才看了帖子我很難過，原來我一直讓你那麼生氣。我想老師們可能會罰你，所以請爸爸代我為你求情，希望有用吧﹗下年你要升中嘛，得了缺點就麻煩……」

浩軒無法讀再下去，他沒想過文禧竟然當他是朋友，他沒想過原來一直有個人關心他，甚至覺得自己親切。他早已慣了大家奇異的目光，早已慣了獨來獨往。在家裡，永遠只有家傭和自己；在學校裡，大家都笑他資優生而排斥他。他慣了用涼薄的話語來保護脆弱的心靈，這個世界根本就不公平，為甚麼只有我孤單單一個？就因為我跟大家不同嗎？他讀著文禧的信，發現文禧跟他竟如斯貼近，原來他和他都這樣寂寞，只是，只是文禧還有著讓他感到溫暖的家。

浩軒放下那未讀完的信，他想過回信，但他著實地不知該說些甚麼。更重要的是，他不希望人家看透他的寂寞。浩軒倔強地望著那被褶合著的信，他好想哭，好想爸爸媽媽現在給他一個擁抱，帶他到醫院去。

「喂，爸爸…」

「我現在很忙，有甚麼今晚再說吧﹗」
浩軒放棄了心中幼稚的想望，他獨自回到房間裡，鑽進被窩去。閉上眼，腦內呈現出文禧信內的每字每句，突然，很多回憶浮現，浩軒才醒起文禧並不如記憶中討厭。

「……希望回到天父身邊前能跟你好好地聊一次吧。」浩軒再次閱讀信件，心裡突然有了個決定。他靜悄悄地避開家傭 的注目，拿了八達通，按著信上記述的地址出發，他知道任何事情都該勇敢面對。他不再寂寞了，他有一個打從心底關心他的朋友，雖然，可能很快又會孤單一個，但他知道心裡以後不會再那樣空洞洞了。